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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海鸥叫嘎嘎)


沈晏清不肯换画纸,执拗的继续往下画花瓣的弧度。
被砚青这样一刺激,他就没了一开始说想学这个只是为了把消息传出去讨好魔尊的幼稚想法。现在他是真的想把这件事做好,然后再狠狠的刺激砚青了,就要在敌人的长处上战胜他,才能狠狠地挫败砚青的锐气。
一幅大作完成,干枯丑陋的枝条上盛放的花朵像是被人硬生生的捻上去的,即使是临摹的,两张画纸放在一起,也有天差地别。沈晏清赶紧趁着砚青看过来之前,将画纸揉碎丢到一边。
与此同时,沈晏清起了好奇,他问砚青:“你的第一副画,画得是什么?”
估计也是花鸟虫鱼吧,沈晏清见砚青画得最多的就是这些,相比之下,他更想知道砚青所画的第一幅画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是好看的还是难看的?
就算是老天追着喂饭吃的天赋,第一幅画恐怕也好不到哪儿去的。
砚青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猜猜。”

第022章
没过片刻,窗外飞进来一只纸蝶,落到了砚青的手上,便化成了一张信纸。背面映着云水纹,应当是魔域传过来的消息。
也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砚青看过后,脸色未变,仍旧是淡淡的表情。他夹着这张纸放到沈晏清桌上的烛火上引燃,顺便凑过去瞧了瞧桌上沈晏清新画的画得不成样子的大作。
沈晏清察觉到砚青的目光,生怕他要说出什么讥讽的话来,也不顾未干的墨迹会不会弄脏他的衣服,趴在桌上,挡住砚青的视线。砚青挑眉:“我又不会笑你。”
沈晏清嘀嘀咕咕,已经很了解砚青了:“谁知道呢。”
砚青移开视线,侧头笑道:“行吧,那你先练着,我有事出去一趟。可能等会回来,也可能今天不回来了。”
沈晏清心里想着快滚,嘴上说:“嗯嗯,我很乖的。”
实际上,等砚青走了没多久,他就画腻了茉莉花,开始趴在桌上乱涂乱画。
等到太阳西斜,沈晏清以为砚青不会回来了,他用手托着腮,还是止不住头一点一点的往下垂,熬不住就干脆趴在桌上睡着了。
暖香楼,里头静悄悄的。
暖烟从后厨那儿拿了一篮子的糖果蜜饯,春江宫没有用晚餐的习惯,这是拿去给沈晏清半夜饿肚子叫唤的时候给他充饥的。
沈晏清很好说话,这一篮子有半盘或许会赏给她和多宝。
这样想着,暖烟心情愉悦的绕过暖香楼前头的花丛。等她看见那位不好说话的执事,篮子差点掉到地上,跪在地上请安:“大人。”
砚青伸手,示意暖烟把手上的篮子给他:“我拿进去吧。”
她跟在砚青的身后一同走进暖烟楼,沈晏清的房间在二楼,因为扩进了一间茶室与书房,而显得很宽敞。脚边铁瓷做成的盆里,早上多宝盛来的冰早就化成了水,沈晏清枕着自己的手,睡得眉目舒展。
砚青已经有些哭笑不得了,暖烟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去把沈晏清叫醒,砚青竖起手指放在嘴边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他将手上提着的篮子放到一侧,先抽出沈晏清身下的宣纸。
上头那株茉莉仍旧有些刻板生硬,较为引人注意的是右下侧画着的一个猪头倒是活灵活现,沈晏清还不怕死的在这个猪头旁边注明:“这是砚青。”
砚青忍不住嗤笑出声。
暖烟看得害怕极了,又再度跪下,正要说两句替自己求饶也替她的主子求饶。
砚青却没生气,他拿着这张画着“砚青是猪头”,提起被沈晏清丢到旁边的笔,在沈晏清挺翘的鼻尖上画了个猪鼻子。
他觉得还不够,又在沈晏清右边侧脸上写了两个字:笨蛋。
沈晏清睡得很沉,连眼皮都没眨下,倒是因为笔迹干涸后,觉得有点难受,所以皱了皱鼻子。
砚青勾了勾手指,跪在地上的暖烟爬过去,他在暖烟的耳边低语了两句,见暖烟脸色崩溃一副天塌地陷的神情,他毫不在意。砚青看上去却一点儿都不生气,反倒是笑吟吟的拿着那张表明“砚青是猪头”的画纸出了门。
沈晏清睡醒已经是第二日上午了,他因为在桌上趴了一夜,睡得腰酸背痛。
他才醒来,暖烟拿着一条被热过的湿毛巾候在一侧,她神色复杂的说,一早上江妈妈叫人来过一趟,说是再过几日便是百花宴,要沈晏清去西楼的前堂讲些接下去的事宜,春江宫的人都要去的。暖烟道:“现在快过了辰时,要快些去。不然怕是要迟到了。”
沈晏清不疑有他,接过暖烟手里的热毛巾随便擦了两下,用柳条沾了盐水仔细的漱过口,换了一身素蓝的锦袍,穿上鞋就跑去了西楼。
一路上偶尔有人侧目,沈晏清根本没放在心上,权当是别人见了他的好相貌才多看他的这两眼,还有些洋洋得意,他今天又要惊艳全场了——
直到他到了西楼。
江妈妈就站在门口,今早的讲事不是她负责的,一切由春江宫另一位金丹管事做主。她远远见到了沈晏清,眼睛都瞪圆了,沈晏清举起手冲她打了个招呼:“江妈妈好。”
江妈妈差点没反应过来,见沈晏清往里继续走,一把拽住他的衣领,她叫道:“你昨晚上做什么去了?”
