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着花朵间隙里洒下来,皎洁如雪的月光,砚青看到了狼狈到了极点的沈晏清。他自己不知道,还以为自己坚强得很,一滴眼泪都没掉。
可因为委屈而无知觉流下的眼泪,已经浸湿了沈晏清的那张漂亮脸蛋。
衣服已经在逃跑的几次摔倒中,变得松松垮垮,露在外面的肌肤在阴暗的角落中犹如会莹莹发光的明珠,瘦得形状分明的锁骨隐藏在里衣暧昧的阴影里。
砚青心一凛:“你怎么了,躲在这里干什么?”
沈晏清不敢说,他直摇头:“你会把我交出去的。”立雪楼的布置一看就知道是给大人物留的,和未来虚无缥缈的利益相比,还是眼前的好处实在。
砚青不会保他的,不会的。
砚青说:“我不会,我发誓。”
沈晏清哭着说:“你说话不算数的,我不信。”
他被砚青骗了太多回、也被欺负了太多回,他才不信砚青的鬼话。
沈晏清这样说得砚青微微一愣,就算是砚青也找不到什么借口来反驳,因为他确实对沈晏清很坏。
就在这时,沈晏清用手心抹掉眼泪,他仰着脸,可怜到一种哀求的语气说:“你用你的把柄和我换,你把你的把柄告诉我,我、我才告诉我发生了什么,求求你了。”
那双乌黑明亮的眼睛看着砚青,可能是因为眼睛的颜色实在过于清澈,砚青几乎能在里面看到倒映着的自己。
春季开得最烂漫的雏菊,都比不上沈晏清现在的这张脸。
不、不止是雏菊,是这个世界上所有、全部美好的事物,都比不上现在。
就像一张画,一张就算不用下笔,也能永远铭记于心的画。
砚青没有沈晏清要的把柄。
但这全都没关系。
砚青单膝跪下,他俯身向沈晏清逼近。
他这样的眼神让沈晏清觉得有些害怕,沈晏清撑着手往后推,花坛里那些碎小的石子划破他的手掌。
等到无处可退快要掉落花坛的时候,砚青温热而干燥的嘴唇吻了上来,堵住了沈晏清害怕的眼泪。
唇齿相触的最开始,是轻柔的。可很快他就带上了点狠,砚青的犬牙咬在沈晏清柔软的嘴唇上,他用力的吮|吸沈晏清的舌头,恨不得将他吞下肚子里,仿佛这样才算是真正的得到了这个娇气又要面子的小东西。
——这就是砚青送给沈晏清的、他的把柄。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可能是只是一会儿,终于有宫人要搜到这里了。
沈晏清很怕,他怕到双脚发软,手心沁满虚汗,可他还是怎么也推不开砚青。泛浅粉色的手指紧绷着,像是在紧张、也可能是害怕。
可沈晏清挣扎的力度就像是小猫收着爪子在调情似的,没什么攻击力。
砚青、砚青他是怎么敢的?!
不提他今天犯了事,恐怕要死,现在外面那些宫人都是在追查他的,砚青还敢在这个时候亲他?他可是被魔尊钦点过要送去昆仑剑宗的人,被人看到他被砚青揽着怀里亲,他们两个都要死!
