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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时天(海鸥叫嘎嘎)


“以后宗门不会再找和沈晏清相似的人了,以我们的认知,是找不到的。永远找不到。”

沈晏清打了个喷嚏。
他初步怀疑是因为北域的风太冷,将他吹风寒了,再怀疑是因为自己偷懒,强要金玉开背着自己走,这坏男人在心里偷偷骂他。
后者骂就骂了,沈晏清在心里狠狠地骂回来了。前者的问题比较严重,这里太冷,也找不到人来治他,要是生病了可就麻烦了。
他趴在金玉开的背上,叽叽咕咕的小声问:“那大妖怪怎么抓呀,他在哪儿?”
北域天黑得很快,现在日渐西斜,夜晚的北域十分危险,金玉开带着沈晏清已经不再像从前那样狂妄。在太阳落山前,他们需得找个地方落脚。
他们这次走得很深,四周都有高高垒堆的雪,如同凡间河道滩涂上经常会生长着的芦苇丛,风里也飘着大片成团的芦苇花。
好在北域虽然人迹罕见,但总有星零的客栈、无人的庙塔。
金玉开说:“你大声点叫唤他,他听见你在找他,说不定就来找我们了。”
不是什么好话。沈晏清觉得金玉开在嘲笑他,毫不客气地去咬他的耳朵。
——有些咬不动。
沈晏清再不气馁地咬着试了试,心想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等他把自己的牙磨尖了,就将金玉开咬得鲜血淋漓,撕下一块肉来。
金玉开不知道他打着什么坏主意,觉得沈晏清又在撒娇。他的新婚妻子好娇气。
这毕竟是金玉开头一次来北域,走了一半,他担心自己被风雪迷了方向,取出几块妖兽皮。
几块妖兽皮拼在一起,显出一张线条简陋的地图。
沈晏清伸长了脑袋,跟着一起看。不过他分不清东南西北,再看大雪茫茫,雪白一片,完全对照不上。缩回脑袋,双手揽住金玉开的脖子,在金玉开身上不好意思的蹭了蹭。
金玉开早知道沈晏清看不懂,指着图上的一处地方说:“我们在这儿。”
他再指向另一处标记:“我们要去这里。”
金玉开指着的地方用小字标注了“沁州”二字。
沈晏清疑惑的问:“大妖怪住在这里吗?”
金玉开说:“不知道。这里曾经是北域最繁华的地方,后来天罚冰封,沁州的居民全都搬迁到了中域去。”
“天清门的人在这里发现秘境,等秘境因为时光流转的倒影重现北域,他一定会进去,他在秘境中会变得脆弱。我们随同一块,就能在秘境中将他抓住。”
今日的时间不多了,金玉开收起地图,背着沈晏清东转西转,找到了一处地势略高的塔。
这类塔从前沈晏清在别的地方都没见过,造型特殊,有个很尖很尖的塔顶,像针,底下再慢慢的变得圆宽。
雪落在上面积不足,一下就滑溜到了地上。针塔大都由九黎城、松鸣城的匠人铸造,是特意为了要前去北域的修士留铸的。
金玉开在塔前把沈晏清放下。
沈晏清穿了厚厚的狐裘,一看自己能进暖和的塔里的,和金玉开撒谎说疼的腿一下子就利索起来,脚步轻快地溜进去。
金玉开跟在他身后,看着他笑。
塔内篆刻了法阵,比不上中域日暖和煦,但和外头的天寒地冻相比,简直是天堂。针塔内仅用一根高柱支撑,地面则是用最普通的黑松木削片钉平,赶工的匠人没什么耐心,留了很多木刺。
沈晏清蹲在高柱边上,等身子暖和些了,他脱了狐裘铺在地上,坐到狐裘上。
金玉开则去另一边生火,取出两个肉饼来烤。不过片时,饼皮被烤得酥脆,肉香满屋。他将肉饼拿去和沈晏清一起吃,一同坐在狐裘上。
对面的高柱上被人写了字,是句诗,金玉开轻声念:“水无定。花有尽。会相逢。可是人生长在、别离中。”
是向子湮的相见欢。右下再三条波浪并作的川字。只是这“川”字格外小,用劲更深。
笔锋坚韧,气势磅礴,又有肝肠寸断的悲愁。留字者修为不俗。瞧柱上痕迹,字形百年不散,金玉开生性好强,不要屈居人下,与此人隔空交手,散去柱上剑意,却不抹其上字迹。
玩笑道:“我们也写一个,就用元好问的散曲骤雨打新荷,且酩酊,任他两轮日月,来往如梭。你去写。”
沈晏清瞥他一眼:“我不写。”
一来是他是个文盲,二来他写字难看,写上去金玉开笑话他怎么办。再者,刻这个干嘛,后来人来来往往,都来看他的丑字了,他不要。
金玉开说:“好,不写就不写。”
既然如此,他再在字上覆上自己的杀意,叫后来人不能以为这字是想写就能写得了。
做过此事后,金玉开当是棋逢对手,起了惜才之心,想知道留字者谁,以那“川”字揣测:“莫非此人名中带川?”
