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见身后凌霄踩着雪向他走来,“嘎吱嗄吱”地踏雪声响了一阵便停了,沈晏清面无表情地回过头,他问凌霄:“我变不回去了,你要丢下我先回昆仑去吗?”
凌霄看着沈晏清的眼睛,那里面正藏着一场盛夏的暴雨。
他捧起沈晏清的脸:“这里就是昆仑山,我哪儿都不去。”
爱哭的沈晏清就这样掉下泪来。
第124章
在日出和夜晚分明的交界线上,凌霄说到做到。两个人都没有离开,他们在长满花的小坡上用枯木堆了一间平矮的小木屋。
更准确的说,是心如死灰的沈晏清看兴致勃勃的凌霄用法术将千里之外的木材调往这里。
凌霄用自己那把被万人敬仰、万人艳羡的利刃,将大小长短不一的木材统一削成四丈长的原木,再一块块垒到他打好的地基上。
剑尊这点实力还是有的,在沈晏清还在慢吞吞的想,凌霄要过多久之后就会彻底醒悟将他抛弃的时候,这栋两个开间的木屋初具雏形了。
他想不明白。
以凌霄的实力,呼风唤雨不在话下。若是他真的想要,振臂一呼,连东海龙王的水晶龙宫都能抢得过来,何必要他在这苦兮兮的搬木造房子呢?
更何况,那种能驱使天地精灵化形而立,叫它们去干活的法术也不是不行,何苦要他自己做。
沈晏清管不着他,就坐在坡上,用支在膝盖上的手托着脸,他一会儿望望云,一会儿低着头用手拨弄下脚边的小花。
时间过得很快,天很快就渐渐的黑了。拜沁洲所赐,他早已对这样的黑暗习以为常。
凌霄抓着两只已经开膛破肚的兔子从另一个方向回来,见着沈晏清,他举起手里的兔子,勾起唇角淡淡地笑了笑。沈晏清侧过脸,只当自己没看见。
烤兔子的火坑就挖在木屋外几十步外,这两只可怜的兔子被串在树枝上,被火燎得表皮焦脆。
沈晏清被香味一激,才想起自己好久没吃过东西了。从自己第一次去李府开始起,到他在李府内昏迷,到他重新醒来又前往必安阁探寻真相,一直到他翻山越岭地离开沁洲。
他偷偷咽着口水地看着凌霄熟练地翻动手里的烤兔子。
嘴馋对一个成年人来说是一件很丢脸的事情,沈晏清强迫自己将视线从凌霄的手上移开。他试图转移注意力道:“不过这里也有点古怪,明明离沁洲这样近,但是这里没有雪,我来北域前可没听过,这里有一块没有雪也不冷的地方。”
凌霄道:“因为这里是秘密之地。”
沈晏清的视线终于从兔子上移到了凌霄的脸上,他没想到凌霄也正在盯着他看,他有些懊恼:“我现在是不是很丑?”
凌霄说:“还好,我不这样觉得。”
沈晏清被哄得有些高兴,他的心情又愉悦了些。
这种愉悦已经是他今天少有的快乐了,他藏不住事,笑容在脸上转瞬即逝。
即使如此,也被凌霄捕捉到了。
凌霄问他:“你心里有事,在担心什么呢?”
怎么简单的事情,难道凌霄猜不到吗?
这叫沈晏清很难开口,他总不能说自己在担心自己现在变得这样难看,因为美貌才诞生的爱意,会不会在美貌不存在的时候消失。
他在担心凌霄会不会不爱他了。
如果问出口,就会像是在问凌霄,还爱不爱他。
实在自恋得有些过头了。
沈晏清不肯说的。
他一开始是不肯说的,可这里的火堆是这样的暖和,还有被抹了粗盐两面烤得滋滋作响的兔子肉。
沈晏清犹豫再三,委婉问道:“我现在这样,你……为什么还对我这么好?”
“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好?”凌霄像是听到了什么很好笑的问题,他重复、慢慢地念了一遍沈晏清的问题,笑意是从喉咙里荡出来似的,“你竟然来问我,我为什么对你这样好?”
沈晏清的脸颊都在发烫,他只好低着脑袋去看自己的脚尖。
凌霄说:“当然是因为我喜欢你啊。”
第125章
凌霄不扭捏的表达自己的爱意,温暖的火堆上火焰舞动,橘黄色的光就拢在他的眉眼,即使在明暗交错间凌霄的五官都像是被雾拂过般的模糊,但这种无法形容的温柔随着气温的攀升弥漫:“你难道感受不到我的爱吗?”
