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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海鸥叫嘎嘎)


乔木春今夜的话,就像是一枚银针,彻底的扎破了王月卿说给自己听的谎言,她与柳兰陵相敬如宾几十年的爱情是假的,她的爱情不过是她一厢情愿的付出。
她再次趴在桌边呕吐起来。
乔木春产生了一种自己做错事了的感觉,但他并不清楚自己哪里做错了,他觉得自己明明是对的,他觉得柳兰陵是无辜的。
他还在心中想,那天他就说月卿是不会给兰陵兄戴绿帽子的,看来果然是兰陵误会了,可惜兰陵兄已经死了,要他还活着,兴许能解开这个误会也说不定。王月卿和柳兰陵是少年夫妻,王月卿该多体谅下兰陵兄的。
乔木春没有把心中的话说出来,他等到王月卿呕过,用手帕擦过嘴。
王月卿冷静下来了,乔木春还没说到最关键的地方:“后来呢,你还没告诉我,为什么你说柳兰陵那天回天宫是自寻死路。”
有了前车之鉴,乔木春不敢再一骨碌的把话都说出来,他盯着王月卿的脸,小心翼翼的说:“柳兄糊涂啊,我劝他好几回了,可他就是不听我的,偏要爱上那玉芙楼里的人。我说什么他都不听,最后引火上身,还要被泼上此等的污水,说他是昆仑剑宗的奸细,连名字都从族谱里划去了!”
王月卿彻底的呆住:“你说什么?!”
王月卿彻底震惊了,她甚至要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耳朵坏了:“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乔木春理所当然的以为是王月卿震惊于柳兰陵的死因:“玉芙楼里住着的是天君的玩物,他不受宠,因此不甘寂寞的勾搭上了柳兰陵,此事败露,被建平真人知道,他就杀了柳兰陵的。”
这只是乔木春的猜测,可他无比坚定的认为这就是真相。在他看来柳兰陵长相清秀,一贯是妇女之友,这并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虽然他也清楚这件事多半是柳兰陵见色起意在前,但在王月卿面前,他也不敢在多说柳兰陵的不是:“一定是那婊|子先勾引的兰陵兄,要不是他,兰陵兄是不会做出这些事的,你是兰陵兄的妻子,难道还不清楚他的为人?”
乔木春见王月卿表情凝重、闷声不语,他知道这是大事,王月卿一开始不信也是正常的,他继续道:“我也是后来打听了才知道,原来现在玉芙楼里住着的那位也姓沈,外头都在说凌霄真人死了,我猜啊,指不定现在玉芙楼里的那位就是又被天君逮回来的沈晏清。”
“他也可真够骚的,勾引了凌霄真人后,连我们这些小兵小卒也不放过,可怜兰陵兄搭上了自己的性命。
要我看,光凭我们,想杀了他为兰陵兄报仇是根本不可能的事情。
要想让他死,为今之计,唯一的办法就是将这件事告诉天君,天君一定容纳不了这个贱人一二再而三的背叛他!”
王月卿越听越冷静,她想起碧霄仙子在她手上写下的两个字,又忽然想起沈晏清轻轻的与她说:“人生在世,不必拘谨太过,痛快便好。”
这句话在她的脑子回旋。
和刚才不敢相信沈公子竟然是天君的道侣不一样,王月卿完全的相信乔木春的话,甚至甘愿相信沈晏清就是一个水性杨花的婊|子,她宁愿相信这个——只要沈晏清没有爱着明鸿就好。
只要沈晏清没有真的爱上别人就好。
沈晏清不能爱上任何一个人。
王月卿的心紧张地砰砰跳起来,她注视着还在喋喋不休要将这件事告诉天君的乔木春,目光渐渐变得阴冷。
——不过这事可不能让天君知道了。
王月卿悄悄地下定了决心,她要将这个秘密咽进肚子。
当然,得将秘密藏起来的人不光是她自己。
王月卿的手自然地下垂,摸着腰间盘着的软剑,再缓缓的起身。
乔木春回头看向她:“月卿你起来做什么——”
