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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海鸥叫嘎嘎)


沈晏清怎么也没想到,二楼的砚青正靠着窗,在往下望,一眼就看到了正在东张西望的沈晏清。这只小东西一双明亮乌黑的圆眼睛,正打转着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坏主意。
这一幕怎么看都有些似曾相识,沈晏清赶紧缩回目光,再低下头,假装自己没有看到砚青。
砚青已经看到他了:“上来。”
沈晏清还试图假装自己没听到,又是慌张的左右观望了一下。真蠢,砚青单手托腮靠在窗上:“我叫你上来。”
几个还在和砚青商讨七日后百花宴事宜的管事面面相觑:“什么上来?”
他们离着砚青有近五六米的距离,因此看不见窗下的沈晏清,只能看见砚青嘴角那抹和煦的笑意加深,变得有些玩味。
砚青回头,他本来就对百花宴上的事情兴致不高,便委婉的回绝他们的提议:“宴会的事情,你们商量就行了,我都是没什么意见的。”
一位管事问:“尊者当真对美色毫无偏好?”
春江宫还养着几位从魔域精挑细选出来,等着百花宴上惊煞众人再献给永乐魔尊的美人。
今日他们几人前来询问砚青,也正是想要探探砚青的口风。若是砚青觉得可以,他们就按照计划行事。
砚青想了想:“不喜欢蠢的。”
还没等这几位管事琢磨出砚青话里更深沉的意思,江妈妈已经带着垂头丧气的沈晏清上了二楼。
这几位管事没有一个从前见过沈晏清,看到沈晏清的脸后纷纷直了眼:“这不是、这不是……”但凡见过那幅画像的人,看到这张面容就会忍不住在心底默念那个名字:沈晏清。
砚青颔首,在回答他们的问题:“对。”
这已经是沈晏清这月来重复经历的事情了,几乎每一个看到过他脸的人,都会感慨他和沈晏清竟然长得如此相似,但事实上沈晏清就是沈晏清。沈晏清在这种时候,就只要微微低头,再露出娇羞害怕的神情就好。
有位管事忍不住看着沈晏清的脸感慨:“这实在是太像了。”
砚青道:“不是像。”
“等到十二月二十九日,他就是沈晏清。”
“今年凌霄真人生辰,他是送上的贺礼之一。”砚青刻意强调了一句:“这是尊者已经钦点下的。”
最后这句强调的话,足以让在场的几位管事肃然起敬,接下来也没什么好谈的了,怕耽误尊者吩咐给砚青的要紧事,他们纷纷告退。
沈晏清觉得很羡慕,他也想走,但他不敢。尤其是砚清已经站到了他的面前。
江妈妈问:“已经定下是十二月二十九日了吗?”凌霄真人的生辰礼,向来是偶尔办,偶尔不办的,就连是哪一天,都要看凌霄真人的心情。江妈妈见砚青已经确定了时间,便再度确认一遍。
“嗯。”
砚青伸手掐住沈晏清的脸,让沈晏清不得不抬起头。
他好像闻到沈晏清的身上有股很浅淡的茉莉芳香,但细闻又好像什么都没有,只是沈晏清这副艳若繁花的外貌带来的错觉。
砚青松开手,笑着说:“六个半月的时间,别浪费上天赐给他的这张脸,要将昆仑剑宗搅得越乱越好。”
沈晏清在心底撇撇嘴,他才不要听砚青的话。
砚青转身,从木桌的抽屉里抽出两柄木剑,他将一把丢给沈晏清:“长风诀二十四招,你练到哪一式了?”
