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拿着扳手拆掉出水的零部件,湿滑的水藻迫不及待的涌了出来,黏黏糊糊的铺满了整个洗手池,甚至零星几点飞溅到他的脸上。
黎初都懵了,愣愣的擦掉脸上的水藻。连浓重到几乎要掩住口鼻的河腥味都被他短暂的忽略掉了。
“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有这么多水藻喷涌而出?
可能是盯久了水藻,黎初感觉到屋子里都暗绿了几分,空气里也粘稠稠的,像无处不在的河腥味,舔舐着他的每一个毛孔,包裹着他难以呼吸。
黎初以为自己中毒了,惊慌失措的把水龙头丢在一边,远远盯了它两秒钟,见它一股一股的往外吐绿水,潺潺的浮满了整个洗手池,浑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他转身冲出厨房,客厅不知何时湿潮潮的,蒙了一层薄雾,头顶的灯光明明很亮堂,却像光晕那般迷离,好像在梦中。
“这到底怎么回事?我家里有什么东西在捣鬼?”
黎初原地转了一圈,对自己这个住了二十多年的家都感到陌生,他的视线一凝,死死的盯住了窗户。
凝结了一层水珠的窗玻璃上,清晰的印着一个手印,宽大修长,是一只男人的手。
屋外淅淅沥沥的雨铺洒在窗户上,都冲刷不掉这个印子。
“我昨晚关过窗户,应该是不小心印上去了……”黎初勉强的自我说服,想告诉自己别吓自己。
可他的视线扫过同样密布着水珠的墙壁,呼吸停滞,瞳孔骤缩。
一个两个三个四个,一连串隐隐约约的、不规则的手印,像是踏着轻快的步伐而来,密密麻麻的包围了整个客厅。
黎初的心脏陡然惊跳了一下,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差点被沙发绊倒。
静谧的屋子里,突兀的响起了脚步声。啪嗒啪嗒,像是踩在小水洼上,比滴水声要更沉重。
黎初豁然转头,望向声音的源头,有什么东西从玄关走过来,由远及近,看不到任何人的身影。只有一个个湿漉漉的脚印,在地板上蔓延。
一步又一步,缓慢的向他走来。
黎初望着那些凭空出现的脚印,宽大修长,是个男人的脚印。不,不是人,是鬼。
他的大脑空白一片,几乎是本能般的往卧室跑,哐的一声关上了门,哆嗦着快速反锁。
湿滑的踩着水的脚步声依然越来越近,堪堪停留在卧室门口,哒哒哒的滴水声连绵不断,就像门口下了小雨,从房门底下的缝隙渗透进来,很快就晕出了一大片水洼。
黎初的嘴唇苍白,直觉不能让这些水渗进来,否则会发生不好的事。
他拽了两条毛巾用力塞住房门底部的细缝,水分被吸收进毛巾里,呈现出一种古怪的淡绿色,像若河的河水。
水渗不进来,外头似乎是察觉到黎初的抵抗,居然也没强行侵入。
门口窸窸窣窣的声音小了,滴水的声音越来越淡,逐渐消退。
黎初瘫坐在地上,盯着变了色的毛巾,大脑嗡嗡作响。
他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应当是撞鬼了。是只水鬼。
跟他有牵连的、溺水而亡的,只有一个人。
“阿淼,是你吗?”
黎初惨白着一张脸,扶着墙站了起来。
他的内心天人交战了一会儿,终究还是将手放在门把手上,明明害怕的直发抖,仍然一点点拧开了门锁。
打开门的那一刻,黎初几乎是屏住呼吸,做足了心理准备。
可是门外什么都没有,空空如也,只有地上一滩浅浅的水渍。
黎初嗫嚅着嘴唇,不知所措。
水渍还在,手印和脚印也在,空气也湿漉漉的。但是没有尹淼。
尹淼已经死了。人怎么能见到鬼呢?
黎初自嘲的扯了扯嘴角,本想就这么放弃,脑子里快速的闪过一个念头。
人是见不到鬼的,但相机或许可以。
他下意识拿起手机,打开摄像头,四处环绕着照了一圈,还是没有。
黎初沉默的立在原地,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这一刻,他的心情五味杂陈,害怕、失落、怅然、思念,还夹杂着为自己松了一口气而懊悔的愧疚。
黎初感觉自己是个矛盾体。他害怕见到尹淼,又想要见到尹淼。
就像他时常想就这么死去,怎么死都行,可真到了死亡边缘,他又恐惧的退缩。
“你来了为什么不现身?”
