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总监抬眼瞥了一下摄像头,将话说的模棱两可,“那倒不是,开完会嘛——开完会,自然就让你去。”
“那什么时候开完会?等我签了和解书?”
赵总监转头去看李主任,看似赞赏的叹道,“我就说嘛,年轻人悟性高,不用咱们操心。”
宁远笑着伸手,将桌上的和解书摸过来,递到眼皮子底下细看了两眼,然后“刺啦”几声就撕了,纸片碎飞,被随意的丢在桌面上,“喏。”
赵总监仍维持着一副笑容,摆出大度的姿态,故作忍让的看着宁远,话却是对旁边助理说的,“小王,再去打印一份吧。”
宁远笑着站起身来,从桌上抓起一把碎纸片,隔着会议桌探过身去,伸手打开人的茶杯盖,将纸片塞了进去,“怎么?没请你喝茶,你装看不见?”
在一众人目瞪口呆的神情中,宁远灿烂笑着,坐回身去,“尝尝,我给你倒的。你们宁总想喝,我都没倒过。”
赵总监终于怒了,脑门涨起一层薄汗,“你!”
李主任忙安抚这位领导,及时起身将杯子换了下去,“您消消气,他年轻不懂事,我来跟他说。”
李主任将宁远叫到一边,压低声音,耐心解释道,“你小子少犯混,这是上头的意思,闹事的那个,是何总的小舅子。安检就给人放过去了,不然你以为怎么带着东西上去的?本来看着就是个玩具,谁能想到就起了冲突——他这不是想施压,让你签字嘛。”
宁远没吭声,心里不知道盘算什么,片刻后,才问,“哪个何总?”
“就是公司的人事总经理,管着全公司呢……这两天,说不定还要升董事,级别高了去了。我知道你委屈,不服气,那也犯不上跟他们过不去,等我改天给你安排个休假就是了。”
“你放心,费用也是,该赔赔。”李主任借着自己人的身份安抚道,“我知道你家里也有人在咱们公司,但胳膊拧不过大腿,你说你,这么较劲干什么。”
唱红白脸的两位分工明确,一个施压,一个哄骗。
宁远摆摆手,嘁了一声,又转身坐回椅子上,“那个什么何总在吗?”
赵总监瞥了他一眼,“何总不在,就算在,也没必要为你这点事儿跑一趟。”
宁远嘟囔了一句,“哟,架子还挺大,那就让宁总来呗。”
“……”赵总监嗤笑,几个人左右环顾,都冷哼了一声,那意思明显瞧不上人,何总都请不过来,还要让宁总过来,你这不是闹着玩儿么。
宁远也跟着撇了撇嘴,摸出手机来给宁川打电话。
他顺手将免提打开,宁川焦头烂额带着迫切的声音旋即响起来:
“哎哟,小祖宗哎,你在哪儿呢?我正要找你呢!”
“怎么一会儿功夫就受伤了,宁有为同志要杀了我的心都有了!”
“裴迹就堵我办公室呢,你稍等我三分钟,我签完这个合同就过来。”
宁远言简意赅,“宁川,我让人扣在会议室了,你再不来,这帮人真要吃了我。”他说着又哼哼,“裴迹在旁边么?……”
裴迹忙应声,“我在。”
“裴迹,你混蛋啊。我都受伤了,你还不过来?”
真就直接开骂?
众人微微瞪大眼,震惊压住一口凉气倒下去,硬是屁也不敢放。
听着人不高兴耍性子,裴迹不仅没生气,还顺着话认道,“对不起,我的错,马上就过来了。”
片刻后,那头忙乱的声音响起,宁远伸手扣断了电话。
“嘟——”的一声后。
会议室里陷入极致的死寂和沉默。
一群人面面相觑,强压震惊,眉眼都在用力似的,试图消化刚才的信息。如果没有听错的话,那是他们的宁总和裴总?……
那句“宁有为同志”就更了不得了。
合着这位,竟然就是宁有为的宝贝小儿子,那位传闻中的艺术天才、从不曾露面的心尖肉疙瘩?
不是,这也太……
一群人的表情乱七八糟,硬是坐在那儿三分钟没吭声。
到底还是赵总监率先反应过来。
他连忙起身,将宁远眼前的碎纸屑拨到自己跟前儿,那笑容带着几分惶恐,“那什么……小宁总,哎哟,您看看,这……大水冲了龙王庙,都是误会不是?”