沈晏清还想着要怎么阳奉阴违砚青的话,连剑都接得有些手忙脚乱。
听见砚青问他,更有了小时候上学堂,被太傅点着名叫起来背文章的慌张,这次他再不能装听不见了,小声答:“第五招,飞鹤腾云。”
砚青面无表情,看不出他是什么心情:“和我对剑试试。”
砚青说:“我启蒙时,学的便是昆仑剑宗的长风诀,也不知道这一百年过去了,到底手生了没。”他没说自己学会长风诀用了一天,练熟用了一天,等到能行云流水的与人对决也只用了一天。
他十一岁时,只三天内,就学透了这门简单的剑诀。
“就在这儿吗?”已经被砚青认定是个笨蛋的沈晏清怯怯地问。
砚青点头。
这是听雨亭的二楼。
沈晏清还是怕砚青,怕他不讲理、不留情面的惩罚。
可比起不够听话的惩罚,沈晏清更怕他因为学得太烂,到时候砚青要更坏的对他,所以还是蒙头锲而不舍的继续找借口:“不太好吧,我怕碰坏了东西。”
砚青的脸上重新出现似有似无的笑,像是早就看穿了沈晏清的小把戏后被他逗笑的:“我不怕,坏了就坏了。”
沈晏清只好哭丧着脸提起剑,江妈妈往后退,见两人缠斗起来。
其实根本算不上缠斗,因为沈晏清出招的速度很慢,明摆着在回忆自己用了一晚上才死记硬背记上的东西。
而砚青像是逗小孩似的,在哄着沈晏清出招。沈晏清有多慢,砚青就让得有多慢。
即使如此,还没过几招,砚青的木剑,打在沈晏清的剑上,尽管没用多少力,可沈晏清还是握不住。
剑掉到了地上。
沈晏清眼眶红红的,他瘪着嘴,这是最坏的结果了。
夜深时砚青提着剑要杀他的噩梦再度浮上心头,还有行宫里青石板上江晗那团血肉模糊的尸体、砚青嘴角讥讽的笑。如果砚青要杀他的话,依旧是和砚青轻描淡写地叫魔使打死江晗一样轻松简单的事情。
沈晏清试探着抬起头,偷偷地瞥了砚青一眼,他发现砚青也正在看他。
视线相触的那一瞬,沈晏清哭起来:“你别杀我,我会好好练剑的。”
砚青很无奈的叹息:“我不杀你。”

沈晏清听见砚青这样说,耳朵就竖起来了。
他歪着脑袋,迷蒙的泪眼睁开一条缝,里面泪光依旧,瞥着瞧面前站着的砚青:“你发誓。”
就连砚青也是不会明白他究竟是怎么就突然惹哭了沈晏清的,他啼笑皆非的问:“我为什么要杀你?”
沈晏清心想,他怎么知道砚青突然就要杀人了,反正他这人就一直是这样喜怒无常、阴晴不定的。但这样的话要是说出来,肯定会被说是不合规矩,沈晏清就干脆不说了。
江妈妈在一旁看得头大,也不知道沈晏清是不是真的怕砚青,要是不怕,他现在不会这样哭。可若是怕,沈晏清哪来的胆子敢这样和砚青说话。
她上前两步,怕沈晏清哭得脑子不太灵清,惹怒了砚青。
沈晏清哭个没停,怎么也止不住,江妈妈拉住沈晏清的手,正要警告沈晏清,让他别哭了。
砚青阻止了江妈妈的打算,他笑着说:“你刚刚没听我说的话吗?你被魔尊钦定,要送去昆仑剑宗,我怎么敢违背魔尊的命令。”
“是这样吗?”沈晏清仰着头,看和他只有一步距离的砚青。
估计是真的,换作是以前,恐怕砚青已经叫江妈妈打他嘴巴了。沈晏清已经信了砚青的话,把心放回肚子里,自觉自己找到了新的靠山,这次终于挺直腰板,敢执拗的说:“我不管,你发誓。”
江妈妈看得心惊胆战,见到沈晏清竟然还敢继续问:“那我会挨打吗?”
砚青说:“看情况。”
沈晏清盯着砚青等他的回答。
砚青面无表情的答应沈晏清:“不会。”
砚青说:“算了,你回去吧,等练会了剑招再来吧。”
沈晏清以为是砚青拿他没有办法了,心想,那恐怕他这辈子都不会来这里了,正要欢天喜地的和江妈妈一起走掉,听见砚青说:“我明天去看你练得怎么样。”
沈晏清背在背后的手指缠在一块,纠结的说:“明天?”
“这时间也太短了。”沈晏清说:“我练不会的。”
沈晏清开始讨价还价:“我能不学剑了吗?”跳舞他也不想学。
砚青又有了那种啼笑皆非的感觉:“那你想学什么?总要会些什么的,一无是处的话,没人会喜欢你的。”
沈晏清想了想:“那我不学剑,也不跳舞,我想学画画。”
他打了个好主意,毕竟自己就算学了剑学了舞也不会怎么样,可江晗告诉他魔尊喜欢画,他要是为了魔尊去学画画,这消息传到魔尊耳朵里,一定会觉得他是个忠心耿耿的好妖,可以讨好他现在的大靠山。
再加上画画只要待在屋子里动动手腕就好了,不用像练剑那样要晒太阳,也不用像跳舞那样要动个不停。他就算偷懒,也可以名正言顺。
沈晏清已经不哭了,他那双眼睛里依旧波光粼粼,倒是没了刚刚那股可怜劲,有些狡黠,实在是娇憨可爱。
思来想去,沈晏清这只小妖活了几十年,至今还只有炼气修为的缘由是找到了。
砚青觉得好笑:“为什么?”
