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场能解他燃眉之急的及时雨,他想离开太墟天宫、他太想摆脱明鸿了。
他眼里闪着奇异的神采:“探亲令,这是什么,怎么用?”
沈晏清的这个问题使柳兰陵产生了一丝的警觉。
太墟天宫的低级弟子、杂役加起来足有七八万,能住进内宫的,只剩下了五千。
他也是从一干人等中厮杀出来的,再怎么听话好骗,也不是什么都不懂:“你不知道探亲令是什么?”
这是太墟天宫内人人都知道的答案,沈晏清瞧上去可是位金丹期的贵人,他怎么会问这个问题。
沈晏清见柳兰陵脸色不对,知道柳兰陵在怀疑他。
这种事急不了,就算他说自己想去重华宫见方岚,等见过方岚后,他要是再想往外走,这小子一定会觉得不对劲,届时只要柳兰陵高喊一声,他就会被一拥而上的守卫压下,送回玉芙楼。更何况,他不知道明鸿到底还有没有派人跟着他。
他笑起来,没有否认自己确实不知道探亲令的事情:“我和你们不一样,这些事情从来没有人与我说过。这很重要吗?”
沈晏清坦荡的态度叫柳兰陵微微放下心来,他一直觉得沈晏清的身份不一样,心想会不会正是因为身份不同,所以没人与他说这些小事。承明宫内多得是将探亲令倒卖到外阁去的内宫弟子,沈晏清曾得到过、但是没留意,也是常有的事情。
柳兰陵道:“也不是很重要的东西,只要将手指咬破滴血进去即可。到了守卫处,他们认得出这是你的令牌即可,一枚探亲令滴血后三个时辰内就会消失,若是不用它,一枚探亲令最长能保存三年。
我是前年突破炼气搬进内宫后,赏下来了,如今也不到几个月的时间了。您要是想去重华宫见素心仙子,现在用了就正好。”
他说的全是心里话,即使一枚探亲令能在外阁被那些想见家人又见不得的人炒出再怎么高的天价,在他心里都比不上能帮沈晏清的忙。
即使这个忙,非常的无关紧要——只要能得到沈晏清的垂青,多少财宝都能唾手可得。
沈晏清仰头看了看天色,他推测该是申时了:“今日不用,我们回去吧。”
能得知探亲令这样东西,也算他今日不是一无所获。
该回去好好谋算下,要怎么离开这里。
走到承明宫前的小门处,沈晏清问柳兰陵:“你明天还会来这里吗?”
“当然。”柳兰陵脱口而出:“您明天还会来见我?”
他注视着沈晏清被太阳晒得有些透红的脸,这张脸的每一处都像是照着他梦中情人的细节长的,当他每每视线下移,就会忍不住在沈晏清白腻的脖子上停留几息。
随后和做贼似的移开,根本不敢让人知道他在幻想些什么。
柳兰陵撇过脸,觉得自己好热,懊恼起自己看上去是不是很像为了钱财阿谀奉承的小人。
就算这是一部分的原因,他也不想沈晏清这样直白的想自己。
不过,他又纠结的想,这种能单独住在玉芙楼里的人物,还肯与他这种身份的弟子一道走这么久,绝不是那种狗眼看人低的人,于是他的心里又燃起了希望。
沈晏清问他:“你若要来这里,还是今天的时间吗?”
柳兰陵立马说:“对对对。”
他转念一想,怕沈晏清看到他汗流浃背的在干活,又道:“明天说不准有事,你要是来找我,申时、申时我一定在这。一连半个月,我每天都会来的。”
沈晏清说了一声“好”,便走了。
绕过一个弯,他的背影消失在朱红的宫墙掩映下。宫墙外植着树,风吹叶动,连着树影也摇曳起来。
柳兰陵一直看着沈晏清离开的方向,过去了一柱香都舍不得动。
直到远山的钟声被敲响,他才恋恋不舍的回承明宫去。
柳兰陵的住所在承明宫的南七区,别名扶风苑,都是一些筑基弟子居住在这。他天资还算可以,因此分配的院子就在扶风苑的正中心。今天他回去的迟,窗子里亮了光,已有人在里面点了灯在等他回来。
推门进去,刚好王月卿将两个做好的菜端着上桌。她为了方便干活,将长发盘起了,小家碧玉的长相,被灯映着,也有几分的温柔缱绻。
她想着柳兰陵今日被去罚做活,肯定心情不是很好,因此早早的回来,费了很久的功夫才做好这么一桌子家常菜。一条煎过的红烧鱼、炒土豆丝、红烧肉,再一道鸡蛋丝瓜汤。她厨艺一般,但用心去做,滋味也是很好的。
转过身看见柳兰陵满面春风的回来,她打趣道:“不过是擦擦宫瓦,你怎么去了那么久。我还想着你早些回来帮帮我的。”
擦宫瓦的活,不过一个时辰就能做完了。被罚做活是没有月板拿的,昨日柳兰陵与沈晏清说话是坏了规矩不假,但不算多大的错。更何况柳兰陵是弟子身份领了做杂活的任务,翠微宫的尚仪还没有那么大的权利,叫弟子不顾修行一整日都在挨罚。
柳兰陵端起饭吃了几口,他也饿了。不想王月卿多管他的事情,更不想让王月卿知道自己和沈晏清说了那么多的话,敷衍道:“那老不死的嬷嬷刻意刁难我,你当我想做这么久。”
王月卿想了想:“不如我明天替你去做苦工,你留在家里修炼?”