沈晏清迷茫的眨眼,被墨晕开的花脸上,他那双格外黑白分明的眼睛圆圆的。
江妈妈翻手一面水镜凝结于她的手上,她照给沈晏清看:“你自己瞧瞧。”
沈晏清看到镜子里的小花脸,还有些难以置信,忍不住摸了摸才确定水镜里映的就是他的脸。他立刻用自己特地换上的新衣裳衣袖糊住自己的脸,拼命地擦,可这作画的墨极好,不沾水是洗不掉的。
想起一路过来路人诧异的目光,沈晏清的虚荣与骄傲化成一口气蹿进气管,抽上来却吐不出来,气得他想要原地跳脚。
这事跟在沈晏清身后的多宝和暖烟都是知道的,两人立刻跪下,哭起来:“是昨天砚青执事说的,他要我们两个别告诉主子,不然就把我们两个拖出去打死。”这事砚青完全做得出来,想来倒不是多宝和暖烟说假话。
江妈妈对沈晏清说:“你去后堂擦干净了脸再来,至于——”
“——至于这两个欺主的奴仆,你们两个原地互扇两百个耳光,再去刑司堂领二十个板子,滚出春江宫。”江妈妈此话一出,多宝和暖烟的脸色都变了。
沈晏清觉得有些不忍,道:“算了,继续留着他俩吧,我先去后堂把脸擦干净。”
他心里还带着气没消,却看见暖烟哭得更可怜了,她哭着说:“不能,就算这事是别人告诉的小主子,可要是执事大人看到小主子今天是白白净净的来了这里,他也不会让我和多宝活着出去的。”
多宝对江妈妈说:“执事大人这次是铁了心要小主子出丑的,要是被他知道,这事是被您提醒的……”
江妈妈的脸色也变得很难看起来,她顿了顿,也迟疑地看着沈晏清:“……该说不说,你这样也挺可爱的。”
沈晏清已经早就知晓砚青这副谪仙外表下恶毒的心肠,不愿江妈妈和暖烟多宝三人因为他丢掉性命,心底的恨意再次到了顶点。他愤愤地跺脚,却不再徒劳的擦脸了,拂袖进了西楼的前堂。
多宝和暖烟在他身后哭天抢地的高呼谢主子饶命,沈晏清走了两步又折回来:“还不赶紧跟上来!”
沈晏清进了前堂,就在找了处角落里窝着,偶尔有人瞧见他忍不住侧目,他只好当作自己什么都没看到,头一次恨不得自己变回小鹦鹉随便找个人把他揣在兜里带回去得了。
全然没心思听这次百花宴席,春江宫做了什么,又要在宴席上表演什么。以他的等级,根本轮不上他坐在宾客位看表演,也不能上台表演给魔尊看。
好不容易捱到快结束,最、最最过分的是——
砚青没来。
又是这样!
故意的、故意的!
他早知道多宝和暖烟为了保命不敢把脸上有墨汁的事情告诉自己,也知道只要多宝和暖烟与旁人说这事是他砚青做的,也没人敢让他擦自己的脸。沈晏清双手握拳,打定主意他一定要告状,等见了魔尊就要告状,说砚青仗着自己修为高,肆意妄为的欺负他!