“可是,我现在不好看了。”接受和表达一样困难,更何况是这样炽热的爱。
沈晏清躲避着:“现在或许是爱的,可等过十天、半月、一年……总有一天你会厌倦我现在这张已经不好看的脸。”
“除去这张脸外,我不觉得自己再有什么能拿的出手的优点了,这点我想你也清楚。”
沈晏清自作主张地猜测着原因:“你现在还放不下我,或许是因为不甘心。”
他眨着眼睛看着凌霄:“所有人都在说你有心劫放不下,暂且当我自作多情吧,如果你的心结是我,现在看着我的样子我想你已经可以放下了吧。”
放不下无非因为意难平,但现在他这幅样子,还有什么能意难平的呢?
再不平的也该平了,凌霄是该意识到将时间耗在他身上是没用的。
他不爱凌霄,他的爱也什么都不值。
根本不值得凌霄为这份得不到又无用的爱,断送自己的前程。
沈晏清脸上的温度渐渐散退,他平淡的说:“这就像是天上飘过了一缕柳絮,趴在地上的猫跳起来想抓住它。
没有抓到就百般的尝试、抓心挠肺的想,可当着一缕柳絮真的被他抓在手里了,这只本来在悠闲晒太阳的猫才会恍然大悟的想,我要一缕柳絮做什么呢,它不能吃,也不能让我过得更舒服。
这一缕偶然飘过的柳絮,打破了他本该的悠闲,并不值得他浪费自己的时间。
凌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说话的时候,火光同样映在沈晏清的脸上,纵横交错的疤痕让他看上去像是一个摔过许多回勉强拼凑起来的瓷碗。
确实是一张丑陋的脸,可只要知道他属于沈晏清,凌霄的心就会变得无比柔软起来。
“如果你用值不值得来衡量我爱你的价值,这会使我感到难过的。”凌霄认真的说:“可能是我没说清楚,也可能是你没有放在心上。”
“我对你曾经的一见钟情,不是因为你的样貌。”
他没有抓着烤兔子枝的右手先是捂住了自己的心,随即点了点他的太阳穴寓意自己的脑子,凌霄一点点地靠近沈晏清:“是这颗心、是我的意识,叫我来爱你。”
“并不是一个与你从前长得一模一样的人出现在太墟天宫那辆前往南陵城的龙车上,我就会爱上他的,我没有那么的肤浅。你先是你,我才会爱上你。”
“这世上不会有那么多的巧合,幻虚山的灵鸟为什么会唯独落到你的屋子里,太墟天宫为什么会有一阵从西北吹向东南的冷风,恰好将一只写了信的纸鸢落在你的院子叫你对我心生好奇,总是会在子夜时分炖的正当好的暖甜粥……万华峰灯火长明。
我对你用了心,从来是势在必得,请你不要这样否定我。”
沈晏清不再说话了,他沉默了一阵子。
将头埋进自己屈在膝盖上叠在一块儿的胳膊里,他的肩头颤动着,哭声被压得很低。
凌霄不知道自己该如何处理这件事,除了沈晏清,他很少遇到有人在他面前哭,所以不清楚一个正常人怎样安慰人,他猜测是不是自己说错了话。
直觉让他更靠近了沈晏清一些。
沈晏清哭了一会儿才止住了泪,抬起头,他抓着凌霄的衣袖给自己擦眼泪。
凌霄问:“我又有哪里惹你不高兴了吗?”
“没有。”沈晏清说:“我很高兴。”
沈晏清一直以来,有两个难以放下的人。
一个是李煦。
重生后,他曾在天下谈流传的报刊玉简上,见到过从前凡人王朝余孽留下的信息的。他当时已经修成了人形,于是凭着从前依稀的记忆,勉强的拼出一条有关李煦的密文。
当时的欣喜若狂,沈晏清如今记起来还是偶尔会心跳如擂。就像他的现在。
炼气修为的沈晏清很想去找李煦,可东海离天清门太远,他抓着这份玉简在客栈的床上翻滚,想了很久也想不到解决的办法。
他想过很多次,李煦有想办法来找过他吗,他们之间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自己就这样明晃晃地等着他,李煦为什么不来见他?
