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垂眸看了几眼人的“绷带”,为他那点小心思,故意装傻道,“刚才没听清你哥说什么,你再跟我说一说,医生怎么说的?”
宁远旋即明白过来,嘿嘿一笑,顺着人给的台阶便下了,“医生说,这伤有那么一点点严重。”
“只是一点点?”
宁远补充道,“还可以再多一点点。为了不留什么后遗症,一定要好好养伤,保持心情愉悦,最好有人捏肩锤背,360°无死角的伺候。”
裴迹十分配合,挑了挑眉,“这么严重,还有后遗症?”
宁远厚着脸皮点头,“那当然了。”
见裴迹忍笑的神情,他又强调,“这你就不懂了,不仅是身体上的伤害,面对那么凶险的情况,我见义勇为,奋勇出击,心灵也留下了创伤,叫什么来着……PTSD了。”
裴迹轻“嗯”了一声,笑道,“那……遵从医嘱,现在可以出院吗?为了更方便的捏肩捶背,360°无死角照顾你,我申请接你回家。”
宁远被他的配合逗笑了,“那我就勉为其难答应你吧。”
还在路上,宁远就忍不住问,“对了,新任的裴总,还有个问题,我们乘务组的处分,是撤销了吧?”
裴迹点头。
宁远又问,“那……那什么何总呢?”
裴迹装傻,“什么何总?”
“就是赵总监说的那个何总,闹事的是他亲戚——这你都不知道?”宁远哼了一声,“还指望你帮我出气呢。”
裴迹借着看方向的功夫儿,转眸看了他一眼,在那略显失望的神情注视下,轻笑出声儿,“逗你的,已经开除了,后面我会安排人起诉。”
转向后,裴迹分神解释道,“等我完全接手明泰,到时候会将这件事,定性为蓄意为之,是一起恶性的商业竞争事件,一来扭转风评,二来拉升股市。”
“蓄意为之?”
“就是说……非法商业竞争买通内部人员,利用职位关系,放相关人员上机,造成了这起事件。”裴迹淡淡开口,又看了人一眼,“在事实的基础上,添油加醋。”
宁远才反应过来裴迹的意思,水色眸光带着点揶揄和惊诧,笑意从嘴角涌起来。
“只是一点教训,如果他没有什么僭越的举动,对他的职业生涯不会有太大影响。”裴迹笑了笑,“但如果……他私底下摘不干净,那就不能怨我了。”
“你够横的啊……”
“冤枉。”裴迹忍不住伸手去摸他的手腕,一面摩挲,一面调侃道,“跟你请人喝茶的方式比起来,我还算客气。”
宁远“噗”的笑出声儿,“这你都知道?赵总监跟你说了?他怎么好意思跟你说的。”
“不是他说的,我看监控了。”裴迹转过眸来看了他一眼,“不仅是我,他们也都跟着看了一遍。以后,当成公司招聘入职的宣传材料,让大家都欣赏欣赏。”
宁远哼道,“还不是他先招惹我的。”
“不过,我不会调他的职,也不会开除他。我就让他做你的顶头上司。”裴迹缓慢减速,在车子越过最后一个红绿灯后,转进了别墅区,剩下的那句话才说出口,“你觉得……怎么样?”
宁远意识到了裴迹这招有多损,忍不住笑道,“那他每天对着我的脸,岂不是连茶也喝不下去了。我就不信,他说话还那么拐弯抹角……”
“至于他怎么做,那就看他的觉悟了。”裴迹将车停好,又替人解开了安全带,“不过,我相信,他做你的顶头上司,应该不会再有人找你的麻烦了。不然,再换个不知内情的总监,恐怕我……”他稍顿了顿,挑眉,“又得为某人提心吊胆了。”
宁远抖了下胳膊,“我这是因工负伤,意外情况。”
裴迹点头,下车绕到副驾的位置上,替人拉开车门,作了个“请”的姿态,“是啊,你是我们明泰的功臣,请吧,见义勇为的大英雄。”
宁远下车,拿肩轻撞了下人,神色带着点亲昵,“听起来,不像好话呢。”
“怎么会?真心的。”裴迹拉着人手腕,递到心口前,“不信,你摸一下。”
裴迹的心跳强壮而有力,鲜明的敲着胸腔,撞出一种激烈的情感来,压在宁远的手掌心下,越是浓烈,越被皮肉肺腑压制住,显得沉闷。
——隐忍的,剧烈的。
——颤栗的,无法克制的。
那是皮囊下的裴迹,藏着一具被诱惑的灵魂。
宁远生出一种恍惚的错觉,掌心像被烫伤一样,在冷与热之间,皮肤细腻的涨起一层酥麻的气泡。
他想抽回手,却被人紧紧扣住。
裴迹垂眸。
骤然的温度落在额头上,声息哑而热,“好像我的追求方式不太对,从现在开始,你想我陪你多久都可以。”
宁远微怔,“但公司……”
裴迹难得学人耍无赖,“那是你哥的公司,难道不该他多出力?还有那帮高薪聘请来的人才,不该好好替我干活?——什么都要我亲力亲为,请他们来,做什么?”