黎初站在客厅里,一寸寸的审视屋子里的异样,鼓起勇气问道:“阿淼,你是来带走我的吗?”
屋子里空空荡荡,没有任何回应。
黎初惊疑不定,他很确定自己是见鬼了。很大概率就是死去的尹淼。
“阿淼,你是来带我走的吗?”黎初重复了一遍。
他的身体在微微颤抖,紧握的手心里指甲已经陷进肉里,心中早已经做出了决定。
他渐渐放松了肩膀,轻而缓的闭上眼,低声道:“带我走吧。”
黎初抬起头,修长而白皙的脖颈像漂亮的瓷器,脆弱、易碎。
他就这么毫无防备的,把最脆弱的地方裸/露出来,仿佛自我献祭。
黎初的话音刚落,空气都凝结了,潮湿朦胧的雾笼罩着整个屋子,让人感到压抑、沉重、难以呼吸。
滴答——
有什么粘液从空中坠落,直直的砸在了黎初的脸上,湿冷粘稠,顺着他的侧脸划到他的嘴角。
黎初下意识摸了一下,低头看向指腹,是水藻。
他缓慢的抬起头,看到洁白的天花板已经被绿色占领,密集湿黏的水藻盘踞在他的头顶,带着河水的微腥,空气也变得迷雾缭绕,宛如怪物湿滑的巢穴。
那些手掌印、脚印在同一时间逐渐泛青,呈现出一种衰败死亡的灰绿色,暗示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身后有奇怪的嚇嗬声,像是漏气的风箱般沉重,一道高大的影子笼罩住黎初。
意识到身后有人的那一刻,黎初浑身上下的寒毛都竖起来了,一时间忘了呼吸,牙齿克制不住的打颤,脖子像打了石膏那样僵硬。
他几乎是与恐惧的本能对抗,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想要回头,脑袋才堪堪偏移了一点幅度,眼角的余光都未触及那个人,一只被泡得发白起皱、布满狰狞黑筋与淡红尸斑的大手,用力盖住了他的眼睛。
眼睛被不明液体渗入,变得肿胀酸痛,仿佛要从眼眶中脱离出来。
嘴里涌入了河腥味的液体,一股一股的灌满了口腔,争先恐后的涌入食管、胃部、呼吸道。
喉部和支气管抽搐着痉挛,剧烈的咳嗽声伴随着恶心反胃的胃部不适,让人忍不住蜷起身子。
黎初一边咳一边干呕,下意识想要挣扎,身后那具冰冷刺骨的躯体陡然贴了上来,紧到窒息的拥抱,死死卡住了他自我保护的身体反应。
那一双冰凉湿滑的手臂如同铁钳般困住了他,黎初本能的想要挣扎撕扯。
手指紧紧扣握着那不属于人类的手臂,不慎抓下了一大片皮肤组织,像水藻般粘滑,死死卡进了黎初的指甲缝里。
像是虫子钻进了肉里,亦或者瘟疫毒进了身体,从手指到手臂,再到内脏,弥漫到全身,黎初感觉到整个身体都疼痛起来。
他痛苦的快速吸气,头部因着喘息而晃动,心跳漏拍、停跳,血液不再流动,皮肤连同五脏六腑都在不断的浮肿、溃烂。
黎初知道,这是死亡。
在面临死亡的那一刻,他感觉到了难以抑制的恐惧,脑子里的一根线崩断了。他想要逃,他不想死。
想要生的欲望强烈的迸发,他疯了一般不断挣扎反抗,大力踹踢的蹬腿,那双紧紧勒住他的手臂,仍然不遗余力的将他攥紧。
嚇嗬的沉重呼吸犹在耳边,听起来如同死亡的催命符。
“阿淼,阿淼……”黎初流泪了,哽咽道,“我是个懦夫,我不敢死。”
他没有想象中那么情愿去死,他其实是不敢窃喜的苟活着。愧疚笼盖了活的庆幸,把它判定为自私的表现,毫不含糊的从记忆里删除。
侥幸多活了十年,活在世上也很痛苦。与他有羁绊的人都死了,黎初仿佛没人牵线的风筝,飘荡在茫茫的云海里,居然找不到一丝可以停靠的港湾。
“如果你要带走我,能不能别让我死得那么痛苦?”黎初哀求着,脸上全是斑驳的泪痕,“你死的太痛了,我做不到。我是个胆小鬼,我对不起你。”
他哭的近乎抽搐,坐在那个人湿潮粘稠的怀里,浑身沾满了腐烂的粘液,一颤一颤的抽泣,他近乎崩溃,哭的快要晕厥,可是除了哭,他又能做什么呢?