治心郁的药有一股很难闻的气味,喝上去寡淡无味,药渣子用再细的纱布都滤不干净。
大明寺的主持劝过他一回,说得不到的东西该放弃,二十岁出头的沈晏清没听进去,下山的轿辇一摇一晃让他的思绪总来回地在“李煦”二字上打转,是永远走不出去的死循环。
现在重活过一回的沈晏清,是真的在很认真的思考,自己要不要将李煦彻底的放下。
就算他真的在天清门见到李煦了,又会怎样,又能怎样?会不一样吗,还是仍旧一样?
他劝凌霄的话,其实早就可以原模原样的再劝自己一回。
被串在树枝上的兔子烤熟了,凌霄将其中一只递给沈晏清。
烤得酥脆焦黄的表皮,和正在流汁的软烂油脂,好吃的食物在一定程度上便是美好的一部分化身。
沈晏清看了一眼,但没有接:“我不饿。”
凌霄想笑话沈晏清在强撑:“真的不饿?你很久没吃东西了。”
沈晏清的眼泪已经止住了,他平静下来,像往常一样随意地将自己的脸靠在了凌霄的肩膀,脸颊被压出柔软的幅度。他看着凌霄,就像多日之前,他看着金玉开那样。
他突然说:“你好笨。”
凌霄从未被人这样说过:“啊?”
沈晏清说:“因为现在是吻我最好的时机,我会爱你的。”
他在心里想,如果凌霄还爱他的话,就请亲吻他的嘴唇吧。
现在实在是一个很好的时机。只要凌霄这样做,他就会爱上他的。
“你在说什么?”凌霄不敢相信,他在脑海里反复的念叨这句话,拿出逐字逐句分析的阵仗去思考这句话里是不是还包含了别的含义。
沈晏清的目光一直落在正在燃烧的火堆上,他已经把话说得够明白了。
增生的疮疤盖住了他本该浮在脸上的羞涩,沈晏清有些恼羞成怒的说:“你还不懂吗?!”
凌霄用自己的行动告诉了沈晏清答案,他抬起沈晏清的脸。
两人原本就靠得极近,再靠近一些,偏过头。
凌霄望着沈晏清的眼睛,又是一场短暂的对视。不远处的火光,同时映在他们的眼中跳动,漆黑的瞳仁里是相似的、想要相拥的欲|望。
他停顿了一秒、两秒,终于凑上去吻住沈晏清的嘴唇。
先是咬着沈晏清的唇珠,接着往下去吮他柔软的嘴唇。不过是肉贴肉地磨了一阵,沈晏清已经像从前那样,被亲晕了似的受不住般地张开了嘴。藏了宝的蚌才生涩懵懂地漏了一条缝,贪得无厌的人就准备着得寸进尺的更进一步了。
说不清这股甜滋滋般的东西究竟是因为他浸在肉里般的气味,还是他原本的滋味。
清凉甜蜜的气息充盈着,渗透着。
凌霄静静地听自己凌乱的呼吸声,有一阵同样紊乱的心跳贴着胸膛传递给他,这阵慌乱的心跳声属于沈晏清。
心跳的频率告诉凌霄,这只胆小的小妖正在害怕。
——沈晏清会害怕实在是再寻常不过的事情了,他怕的东西有很多,比如阵雨时一声高过一声的雷鸣,比如会四处留下粘|液的爬虫,再比如青面獠牙的恶鬼……
他怕得太多,不怕的太少,总是一惊一乍。
凌霄很喜欢恐吓般的戏弄沈晏清,瑟瑟抖着,又攀着他的手来求他。
现下本是个乘胜追击的好机会,但联想下在沈晏清要他吻过来时的前半句话——
冷静的凌霄觉得爱并不是一件能轻率决定的事情。
即使这件事最终的得利者是他自己,秉节持重的剑尊不想乘人之危。
而在欲|望的爱火中燃烧的凌霄,却迫切、渴求的希望沈晏清正如他爱着沈晏清那样的爱他。
这世上的情感森罗万象,所谓无私宏亮的爱即使纵横千年万载也是寥寥无几,凭什么就要他凌霄正直高洁?抢过来的就是他的。
别人夺不走,这辈子就是他的。
凌霄心中有一把正在摇晃的天平。
他犹豫自己该不该给沈晏清反悔的机会。
在僵持犹豫的时刻里,凌霄就这样贴着沈晏清的唇,鼻尖抵在一块儿,黏黏糊糊地看着沈晏清的眼睛。
第126章
这样仿佛要择人而噬的眼神使沈晏清本能便觉得有些畏惧,这只欺软怕硬的鹦鹉想像从前的无数次那样向后躲着逃。
他不习惯与人靠得这么近,总没好事。柔软的唇瓣被吮得生疼,他从心里萌生了懊悔,可偏偏索吻的就是他自己。
做人不能一直逃避。他不能再爱金开了,他想换一个人去爱试试,
沈晏清乱七八糟的想,凌霄爱他,凌霄值得被他爱着,他们该相爱。他和凌霄已经错过了一个百年,天意让他们被困在这里,就是要他弥补曾经错过的一切。
他好受了许多,沈晏清忍着羞意,无处安放的双手顺着凌霄的衣摆,慢慢地攀上他的后背。
胜利者的号角被吹响,天平的重心势不可挡的滑向一侧。
凌霄喉结微动,他死死盯着沈晏清,眼里亮起食肉动物狠戾而野蛮血腥的光:“这次会后悔吗?”
