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开一愣,他早知道沈晏清根本不是什么玉傀,想过他身上有很淡的妖气应该是个学艺不精的小妖怪,但没想过沈晏清原来是只小鸟。
金玉开觉得有些荒谬的想笑,这就是沈晏清一直想要掩盖的身份真相——
一只傻瓜小鸟。
一只原型小到连张狐裘都能彻头彻尾遮住,恐怕还没他拳头大,嘴上对自己的身份严加防范,事实上睡懵了,就露尾巴的笨蛋小鸟。
他深知现在若是上前去,掀了沈晏清身上那张狐裘,就能将他身上最后一层摇摇欲坠的面具也一同撕开了。
这实在是个好时机,毕竟这下他证据在手,沈晏清百口莫辩只好从实招来。
可金玉开又想,那毫无意义。
他才不想从被子底下把沈晏清的真身揪出来,再用威逼利诱和恐吓来得到他想要得到的答案,那毫无意义。
金玉开既不屑这样做,更不愿意这样做。
他俩既然心意相通,只需用时间等待沈晏清对他坦诚的时候就是了。早一日晚一日,有什么分别?
等那一日,沈晏清告诉他一切时,他再将今日的小事一同和盘托出,想必沈晏清一定会感动得落泪吧!
金玉开自觉自己真是天上地下绝无仅有的好丈夫,他设法想要替沈晏清遮掩一二,假装自己不知情,于是再出门去,重新进门。
沈晏清睡得很不警觉,如此大动作都没有惊醒他,就更不要说金玉开在门口故作小心敲门的声音了。
金玉开无法,只能将门拍得震天响。
这把胆小的沈晏清大吓一跳,以为金玉开的仇家又找上门来了。
他原本两爪朝上,翻着肚皮睡得正香,这一下被吓得原地翻身一跳,拍着翅膀在针塔内羽毛纷飞地乱飞一通,走投无路时才想起得先钻进狐裘里。他原型普通,可别被不识货的人逮住吃掉了。
再过片刻,黑狐裘堆里哆哆嗦嗦地伸出一只手,沈晏清变回人形,左顾右盼,等不来金玉开,又怕歹徒破门而入,非常此地无银三百两的说:“这里没有来过金玉开。”
大歹徒金玉开气极反笑:“要的就是这里没有来过金玉开。”
金玉开真是没见过这种白痴傻瓜,他在门口等了好一会儿。
听里面乒呤乓啷地响个不停,眼睛看不见,只凭想象沈晏清正在笨手笨脚地做什么傻事,就能被逗乐。
听见沈晏清这句话,彻底按耐不住地推门进去。
沈晏清认出是金玉开的声音,正在冲金玉开怒目圆视,他反咬一口道:“你吓唬我!”
金玉开不多说废话,含笑承认:“好吧。我罪大恶极。”
那也没有很罪大恶极。
沈晏清在心里替金玉开反驳,当然这话他没法说出口。
吓唬沈晏清本不是金玉开原意,但既然事实如此,金玉开须得承认。
可他没打算将此事轻轻揭过,
金玉开一想起刚刚沈晏清小心翼翼说“金玉开没来过这里”,就又气又好笑,遇上事就要将他撇到一边去,一点不讲究伉俪情深,真是大难临头鸟自飞。
他再问沈晏清:“我是谁?”
金玉开向来狡猾,心中已经想好了沈晏清的下场。
无非只有两种答案,说他是金玉开,或者聪明点记着刚刚自己说了什么,这下只能答他不是金玉开。
无论哪种,总之沈晏清今日是没有好下场了,非得哭着喊着叫他相公不可。
听金玉开又问这种没头没脑的话,沈晏清下意识警觉,先不想去回答金玉开的问题,反倒是认真的思考起自己该捂嘴巴还是捂屁股。
经过一番亲身体验的统计,沈晏清猜想是亲他的概率比较大,比较放心伸手招呼金玉开过来,将一边脸凑过去:“好了,你亲吧。”
金玉开:“……”
沈晏清没想到自己答出了意料之外的第三种答案,挨过亲后,他美滋滋地换了衣服,理直气壮的当了老大,指挥金玉开给他煮鹿肉汤喝。
金玉开被他迷得大脑宕机,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个早上就此忙碌过去,沈晏清还以为是这个吻换的值当,全然没想过是吻的时间值当。
三天没出来走动,出塔后,沈晏清下地活动活动了筋骨,与金玉开并肩走在雪地里。
“这雪怎么下得好像没有痕迹。”沈晏清踩着雪,脚印一深一浅,但觉得连下三天的大雪这雪层该厚出不少的,可对比了一番,感觉好像没什么变化,他很怀疑到底有没有下雪了,还是金玉开只想找个由头和他在塔里消磨时光。
他才说出口,脚下踏空踩到了松垮的软雪,滑似地溜钻进半截身体。
金玉开在边上毫不客气的哈哈大笑:“没有痕迹,那这是什么?”