“再过一个月就是文武比试,你想要的柳叶刀得用三千月板换,我们手头上还差两百的月板,我做这些杂活手脚快,你在家只要安心修炼就行了。我去挣来。”
月板是整个琴川中最为流通的交易货币,而月板的来源,必须是去太墟天宫中做活由太墟天宫的管事发放、亦或是与太墟天宫中的人做交易。
许多珍惜的法器、丹药、阵法盘都是只能用月板交易的。也正是因此,一些太墟天宫的一些内宫弟子也会去做杂役的活,就为了从管事手上得到月板。
有人替自己干活自然是好的,可一想到明天有机会能在看到那位玉芙楼里的美人,柳兰陵当即一张脸涨得通红。他有一种自己下午那会儿那些肮脏的心思已都被王月卿看穿的恐惧,他恼羞成怒的将手里的碗摔到桌上:“你还管起我了,是不是?”
王月卿连忙道歉:“相公,我不是这个意思。”
王月卿在算:“有了趁手的武器,这次比试相公你就能出头了,连武将军都会看重你也说不定。那尚仪说不准也是有亲属子弟也想着要靠这次比试出头,所以才刻意刁难你的,就想着要你荒废武艺,你可不要中她的计啊。”
“这还用你说?”柳兰陵觑着眼看她,觉得这张脸怎么看怎么不顺眼:“衣服洗了没?”
承明宫禁法得尤其严格,就连衣服都要自己手洗。他的衣服都是王月卿洗的。
王月卿觉得柳兰陵瞧上去心情不好的样子,讨好道:“一早上就晒出去了。”
王月卿出自琴川外过山的小王家,主家的祖父是金丹修士,父母皆是筑基修为。小王家虽然比不上柳氏,但柳兰陵一个分支的次子能与她结为夫妻,若非两人青梅竹马,一路扶持,怎么算都是柳兰陵高攀。
柳兰陵挑不出王月卿的过错,心里更是恼怒到了极点,吃过饭将碗丢回桌上:“我去修炼了。”
王月卿追着问:“那明天是我去擦宫瓦吗?”
想到王月卿要他明天见不了那美人,柳兰陵怒道:“尚仪罚的是我不是你,男子汉该有自己的担当,我做错了,去接受惩罚的人就是我,如果要你替我受罚,这成什么样了。在你眼里我是这样懦弱的人吗?”