宁远好笑,睨他,“那你呢?”
“我?”裴迹笑起来,“我打算,好好陪你养伤。”
宁远往前凑近一步,唇抵在人耳边,轻笑道,“那你最好用心点儿,我可不是那么好伺候的。要是服务态度不好、或者……笨手笨脚的,小心被投诉。”
裴迹道,“根据我对不同行业的调查显示,服务满意度的秘诀在于:给对方超出承诺和预期的满足。”
他微微俯身,携住人的唇瓣,将那句 “我保证,好好伺候您”含在唇间,渡了过去。
“……”
宁远被人辖制住腰身,对这次超出预期的服务,表示“非常不满意”。
两人缠着拖着,脚步踉跄,在穿越长庭的距离间隙,吻了很久。
倒在沙发里的时候,宁远及时的抬手,扯住人的领带,将膝盖抵在人胸膛前,喘息不匀,嘴里的话乱的不成个儿。
裴迹只是斜斜从鬓角、脖颈细吻,片刻后,将唇落在人肩头上,隔着一层被扯乱的细绒布料,亲昵的贴了片刻。
宁远看他,欲拒还迎,含了水光与笑意的眸子,看不出真实意图。
裴迹倒是遵从医嘱,为了人的“有一点点严重”而停下动作,转而坐到人身边,“今天不可以。”
宁远装傻,反问,“什么不可以?……”后面那句话声音渐小,有几分心虚和羞赧的意思,“我可没说什么可以……”
裴迹盯着他才一会儿就热起细汗来的鬓角,忍不住又去吻。
说出口的话显得诚恳,算作是替人开脱,“是我心猿意马。所以告诉自己,有些事儿……不可以对病患做。不然,就是趁人之危。”
宁远对“有些事儿”的理解,显然很有天赋,脸色倏的红了。
但他咬在齿间的话还是挤出来了,那字眼钻进裴迹耳朵里,暗示意味分外鲜明,“其实,伤的也不是很重。”
裴迹凑近了,装作没听清,转眸盯着他看,“嗯?什么?”
“……”宁远轻哼了一声,“没什么。”
裴迹目光深深,意犹未尽,“真没什么?”
宁远打死不肯再说第二遍,“你这么看我干什么……都说了,真没什么。”
他将刚才因动作激烈扯开的一粒扣子又重新扣回去,“你要是没事儿做,那就帮我捏肩捶腿好了。”
裴迹眷恋吻他,片刻后,又点头道好。
宁远慵懒的往沙发一趴,裴迹便顺从跪坐在旁边,扶在肩上的手轻柔用力。
温热的掌心顺着肩头和筋骨,一路延伸,力度适中,轻缓而沉默。巨大窗面折射出近乎粉的颜色,光晕散落在宁远的发顶,让他舒服的眯起眼来。
生活中无数的平凡时刻,因为有阳光,有爱,有毋宁多言的静默,而流淌出一种温情的满足来。
宁远在光晕下侧过脸来,忽然发了愣。
他见惯了万米高空浮阔的云彩、沉而耀的光照,却难能在无意的夕色中,看到另一个人眼底的流光。
柔缓,寂静。
那是裴迹的底色。
宁远轻声闹起来,“裴迹,我想晒太阳。”片刻后,他躺在阳台藤椅中,被温暖的夕照抚摸,却又补了一句,“我冷。”
于是,裴迹点开唱片,在舒缓的音乐中拉开阔敞的阳台,并将一支红酒杯搁在桌面上,然后,踩着地毯将人抱在怀里。
宁远依靠在他怀里,两个人一起躺在藤椅中,手边的绒毯被扯落,仍旧温暖。
裴迹端着一本佩索阿的诗集,柔声念给他听。每一个单词,都承载着黑色笔墨的沉寂,并闪耀着金色的光辉。
[May the gods grant me the freedom to escape from love,]
愿诸神俯允我从爱情中脱身,
[To possess a frigid liberty upon the heights of nothingness.]