沈晏清恼怒,抓了一团雪捏做球,就往金玉开的脸上丢。金玉开是何等的身手,自然一下不中,沈晏清心中更气,从地上一骨碌爬起,对着金玉开连追喊打。
金玉开时躲时不躲,躲多了怕沈晏清生气,不躲又怕沈晏清看不出他是故意的,反而倒打一耙嫌弃他实力差。
两人你追我赶,本该北行,不知不觉中乱了方向,竟向着西边去了。
沈晏清一路来就靠着金玉开认路,金玉开说往哪走,他就听话往哪去,纵使是刀山火海也一路如此的来了。
他对金玉开极其的信任,全然没想过金玉开其实也根本不认路的可能。
而金玉开早分不清方向了,但他不肯在沈晏清面前出丑,于是提都没提。
两个迷路的人偏离方向,过了平原,再看见一片山地。
眼见天黑,寻了个山洞暂且落脚。
那山洞中本栖息着一头正在沉睡的巨掌黑熊,额前胸口皆生有狭长白纹。很是威风凛凛。它在这山洞内盘踞多年,已生出神智妖力,洞内人骨累堆,凶煞冲天。自诩无人敢来招惹,哪想得才因胸腹剧痛从梦中惊醒,便被金玉开一掌打烂了脑袋,横死当场。
等这大妖怪死了,沈晏清才哆哆嗦嗦地进来。鹦鹉的视力到了晚上就不太行,他进来后又后悔,掉头想跑。看到黑熊如小山般的躯体,他更是惊慌得不行,反复问:“它等下会不会再活过来。”
他不敢在这洞里过夜了:“它晚上要是活过来,把我一口吞了怎么办。”
金玉开说:“不大可能。”
一来死而复生的奇迹实在罕见,降临不到它的头上,再者,这黑熊的脑袋已碎,张不了口。
沈晏清咬文嚼字,心想不大可能就是有可能。心思一转,自己将自己吓得魂飞天外。
金玉开只好再说:“绝无可能。”
将沈晏清哄住后,他去生火烤肉。
这火不生倒好,沈晏清看不清洞里的东西,哪想这头黑熊残忍异常,它在洞上悬挂了一排半截人身,全都是拦腰啃食,再放血风干的。晃眼看去,血痕如瀑,内脏涂壁,可怖万状。
金玉开深知野兽习性,不以为奇,正在剥熊皮,想给沈晏清换身衣裳。专心致志时,听见沈晏清倒吸一口凉气的声音,再转头,看见沈晏清脸色发白,腿一软,眼睛一闭,即将晕去。
熊皮是一时半会没法剥了。
金玉开抱着沈晏清,全无经验,也不知道自己该做什么。他下手狠毒,没见过别人怎么救治同伴,一时间束手无策无从下手。
抬起手就给了自己一记耳光。
沈晏清一下惊醒:“谁打我?”
金玉开顿时欣喜若狂:“没人打你,我打我自己。”
沈晏清怒了:“你打你自己干什么!”
金玉开说:“我看你一下晕倒,又不知道要怎么办才好,想让自己清醒清醒。”
沈晏清迷迷蒙蒙,十分困惑:“什么?我晕了吗?”
他再转头四望,又见墙上林立着数不清的半截躯体,气一抽,再闭着眼睛晕过去。
一来二去,等沈晏清缓过神再醒来时,一柱香时间过去了。
金玉开还抱着他。
沈晏清晕头转向的问:“我们在哪了啊?”