沈晏清说:“因为有人和我说魔尊喜欢画。”
“你从哪儿听来的?”砚青皱眉:“魔尊不喜欢画,他最讨厌这个了。”
沈晏清觉得砚青在撒谎,江晗已经用生命证明了他说的都是对的,要不然砚青也不会下令打死他。一定是砚青想偷偷留一手,自己去讨好魔尊。
沈晏清坚定的说:“没事,他不喜欢就不喜欢吧,是我自己想学。”他谋划着等出了听雨亭,就央着江妈妈给他找个最好说话的画师老师。
“好啊。”砚青挑眉。
看到砚青的这副神态,沈晏清本能的心头一跳,觉得有点大事不妙。
砚青转头对江妈妈道:“不用去给他找新的老师,整个魔域再挑不出第二个比我画得还要好的人,他我亲自教。”
沈晏清:“……”
不止是沈晏清拉跨着一张小脸,江妈妈也觉得有些不妙:“如此麻烦大人,恐怕不太好吧。”
砚青说:“无妨。”
他对沈晏清说:“我明天再来找你。”
沈晏清自己给自己挖了个大坑跳下去,心情还能好到哪里去,今天还没过完,已经开始想明天要怎么应付砚青了。
江妈妈倒是肉眼可见的开心着,在回去的路上数落着沈晏清:“让你自作聪明,该来的怎么也逃不掉。”
沈晏清觉得砚青是故意的,可他这样说又怎么也挑不出错来。
虽然沈晏清还没想明白,为什么他还没有见过那位大名鼎鼎的永乐魔尊,这位魔尊就已经钦点要将他送去昆仑剑宗了。
但这并不妨碍他又再次觉得自己是个可造之材,魔尊等见了他就会对他另眼相看,他能抓着砚青的把柄,要挟砚青了。
哼,区区砚青不过是个小小金丹修士,哪里比得上化神尊者,肯定还是他沈晏清有价值得多了,魔尊一定帮他。
沈晏清气哼哼的想,这几日,他要好好谋划着写个小本子,等到百花宴上魔尊来了,再一笔一笔的参砚青一本,他要去告状。
江妈妈不知道沈晏清在想些什么,可她看都走到暖香楼前,沈晏清还低着头往前走,就知道沈晏清正在琢磨些别人想不明白的笨蛋主意,她警告道:“你别给我自作聪明想些蠢东西,到时候偷鸡不成蚀把米,让全宫的人看你的笑话。”
沈晏清绷着脸说自己没有,江妈妈将信将疑,叫来多宝和暖烟,让他俩看着沈晏清点,还叮嘱了明天砚青要来的消息,叫他们早点逮沈晏清起床。

第021章
第二天天还不怎么亮,沈晏清就被多宝和暖烟叫醒,他坐在书桌前浑身难受,结果一直等到下午,砚青才来。
——故意的。
砚青肯定是故意的。
沈晏清想不明白,为什么砚青这样性格恶劣的人,没有被人早早打死,还让他活到现在来折磨他这只可怜小鸟。
砚青来的时候,折下了一支暖烟楼前栽种的茉莉,今天他教沈晏清要画的就是这个。
步入暖烟楼,因为天气转暖变得有几分炎热的缘故,多宝一早就去捧了两盆大冰放在屋里,其中一盆就放在沈晏清的书桌边上。
沈晏清握着一把圆扇,他既怕冷又畏热,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成了该入夏才穿的凉服,比白纱要厚点,衣服的颜色却比他的肤色要黯些。
坐在下午太阳照过的光斑里,露在外头的皮肤像是会发光。沈晏清正捧着本闲书,坐着嗑瓜子。
砚青走过去,他瞧见沈晏清手里捧着的书册的封皮上娟秀的写着五个字:《春深入夜迟》。这是百年前曾流传坊间的一则传奇故事,讲的是许多年前的一个籍籍无名的修士。
当时正是战火纷飞的年岁,此人在颠沛流离的乱世中渡过得极端的坎坷曲折。
可是命运又是戏剧有趣的,那时正是人才辈出的时代,那些天之骄子们竟挨个落寞死去,反倒是这位名声不显的修士不仅笑到了最后,还一念顿悟,踏出了最后一步,成了再也无人能及的仙尊。
这故事究竟是真是假,没有人说得清。绝大多数人都觉得这是假的,只当这是某一个落魄修士做的美梦。
沈晏清看得认真,还为故事里主人公波折却坚韧的命运掉过不少眼泪。
这个故事他上辈子的时候还没看到结局就死了,没想到暖烟楼里有这故事的下一册。
砚青抽出沈晏清手里的书,毫不例外的得到了沈晏清怒目直视。
这小东西以为自己有魔尊的保护还真的有恃无恐起来,想上手抢回来:“我还没看完呢,你还我。”
砚青把书册高举,慢条斯理又恶劣故意的说:“别看了,结局是他死了。却邪仙尊妄图逆转天道,修改他曾经人生的所有遗憾。他最终被他的一生经历的所有反噬,尸骨无存、魂飞魄散。”
这下沈晏清的不高兴简直是到了极点:“你胡说,我不信,怎么可能呢!”