他只是在发泄心中的不甘、悔怨、痛苦与挣扎。他甚至不明白自己在想什么,想要奔赴死亡又临阵退缩,浑浑噩噩的活着又觉得不如去死。
泪水沾湿了那双死死拥抱他的手臂,对方僵硬的顿住了,缓缓的松开臂弯,好似要如潮水般褪去。
“你别走!”黎初被泪水糊得睁不开眼,惊慌失措的抓住那个人,“你留下来……”
明明怕死,临到最后一刻又不放人走。
嚇嗬的声音更浓重了,说不清是什么意味。那一只青白冰凉的手,按住了黎初的脖子,手指长到能够圈住大半个脖颈,缓慢的用力、掐紧。
黎初感觉到了喉咙的窒息,最后那句挽留根本就是在自寻死路。他的泪眼朦胧,艰难的呼喊道:“阿淼……”
氧气稀薄,意识逐渐溃散,黎初的瞳孔缓缓放大,他知道自己应当是不想死的,但是这样也好,和阿淼一同死去……
黎初失去了意识,他以为自己就这么死了。
可是再醒来,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手背上插着细细的针管,透明的药液顺着细管一点一点注入体内。
“你醒了?”
身边有人说话,黎初转过头,发现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康桥南。
“康总。”黎初挣扎着想要起身,被对方拦住,按了床头的呼叫铃。
康桥南身材高大,西装革履,英俊的脸上挂着显而易见的担忧。
康桥南:“你上班以来从没迟到,昨天突然旷工,我打不通你的电话,有点担心,就上门来找你,没想到你晕倒在家里。”
黎初闻言愣了下,下意识道:“门……”
康桥南了然,解释道:“我找物业开的,当时情况紧急。”
黎初抿了抿唇,他不明白自己为什么没死。尹淼不是应该带走他吗?还是康桥南来的正是时候,不小心打断了一切。
黎初:“你在我家里有没有看到……什么异常?”
“没有啊。”康桥南回忆了一番,摇摇头,见他神色异常,补充道,“没有煤气味,也没有小偷闯入的痕迹,屋子里很整齐。”
黎初心底一沉,他有些怀疑自己是否真的见到尹淼了,昨天的一切是不是都是幻觉?
他这些日子实在是烧得厉害,出现了好多幻觉,梦和现实都分不清楚。
康桥南见他一言不发,忍不住道:“前几天看到你额头上有伤口,我就想问了。看你浑浑噩噩心不在焉的,是有什么烦恼吗?我可以问问了吗?”
康桥南:“是有人跟踪你威胁你吗?你和人打架了?要是有什么事情处理不了,你可以找我……”
黎初回过神,礼貌道:“抱歉康总,没有什么打架和跟踪狂,我只是不小心磕到了脑袋……等我病好了,我一定把落下的工作补上,您不用担心。”
黎初的声音冷淡,一副公事公办的口味,拒人于千里之外。
空气有点凝滞。
好在医生匆匆赶到,打破了尴尬的局面。
医生:“发烧,肺部有明显炎症。你烧几天了?”
黎初想了想,迟疑道:“可能有……六天?”
医生倒吸了一口冷气,劈头盖脸道:“烧了好几天也不上医院,你就不怕烧坏脑子吗?”
黎初自知理亏,低着头乖乖挨训。
医生一通教训后,开了药总算走了。
康桥南还站在原地,欲言又止。
黎初看向康桥南,以为他是在担心工作的事,宽慰道:“康总,我可以自己照顾好自己,您放心,我很快就会出院,回到公司继续工作。”
“我不是这个意思。”康桥南静静的望着他,叹了口气,“黎初,我虽然是你的上司,但我也想成为你的朋友。”
康桥南:“生活上遇到什么烦恼,你可以来找我,不要把自己的身体不当回事。”
黎初敷衍的点点头,对康桥南的话左耳进右耳出。
他还在想昨晚的事,是幻觉还是真实?他无法分辨,太混乱了。
如果是真的,阿淼为什么不带走他?如果不是真的,那种即将死亡的感觉为什么那么真实?