站在台上侃侃而谈的管事说完了安排,正要走人,外面冲进来一个人,也是金丹修为,看上去慌张无比,他是对台上的管事说的:“我有事与你说。”
那管事下来,和这刚刚冲进来的人去了门外,因为沈晏清就站在靠门角落的缘故,隔着门,他听到那人压低了声音与管事说:“昨日下午,北浔着关押的那群魔人暴动,那群魔人被尊者狠狠敲打过一顿,已经十几年没动静了,结果昨天突然起义,该是有人故意挑拨,纠集了浩浩荡荡的人马想要北上逃去中域。上宗的人见势不妙,怕抵挡不住真给他们逃了,传了一张信给了尊上。”
管事说:“还有这事,这群魔人他们疯了?”
与管事说话的这人道:“一道剑气纵穿万里,横跨四洲,竟生生将北浔的高山夷为平地,波澜崖裂开高谷,大雨已经从昨夜下到今日,将北浔淹没,怕是将成一片全新的湖泊。死伤惨烈到无人敢去记数,遍地浮殍死尸。”
“那些魔人死得干净彻底也就算了,还连累了不少无辜。”
管事踌躇片刻:“上宗的人疯了,这点小事竟然还要劳烦尊者出手。”
“对。”这人说:“上宗三百金丹修士,七十八元婴大能,如今都在上宗等着魔尊问罚。这几天你可千万别再提百花宴的事情了,到时候马屁拍在马腿上,我们春江宫就完了。”
“好好好,我不提了我不提了,百花宴明年还有,不急、不急于一时。”与此同时,管事想起一人:“难怪今日砚青不在,他该是这三百金丹修士中的一人,现在怕是还在上宗。”
砚青确实在上宗。
只是空旷辽远的宫殿之内,明明魔域所有有名有姓的魔修精怪妖修济济一堂,却满堂寂静,连呼吸声都屏得很紧,唯恐自己发出半点声响惊动高台上坐着的永乐魔尊。
连头都不敢抬起,更莫提胆敢直视这位大名鼎鼎、手段血腥残忍的魔尊。
谢璟用手撑着头,欣赏着高台之下人人自危的恐惧表情。
真无聊啊,他想。

沈晏清听见两位金丹修士的对话,以为砚青在上宗挨训,心情舒畅了不少。
一回到暖香楼,暖烟和多宝就赶忙帮沈晏清脸上的墨汁洗掉。他照着镜子左看右看,想起今早出丑的事情,还是悲愤不已。
沈晏清从书架上找出一个空白的玉简,心道都是砚青自己作的孽。
提笔写道:六月初三,砚青仗势欺人……沈晏清还没见识过永乐魔尊的可怖,以为天底下的化神尊者都是和他那两位老情人一样,会哄着他。
写完第一条弹劾的罪状,沈晏清就撑着头开始想入非非,琢磨着砚青会说些什么服软的话,他才不会信的。
砚青一去上宗,就去了两天没回来,沈晏清又重回了以前松快的惬意生活,甚至每日都会抽出空来,双手合十的祈祷砚青最好还是别回来了。
听那天管事的意思百花宴兴许不开了,到时候砚青也不会再有要来春江宫的理由。
可惜最后沈晏清的如意算盘还是落了空。
第四天早晨,沈晏清闭着眼睛趴在床上死赖着不肯起,他肚子饿了想吃点沾了荤腥的早点,譬如一个热腾腾的肉包子。
沈晏清拖长了声音:“暖烟——”
没有动静,沈晏清睁开眼睛。余光瞥见他的书桌前立着一个人,身姿欣长,该是个格外高大的男子,不像是多宝的。
沈晏清侧头去看这位不速之客。
两天不见的砚青转过身,他晃了晃手里拿着的玉简。
沈晏清定睛一看,玉简贴着横条,上书四个歪七扭八的大字:上诉砚青。
他“噗通”一声裹着薄被从床上滚下来,同时还不忘气急败坏的倒打一耙:“你怎么随便翻别人的东西。”
砚青明知故问:“这是什么?”
沈晏清干了坏事被人抓包也不见得有半分羞愧,他知道这话茬不能接,否则会被砚青牵着鼻子走,于是理直气壮的转移话题:“执事大人,我衣服还没换呢,里面什么都没穿,现在要换衣服了。”
砚青嗤笑了一声:“你怕什么,我不喜欢男人。”
虽然是这样说的,但他握着玉简背过身:“好了再叫我便是了。”
沈晏清不动,傲气的说:“出去。”
砚青有些诧异,在意识到正在颐指气使的人是沈晏清后,他脸上的笑意愈深,原本还是有着君子“非礼勿视”之礼的砚青径直的转过身:“你叫我做什么?”
