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也不觉得日子过得有多幸福, 但很多年后,当我失去了这一切的时候,才发觉,原来我曾经那样地幸福过。
遛弯,特别是和家人一起遛弯,在我的眼中,从此被赋予了特殊的含义。
纪文轩应当是不知道我心里的想法的,但他还是邀请我去公园遛弯了。
或许,他也有把我当成他的家人,就像我将他看做我的家人一样。
我有一点点高兴,没过多久就被纪文轩看出来了。
他说:“这么高兴?”
“要去公园遛弯,当然高兴。”
“但你要推着我。”
“你又没有很重。”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的手撑在轮椅的扶手上、托着下巴盯着我看。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于是对他说:“别看我。”
他摇了摇头,说:“就想看你。”
“收拾包有什么好看的。”
“你干什么都好看。”
我感觉他这句话像是在跟我调情似的,但我没有证据。
我和纪文轩出门的时候,天空还是晴朗的,但等车辆到了公园,天色就暗沉下来,雪花开始飘落。
我给纪文轩围上了厚实的围巾,又有些担忧地问他:“要不,咱们改天再遛弯。”
纪文轩摇了摇头,他的鼻尖碰了碰厚实的围巾,说:“就今天逛一逛吧。”
于是我们下了车。
下车之后,才发现我们前行的道路已经铺上了厚实的灰色毛毯,上面湿漉漉的,应该是提前撒好了融雪剂,以便于雪花落下时及时融化。
我推着他向前走,我们身边各自跟着一个撑着伞替我们挡雪的工作人员,身后还跟着大批的保镖。
这样的“遛弯”和我所预想的,完全不一样。
但如果我让所有工作人员离开,我一手撑着伞一手帮纪文轩推轮椅也不太现实,让纪文轩自己推轮椅,我又怕他大病初愈自己出什么事。
所以,这样的安排是最好的。
后面这些保镖,也是为了保护我们的安全,他们连伞都没打。
“你在看他们?”纪文轩冷不防地说。
“嗯,他们没带伞。”我实话实说。
“他们的身体很好,帽子也可以挡雪,不需要伞。”
“哦哦。”
“想让他们撑伞?”
“……都行。”
纪文轩轻笑出声,他说:“怎么都行?”
“即使这次因为我的缘故,他们能撑起伞,下次我不在,他们还是没有伞。”
纪文轩没再说话,我也没再说什么,我们一起在雪中向前走。
雪中的花园也很美,有时候我会停下来,松开推轮椅的手,拍个照片,纪文轩也不会不耐烦。
他只是会低声介绍眼前的植物是什么,有时候还会讲一个与之相关的小故事,俨然一副专业讲解员的模样。
“你懂的好多。”我倒不是恭维他,而是真的这么觉得。
“有一段时间,我想当个植物学家。”
“什么时候?”
“刚回到这边的时候。”
“……”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来安慰他。
犹记得我们那年分别的时候,纪文轩先是不舍地看了我一眼,接下来又扭过头看了一眼他的父亲。
他的父亲西装笔挺,虽然笑起来的模样我不太喜欢,但的确是英俊的。
我从纪文轩看他父亲的眼里看到了钦佩和亲近,我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为他高兴。
他终于找到了属于他的、真正的家人。
从此以后,他将迎来他的新生。
谁能想到,后来会变成那样呢。
第50章
我没有问纪文轩“你为什么没有成为一个植物学家”, 答案显而易见,因为他要去夺回那些本属于他的东西——即使一开始,他可能会因为被亲情感化, 而选择放弃他们。
我们逛了大半圈公园,雪停了,纪文轩向后挥了挥手, 说:“你们去门口等我们,接下来这段路,我和甄萌两个人走。”
那些保镖和其他工作人员果然没有再跟上来。
雪后的空气很清新, 我深吸了一口气,就听纪文轩说:“喜欢这个公园?”
我的警惕心立刻起来了,我非常谨慎地回答:“我喜欢在这个公园和你一起遛弯, 但我对这个公园没有觊觎之心,也并不想让你送我这个公园。”
纪文轩轻笑出声:“别紧张, 我不会送让你不开心的礼物。”
我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又听纪文轩说:“但我真的想送你点东西。”
“为什么非要送东西, 你又不欠我什么的。”
“我真的不欠你什么么?”
我有些莫名其妙了, 反问他:“我都不知道, 还能有什么?”