李主任也迅速反应过来了,顺着接了话,“是是是,都是误会,大家也不是有意的。这回确实千不该、万不该,疏忽了安全问题,让这么危险的违禁品上飞机,才出了乱子,以后一定得加强安保。”
瞧着他们避重就轻的认错,偏偏将责任都推了出去,宁远也不答话,只是看了眼时间,笑道,“这个我可不懂,你们跟宁川说吧。”
赵总监讪讪一笑,尴尬的直搓手。
他一面瞧着宁远的表情,一面揣摩补救的法子,脑海中盘算的好话、软话还没等说出口,门扇就被人推开了。
宁川人都没看清楚,就急得飙了脏话。
“谁他妈的扣我弟弟啊?”
预料中的狂风暴雨暂未到来, 因为宁川压根没顾上追究责任。
他进门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凑到宁远跟前,小心翼翼的去查看他手臂上的伤势。
确实伤的不重, 但也半指长的血口子, 火辣辣的疼着。
“小远儿,哎哟,你疼不疼?头晕不晕?”宁川恨不能围着人转圈儿,“赶紧去医院啊, 走,你不去医院在这呆着干嘛呢。”
宁远抬手一指, “这不是——他们不让我去嘛。”
赵总监忙摆手, “误会, 宁总,我们也是按领导的意思……”话说了一半, 便在宁川不善的神色中顿住。
到底是脑子灵光, 赵总监迅速转了话锋道, “刚才,我就已经安排车在楼下等着了,要不还是先送小宁总去医院吧。”
裴迹站在身旁,掌心握着人的后颈, 轻轻摩挲, “你先带宁远去医院,我来处理就好。”
宁川咕哝一声, “那可不么, 现在都是你的地盘了。”
宁远悄不做声在裴迹腰上狠掐了一把, 轻哼一声就出去了,临到门口, 他又折身探回头来,“裴迹,我们乘务组的处分……”
裴迹沉静点头,“好,我知道了。”
待人走后,裴迹方才拉开椅子坐下,神色波澜不惊,“把监控调出来,放给我看看吧。”
“……”
十分钟后,那位何总也被紧急叫到了会议室里。
“裴总,有什么安排,您尽管说。”何越毕恭毕敬的冲人颔首,避过正对面的位置偏了一道椅子才坐下。
裴迹抬了抬眼皮儿,视线落在监控视频投出来的清晰影像上。
赵总监轻声与人耳语了两句,顿时见他变了脸色;很快,谄笑就消失在过于凝重的氛围中。
勉强将视频看下去,这会儿瞧见宁远笑容灿烂的将纸片塞进人茶杯里,只觉得尴尬和难堪。
视频里的讨论还在继续,何越如坐针毡。
初秋的天,冷汗淋漓,洇透了后背。
不止是他,那位自诩深谙“厚黑学”和职场之道的赵总监,也是不停的抬手擦汗,脸色红热的厉害,两鬓都湿润起来。
两人急着解释,“裴总,当时的情况……”
裴迹沉着脸色,将凌厉的眉眼低下去,淡淡嘘声,“安静。”
他仍将目光锁定在宁远脸上,细细的看:
冷静质问所透露的强硬,追求公平所展现的锋芒,被压在漂亮和挺拔的身躯之下,透着韧劲儿的滚烫。
裴迹完全不怀疑,纵然他不是“宁远”,没有明泰所赠予的光环和身份,藏在任何名字、躯体下,仍旧会为这样一件事坦荡站出来。
这便是两人最大的不同。
裴迹擅于周旋,为利益而承应,对无关于己的隐秘规则,保持着成年人点到即可的距离。
于他而言,若不能成为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那就体面退场。
裴迹总是将某种无可指摘的冷,藏在个性的锋锐之下。
——而宁远恰恰相反。
他照着人间骄阳,要爱,要公平,要不移开的目光,理所当然。
只有当他回首去探索虚空与晦暗时,才会发现,有人在那儿长久的注视着他,并露出微笑。
那是阴影中站定的裴迹。
播放结束后,裴迹的目光终于从视频移开,落在了何越的脸上。
那打量意味深长,“我还不知道,现在你连安保和客户关系都要管了?谁给你的权限,轮得到你做舆情公关?”