沈晏清扬起下巴,他以为砚青没听清,好脾气的再说了一遍:“我说我要穿衣服,你出去,玉简放桌上。”他的小算盘打得响亮,计划里他要磨磨蹭蹭的换衣服,再把桌上的玉简藏起来,等砚青再问起来,他就说是砚青看错了,把这件事糊弄过去。
砚青神色淡淡:“我不听你的,就这样换吧。”
这次轮到沈晏清微微一愣,他已经忘记自己提起要换衣服是为了转移话题的这件事了,被砚青坦然的态度激怒:“你怎么这样,好无耻。”
两人对视了一瞬,先退却的人是沈晏清,他安慰自己要先忍忍,折中选了刚刚砚青做的事:“那你转过去。”
砚青嗤笑了一声,他侧了侧头,一瞬不瞬地瞧着沈晏清看。
这算是赤|裸|裸的羞辱了,若是沈晏清是原型,他浑身的小鸟毛都要炸起来。他被气到语结,待坐了半晌。
等到砚青催他:“不换了?”
沈晏清恶狠狠地瞪他一眼,算是想明白了。
瞧着砚青一直以来对他毫不留情的这副态度,想来他说得半点不错,是既不喜欢男色,也不喜欢他的。也算是砚青够狠,看这幅阵势,像是真的要看他穿衣裳似的。
沈晏清觉得砚青对他确实没什么兴趣,可他是喜欢男人的,做不出真的当着砚青的面坦荡的换衣服。
因此掀开被子,背过身去,于是入眼的是一片光洁的白腻。
是十一月的新雪,万籁俱寂茫茫深夜中的月色。
沈晏清撩起因为睡觉被别到胸前的长发,如瀑的黑发就遮盖住了他的后背。因为刚刚被砚青吓到滚下床的缘故,他还要直起上半身,探进床里,去翻找要穿的衣服。
等沈晏清穿戴整齐,恐怕一柱香的时间都用不完。所以等沈晏清回头,砚青已经坐在书桌前,正在逐字逐句的看沈晏清写得那封漏洞百出的上诉信。那封信很短,一目扫过就可以看得七七八八,天知道砚青为什么要看得这样认真。
砚青不看他是正常的,可他怎么打开玉简看了?
好个砚青,翻他桌子就算了,还要看他的东西。
沈晏清走过去,他想抢过砚青手上的玉简,没想到砚青不给。
玉简在砚青的手上转了个圈,举到了沈晏清够不到的地方。
沈晏清怒气冲冲:“你怎么打开了?”
砚青看了内容后,他抬起眼,看向沈晏清,眼里有些不确定的难以置信:“……你打算和谁告状,告谁的状?”
沈晏清被当事人抓包了还嘴硬,半点没有在背后偷偷嘴碎说人坏话的心虚:“没有,不是你。”
砚青打开玉简,摊在桌上,指着第一句中“砚青仗势欺人”的“砚青”二字,问沈晏清:“这是谁?”
沈晏清嘀嘀咕咕:“谁叫你欺负我,在我的脸上蘸墨,害我出丑的。这得怪你。”
砚青:“你不好好临摹我的画,在纸上骂我是猪头,这事怎么说?”
沈晏清红着脸硬着头皮想要扳回一城:“你今天偷看我换衣服。”
其实根本不算是偷看,毕竟砚青看上去本来并不是很想看的样子。
但砚青突然的不说话了,像是在沉思,过了会儿,也不知道他想了什么,收起玉简说:“我今天就不怪你不敬之罪了,以后不准再写了。”
沈晏清瞅着砚青手里的玉简,脸上的表情看着就很不服。
魔尊钦定他去昆仑剑宗这事已经成了他的不死金牌,现在所有人里除却几位同是金丹修为的修士,就只有沈晏清天不怕地不怕的不怕砚青。
砚青轻笑道:“再有下次,被我发现了,我就叫江妈妈来打你的手板子。”
沈晏清想扯魔尊的大旗,砚青看透他心中所想,似笑非笑的说:“你对执事不敬,以下犯上,还想叫尊者来给你主持公道?我罚你,他不会说什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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