一瞬间,这柄软剑毫不犹豫地刺穿了乔木春的身体。也正是这一刹那,两人相识的情谊,还有王月卿对柳兰陵全部的爱,就此灰飞烟灭。
她此刻只有一个念头,再不能让这件事被别人知道了,这是她与沈晏清专属的秘密。
怕一剑不够,王月卿将软剑抽出,再狠狠扎入。
一下、再一下……乔木春“扑通”倒在了地上,血迹顺着青砖蜿蜒。
在乔木春意识尚存的最后,王月卿拖着他的脚往外去,她正在自言自语:“这事再不能让旁人知道了,对沈公子的名声不好。”
小院后有两头乔木春饲养着的灵猪,王月卿冷酷的拖着乔木春的尸体去了猪圈,看着猪齿搅碎血肉骨渣,这两头猪难得吃到荤腥,“咯噔咯噔”啃食的声音像是尖利的指甲挠在石板上,惊悚可怖。
王月卿一摸地上的血迹,这人血还是热的。
她再低头看向猪圈,石槽里弹了一颗眼珠。
血溅在她的衣袖袄裙上,看着乔木春死不瞑目的眼睛,王月卿心头冰凉,却感受到了一股从未有过的宁静,她有这样一个念头:我知道自己正在做什么。
在这样清晰的念头之下,她久久未动的瓶颈,竟然松动了。
气息攀升突破的同时,她情不自禁的扭头望向远处,那是月亮、那是玉芙楼,同样一片皎皎的月色照耀在王月卿的脸上。
这令她回想起那个夜晚,想起她第一次到玉芙楼痛哭了一个下午的夜晚,她推门出去,而花瓶旁秀色动人的沈晏清回过头冲她一笑。那是怦然心动的滋味。
王月卿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她不该继续这样妄想下去。可她再次无法控制自己了,温婉的脸上扭曲着生出了一丝隐隐的恨意,她觉得天君太过于自私了。
沈晏清这样美丽的人该是属于所有人的,而不该仅被一人独占。
天君凭什么一个人享有他呢?
她也想要,她凭什么不能拥有。
凤鸟哀鸣的惨叫越发的凄厉,顺着王月卿眺望的目光拨开浓白的雾气,在玉芙楼的背面,那是一座乌漆的丛林,高悬的月亮映着宫阙的一角。
归墟山上的销魂灯正静静的燃烧着。

城中央,无数低矮的院落恭绕一座高高矗立的八层宝塔。
正对着这座宝塔的,有一家两层高的酒肆茶楼,老板用木板在楼外搭了个小棚。棚内有几口水缸,养了金鱼,栽种了几朵荷花。棚上是满面垂下滕丝的爬山滕,绿意盎然,凉风送爽。
这时雨过天晴不久,忽而又雷声轰隆一响,阴云滚滚,撒起豆大的雨珠。
几个修仙者正坐在这小棚中,听着雨打敲石声。
一个矮胖男子瞧着外头高耸的宝塔,来往不停的马车,感慨道:“来往英杰无数,也不知道这次万宗会谁能取得魁首。”
他年纪已过百岁,上不了抚云楼,但万宗会关息五域,说不上事不关己,总是好奇下一位青年才俊究竟是谁。
“嘿嘿,那还用猜,不是天清门的、就要是太墟天宫的弟子。”一青衫老者抚着白须道:“这两者之间,又要以天清门的胜算更大。连着三届万宗会皆在这南陵城举办了,这里占了多少的地利。”
这茶楼外的木棚不大,两人对话又无压低声量,在场皆是修仙者,几句话清晰入耳,此地在南陵城,自然有人不服。
一头戴斗笠女子冷笑:“你这话岂不是说前几次万宗会的魁首皆是得了地利便宜,算不得真才实学?”
青衫老者看向这女子,尴尬一笑:“这话老道我可没说。”
几人你一言我一语的说着话。
再一人一掌拍在桌上:“他不敢说就算了,那就算我说了。”
“我就要说这百年一届的万宗会魁首,实则并无什么没有真才实学。你当要我如何了?”
众人瞧他看去,此人外貌年纪瞧着不大,嘴唇上两撇修剪得当的长须,约莫三十的模样。
但修行者最忌讳单凭外貌推论修为,他既然敢在南陵城大放厥词,想来手上应该有几分真功夫。
他冷笑道:“万宗会百年一届,每次甄选出来的天骄虽确实乃是五域之中新生代年轻人里少有的人杰。”
“可这百年一届,数万年下来,也是万万的人山人海,又有谁真正成了才的?多半是半途夭折,或是渐渐泯然众人了。”
“修仙一途讲究天资和运道,考验的是人的心性和忍得住修行寂寞的耐力,往往有厚积薄发者,从来是后来者居上,要不我们修行个什么劲?”