“什么川。”沈晏清也看那字,笑起来:“川字哪有这样写的,这分明是“清”。”
金玉开回头看他,问:“为什么?”
沈晏清说:“你看这三条波浪像不像一条河流,左右空荡,是那河流里空无一物,碧彻澄清——是清的意思啊。”
这逻辑只有沈晏清能懂,金玉开左瞧右瞧,觉得好像搭得上边,又好像胡言乱语。
沈晏清胡言乱语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非说这个就是“清”字,歪着脑袋质问金玉开:“你说是不是?”
金玉开只能无奈说是了。
沈晏清高兴起来,金玉开看他表情生动可爱,实在很好满足,享受起这份缓慢流动的时光。
因他看得太久,沈晏清觉得害羞,闭上了眼睛,人却凑过去和金玉开接吻。
金玉开忽然问:“你为什么不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呢?”
好不公平,金玉开想,沈晏清知道他是东海的龙族,知道他的姓和名,能从别人的只字片语听到他的过往,可为什么他连沈晏清的名字都不知道。
沈晏清左顾而言他,“我是太墟天宫的玉傀,没有名字,你爱叫我什么叫我什么。”沈晏清这三个字背后关联了太多可怕的大人物,他不想让金玉开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想撒谎骗人。
金玉开说:“你不是太墟天宫的玉傀。”
沈晏清心想,连凌霄见过他都能被瞒过去,金玉开怎么能这样肯定呢。理直气壮的说:“没见识,我就是玉傀啊。”
金玉开说:“玉浮楼的玉傀我都见过,他们不是你这样的,他们不会笑,也不会哭,可你会,你总是笑,也总是哭。”
沈晏清遇到自己回答不了的问题了,头一扭,恨恨地心想,早知道就不给金玉开亲了,亲了就亲了,还要问这么多怪话。他不要理金玉开了。
他吃饱有一会了,塔内没有别的东西,他又不爱钻研功法,往常吃饱了到头就睡去了,今天躺下后翻来覆去,合着眼怎么也睡不着。
睁开眼,看见金玉开还在脉脉无言地看着他。一动不动,像一尊风化的雕塑,海边一座固执不化的礁石。
沈晏清骤然觉得有一股无名火上涌:“金玉开,你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这样能逼迫我了是不是?不想告诉你,就是不想告诉你。”沈晏清从来没有这样强硬地和别人说过话,或许是爱给予他的底气吧,他怒气冲冲的说:“为什么,原因就是不想。我不想告诉你我的一切。为什么不想,因为我不爱你!现在是你一厢情愿的爱我,但世上没有一条规定只要你爱我我就需要爱你的,你明白了吧,你还要再问吗!”
沈晏清怒气过后,就感到了空虚,但这无关后悔,他一点不后悔这样说。态度仍旧强硬,他坐着,仰脸看着金玉开,嘴边带着冷笑,似乎在警告金玉开,倘若他再说出一些不自量力的话,那么他也能说出一些更让人心碎的话。
金玉开似乎在想沈晏清的话,这些话在他的脑子里走过一圈。
金玉开笑:“你说谎,你爱的。”
于是那愤怒的火焰如滚滚海浪,一波稍平更有后浪来推,沈晏清愤然地否认:“你凭什么说我爱你。”
金玉开手腕一翻,手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他不言语,脸上面无表情,右手持刀,眨眼时,已毫不留情地要刺向自己的左掌。
沈晏清惊叫不及,想也不想,用自己的手掌去捂。
刀锋悬在他的手背,沈晏清战战兢兢:“你干什么?”
金玉开说:“还说不爱我。”
沈晏清嘴硬:“不爱,我一时情急慌张,下意识的,没动过脑子。”
他紧接着狡辩,“我不忍心你受伤,于是以身相护,你真不要脸,不来谢我,还说什么我爱你,你自己想想,这有道理吗?”