在虚无的高处,拥有冷冽的自由。
然而裴迹拥抱着人,又俯身吻他闪着绸缎般光泽的棕色头发,竟没有一分想从爱情中脱身的想法。
若是自由这样的冷冽,他倒是想抓住指间的最后一丝温度。
他感觉自己,就像纸页上的黑色墨迹一样笨拙,而宁远,却是照耀过来的金色光辉。越是沉重的暗下去,越是毫无保留的接纳着灿烂。
片刻后,宁远慵懒问,“怎么不念下去了?”
裴迹微微叹息,“我觉得,我应该重新理解追求。”
他毫无预兆的开口,甚至不介意氛围是否旖旎,“我可以爱你吗?我想的很清楚,并不是见色起意。”
在宁远微怔的神色中,他垂眸,盯着人发梢的金色,认真道,“但,很抱歉的是,不管你同不同意,我都已经爱上你了。”
——把你冷冽的自由抛掉吧。
——在虚无的高处,在寂寞之中,我将心甘情愿,置身于此。
在每一个涨满阳光的傍晚,都围绕着你。
第57章 晋江独家
宁远将脑袋搁在他肩头上, 只是转过脸来,就能看见裴迹因紧张而微微吞咽的喉咙,隔着一层皮肤, 期待的颤栗。
宁远问,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裴迹依然回答了这个问题,“我不知道。”
他不知道问题,更不知道答案;但在某一个瞬间,他不觉得自己一定要依靠理智判断, 似乎,这样混沌的状态也不错。
裴迹下意识垂眸, 去看他, “不过, 你哥的事情,我处理的差不多了。不知道你是不是满意?”
明明是傍晚, 但不知为何, 宁远总感觉光线热烈, 笼罩在周身,暖洋洋的,甚至浮起一层薄汗。
宁远窝在那儿,伸手去够酒杯, 却被裴迹握住手腕了。
“先回答我。”
宁远轻笑, “我是想问,为什么不是见色起意?为什么要说那么清楚, 让人没法儿躲。”他微微叹了口气, 收回手来, “就算……你处理的完美,我也未必就需要这样完美的情人吧?”
变卦, 翻脸,心思藏得真快。
裴迹并不气恼他的言而无信,只是重申,“我可不认为是情人。上次你说的,是‘爱人’。”
“都一样。”
裴迹伸手去捏他的下巴,把玩似的施力,强调道,“不一样。”
“这是瞧不上?”宁远抬头去看人,唇边露出一抹调侃的笑意,“怎么?让尊敬的裴总给我当情人,你不愿意?”
“……”裴迹微微噎住,“愿意。”
他给什么都好。
裴迹照单全收,当做一种爱情的赏赐。
“算了,我收回这句。”宁远反过来拿指头攀住他的指尖,状似无意般,勾勾缠缠的黏糊着。
“收回?”
“嗯,我不想要什么情人。就像现在这样,就可以。”
他的人生还太长,遥远,充满可能,他预设的每一分激情都浅薄,所以无所谓靠什么情与爱选择一个人。就只是自由的生长,在命运的引力下,偶尔轨迹重合;愈渐深刻,相交,或分离。
选择,意味着得到,也意味着失去。
而他太贪心了,他什么都想要。
——宁远困惑出声儿,“裴迹,这样不好吗?”
裴迹收紧了手臂,任由他在手背上抚摸和攀爬,露出淡淡的笑容来,“这样也好,只要你喜欢,怎么都好。”
宁远不说话,再度去够酒杯,却被人抢了先。仰视的角度看去,只有弧线利落而漂亮的下巴,微微扬起,一粒酒花从唇边滑下来,顺着脖颈的角度坠淌,停歇在喉结那儿,欲落不落。
烫金色的夕阳残影从挺拔的鼻梁处勾出轮廓,鲜艳的酒滴如骨血。
鬼使神差的……
宁远怔愣片刻,凑上唇去舔了一口。
极细的口感,湿润,回甘。
柔软的皮肤,吞咽时游动的喉结,被再度裹在唇齿间轻舔,直至湿漉漉的泛着水光。
裴迹隐忍垂眸。
察觉到他过于迫切的渴和吞食的欲,他终于搁下酒杯,掐住人的下巴,狠狠地去吻,藏在绅士风度下的艰难克制的不满、占有欲,随着风雨飘摇,被虚化成绚烂交叠的阴影。
——裴迹,这样不好吗?
