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须男子一愣:“怎么可能。”
一行人怔愣当场。
徐斡一拳以气劲震碎那十余人的心脉,自然是强劲无比、非比寻常。可白衡如何做到一剑未出,损物而不伤物,还叫在场四人毫发无损?!
实在是诡异至极、恐怖至极!
长须男子这时想起白衡最后问的那句轻飘飘的“他强还是我强?”,他心中已有答案,一时间心情难以平静。
青衫老者走得很快,长须男子虽与他素不相识,但也紧随其后一言不发的走了,瞧着模样似是也要出城去。
一会儿功夫,散得只剩下了胖道人和斗笠女子两人,斗笠女子不久后再告别,原地就只剩下了胖道人一人。他不明所以,瞧着将近正午,再进了酒楼,叫掌柜照着白衡的菜单再上了一份。
他没尝出有特别的滋味,坐到天黑,也就上楼去睡觉了。
第162章
白衡和江研走出去后不久,听见了那长须道人刻意提高音量的这句话。白衡淡然一笑,不予理会,随即楼倒人散,一会儿就将此事忘记了。
白衡随江研走去,一开始是江研前白衡后,走不得几步,慢慢就变作白衡前江研后。江研跟他不上也不说,只加快步伐,心中羞恼,暗自揣测白衡用意。
抚云宝塔共有八层,本是佛教大能铸造,寓意八识,八面塔檐皆镀鎏金,远远望去金碧辉煌。塔下人来人往,所见之人或背负长弓,或身携稀奇古怪的武器,皆是远道而来参加这万宗会的修仙者。
江研问道:“你几时回来的,怎么不去和师娘、师父说?我还当你还在路上呢,刚才那恶女人打得厉害,王师弟叫道:‘诶呦我们打她不过了,快去找白师兄来!’我说:‘白师弟不在。’王师弟说:‘怎么不在,我早上还见到他在城南的有福来喝酒,你快去找他。’
他这样一说,我才知道你原来早回来了,急着去了有福来一趟,但掌柜说你早走了,我想你大早上就要喝酒,现在肯定在头疼,要去喝茶醒酒,这不才找到你。
就是不知道这一通找来找去,浪费了多少时间,宋师弟的脸有没有被那坏女人划花,昆仑剑宗和天清门颜面扫地了没有,要是没有那真是太好了,要是已经颜面扫地,那坏女人早走了,只好叹息一声也无可奈何,你离家出走太久,师娘和师父想你极了,要是那坏女人已经走了,咱俩就先回去,让师娘见见你。”
江研啰哩啰嗦的说了一大通,白衡说:“就是早上到的。”
江研道:“那你可不就是一到城里就去喝酒了?嗯,我想也是。
这样一来,等解决了太墟天宫的坏女人,你须得赶快的和我回去天清门才是,可不能被师父师娘知道,你回来后反而先跑出去喝酒了。
哎,这些年你独自在外,好几年、好几年的没有你的消息,但此次看你修为真是精进不少,想来师父也该放心了。嗯,对了……”
江研着实有不少话想问问白衡,尤其是那个据说上一个百年,让白衡惊魂一瞥从此失魂落魄的心上人。
他左看右看,想到白衡这次回南陵城乃是孤身一人,想来没有什么好结果,这才心中叫遭,住嘴不问。
但这个“对了”后什么话也不接,听起来好古怪。
江研一番绞尽脑汁,想到了话题:“对了对了,据说这次万宗会很不一样,我偷听师父和师娘说话,说、说那昆仑剑宗的凌霄剑尊其实早就已死了,没了化神尊者,昆仑剑宗就没法再和我们平起平坐。嗯,他们占据的资源也太多了点,这次他们打算以万宗会的排名来划分这部分昆仑剑宗超出的资源,也不知道是会有新的宗门后来居上,还是从此三大宗门只剩下了我们和太墟天宫……”
白衡不想听太多这部分的东西,微笑指近在咫尺抚云宝塔:“到了,几位师兄弟、师姊妹在哪呢?”
“哦。”如此一打断,江研立刻松了一口气,趁机不再说这件事,他跑到白衡的前头去。
抚云宝塔远望已是高耸入云,近瞧更是抬头只见塔身笔直,却瞧不见塔尖何处。
其时万宗比武尚未正式开始,白衡与江研身在远处时,偶尔身侧走过一两人,就算素不相识,但凡自持名门正派出身,来往皆是有说有笑,好不热闹。
可走到塔下,八面四方塔门皆做敞开之势,里面却叫骂嘘声一片,围观人的里三层再外三层。
江研先行,嘴里大喊着:“天清门江研在此!诸位豪杰英雄烦请一让!”