金玉开道:“那你松开手。我的事不用你管。”
沈晏清不愿意:“你要做什么?”
金玉开不回答,刀锋愈发逼近,沈晏清眼睁睁地看着匕首压住他的手背,直至感知到刺痛,也仍固执地不松开手。
沈晏清觉得害怕。这份恐惧倒不是因为他害怕金玉开对他做什么,而是他害怕金玉开对自己做什么。
他每想起乌剑门的那个可怖夜晚,和金玉开鲜血淋漓的手,心就要再破碎一次。
这成了一个无法自圆的悖论。沈晏清蓦然意识到,金玉开抓住他软肋了。他怎么不爱。他甚至爱金玉开胜过爱惜自己,不然他不会这样做。他惊恐地大叫起来:“你要做什么!”
金玉开说:“不做什么,我只想让你知道,你爱我。”
沈晏清愣怔而呆,眼见着金玉开手中的匕首方位变换,像是准备自刎,他何尝不知道有金玉开正在吓唬他而已的可能,可金玉开有削掉自己手指的前车之鉴,谁能知道这个疯子的虚虚实实中,到底几分真几分假。
他不假思索地再扑上去,匕首划破他的肩膀,但泪比血更先涌出。
“我爱你。”沈晏清终于不得不承认和明白:“够了、是的,我爱你。”
他不知道自己说了几遍,哭得发抖,几欲作呕,甚至不知道身在何处,仿佛被高高地吊在悬崖上。正摇摇欲坠地等待判处死刑。
金玉开丢掉匕首,从他泪流的痕迹开始,着迷地去吻他的唇,吻他刺痛着的伤痕。身体的痛苦和精神的痛苦重叠,肉|体的欢愉再交织精神的满足。怎么办呢,毫无办法,这是相爱所得的报酬和代价,除了接受别无他法。

第087章
手背上的创伤被金玉开舔舐过,一会儿功夫就愈合了,可这伤痛是永恒存在的记忆。沈晏清意识昏沉,情|欲却比以往更高涨。
他再不能否认自己不爱金玉开,在这份爱愈显清晰的时刻,它愈显出它难以掌控的份量。
沈晏清已经忘了自己和金玉开是因为什么而吵架的了,在他不得不对着金玉开、对着自己承认后,他清晰的认识到,和他曾经单方面爱着李煦不一样,他和金玉开的爱是一道可怕的枷锁。总有一天,会毁灭他,击溃他。
为什么。因为这如同天堑般的差距。
这爱是一条单向的索道,他被这份爱控制,却绑不住金玉开。
曾经他以为自己的不爱能变成一条细瘦的麻绳,拴在金玉开的脚上,让这条飞龙像风筝似的再不能离开他。
尽管他自欺欺人的以为这一挣就开的束缚会很牢靠,可现在他连着这份自欺欺人也一同失去了。
从今往后,他再不能强势的要求金玉开用爱他,来换取他的爱,只能卑微的祈祷金玉开爱他。
等到金玉开不爱他的那一天,他就完了。
想到这儿,沈晏清越想越恐慌,他尖叫起来:“我不能爱你,我不能爱你!”
金玉开吻他,一遍又一遍,说:“好,我爱你,我爱你就够了。”
在这热切的相拥中,沈晏清昏昏睡去。
第二天醒来,他说什么也不肯理金玉开了。
一个人生了很久的闷气,总想着要扳回一城来,可要想到金玉开断了一指的手掌,他又很不忍心。仿佛金玉开爱他太多,而他很吝啬似的。
沈晏清想启程后,他让金玉开再背他时,他趁着风雪翻涌迷眼的间隙,去吻金玉开的脸颊。
倘若金玉开发现他在吻他,他就说这是一片冰冷的雪花贴过,可要是金玉开没有发现,那么一切就都是金玉开的错了。
他的计划稍显雏形,金玉开从针塔外再拾了些木材回来:“又下雪了,今天的雪很古怪,你受不住,我们不出去,等雪停了再出去。”
金玉开曾想过变换原型,一路飞驰,驮着沈晏清到终点的沁州去。但北域的风太大,他伴侣的力气又太小,他害怕沈晏清抓不住他的龙角被风雪吹滚埋进雪地中,这事他只设想过一次,一想到有可能出现的可怕结果,便无法接受的搁浅了。
沈晏清心想今天无法偷亲金玉开的脸颊了,很不高兴:“我不爱你了。”
金玉开正在生火,并不觉得沈晏清的出尔反尔是真心话,他从储物袋中取出一个大椰瓢。今天暂时不爱金玉开了的沈晏清馋得连滚带爬,挨着金玉开坐下,故作惊喜的问:“这是什么,能吃的吗?”