沈晏清茫然的摇头:“后悔?”
他不知道。他倒在长着稀薄地衣的土壤上,盯着天上旋转着的月亮,和一会儿大一会儿小闪烁得厉害的星星,觉得自己陷入在被夜幕组成的沼泽里。他被吞没,快窒息了。
凌霄顺着沈晏清的侧脸一点点、一点点地向下吻,那并非像是孩童亲吻一朵鲜花那样的无害,而是带着十足的侵略性、仿佛进攻,他格外偏爱沈晏清凸起的喉结和敏|感的耳垂,当他含住似地去亲吻时,沈晏清总是会用带着气音般的小声低|喘予以回应。
火烧得太热了,沈晏清连脚趾都绷紧了,觉得自己浑身滚烫。
他的意识好似随天上的月亮、随一簇簇随风倾倒的野草,飘荡到了很远很远的地方。
时间、空间的界限在此刻模糊,在他身上流淌过的时光倒流,他隐隐有种冲动,又有点畏惧,好似正在面对一道即将席卷叫他粉身碎骨的巨浪,接下去是什么呢,是未知、是他难以掌控的命运洪流。
在这一切都要无可挽回的瞬间。沈晏清再一次忽然地想起金玉开。他想起那伽寺冰冷的夜晚。倏忽之间,他泪流得难以停止。他不可能再去见金玉开了,但他要金玉开眼中的自己永远都是最美丽的。
沈晏清气|喘得说不出一句话,他趴在凌霄的耳侧,哭着说:“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
凌霄欣然想到,这种时候,无论沈晏清说什么,他都会答应的。他问:“什么?”
沈晏清说:“帮我杀了金玉开吧。”
凌霄一怔,没想到在这种时刻沈晏清会提起金玉开,更没想到沈晏清提起这人却是要杀他:“为什么,你恨他?”
沈晏清说:“不,我是爱他的。”他低低地哭泣着,眼泪没完没了:“但是我变成了这样,他有可能一辈子爱我,有可能会爱上别人,我不能容忍他爱上别人,我要他永永远远的爱我。”
原来是因为爱他,所以要杀他。
凌霄没有应下,如同被泼了一大盆的冷水,内心犹如冰结,他索然无味地去撩沈晏清汗湿的头发,看他通红的眼睛,轻声问:“那我呢?”
那我呢?
沈晏清没有回答,只是胡乱地吻上来。像逃避,像回应。他们接吻,再拥吻,越吻越凶,像恋人,像仇人。
每到这个时候,沈晏清总想抓着点什么柔软的衣服,床单?这里没有,他揪着凌霄的腰带,最后“呜呜”地塞进嘴里,神智不清地用牙齿咬住。
有一件事沈晏清一直想不明白。
这是一件很简单的小事。
王都近北,每年冬日屋里摆上生着火的银碳盆里,沈晏清团在裹了毛毯的椅子上,听李煦给他讲今天学堂里老太傅讲过的功课。
文书厚厚一沓,若是细讲没有一个半个时辰是说不完的。
他就趁着李煦念书的时候,闭上眼睛,偷偷打盹。
李煦会试着叫醒他,但他怕李煦会叫他背文章,只当自己没听见,一直闭着眼睛装睡,他在这方面的造诣堪称出神入化。等李煦试过好几次都叫不醒他以后,李煦就不讲文章了。
再等上半柱香,没耐性的沈晏清就会想要偷偷睁开眼睛,看看李煦走了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