金玉开怕前事重演,先用手遮住这个胆小鬼的眼睛:“不知道。”
待沈晏清缓过神,金玉开忧心忡忡地松开手。沈晏清晕了两次还是害怕:“咱们出去吧。”
两厢对比,觉得就算睡雪地里也比呆着这里好。
金玉开说:“好。”抱着沈晏清就要出去。
忽然一阵腥风自山洞深处涌上来,沈晏清竖着耳朵,依稀好像听到了夹在风中有女人微弱的声音。他屏着呼吸,拍了拍金玉开的手臂:“你有没有听见人的声音。好像有女人在哭。”
金玉开干脆答:“没有。”
沈晏清不敢抬头,靠着金玉开的胸口,再细听,确确实实听到了有别人呜咽喘气的声音。他再看地上那头死熊,想到洞外被风雪掩盖,活物罕见,这黑熊或许在洞深处的囚禁了活人充当储备。
“不对,你聋了。”沈晏清揪住金玉开的耳朵:“你掉头。洞里有人还活着。”
金玉开说:“哈哈。”
一见金玉开情态如此,沈晏清就明白金玉开早就知道里面还有人活着了。他气恼:“你怎么见死不救?”
金玉开肃然起敬:“现在救,立刻救。”
想到里面还有人,沈晏清就不愿意被金玉开再抱着了,他落了地,紧紧抓着金玉开的手,两人再往里去,洞穴分出两条岔路来。
金玉开侧脸看沈晏清,沈晏清也侧脸看金玉开。
沈晏清当是金玉开因为刚刚他说他耳聋所以有意刁难要测他听声辩位的能力,伸出一根手指,使劲地戳在金玉开腰上:“往哪走?”
金玉开想到既然刚刚沈晏清说要救女人,那就救女人:“往左走。”
这山洞原是黑熊妖徒手于山体中挖出的洞道,左右两侧皆是他储藏食物的囚室。走到这条山洞尽头,呻|吟痛苦的声音愈发清晰。沈晏清看不清有什么东西,只感觉到金玉开停下了脚步,问:“走到头了吗,有什么?”
金玉开说:“一间石室,满地人血,和一个断了腿快死的女人。”
那倒在地上的,是个昆仑剑宗的女弟子。那黑熊妖吃她时先从她的腿部开始啃食,满足了口腹之欲后,想要将她分做两餐食用,令她活到了现在。
她听见人说话的声音,一开始以为是那头大黑熊又抓来了什么人,可细听两人谈话气定神闲,不像危在旦夕。
沈晏清听金玉开说石室里是个断了腿的女人,惊叫地“啊”了一声,想起金玉开的断指,一颗心坠着,有些感同身受的惋惜:“这怎么办?”
金玉开说:“没办法。”
以她的资质,即使侥幸止血存活,也无法活太久,等几日后就会因为失温被冻死洞中。没救的。他先前不提一来本就觉得此人必死无疑,无关紧要,再者是怕沈晏清善心发作,届时救不活又要难受好几日。
金玉开道:“给她个痛快,杀了算了。”
沈晏清不忍心:“我不要。她只是断了腿,又不是……又不是没了心肺五脏,能活的,为什么不救?”
金玉开说:“非亲非故的,干嘛救她,徒增负担。”
只是嘴上如此说,知道沈晏清非要救人不可,出手点中那女子腰上穴道,为她先止血后,再取出一枚养神丹塞入她嘴中。
金玉开道:“好了,一时半会她无法死了,等过几日她缓过来,说不准在洞内修行几个春夏日夜,修为大涨,能自个回去了。我们救她了,走吧。”
沈晏清信以为真,就要和金玉开离开。
陈芳婷吃了金玉开的养神丹,神智恢复,她知道金玉开说她暂时无法死是真的,但也知道金玉开说她过几日就能自己回去的是假话。
她没了腿,在这北域寸步难行。
尤其是黑熊妖死后,山洞成了无主之物,等这两人再走,不到半日,就会有新的霸主入驻。届时等不到失温,她就会再度亡于妖兽的口中,她大仇未报,怎么甘心。
陈芳婷一个翻身,从石桌上滚落,她爬过去:“不要走,救救我。”
她一动作,尤其说这样不知好歹的话,金玉开杀心顿起,翻手就要一招毙她性命,却不想沈晏清朝她走一步,担忧的问:“你怎么样了。”
沈晏清看不清楚,天真的说:“我们喂你吃过药了,你好好休息,明天就能离开这洞里了。”
陈芳婷爬到沈晏清的脚下,哀求道:“你们要走,能不能带上我?”
金玉开冷道:“凭什么?”