砚青好像丝毫不怕,他一手揽着沈晏清腰肢,另一只手死死地摁着沈晏清的脑袋,让他逃不掉也躲不开。
那脚步声终于越来越近了,沈晏清又开始掉眼泪,他已经透不过气来了。
砚青还在亲他,不知道是因为缺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沈晏清的心扑通扑通地跳起来。
那双迷离、泛着泪光的眼睛隐隐看到了灯笼的光,那双手即将要拨开层层重重的花坛,看到正在抵死纠缠地沈晏清与砚青。
“砰!”一簇烟花在天际炸开。
提着灯笼的宫人回头,转身看向天际。
“砰!”、“砰!”、“砰!”又是连着好几声的烟火。
这些盛大璀璨的烟火占据了大半的夜空,将落寞阴沉的夜空照得如同白昼般明亮,甚至是更绚烂。
这宫人看了一阵,他回头,拨开花坛,花坛后空无一人。
第028章
沈晏清坠入了栖夜池中,水波游动,他快要窒息了,可好像又没有到这个地步。池子深不见底,满池的荷花和荷叶,将湖面遮盖得严严实实,一点儿光都看不见。
烟花盛放的声音轰隆隆的,像雷鸣、如电闪,好可怕。
这样漆黑又幽深的环境总是会让人产生一些奇怪的幻觉,沈晏清觉得自己好像又死了一回,可他紧紧地攥着砚青的手。砚青的手心有温度,像是一盏看不见的灯,这样一来,沈晏清又觉得自己好像活着了。
等外头的烟火彻底平静,砚青才拉着沈晏清上岸。
衣服湿漉漉地紧贴着身体,发着抖的沈晏清趴在立雪楼前的草地上不停地咳嗽起来。突如其来的惊吓、落水,这夜晚的所有经历都让沈晏清觉得懊恼生气。
他身上一阵热一阵冷,如海藻般的头发湿漉漉地沾在他的脸上,像是条美丽的迫不得已被人从大海里打捞起来的鱼,如此脆弱、又如此的剔透。
砚青也湿透了,他丝毫不在意,平静的注视着沈晏清。
清亮的月光照在沈晏清的脸上,砚青将自己的眼神从沈晏清那双杏仁般天真的眼睛上移开,他的目光下落,又被沈晏清鼻梁右侧那颗红褐色的小痣所吸引。
砚青俯身伸出手,着了魔似的去摸沈晏清脸上的那颗痣。
沈晏清拍开砚青的手,他站起来,用手背狠狠地擦了擦嘴,恨声道:“你等着,你亲、轻薄我,我要去告发你!”说完,他一脸气呼呼地后退了几步,准备从这里离开。瞧这个阵势,像是真的打算去告状。
只是,他去找谁告状呢?
砚青像是才从这场魔障中回过神,他的声音带着笑意:“那你去?”
沈晏清听到砚青的话,他才走出几步路,猛地回头,被砚青气得气结,指着砚青说了个“你”字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他拿砚青没有一点办法,这件事被人知道了兴许还会惹祸上身。
于是,恼羞成怒的沈晏清,回过去恶狠狠地推了砚青一把:“你去死吧,我不会放过你的!”
砚青停在原地不动,胆小的沈晏清又一次逃跑了。
过了一会儿,立雪楼旁、栖夜池畔,只独留砚青一人,他站在那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看着栖夜池满池盛放的荷花,想起的场景却是几日前,沈晏清换衣服时,一晃而过看见的光|裸|后背。
即使闭上眼睛、即使收起外放的神识,可他依旧能听到衣物燥热的摩挲声。
不、这与听觉无关,就算他当即变成了一个聋子、瞎子,那些声音、这些画面也会像是春天里的柳絮、角落里的蛛丝,在不经意间突然洋洋洒洒地印满思绪的全部。
砚青看着栖夜池夜幕之下漆黑的池水,立于湖面之上深红色的荷花,就仿佛看见了裹着薄纱的沈晏清拨开池水,背对着他,在荷花的簇拥掩映下,慢慢地深入,他消失在这池水、这深夜中。
远处的高山上再度传来钟响,与此同时,百花宴上步入尾声,宴上宾客满席,但唯有主位的位置是空的。
随着时间一点点的流逝,这些人的心情就愈发焦急起来。
春江宫的人等了很久,一直等到后半夜,魔尊谢璟才出现。
他湿透了,谁也不知道为什么,也没有人敢问。
所有人的低着头,不敢直视他的脸,只能看见谢璟的衣服湿透了。
就像是外面下了一场倾盆大雨,而这位心高气傲自觉无人能敌的尊者傲慢的任由这场大雨落在他的身上。这是一场只落在他身上的大雨。
谢璟问:“结束了?”
春江宫管事连头也不敢抬:“尊者未来,还有一半的烟火没有放。”
“哦。”谢璟说:“我已经看见了。”
在栖夜池旁,沈晏清那张怒气冲冲的脸重现在他的眼前。
下方的另一人小心翼翼的问:“尊者觉得如何?”
谢璟轻声笑道:“春色无双。”
第029章
在立雪楼的顶楼,江棠已经清理完了血迹,她将云琼的尸体抱上床,再用被子将尸体裹住。
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等待,甜美的脸上微微笑着,棕色瞳仁里是挡不住的野心勃勃。
她在等待着谢璟的一见钟情。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情,她早就借着父亲留给她消息,知道这里是留下备给永乐魔尊下榻的地方。也知道春江宫的人准备了一位绝色美人,要献给这位尊者。
当江棠知道春江宫的管事们没有选中她的当天,她便狠狠地发了一场疯。
凭什么不是她,为什么不是她?