天清门的名号自是响亮的,但“江研”这个名字就寥无人知了。更何况这宝塔内不知道几百几千的天清门徒,谁来理会他。
江研一见较之三炷香前他离去时,人群越聚越多,心知定是那太墟天宫的坏女人没走,又在塔内大放厥词。
城内本就有不少专为这万宗会而来的青年才俊,见她出言不逊,行事霸道,自然要心中愤懑,要和她打斗比试一番。如此一来一往,人人呼朋引伴,怎么能不越聚越多。
江研煞费苦工,好不容易挤到前排。
宝塔的最中间是一片宽阔空地,正横七竖八的躺了三个捂腰呼痛的伤者,这三人看服饰打扮,一人是天清门的,两人是昆仑剑宗的。这三名伤者江研正巧都认识,分别是天清门的赵元白,昆仑剑宗的倪博赡、班正阳。
刀剑横地。
一貌美女子傲立南北方位,她手持两柄银亮软剑,头上做飞仙髻,五支金步摇流苏浮动,叮当作响。当真是美艳无比。
再看这女子的对立面,昆仑剑宗的宋阳秋宋师弟跪坐地上,一脸惊慌的躲在唐平宁师妹的身后。
一个不认识的散修男子持刀护在唐平宁的身前,警惕地紧盯着对面的女子。
这太墟天宫的“恶”女人正是方岚,她笑道:“还要再打吗,早就一败涂地了,你还不快快把身后这人交出来?”
唐平宁秀眉蹙起:“这位师姐,宋师弟与你无冤无仇,你何必非要划花他的脸?”
方岚反问:“他于你有恩,是你亲友?”
唐平宁脸一红:“这个倒不是。我与这位宋师弟从前素未谋面。”
方岚哈哈大笑:“他与你无恩,你却非要护着他,那我自然也能无仇却要伤他!更何况他如此长相,真是东施效颦,恶心至极!我今日非要划破他的脸不可,就算你天清门掌门来了,也不能阻止我,再不识好歹,我连着你的脸也一起毁掉!”
唐平宁这时不知如何是好,以她金丹初期的修为,和方岚缠斗已是很勉强,帮她的几位师兄也一起落败,可要她坐视不管,又觉得良心难安。低声道:“我不能退,我不能退。”
宋阳秋无辜遭逢此难,真是莫名其妙。他根本就不认识方岚,但听得方岚话中一句“东施效颦”,心中模模糊糊的抓到一点缘由。
他师父端英真人十日前携门下弟子数众,去往古原月牙湾,现下还未回来,几位师兄皆被打倒,宋阳秋这次孤立无援,更不忍心唐平宁与他一同毁容。
宋阳秋向来平和温顺,他轻推唐平宁一把,叹息道:“算了,唐师妹你去吧,不要管我了。”
此事原本只是宋阳秋和方岚两人之事,就算方岚非要使得宋阳秋容貌被毁,从此不人不鬼,但宋阳秋只需留得一命,对修仙者向来是除死无大事的,说来也算不上什么大事。
方岚见唐平宁确有退却之意,不免愈发洋洋得意:“哼,早点把人交出来,你们也少了一顿皮肉之苦。天清门、昆仑剑宗,不过如此,怎么能和我浩荡天宫齐名千年。要我说啊,这两大宗门不如早早散了,你们几个朝我磕头几下,当场散去修为,我说不定瞧在你们苦苦哀求的份上,答应了收你们为徒,传你们天宫神功。”
这番话真是毫不客气。
在场但有天清门、昆仑剑宗两派的弟子,皆是心中气愤,脸上难堪,碍于实力有限,敌不过这妖女,又不敢说话,更不敢挺身站出。
一时间窃语四响。唐平宁不卑不亢:“现在或许是敌你不过,十年百年后,恐怕另有疑议。”
方岚勃然大怒:“要不是我看在你们掌门的份上,你们抵得过我三招?连我的头发丝都摸不到,还敢在这儿说什么十年百年!”