这下幻想成真,他早说过金玉开很适合给他敲椰栗了。
金玉开敲开椰瓢放在火堆边上烘烤,再斜瞥他两眼,沈晏清无法,只好道:“有大椰瓢吃的我最喜欢金玉开。”
短短的一句话金玉开能抓出沈晏清的不少马脚,因为实在太多,他甚至觉得有些无从下手,含笑问:“需得有大椰瓢吃,你才能爱我啊?”
沈晏清觉得这句话确实有点不对:“哦。我收回了。”
说出去的话还能收回的,金玉开很豁达的同意了,想看看沈晏清会说什么。
他等了一会儿。
沈晏清稍作思考,最后严肃的说:“今天有大椰瓢吃的我,最喜欢的人是金玉开。”
金玉开问:“明天呢?”
沈晏清的小鸟尾巴一翘,骄傲的说:“你这都不懂,我是很善变的人,明天的事情我怎么能现在告诉你。”
“啊。”金玉开说:“可我是很急躁的人,我好想知道我怎样才能让你明天也爱我。”
沈晏清歪着脑袋看他,像是质问:“有多想。”
太高深的词语和比喻,是沈晏清无法理解的,金玉开说:“想到像日月光辉一样,能照耀天地。”
好无边无际的想念啊。
那么确实是很想了。沈晏清有些为难,他凑到金玉开的耳边,小声说:“好吧,我告诉你,我明天也爱你。你不要再想了。”
金玉开问:“那么后天呢?”
沈晏清生气了:“你在得寸进尺。”
金玉开也凑他耳边,悄悄话似的说:“可你告诉了我明天,我自然而然会开始想念后天,然后以此类推,永无止境。这不怪我,要怪天气,谁让它在这时候下了一场大雪。”
沈晏清没有被金玉开的诡辩迷惑,他很不浪漫的心想这哪里怪得了天气,明明就怪金玉开,可恶的金玉开,那么轻易就爱上他的金玉开,又那么轻易使他爱上的金玉开。
他的心中所想不能被金玉开知道,又想听金玉开说情话,沈晏清从来宽于律己严对他人,他不捂自己的耳朵,就去捂金玉开的嘴,恨恨的说:“妖言惑众,我堵你的嘴巴。”
金玉开见沈晏清面红耳赤,眼中水光似波,哪肯半途而废。
他按住沈晏清因为害羞而微微发抖、湿润柔软的手,还想再多数两句。
沈晏清见自己的手被按住,一时无法挣脱,想也不想长腿一伸,坐到了金玉开的腿上,再用自己的嘴去堵金玉开。
金玉开登时如石化僵硬,他震惊之下一动不敢动。像是怕惊吓到一只忽然降临的蝴蝶。
沈晏清吻得很轻,触及便分,再隔着三指的距离,眼睛扑闪,他明知故问:“金玉开,你怎么不说了,你现在又要怪谁。”
金玉开看着沈晏清久久凝视,他轻笑:“谁也不怪。”他双手捧着沈晏清的脸,再加深这个吻。
等着大雪停歇,已是三日过去。
金玉开估算琢磨着时间差不多了,是时候带沈晏清出去,再北上寻找被大雪掩埋的沁州了。
只是他提议的时间不巧,沈晏清的美梦正做到紧要关头,才不乐意。
金玉开嗡嗡地凑到他耳边吵了两回,他一字不听,将金玉开推开,充当被子的狐裘往上一拉,盖住脑袋再呼呼睡去。
这一套的动作行云流水,比他练了很久的蹩脚剑法都要熟练。
金玉开拿他没办法,叹气一声,两手空空地出去,回来时拖了一头野鹿。他要剥了鹿皮给沈晏清做一双手套,用鹿骨和肉炖汤,再用小火烘出几块磨牙的肉干,带在路上做干粮。
他准备齐全,刚进到针塔内,立即心神一凛,已察觉到地上软床中失去了沈晏清的踪迹,狐裘底下倒是传来几声小鸟梦深时撒娇的叽叽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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