他话说得很冠冕堂皇:“你在家修炼就行,差的那两百月板我会想办法的,不用你操心。”
王月卿看着自己外表风流倜傥的相公,心里浅浅的泛起涟漪,非常的感动。
天尚未完全的暗沉下来,天际线橘色的夕阳将云染作近乎妃色。
隐逸着的群星光芒很淡,沈晏清眯着眼瞧了一会儿,将自己一颗怦怦直跳的心安抚下来,才阔步走进玉芙楼。
穿着宫裙打扮的几个宫人正举着被铁杆绑着的火折子,去点挂在房檐下的八角玲珑雕花灯。才走近,有人开了扇门请他进去:“天君有吩咐,说他酉时会来,请沈公子多等片刻。”
听见这句话,沈晏清只得垂下眼,愣愣的说了声“好”。
他坐到桌前,桌上的茶才有人来换过新茶,夏日的天气热,如今倒出来还是温热的。沈晏清给自己倒了一杯,沾了沾唇但怎么也喝不下。
坐立难安了半个时辰有余,该来的总是要来。
酉时还未到,明鸿来得要比他说得早的多。
他进屋后,越过百花玉屏风。晚间穿堂的风沿着看不见的路途,顺着外头檐下挂着的占风铎,再吹向屋内屏风后镶了宝珠的螭纹漆木壁柜上挂着的薄玉龙。
玉片碰撞间,发出丁零当啷的清脆声响。
沈晏清低着头坐在桌侧,乌黑的头发随他的动作垂下来一半,被吓得惨白的脸蛋只露出个瘦削的下巴。
也不知道是不是花了一个时辰的功夫,将自己全身上下都检查了一遍,身上每一处的盘扣、带子都警惕的绑得很紧。像只躲在重重草木深处一只皮毛柔软的小兽,他时常舔舐自己的毛,把自己爱护得很好,深怕有人找借口将他剥了,再用一些不三不四的话,说是他的错。
但即使他什么也不做,呆愣愣的坐在原地,都叫人喉咙发紧。
明鸿走过去将他的头发别到耳后,抬起他的下巴,因此露出微红的鼻尖、一点红焰焰的嘴唇。
明鸿道:“怎么还不高兴,今天不是让你出去玩了吗?”
只要有一日住在这玉芙楼,沈晏清就有一日的不高兴。
但这样的实在话,只要说出去,明鸿就会掐住他的脸,将他摁在桌子上,好好的教他什么话能说、什么话是不能说的。
他不犯这个蠢,也不想搭理明鸿,叫他兴致愈高。
明鸿知道他在想什么,笑着说:“说些让你高兴的,焉耆国的事情拖得太久,明日我要亲自去一趟。”
这事半月前方回就报了上来,凌霄一死,昆仑剑宗虽然将此事藏而不发,但其门客弟子早就隐隐听到了风声,被这件事彻底的击垮,因此节节败退。
西域已成了太墟天宫的囊中之物,事关重大,方回不敢擅作主张,只能由明鸿亲自去一趟。
沈晏清听说明鸿不在太墟天宫,当即眼睛都亮了起来:“真的?你去几日?”
“真这么高兴?”明鸿忍不住磨牙,他早就知道沈晏清是个没心肝的蠢鸟,揣怀里捂上个个把年都不一定能开窍融化,但看他这样,仍不免丧气。于是存心吓唬到:“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沈晏清以为明鸿是认真的,差点以为自己要乐极生悲,把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吞吞吐吐的给自己找借口:“我可不要去西域,那里都是沙子,天气这样热,我会被晒死的……我在玉芙楼里一定听话,我就在这等你吧。”
他小声的说叫自己听了都心虚的话:“我又没想过逃跑,你干嘛看我看得这么紧。西域那么远,可不得累死我。”
且不提一路上明鸿会想些什么不要脸的手段来折磨他,就光光到时候一日十几个时辰的对着这位天君,他就度日如年,恐怕人都得瘦的脱相。
明鸿轻轻的笑:“我姑且当你说的是实话,就算不是真心话,你也最好给我记住今天你和我说过的话。”
“翠微宫没有人守着终究是不行的,我从昆仑剑宗召回了一位金丹真人,他明天会来见你。有事尽管吩咐他去做就行,不要亲自动手。这天下四海八荒五域七十二国,没有我明鸿做不到的事情,也没有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不在翠微宫,主事的是你,而不是他,记住这一点,不要叫奴仆逾越了你,让我丢脸。”
沈晏清这边还在琢磨到时候翠微宫里会有什么事,明鸿树敌众多,要是有人杀进翠微宫来了,他是绝不可能上去送死的。另一边,尚食敲过门,宫女们提着食盒,款款的走过来布餐。