她手上这两柄银剑剑尖乱颤急抖,显是一经出手便是杀着。
江研见唐平宁师妹性命此刻危在旦夕,可他修行比起早躺地上的赵元白师弟还要不如许多,就算此刻义字当头,一冲而出,不出十招,就要和赵元白并排躺着捂肚哀嚎了,这点自知之明他好歹算有,于是不干这徒增笑料的傻事。
正要回头寻找白衡的踪迹,人海茫茫,他一时竟找不到白衡身在何处,高声呼喊道:“白衡!”
江研心焦,回头找不到人,就要再穿梭人群。
一只手轻飘飘地自背后搭在他的肩头一拍,轻笑声随即一同飘过:“师兄在找我?”
江研猛地一回头,抬头时却见白衡已一跃站在唐平宁的身前。
白衡缓缓转身,手上捏着一只流苏晃动的金步摇。
这时天清门弟子纷纷惊呼大喊起来:“白师兄!”“师兄!”
人人言语之间,都对白衡推崇无比,于是连带着正在谈论的自己都开始变得骄傲。就算有人另有看法,在这里如排山倒海的呼唤雀跃中,也根本插不上什么话。
方岚一见他手上的眼熟无比的步摇,惊呼一声,赶忙抬手摸头。五支步摇,现在只剩下了四支,可她不知道白衡是何时取走的。
白衡道:“你说摸不着你的头发丝,我看未必。”
方岚想也不想,脚下步法变换,纵身一跃就朝白衡扑去:“还给我!”
白衡侧身过后,反身后跃,倏忽之间人闪在数丈远外,此时再看,方岚头上的步摇又少了一支,而白衡手中的金步摇赫然又多一支。
方岚自元婴结成,从未丢过如此大的脸,她脸涨得通红,几番扑闪不成,非但没有夺回来,步摇越丢越多,气得将要哆嗦。
她方才的言论惹下众怒,再无人帮她。这次算风水轮流转使她自己体会到了一次孤立无援的苦楚,方岚眼中泪花闪闪,尖叫道:“你完了,你等着,你等着我哥来教训吧!”
白衡含笑回头,他样貌英俊,手持却是女子头饰,显得轻浮,好一个无行浪子。说道:“你这样说来,倒显得我以大欺小了。你既然不服气,就将你哥叫来吧。”
江研立即从人群中纵身而出,跟着道:“管你哥哥爸爸的,一起叫来算了,我们可不怕你,让你见识见识我天清门剑法的独到之处。”
方岚冷笑道:“好,你可不要后悔!”
白衡以暇以整,道:“哈哈,我怎么会后悔,你哥哥若是能从我手上将这五支步摇取回,我就如你所言转投你太墟天宫门下,拜你哥为师。”
几丈远外的木梯传来踢踏下楼的声音,满堂一时寂静。
白衡背对步梯,面朝方岚,并没有察觉,更何况这是很短很短的须乎之间,转瞬一个声音在白衡的身后响起。这是一道如琴瑟和鸣般优雅动人的声音。
“当真?”
这一声初听时仿佛很远,又好像近在耳后。
抚云宝塔层层之中奇珍异物不计其数,它的第一层有个雅名,叫做“纵声鸣玉香红袖”,原是塔内有一股奇异的木香,且时有时无丝竹琴响之声,但却无奏乐的乐师,或者燃香的香炉。
这都是墙上栩栩如生的彩绘造成的幻觉。
此时堂上鸦雀无声,那琴笙之音便显得异常高亢,鼓动人心。
暗香浮动中,白衡一惊,他回头去。
见到一个身穿半旧的素金雷纹绸缎修身戎服男子从楼上缓缓的下来,他的模样每一分每一毫都是最恰到好处,在俊美之中,捻/揉进了最为极致的冷艳。
当他每走一步,宝塔内便要再静上三分。
那些粗鲁、攀比的污言秽语在一瞬止住,所有人都在注视他,就像是宁静的黑夜里有一束月光照正在他的身上。
白衡见到他眉间的一点朱砂红印,双耳挂一对红玛瑙羽坠,头发半束,乌发披肩、肤如雪玉。
尤其一对点漆般乌黑的眼睛,时有秋波,又明亮非常,只叫人神魂颠倒。
方岚得意叫道:“我哥来了。”
下楼来的男子其实是沈晏清。
不过方岚既然这样说,他也就默认下来,没有否认方岚的话。而是微微笑着看着白衡,再次问道:“当真?”