“你且瞧太墟天宫的明鸿天君,宝山的长眉老人,火沙的金蜥娘子……就是那昆仑剑宗失踪多年的凌霄剑尊,他们这几位尊者算得上是修仙界的泰斗巨擘了吧?又谁靠得是在当年的万宗会上扬名的。”
“他们那些年头时的万宗会魁首又是谁,还有人记得不?”
“远的不提,就说那上届的白衡——听说他是天清门白家的继承人,自小修行资源堆积如山,又是名门正派,家学渊源。”
“他既然是白阳成的嫡孙、白奉的儿子,能做魁首不叫人奇怪,可你看他这百年里做了什么?”
“哼哼。
什么都没做,还屡次犯下大错,差点被天清门除名!”
“当年他的手下败将,早就个个闯出了侠义名声,要不像那方回渡过天劫,钦定成了太墟天宫的几大宫主,修为深不可测。
像昆仑剑宗的端英、玄都的徐斡,这些人如今哪一个不是现在赫赫有名的人物?”
他说到这里,在场几人互相对视几眼,再点点头,细想确实有理。
最先说话的胖子道:“看来修行确实不到最后不见真章,这位兄台说得有理。”
“但我觉得那白衡也算不上只靠着家族荫蔽而沽名汋誉的小人,当年万宗会,身份与他相当家世比他显赫的更比比有之。”
“他既能力压群雄,也不见得就是个草包。”
斗笠女子接话道:“正是。”
说着,她摘下斗笠,露出一张清丽绝伦的脸,说道:“当年万宗会,我与这白衡一面之缘。他在抚云宝塔幻化出的风声草原上,一气化三剑,以金丹修为一口气斩杀了三头金丹后期的白毛雕。”
“此事我亲眼所见,半点不假。
如此剑道造诣,当然不是草包。”
青衫老者嘀咕了一句:“说不得是宝剑之利,趁了法器之危。”——更何况这抚云塔本就是天清门白家的所有物,说不得是有人偷偷操控,好叫白衡扬名立万。
后半句话牵涉暗指天清门徇私枉法,他这把老骨头得罪不起这庞然大物,心中暗想这话说不定会有人来替他说,于是闭嘴不敢提。
果不其然,长须男子说道:“你所见也未必是真的,更何况一气化三剑罢了,算什么厉害?”
“我二十年前,宗门内有一件要事要我绕道魔域,再去东海。”
“途中遇见玄都的徐斡料理叛徒,他一人独斗十余人,都是体健精壮、法力充沛的魔修。”
“他先赤手空拳与那些人缠斗拆招,我搁着好几里,瞧见他打斗的痕迹。他那些对手都相当的厉害,出手又极其的狠辣,我看他年纪轻轻,以为他必输无疑。”
“哪想到他与人混战到了三百招后,忽然长啸一声,一拳打在地上,顿时地动山摇,一下塌陷了好大一块的地皮。”
“与他相斗的十几个人,全都被他气波震撼,吐血不止,僵死当场。”
“如此实力,你说是那白衡厉害,还是这徐斡厉害?”
女子说不上话来了。
真要相较,一拳打死十几人的徐斡显然是比白衡要厉害得多了。
青衫老道听到这,问道:“兄台如此夸赞玄都的徐道友,想来关系非同小可。”
长须男子颇为洋洋得意的说:“正是。后来我和他再在东海机缘巧合相遇,我与他乃是过命交情的异姓兄弟。”
一阵沉默中,棚外雨势渐小。
忽有笑声,极其突兀的从茶楼的里处传来。
此笑声先是一声,断续一停,众人齐齐朝着笑声的来处看去。
说话的年轻男子不坐棚内,而是坐在茶楼里。他说道:“你要说那徐斡这百年里远有进展,较他自身而言,或许确实如此。可却不能说白衡荒废百年,远不如他。”
此时阴雨绵绵,室内一片昏暗,隐隐只看出此人身穿一身金白劲服,腰悬宝剑一柄。五官藏在昏黑的阴影里,不过气势逼人,好似不过瞧他两眼就会自身矮一大截,自惭形愧。
长须男子怒目瞪他:“你笑什么?”
再看这来历不明的小子桌前是一盘炸香的蚕豆、一碗爆炒的兔肉辣丁,一盏滚烫的茶,连酒都没有一坛,如此寒酸,想来不是什么成名的高手。
长须男子见他不搭话,更是怒火丛生,心想:这小子懂得什么,不过是身在南陵城听旁人吹捧了天清门的白家,就觉得谁比谁更强了,竟敢出言笑他,真是不知道天高地厚,今天就给他点颜色看看,让他知道世上人外有人、天外有天!