康桥南洋洋洒洒一顿劝之后,见黎初神游物外,忍不住问道:“黎初?你有在听吗?”
黎初回过神,诚恳道:“谢谢康总,我退烧后会马上出院,尽快返回公司工作。”
他仿佛一个游戏NPC般,重复了一遍之前的话,显然刚刚一句话都没听进去。
康桥南暗自苦笑。
黎初总是冷清疏离的,隔绝于人群之外,独来独往。他的眼底好像藏着悲伤,是一个有故事的人。
康桥南想知道他的故事,走进他的心。
可黎初从来不给他这个机会,总是公事公办、客客气气,拒人于千里之外。
康桥南不甘心,但他们才相处一年,还是上下级的关系,这本就不容易打开心扉,他劝自己多耐心一点。
康桥南叹气道:“我帮你请了一周的假。你好好住院,养好身体,我会每天来看望你的。”
“康总,不用。”黎初一听发个烧居然要住院一周,上司还要天天来探望,顿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
他翻开被子想下床,起身的动作幅度大了些,肺部有一股抑制不住的痒意蹿上来,猛地剧烈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站不起身子,手上的吊针都差点被扯掉了。
康桥南吓了一跳,冲上去先扶起黎初,然后疯狂的按呼叫铃,嫌医生来得太慢,他甚至冲到门口大喊:“医生,医生你看他怎么了……”
医生也被吓了一跳,匆匆走进来,检查一番后翻了个白眼:“呛到而已,别大惊小怪。”
进门的医生是一位中年大叔,也是黎初的主治医师,情绪很外露,说话快言快语,做事风风火火。
他瞧了眼钟表的时间,就不耐烦的抬手赶人:“超出探病时间了,明天再来吧,别打扰病人休息。”
康桥南回头看了一眼黎初,不得不起身离开。
主治医生目送康桥南离开,低头翻了翻病历本,对黎初叮嘱道:“等你挂完这一瓶药,记得吃药。然后换一下病号服,跟护士去做个胸部CT,等CT结果出来了我来找你说一下病情。”
黎初点点头,心说这医生好负责,他的视线落在对方的胸牌上:“谢谢高医生。”
吊瓶里的药水滴完了,护士帮忙摘掉吊瓶,在他的手背贴上医用胶布,留置针倒是保留了下来,等下一次输液再用。
黎初坐起身,喉咙里的痒意似乎消退不少,他轻轻咳嗽了两声,倒了杯温水喝,同时把药吃了。
喝完一整杯水,咳嗽好多了,他起身去卫生间换病号服。
黎初关好门,脱了衣服,回身拿条纹服正准备换上,不经意瞧见了卫生间的镜子,视线一滞。
镜子里清晰的倒映着黎初的身体,一处处红印,或大或小,从上到下,藏在隐蔽处,如同梅花般点点绽开。
黎初疑惑的蹙眉,前几天涂了药应该好转才是,可身上那些疑似过敏的印子却红得越发明显,像是被人重新嘬过一遍似的。
可能是药涂的不对刺激到伤口,所以红得更明显了?
黎初寻思着问问医生,看看抹哪种药膏对症。
他一边想一边低头一颗颗系上扣子,手指在领口处轻轻一顿,不由的往上摸了摸脖子。
黎初再次看向镜面,镜中的自己脖颈光滑白皙,与平时一般无二。他的眼神黯了黯,略有些失望。
阿淼掐得那么狠,却没有半点痕迹,果然还是梦吧。
死掉的人怎么可能再出现?
黎初揉了揉眉心,走出卫生间,宽大的病号服衬得他手腕细瘦、锁骨细伶,再加上泛白的唇色,一副恹恹的病弱模样。
出了病房跟着护士去拍胸部CT,黎初想着做检查先缴费的事,被护士小姐告知已经有人预缴了所有住院治疗费。
他回想起自己住着的单人病房,洗衣机冰箱电视空调一应俱全,像个精致的小套间,问过后得知VIP病房。
凭黎初自己肯定是住不进来的,明白是康桥南帮了大忙,他琢磨着要好好感谢,出院后把钱一并转给对方。
拍完了CT照,黎初回病房休息了两三个钟头,有人敲门进来了,是自己的主治医师高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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