一时间琴声、琵琶、笛音交错,在箜篌激昂的和鸣中,白衡想起一句诗“昆仑玉碎凤凰叫,芙蓉泣露香兰笑”,只是他不明白,自己想到这句诗,是在称赞宝塔的乐声,还是只因这人间绝无的音乐,而联想到了眼前人的美貌。
沈晏清又问他:“怎么不说话?”
白衡脑子混沌空白,嗯嗯两声,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时何地。他将一切抛之脑后,连自己都忘得一干二净。
唯一能感觉到的感官只剩下了他的眼睛,和不断颤动的心脏。
他的心一下快过一下,甚至让他觉得有些疼痛——真荒谬。他怎么会觉得疼痛,怎么会觉得害怕。
这熟悉的感觉,像时光倒流。白衡稀里糊涂:“你怎么会说话?”
沈晏清在楼上下来时,手中并不是空无一物的,抚云宝塔的第二层是一大片毒林,栽种着一种叫作雪三叠的毒树,通体无叶,杆上长满一朵一朵的白花,花粉含有剧毒。
他与白衡在玉绥山戴着面具遇过,早知道白衡有个哑巴心上人。现在听见白衡这一句话,暗想到:这呆子不会是看错了人,将我当成他那哑巴心上人了吧?
怒火顿生时,手一仰,花枝啪嗒两声地打在白衡的脸上。分别是左一下,右一下。左一下时,沈晏清脸上略带愠怒,而右一下时,他看白衡这傻子样,终究是忍不住浅笑一下。
于是那花枝上层层白花,自下而上一幕错过的瞬间,这一幕薄怒浅笑的样子就深深地映入了白衡的眼里。
按理来说,这两下以刚刚白衡戏弄方岚的轻功身法,他怎么躲不开,可他偏偏就躲不开。
因为沈晏清这犹似天人的美貌而震惊的人早就议论上了,见沈晏清亳不礼貌地用花枝抽打白衡的脸,而白衡一副完全呆傻的模样,不复刚才轻盈浪荡,更是下巴都要被惊掉。
沈晏清丢掉花,手一摊,道:“拿来。”
白衡迷迷糊糊,心想:拿什么?手却听话地伸过去。彼时他手里正拿着方岚的步摇,手一递,就将步摇交到了沈晏清的手上。
方岚一跃而至沈晏清的身侧,一把抓回,得意洋洋:“哈哈,还不快快给我哥磕三个头,拜我哥为师!”
白衡这才回神,后退三步,心中惊响:不好!
头一扭,一时之间,再不敢看沈晏清的脸。
第164章
不管是沈晏清下楼,还是他忽然抽白衡的脸,再一声“拿来”就叫白衡心甘情愿的把步摇交出,总之一切都发生得好突然。
站得远的人听不清沈晏清说了什么,而站得近的人听见这一声“拿来”,白衡就宛若中邪般真的交出去,更是不明所以。
有人大叫起来:“有妖法!”
方岚转头朝着那人看去,厉声呵斥道:“你说什么?”无人回应,哪有人敢真的站出来。
江研原本与白衡并排站着,直到白衡后退,他才反应过来。
那花枝上的剧毒已经开始发挥效用,鞭打过的伤痕黑得很快,覆面而上,变作两道横面而过交叉的大疤。
江研不认识雪三叠,大叫道:“上面有毒!”
白衡这时去摸自己的脸,感受微微刺痛的伤口。
沈晏清瞧过江研一眼,再对白衡冷道:“今日‘师父’不用你叫了,别让我再看到你。”
江研怒道:“你开什么玩笑!”他作势要扑去。
想也知道刚刚是白衡让着这陌生男子的,两人要真凭实力打起来,世上没几个元婴修士斗得过他师弟。
要是他扑去挨了打,白衡肯定要帮他报仇的,顺势就能一洗刚刚白衡猝不及防被打的“前耻”,将刚刚白衡说“要是谁能从他手上取回步摇,他就拜此人为师”的话揭过不提。
白衡却一言不发地挡在江研身前,拦住了他。
沈晏清转身走出抚云宝塔,方岚冲白衡做了个鬼脸再走。
门口停了一辆马车,上了马车,方岚迫不及待地绘声绘色的与王月卿说起自己如何将天清门和昆仑剑宗一众弟子都被她打得再战不能,夸赞自己是个叱咤风云的女豪,再是方才白衡被沈晏清迷得神魂颠倒的样子。
至于她自己输在白衡手下的事情,倒是一字不提。隔了一会儿道:“今日没能划花那小贼的脸真是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