沈晏清料想她是苦命人,轻推金玉开:“你别为难她,带就带上吧。”
他以为金玉开不愿意带人是觉得麻烦,想起该女子没了双腿,确实行走不便,说:“你要是不愿意,我抱着她好了。先将她送去有人的地方。”
“什么!”金玉开大叫起来:“你抱着她?!”
金玉开无法理解。一路来沈晏清自己都撒娇要他抱,现在怎么会下定了决心,要抱着这女人把她送到安全的地方。
原本的十个不情愿,现在成了一百个一千个不情愿。再次悔恨,早知道刚一照面,就一掌打死这女人。
第089章
金玉开当机立断,对陈芳婷说:“我现在教你一门掌法,要你在一个时辰内练熟,做得到你便以掌代步,跟着我俩。做不到你就死在这儿吧。”
沈晏清觉得苛刻了,想说点什么,好在他敏锐的直觉提醒他现在最好少招惹愤怒的金玉开,他闭上了嘴巴。心里想,还是等一个小时过去再说话好了。
金玉开将运气口诀说过一遍,再教陈芳婷运掌诀窍,这门掌法是金玉开当下草创,并不完善,但要只用来以代行路,确实是不难。
一个时辰转瞬既过,她虽用得不熟,但磕磕绊绊,不再挣扎爬行,倒立用掌时,速度勉强能追上常人慢行。
金玉开想,等见到人就把此女子托付过去,应该不至于累赘太久,心情变好不少,再说:“你虽然是昆仑剑宗的弟子,但如今失了双腿,没了腿上功夫,曾经修行研习的剑法可以说都废了。既然如此,我再教你一门暗器功法,免得你毫无攻击法门。”
他再念口诀,却不讲使法。这门暗器功法的别名叫做一砚梨花雨,乃是传承筑基期至金丹期的上乘功法,是极其罕见的由难至简,入门针法极其繁琐复杂,堪称千变万化,学到深处却是大道至简,一针见血的绝招。
金玉开不管陈芳婷究竟学会记住没有,念过一遍就当教过,拉着沈晏清就要速走。
沈晏清看她跟得吃力,强拉着金玉开放缓脚步。
出了洞,天际昏黑,再要去找别的山洞很是勉强,再加之北域的山洞多半都被妖兽占据,到时候又要沦落成和这个黑熊洞一样的情景。金玉开怕沈晏清再被吓晕过去,用爪在山体上硬生生凿出个洞体出来,暂做休息。
往常两人一入夜便要耳鬓厮磨的抱在一起入睡,今天多了个来历不明的女人,沈晏清面皮薄,再不肯和金玉开坐一块儿了,让金玉开愈发恨得咬牙切齿,想早早摆脱了这累赘。
陈芳婷死里逃生,简直宛若梦中。一直等坐在新成的洞中,心神才渐渐松懈,想到自己经历巨变,身子都被妖兽吃掉半截,今后命运坎坷,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
沈晏清想她可怜,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指挥金玉开:“你去捡些树枝,给她做副拐杖来。”
金玉开怒道:“她学了我的掌法还要什么拐杖这等外物,你干脆打断我的腿,给我做副拐杖!”但非常听话的骂骂咧咧的出去了。
一会儿功夫回来,手上拿了两个长短相差无几的木棍。
陈芳婷哭过片刻,擦擦眼泪,终于心绪宁定。
沈晏清想问问陈芳婷怎会被那大黑熊妖抓住,又怕说到别人的伤心事,他不敢问,金玉开却敢得很:“昆仑剑宗金丹以下弟子出行常常是十人一队,你修为不过筑基,怎么敢独自在北域穿行。”
金玉开再道:“那黑熊妖喜欢将吃过的骸骨挂起,它近期吃过的人里,除你之外没有昆仑剑宗的人。”
陈芳婷心情平复许多,不像沈晏清想得那样脆弱,她答道:“不错。原本确实是十人。”
她性命是此二人所救,本就想投桃报李,来偿还恩情,于是不再隐瞒:“北域的仙尊传承一出事,宗门内部将有希望夺得传承的弟子分做三批种子依次前往。”
陈芳婷资质不算出众,但她心性稳固,被选在备选名单上。
“我们九人连同内门师兄一同共十人,在北域所待已有两月,前期一直一无所获,道听途说了一些消息。连那传闻中沁州的所在都没有得到,更是在风雪中迷路,失去了和宗门联络的方式。”
“后来我们迷路的时间太长,队内开始有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