——当然不好。
这个姿势略显侵略性,唇齿间有溢出的红酒,随着接吻的动作,渡到人唇间,因吞咽不及反被轻呛了一口。借着那口喘息的猛烈,是更加浓重的情i欲侵袭。
宁远抓住藤椅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指尖逼出一抹粉来。他终于察觉,裴迹分明没有表面那样的淡定和无所谓。
在接吻的间隙疯狂拥紧,然而双手却克制的在衬衣下摆的边缘乖乖停住。
裴迹的吻带着酒珠的苦涩。
宁远想调侃这人的隐忍与落寞,却猛然发现自己无意识的……为他这样的反应而愉悦。
——裴迹为他,将挣扎熬得更深,更痛,为得到他的爱更忍。
仅仅是这样的想法从脑海中滚出来,就让他觉得一路烈焰烧灼,从喉咙、胸腔坠落入腹部,齐齐发热,烧的颤栗。
那吻越发乱下去。
酒杯滚落在脚边,将一层灰绒濡湿成粉红,如氤氲在脖颈和脸颊上的色彩。
藤椅忽然变得狭窄,宁远才将手臂攀住人的肩膀,对方的动作忽然就停顿在了原处。
裴迹回神,觉得这吻太过失控,生怕因辖制触碰到手臂那两寸伤口,便强忍声息,轻道,“抱歉,我……”
宁远喘着气回吻他,轻笑,“裴迹,你老实儿跟我说,现在这样不好吗?”
裴迹微顿,“不好。”
“为什么?”宁远口气颇带点混不吝的意思,“我又不追着你要名分?又不抢你去结婚,也不用负责……”
“嘘。”裴迹抬手,抵上人的唇,“别说了,我想。”
宁远挑眉,意思分明:想什么?
“我想追着你要名分,我想要我们对彼此负责,我想跟你过日子,虽然不确实是不是要通过‘结婚’这个办法。”裴迹道,“总之,我想让别人都知道,你是我的——当然,我也是你的。”
“结婚,宣告?伴侣,爱人,无论是什么,至少名正言顺。”裴迹反问,掐捏住人颊肉的手指略微用力,带着点调情的警告,“你不想跟我确认关系,是打算留一条后路,给其他人机会吗?如果是这样的话,那你可要小心点儿——我,嫉妒心,可是很重的。”
宁远被人捏的嘴撅起来,哼笑道,“你想的美——没有名分,你凭什么管我。”
不等裴迹再开口,宁远便抢先堵住了人,支吾不清道,“还有,你想要什么名分?且不说别的,你跟我哥、跟我爸商量了吗?”
“……”
裴迹那发愣的神色不像装的,“关你哥什么事儿?不用跟他商量吧。”
宁远睨着他,“你追我的事儿,我哥知道吗?还说什么好哥们儿呢,连人家弟弟都不放过——禽兽。”
后面两句,是宁远脑补他哥会说的话。
裴迹还算头脑清醒,没被人唬住,反问显得冤枉和无辜,“可我还没追到呢。等追到了再去负荆请罪也不迟吧?”
说着,他又凑近去,拿齿尖轻咬人的耳垂,“等生米煮成熟饭,大舅哥总得承认吧。”
宁远脸红,身子想躲却被摁住了。
“你说的好下流。”
“哪里下流了?……”裴迹不承认,圈住人搂进怀里,眼眸从人亮着水色的眸子和肿胀的嘴唇上移开,视线掠过逐渐黯淡的夕照,轻哼笑道,“尊称他一声大舅哥,他该高兴才是,要不是你,我才懒得理他。”
“不许你说我哥坏话。”
裴迹拿唇蹭他眼皮儿和眉毛,像探索气息的吻,又像亲昵而珍重的摩挲,“好,我不说了就是。等我追到你,再告诉他,好吗?”
不然的话,以宁川的性子,前路漫漫,恐怕又得多绕两条弯儿了。
宁远轻轻笑,既不说好,却也不出声儿拒绝。
天色见黑,橘色昏下去,有鸢尾蓝点染出的颜色,在天幕上晕开。凉风吹起来,透过长厅传来的唱片再度循环一首熟悉的蓝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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