“裴总,这件事我可以解释的。”
“哦?”裴迹冷冷的嗬笑一声,“那你解释吧。”
“我……”被这样的态度给将了一军,何越反而不知道怎么辩解了。
他稍停顿片刻后,颇尴尬的开口,“裴总,是我越级了,但我也是考虑到这次事情对公司的影响,才提醒小宁总的。”
他试图找出最合理的答案,“我确实不知道小宁总的身份,但我都是为了公司,抱着一视同仁的态度,如果因为这样得罪了……”
裴迹知道他话里的意思点在何处。
他是大公无私,不愿徇私,才为了公司声誉得罪“权贵”。如果因此处理他,反倒显得自己“仗势欺人”。
不愧是人事总经理,擅长拿捏人心,这话说的巧妙。
裴迹轻嗤,懒懒的抬起眼皮儿看他。
“第一,你没有权限,也没有级别,这不在你的管辖范围内,就算是宁川,或者我,都没有个人决定公司命运的权力。作为人事负责,越权的处理方法,你比我清楚。”
“第二,无论姓甚名谁,公司的乘务和安全人员在执飞过程中受伤,哪怕是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应该先去医院,将其他舆论处理措施后置。从你本次的行为来看,你似乎对明泰的企业文化还不太熟悉?”他冷笑,“还是说不认可?我不认为,一个不熟悉、不认可企业文化的人,能做好管理工作。”
“第三,强迫员工签和解书,做假证,这是违法行为。抛除公司的管理范畴,你应该跟相关部门解释,而不是我。”
片刻后,裴迹轻笑,“作为企业的高管,在未能得到企业及管理层授权的情况下,擅自以企业名义进行非法活动——何越,我有必要代表公司,保留追究你责任的权利。”
逻辑缜密,用词精准,就连脸上的表情都滴水不漏,几句话将何越质询的脸色发白。
“如果那不是小宁总……”
“我从头到尾都没有提到任何人的名字。”裴迹慢条斯理的敲了敲桌面,用他们引以为傲的说话方式,微笑开口,“我再强调一遍,我们明泰,尊重所有员工的自由,维护他们的合法权益,更要保证他们的安全,作为人事的总经理,还需要我教你怎么关心员工吗?”
何越被他憋得没话说,咬着牙沉默了许久,才道,“所以,裴总您来处理我们公司的内部问题,也不算越权吗?”
裴迹道,“公司的内部问题,当然要自己人来处理。”他拨了拨手指,“我想,你坐在这个位置上,还是不够称职,连最基本的商业敏锐度都没有。不如……打开你的手机找一下,我的职务?”
何越根本不需要“找”,他只是打开页面,就能从组织架构的顶端看到那个名字:裴迹。
那是他们的现任执行总裁。
因为实际受益人相同,裴迹借中盈来收购明泰的步骤要减少很多,而眼下,不过是他先扯着宁川定了合同,话都没给人说明白,强行摁着脑袋就签了。
当然,毋庸置疑,明泰就是他裴迹说了算。
“我是……”
“你是什么不重要。”裴迹不耐烦的转了眸,唇角勾起一点弧度,似笑非笑,神色略显复杂,“如果你想的话,可以在走之前处理最后一件工作:把你自己的离职关系办了。”
何越脸色变了好几变,才勉强忍住情绪,道,“裴总,您不能这么对我。”
“怎么对你?”裴迹拨开视频,将那句话重新播放了一遍。
赵总监虚伪客套的官话清晰的从音源传出来:
[我也为难嘛,总不能徇私,你说对不对?再者,都是公司的规定,我们也没办法。现在不追究你的责任,就已经是网开一面了,我也要跟上头打报告的嘛。]
裴迹挑眉,睨着他,借用视频里的原话讽刺开口,“这是公司的决定。‘至于赔偿嘛,你放心,该赔赔’——你们说是不是?”