长须男子森然冷笑:“好,是我哪里说得不对吗?小兄弟要不来指点指点?”
手一翻动,一柄手掌长度的短刀在他手里闪过,周围人还没来得及劝阻,咻地一声紧跟着噗的一声,这短刀暗器便直直地钉在了那人的桌前。
年轻男子仍不为所动,像是半点没有被惊到。只是淡然抬碗,他慢饮一口,说道:“我指点你有什么意思,你既不是徐斡。”
意思是说,这长须男子既不是徐斡,就算指点了他,长须男子恐怕仍不服气,觉得还是徐斡远胜白衡。既然如此,不管指点与否,都没有意义。
长须男子道:“你我各抒己见,自然是只能拳脚下见真章了。”
年轻男子想了想,他将茶碗里的茶水一饮而尽,道:“好,我来指点指点,拳脚倒是不必了。”
手中茶碗已空,他随手一掷,碗碎声脆的同时,一柄长剑出鞘,寒芒闪动,细碎小雨混在剑意掀起的微风中扑面而来。
众人齐齐觉得面前重影一晃,桌前无人,他飘然闪至长须男子的面前。
那剑如冷月高悬颅顶,实在气势磅礴。
长须男子眼至可心未至,想要抬手去挡已是慢了不知多少招。一颗心突突地抢跳个不停,一个硕大的念头无比清晰“我三刀真人纵横多年,没想到今日要命亡于此”,懊悔和恐惧之情还未油然生出。
一声金戈脆响,是年轻男子收剑回鞘,问道:“指点够了吗?”
长须男子瘫软凳上。
年轻男子又是一声问:“他强还是我强?”
长须男子生死关头神魂未定,根本没听见他说了什么,自然也就无法回答。
棚外哒哒的有人冒雨跑来的声音。
江研跑进棚内,目光先在外人脸上扫过一圈,最后看向这年轻男子,他立刻大呼小叫起来:“白衡!抚云塔下乱成什么样了,你还有心情在这儿喝茶?!”
白衡微笑道:“今日可不是我在惹是生非,我自然有心情喝茶。难道这也要管着我吗?”
这一声惊呼,不亚于天边的响雷。
江研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上去就拽了白衡往外走,嘴里零零碎碎的说:“唐师妹和一个散修兄弟打得不愉快,下了擂台转身又在台下打起来了,赵师弟去劝架,昆仑剑宗的宋师弟也在。”
“结果塔上下来了个太墟天宫的恶女人,那好看的妖女一见昆仑剑宗的宋师弟,就说要划花他的脸,剥掉他的皮。”
“几个师兄弟全都打她不过,你快去,再迟了去,今天我们天清门和昆仑剑宗的都要被这个坏女人弄得颜面扫地了……”
白衡听着江研接连变换了“恶女人”、“妖女”、“坏女人”,不掩惶惶之色的同时还被“恶女人”的美色所迷不忘添上一句好看,心下好笑。就也跟着去了。
等两人走后再走远,胖道人惊魂未定:“原来他就是白衡,原来他就是白衡!难怪、难怪,还真是——名不虚传。看来出门在外,还是得谨言慎行。”
青衫老者阴恻恻道:“可这位兄弟不算说错,他的身法确实快得无与伦比,可是和这位兄弟所说,徐斡一拳打死十余人的战绩比起来,那可就差得远了!”
“这是实话,他为什么不承认,反而恼羞成怒要杀人灭口了。”
“哼,就算他堵得了你我的嘴巴,堵得了悠悠之口吗?这南陵城不待也罢,老道我走了,后会有期!”
长须男子侥幸捡回一命,但不见得心里服气,反而愈发肯定白衡有名无实。恨恨道:“要不是他突然抽剑攻来,而真刀真枪生死以斗,我也不见得一招落败!”
他故意将这一声喊得尤其响亮,甚至带上了法力,故意要走远不久的白衡听见他的这一声质问。
结果阴差阳错间,木棚晃动,一声轰隆巨响,支撑木棚的几根支柱齐齐断裂,满堂桌椅爆裂,连着四周的几个水缸也都碎成残片。那高大木棚咣当倾斜砸落,棚下几人狼狈窜逃而出。却见原地水缸中的几朵荷花仍矗立无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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