她这样的貌美,又年轻,有什么比不上云琼这个草包?这些趋炎附势的蠢才,早晚有一天会后悔的。
人总要为自己拼一把,豁出去也好,机会总是自己争取来的。
江棠从来就不是逆来顺受的人。
早在半月前,她就做足了准备。就连立雪楼下看门的守卫侍女,也是她叫婢女用请茶的名义支走的。若不是这样,就光凭她和沈晏清两人又怎么能这么简单的上来。
她想了有一会儿美梦,想到笨手笨脚到被她吓到滚下楼梯的沈晏清,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
总得有一个“杀了”云琼的替死鬼啊,而她不一样,她是因为过于善良才留下来。
她要留下来照顾被沈晏清杀死的云琼,为尊者说明情况。
这一招虽然惊险,但她相信会让自己给魔尊留下深刻的印象。江棠温柔的抚摸着云琼已经冰凉的脸庞,脸上的笑愈发毛骨悚然。
只是可惜了沈晏清。
恐怕会因为下手歹毒而被乱棍打死。
过了一会儿,江棠又觉得这样太过于残忍,开始犹豫等到明天,等到明天她成了永乐魔尊心尖上的人后,要不要帮帮沈晏清,如果他当时还没有被春江宫的管事下令处死的话……她想了很多东西,如魔障般的想到了很多可能。
因为兴奋,江棠起身,在烛火下翩翩起舞。
在烛火的照映下,她的影子弯曲曲折,似一头择人而噬的妖兽。
远方钟响,寓意刚过了子夜,现在又是一天新的开始。
可江棠却忽然觉得自己越来越冷。
好冷、真的好冷。
她的手臂上已经被冻出了鸡皮疙瘩,她施法给自己驱寒,却没有丝毫的用处,反而因为法力的流失变得越来越冷。
终于,在初夏六七月的季节里,江棠发觉自己呼出的气都变成了冷气时,她才算意识到了不对劲。
——一切都没有她原本设想的那么简单。
留给魔尊休憩的地方,怎么可能会这样的简单!
江棠意识到法力无用后,就蓄积起法力,开始拼命揉搓自己的手臂。
正当她已经被冻到瑟瑟发抖时,江棠又突然的觉得炎热。
这股热,就像是从她的意识里识海燃起了一把大火。
这把大火从她的识海附到她的骨头上,烧得她浑身发痒,抓心挠肺的痒,而这个时候,她体表的冷还在让她冷到觉得发抖。
在巨大的痛苦之下,她茫然的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以春江宫的规格,他们就算举全宫之力,也用不了如此奢靡的东西,这些应该都是上宗的人送来的。
换而言之,这些都是给谢璟的东西。
那些生灵残存的怨气对永乐魔尊来说,或许是最不值得一提的东西,可这已经够要了江棠的命了。
江棠又哭又笑起来,她竟然功亏一篑,她竟然功亏一篑在这种地方上。
她不甘心。
为什么之前沈晏清还在的时候就好好的?她想起了已经死了的云琼,明明云琼的修为比她还低才对,为什么在她和沈晏清上来以前,云琼还能活这么久?
想到这点,江棠疯了一般,她将云琼从床上拖出来。
她看见已经死去的云琼身上那件流转着月华的薄纱,江棠宛若看到了生机,她拼命想要把这件薄纱扯下来穿到自己的身上,可已经来不及了。
云琼的薄纱,一入手就滑脱,正如同海上月色,触摸不得。
而已经燃烧到江棠骨头上的燥热,已经从内到外,吞噬了江棠的内脏,开始如同细小的蚂蚁啃食她的肌肤一样,江棠的皮肉也开始掉落。
鼻尖萦绕着一股驱散不掉的血腥味,江棠低头一瞧,“咕咚”一声,她的头掉到了地上。
第030章
沈晏清两只鞋子早就已经不知道丢到了哪里,他一个脚印深一个脚印浅的走回暖香楼,浑身滴着水,狼狈又可怜。
他觉得自己是个最冤的冤大头了。
今天这样好的天气,他为什么不在暖香楼舒舒服服的睡上一觉,为什么要听信江棠的话去立雪楼、又为什么慌不择路的躲进花坛遇见砚青?