他站起身,想要再努力下,砚青不给。沈晏清气呼呼的说:“不给就不给,我让多宝再去给我买一本回来。”
沈晏清叫道:“多宝!”
多宝就在门口站着,他面露尴尬,不知道自己该如何是好,听见砚青说:“不用。”
砚青说:“等今天的课上完,我就还你的。”
那支折下的茉莉放在了桌上,砚青说:“先照着画一遍给我瞧瞧吧。”
提及画画的事情,沈晏清心虚的安静下来了,他眼巴巴的看着砚青。老实说,一百年过去,他连怎么提笔都忘得差不多了。
砚青拖长了声音,似笑非笑的看着沈晏清:“你不会连如何提笔都要我从头教过吧?”
沈晏清撇过头,说:“不用。”
他笨拙的回忆从前李煦写字的样子,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一回事。
那讨厌的砚青站在了他的背后。正凑近了看他落笔。看见画纸上两个斗大墨点,砚青讥讽:“啧啧。”
沈晏清冲他扬扬手:“去去去,别站我后面。难怪我画不好看,都怪你。”
见沈晏清起笔的姿态,砚青不再对这个蠢货抱有什么不切实际的幻想。
他俯下身握住沈晏清的手,去蘸墨。
沈晏清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扎。
可他挣脱不开。
砚青环拥住了沈晏清,他的手要比沈晏清的手大上许多,骨节分明,手心有细细的茧像是因为常年握着武器才练就的,与沈晏清细软柔弱的手完全两种模样。
沈晏清到底是喜欢男人的,砚青……靠得这样近,他多少觉得有些尴尬,努力使自己板住脸,不好叫自己在砚青的面前露怯。
他在心中嘀咕,砚青怎么不能先画好了再来,非得抱着他画。
就是故意看他不会画,才要叫他先画幅丑的,好对比着来捉弄他。
想着想着,沈晏清又游神了。他抬起头能仰望着看见砚青的侧脸,从这样的角度去看砚青,他嘴角噙着的那抹若有若无的笑就有了不一样的观感,看上去冷酷而阴郁。
砚青说:“别看我,看画。”
“哦。”沈晏清低下头,画纸上横出一支生长着的茉莉,宛若被人赋予了新的生机。这家伙还算有两把刷子。
对沈晏清心理活动一无所知的砚青松开手说:“会临摹吗?先照着临吧。”
要面子的沈晏清必然点头说自己会,他一面笨手笨脚的将砚青画好的放到一边,给自己换上新的画纸,还不忘试图给自己挽回点尊严:“我是在山林里长大的,不会很正常的。”
虽然这辈子是这样的,上辈子不是。说着说着,沈晏清还理直气壮起来:“当然,就是我不会才要你教嘛,我可聪明了,过几天一定能画得比你还好。”
砚青斜斜地靠在窗边的书架上,听见沈晏清梗着脖子非要嘴硬的话,他又是忍不住笑了一声:“我以为这种安慰的话该是从别人的嘴里出来的。”
落笔画出的细线不如沈晏清想象中的那样直,完全就是扭曲着野蛮生长的杂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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