说着,他慢腾腾的解开袖口,从西装口袋里抽出钢笔来,微笑,“赵时,把离职文件拿过来。”
赵时将印着明泰logo的文件表递上去,注视着裴迹在空白的注尾签上名字,然后朝前一推,“要我说的话……何越,你已经够体面了。”
“其他董事……”
裴迹拨了拨手指,示意其他人出去。赵总监和李主任等人得了赦令,逃也似的窜出去了,生怕晚一步就被人捉成典型。
转眼间,偌大的办公室只剩三人。
何越质问,“裴总,你不能这么对我,高层管理人员的解聘和离职,要经过全体董事的同意。”
“识相的话,今年你所持的分红,我会考虑保留。其他董事?他们算什么东西?都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裴迹嗤笑,轻扣好钢笔,“不如,你现在就去问问,我让你滚蛋,谁会保你?”
“可……”
就是走个形式,就算裴迹不说,他也知道。
顿了片刻后,何越又问,“就算我这次做的不对,但人也不是我伤的,我在公司这么多年,没有功劳还没有苦劳吗?裴总,您这难道不是过河拆桥吗?”
裴迹似不解的冲赵时发问,“他的功劳和苦劳没有体现在账面上吗?”说着,他又佯作困惑,“商业交易而已,何越,你这是……准备跟我打感情牌?”
“裴总,就为了这点儿小事……”
“差不多得了。”裴迹坐直了身子,眉眼深重的压下去,“小事儿?何越,是不是我刚才太给你脸面了?”
不等何越说话,裴迹便将那份离职文件甩在他脸上,一字一句冷冷道,“你应该庆幸宁远伤的不重,不然,我会让你知道,真正的后果。”
锋利纸角在下巴划出一道细微而隐蔽的伤痕,何越恨恨咬牙,但仍弯腰捡起那几张纸页来,将文件整齐码在手里,才转身准备出去。
赵时堵在门口,朝他伸出手来。
“什么意思?”
赵时意味深长的笑,保持着客气而略带羞辱的“称呼”,“何总,不要装傻——你兜里的东西,拿出来吧。”
何越沉默片刻,颊肉因咬牙而紧绷的厉害,他轻喘出一口气,才不情愿的从西装裤口袋里摸出一枚精致的录音器,丢到人手心。
赵时笑着拍拍人肩膀,因态度坦荡反而显得更加“无耻”,“实在不好意思啊,刚才我们裴总不小心说了实话,那可不方便传出去。”
何越折身,回眸紧盯裴迹,“算你狠,裴迹,我们走着瞧。”
裴迹似没听见一般,神色无动于衷,只专注的垂眸。
屏幕上打出来的消息,已经是裴迹极力克制后的内容:
[医生怎么说?严重吗?还疼不疼?我马上就去接你,等我三十分钟好不好?乖,等我。]
宁远“躺”在病床上, 强架着一条胳膊,正指挥他哥端茶倒水呢。
瞧他那架势太了不起,宁川端着水杯哼笑, “我说你小子, 差不多得了,医生都说没事儿了。”
宁远慢条斯理给自家老头发语音:
“爸~~我哥他……”
宁川瞅着他,忙往杯子里倒水,生怕他一不小心手滑把消息发出去。
宁远转了个话茬, “在医院照顾我呢。”
他摁住语音的指头没松,见宁川停下手中动作, 又道, “就是照顾的不太……”
宁川啧了一声, 老老实实给他倒满才递出去,“行行行, 快喝吧, 小祖宗。”
难缠的让人头疼。
但裴迹不知情。
他才进门, 手里就让人塞了一只空水杯,“喏,你来的正好,你伺候吧, 我走了。”
裴迹纳罕, “你去哪儿?”
宁川撇嘴,“不是你刚给我安排的?人事总经理?还我去哪儿——裴总, 我走马上任, 上班儿去呗!”
“……”
裴迹语塞, 回眸看宁远,瞧见人斜躺着, 正幸灾乐祸呢。
他走近,坐在床边,轻声问,“怎么样了?医生怎么说?”
“哎哟……”宁远刚要开口。
走出门去的宁川就探回身子来,“哎,你可别听他瞎说啊,人家医生说他好着呢,就是破皮儿,死小子这年轻力壮的身子骨,疼两天就好了。”
“……”
宁远撇撇嘴,“哥,你话也太多了吧。”
宁川坏笑,甩手走人了。
故弄玄虚失败,宁远也没好意思再装下去,刚要坐直身子,就被裴迹摁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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