沈晏清一路走来,已经后悔了无数次,肠子都悔青了。
唯一幸运的可能就是他回来的时候,没有遇上盘问的宫人,否则就他现在的这副样子,想说他不可疑都难。
走到暖香楼附近,沈晏清躲在门口的矮树前东张西望了一阵。见暖香楼里一片漆黑,以为多宝和暖烟已经歇下了,他才舒了一口气。
今天发生的丢脸事情他不想再让第二个人知道了。
沈晏清蹑手蹑脚的走进暖香楼,却没想到多宝和暖烟早就已经知道他今天晚上偷溜出去了。一楼的厅堂中央点着一盏油灯,多宝打着瞌睡靠在柱子上在等着逮沈晏清回来,倒是暖烟还没困,听见脚步声,就从地上爬起。
暖烟看见沈晏清,见他出去时还好好的,回来却是……这副样子,她先是被吓了一跳,随即一脚踹醒了多宝。从前堂取下一块大披风,急急地盖在沈晏清的身上,暖烟道:“你、你怎么……”
沈晏清不说话,只眼眶通红的,暖烟噤了声,就不问了。
多宝去后院烧了热水,又搬到楼上浇进浴桶里。暖烟扶着被披风裹着的沈晏清上楼,这两人走后,沈晏清才用热水沐浴洗漱了一番。
等穿上干净的里衣躺在床上,沈晏清那颗紧悬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些。他隐隐觉得自己像是有什么没做,可又怎么也想不起来。
直到这个时候,他那颗小脑瓜子才终于得空能细想刚刚过去发生的一切。
沈晏清第一个想起来的是要吻上来的砚青。
当然,他最不乐意的就是想砚青了,于是甩甩脑袋,把刚想起来的砚青丢出去。
沈晏清记起的第二个画面,是跪在血泊里抬眼,看着他说要成为魔尊夫人的江棠。
那个疯女人。
在沈晏清的记忆里,这一个月以来与他相处下来的江棠是个善解人意又有些好奇的美丽女人,和在立雪楼里杀人不眨眼的江棠搭不上一点儿边。就算她再怎么迫切的想要得到魔尊的宠爱,也不会这样做的。
——立雪楼的江棠就像是被人离奇夺舍了似的。
可就算是夺舍的恶鬼也要一定的时间,才能重新适应活人的身体。
沈晏清和江棠是一起进的立雪楼,绝不会有恶鬼能如此短暂的控制住江棠的神智。倘若立雪楼的江棠就是本来的江棠,既然她有杀人的底气,想来应该也有一定的把握。
说不准等到明天天亮,这则喜讯就会传遍春江宫,甚至是传遍魔域。
也就是可怜了那位云琼姑娘,莫名丢了性命,这场荣宠说不准是给她的。
沈晏清总是会把许多事情想得天真而简单,他自以为自己已经想明白了,就裹着被子沉沉睡去。
许是因为入夜后经历了太多,沈晏清睡得很沉,临近天亮的时候,还做了一个梦。
这是一叶仅能容纳两人的小乌篷船,沈晏清躺在船上。
小船晃晃悠悠,睡在船上的沈晏清也晃晃悠悠,他穿了一身白金色的锦袍,因为正是最热的盛夏,又是盛夏里最热的午后,沈晏清早已脱了外袍丢到一边。
梦里的沈晏清才睡过午觉醒来,因为炎热,他的发梢凌乱,汗腻的鬓角贴着额角,有一层微光笼罩在他的脸上。
小船穿过生得茂密的层层荷叶,沈晏清见到湖里有鱼,就靠在船边将手伸进水里。
那些鱼不知道这是什么,纷纷的靠近去亲吻他的手,等到游进他的手心,正是最调皮年纪的沈晏清又收拢手掌,看那些鱼惊慌失措的游开。
他觉得这很有意思,把手上的水甩干净,靠在船上哈哈大笑起来。
可这到底只是一艘很小、很小的乌篷船,因为沈晏清的大笑,它不受控制的晃动起来。于是,沈晏清很不耐的回头:“撑好你的船。”
站在船尾的李煦从沈晏清的身上别开目光:“不是我的错。”
夏日的光影显得李煦的脸很朦胧,他低声说:“是你笑得太大声了。”
见到李煦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是个梦。
可惜梦总是短暂的,还没来得及仔细看看那张记忆中的脸,沈晏清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