这顿饭,他吃得既是欣喜,又是忐忑。夹了几筷子的八宝兔丁放在碗里,没吃几口沈晏清就要眨着眼睛去瞥瞥明鸿,心里古怪起明鸿什么时候有这定力,能容他吃完一餐完整的饭。
他当自己偷看的技巧很隐蔽,往嘴里塞了一口后,故意慢吞吞的嚼着。
浑然不知没什么比他这双乌漆泛着亮光的眼睛更好懂的东西了,所有的心思都写在他的脸上。
知道他想拖延时间,明鸿阴恻恻的凑到沈晏清的耳边恐吓他:“等下一回槐江山的撞钟声传到玉芙楼,我脱了你的衣服,要是没见你的肚子鼓起来,可就要用别的东西来填了。”
沈晏清好不容易憋出点坏心思立即散得一干二净,明鸿太过分了。他的眼睛里沁出盈盈的湿光,他立即站起来端起最近的一盅墨鱼羹,捧着想要灌进肚子里。
还没咽下几口,那悠远的钟声“铛铛铛”的响了。
恐怕就是明鸿这个坏胚故意掐着点说的。
沈晏清端着碗坐回椅子上,又气又委屈的心想,早知道一下子就到酉时了,他就不该喝这羹汤。他早该知道的、他早该知道的,就算真吃饱了肚子又能怎样,他被明鸿耍的团团转。
明鸿随便说点什么吊着他,他就傻乎乎的去做了,落进陷阱里去。丢了脸不说,待会难受的还是他自己。
沈晏清一副被气着了的小鹦鹉姿态,他歪着脑袋瞪明鸿,眼睛红通通的,那几滴盛着的泪珠被他忍着迟迟不掉下来。
嘴巴虽是紧紧抿着的,但他若是要说话,明鸿猜都猜得出他要说什么。无非是“你欺负我”、“你好过分”,这些软绵绵话只能叫人气焰嚣张。沈晏清勉强懂一些,才不说话。
明鸿莞尔一笑,他这张皮相本就该当属人间一绝,平常如春风和煦,不过春暖乍寒,骨子里依旧有丝丝缕缕的冰冷,此刻看来倒颇有些冰雪消融的意味。
他冲沈晏清招招手:“过来。”
“今天不做,你让我抱一会儿就好。”
见沈晏清迟疑,明鸿似笑非笑的补充了一句:“只限此时、此刻。”
话里的意思是,错过了他这会儿想温情的劲,是沈晏清自己把握不住机会,等会儿他再干出些什么事情,就别再哭着喊着的求他了。
沈晏清当机立断的扑进明鸿的怀里,他觑着眼去偷看明鸿的脸色:“我让你抱了,你不准说话不算数。”
明鸿搂着沈晏清的腰,将下巴抵在沈晏清的肩头。
他抱得很紧,正闭着眼,嗅着沈晏清发丝间气味极淡似花香般的甜香。
沈晏清原以为明鸿不会回答他的话了,过去了很久,明鸿抱了他很久,壁柜上的薄玉龙随风晃个不停。
良久以后,明鸿轻轻的“嗯”了一声。
太墟天宫蜿蜒的朱红墙道间,传来一阵极其嘈杂的脚步声,这些人越是朝着翠微宫的深处走,便越是放缓脚步,行至玉芙楼下,挺直的背脊便一寸一寸的弯下去。
上了楼,更是干脆跪在了扇门前。
骤然间一切寂静无声,连薄玉龙的玉片都凝固了。
明鸿突然的睁开眼,松开了抱着沈晏清的手。他站起身,冷着脸理了理衣服,站在门口侍奉的宫人从外向里推开扇门。
沈晏清看着明鸿的身影一点点地融进了这浓重如墨的夜色中。
第136章
很难形容当沈晏清看着明鸿离开的背影时他内心的感受,或许是因为明鸿那张与李煦几乎一般无二的脸,他产生了一种微妙的错觉,以为自己见到的是李煦。
这个念头一经升起,他立刻回过神,晃了晃脑袋,明鸿怎么会是李煦呢。
桌子上明鸿的碗碟没有动过,他来玉芙楼一趟,就纯粹的为了这样慢条斯理的捉弄沈晏清。
性格如此恶劣的人,除了那张脸,明鸿和李煦完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沈晏清坐回自己的位子,慢吞吞的吃过东西,明鸿不在玉芙楼后,连饭菜的滋味都变得美妙起来。
外头候着的宫人等钟声响过,才进来收拾。
他洗漱过,穿着素白的内衫,翘着腿,捧着脸趴在床上看书。
书是从床头的书架上随手拿的,整册的书是用一整块青色的蛇皮绑起来的,摸上去像是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冰冰凉凉。书封上没有写书名,翻进去用了掺了金粉的特殊彩墨写了东西。里面教的是一种凡人也使得出来的暗器手法,最简单的办法是将细针藏在手心,随着巧劲用力的甩出去。
再往后翻,难度便一点点的增加了,不过好在写书的人极其贴心的在旁边附了图。
沈晏清不想学什么,他只是觉得这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