“明明说好了,我会回来找你的。”
“那时候你也没想过,回去会碰到那么多的事啊。”
“后来, 我可以回去找你,也可以轻而易举地帮你, 但我什么都没有做。”
“咱们不是讨论过这个问题么?”我不知道为什么要老调重弹, “我不是你的责任, 我们是两个独立的个体,我并不强求你回来找我, 你也没有必须回来帮我的义务。”
“我们是兄弟。”
“是兄弟也会走散,有缘分重聚,就不要在意分开的那些年。”
纪文轩沉默了一小会儿,说:“你就这么轻易地原谅了我。”
“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我单手推着他的轮椅,松开了一只手虚空握了握,像是握住了冬日冰冰凉的阳光,“是真的,纪文轩,我从来都没有埋怨过你。”
纪文轩扭过头,向后看了我一眼,说:“你可以埋怨我。”
“……不是,我埋怨你干什么啊?”
“如果我早一些找到你,你就不用吃那么多苦了。”
我忍不住向上看了看天空,假装我在翻白眼了。
“纪文轩,我是个独立存在的个体,我有我的人生轨迹,我的过去虽然不那么好,但也是我一步一个脚印、做的每一次选择组成的。”
“可是……”
“没有可是,”我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你早些回来找我,我有可能会变成更好的人,也有可能成为靠你生存的寄生虫、甚至被养得不思进取。”
“我愿意养着你。”
“但我不愿意。”
我抬起手,帮纪文轩整理了一下围绕着他的围巾。
“纪文轩,我学会了很多当男保姆和管家应该学会的技能,我也很乐意照顾你的身体、整理你的房子,即使有一天我们有一天分离,我也有信心再找到一份男保姆的工作,可能工资不会有这里那么高,但养活自己应该不成问题。”
我看着随着我的话语而一起吐出的“白气”,感觉我和纪文轩之间的关系也在迅速降温。
但我终于说出了这些话,我其实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我等待着纪文轩的反应,纪文轩也并没有让我等待太久。
“你是一个很好的男保姆和管家,但我更希望,你可以多学一些知识、多掌握一些技能,未来重新回归职场,”他这些话说得中规中矩,像是在对待寻常的下属,然而他画风一转,“萌萌,如果我哪里做得不好,我可以改,但我真的离不开你,我可以找无数个新的保姆,但我无法向他们交付信任,也不可能像喜欢你一样喜欢他们。”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你只是需要和新的保姆建立信任,如果一个不放心,你多找几个,让他们彼此监督就好了。”
“我需要的只有你。”纪文轩的语调微微扬起。
“我们总不能永远在一起。”我也扬起了声调。
“为什么不能?你想要的一切,我都可以满足你。”
纪文轩的声音竟然有些颤抖,但我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的后脑勺,看不清他此刻的表情。
我想我真是疯了,竟然会觉得他这个大资本家有点可怜。
我咬了咬牙,还是说出了在很久以前就想说的话。
“纪文轩,一个直男是不可能爱上一个同性恋的。”
“一个同性恋, 却可能会爱上一个直男。”
纪文轩说完了这句话,他坐在轮椅上、抬起了右手,虚空地做出了一个投篮的动作。
我一下子想起来, 很多年前,我和纪文轩一起打篮球,他那时候对抗技术比我差、投篮却比我准。
我在球场上抢到球, 总会下意识地寻找他在那里,然后把球传给他。
他会双手接过球,然后扬起手投篮。
很多人会去看篮球有没有中, 而我会去看纪文轩有没有笑。
他如果笑了,那这一球就是中了。
当年的纪文轩长得好、学习好、运动好,三班的同学总起哄叫我们校草二人组, 我会把他向前推,认真地说“这是一号校草, 我是二号”。
他则是会转过头, 深深地看我一眼, 我看不懂他眼里的情绪, 但会听到他说:“没有甄萌, 我或许都不会成为你的同学。”
“知道啦、知道啦,都知道那时候一中抢你,你偏偏要和他一起来咱们二中。”
纪文轩没反驳, 但摇了摇头,像是很无奈似的。
等人群散去, 他会很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的话, 我或许会被送去那个中专读书。”
“哪里那么夸张, ”我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叔叔阿姨那时候就是听了旁人忽悠了。”
“有时候我在想……”
“想什么?”
“有可能, 他们不是听了旁人的建议,而是自己原本也在想,把我送进中专卖一笔钱,还能早早地就能出来赚钱。”
“嗨,”我摇了摇头,“那不可能,你可是他们唯一的儿子,他们是疯了,才那么对你?”
纪文轩笑了笑,眼底却没有笑意,他说:“萌萌,并不是每一对父母都爱自己的儿子,况且,他们也未必……”
纪文轩的话只说了一半,我追问他:“未必什么?”
他什么都没有,但一把抱住了我,他的头枕在了我的肩膀上,身上没什么汗臭味,我反倒是闻到了舒肤佳香皂的气味。
我抬起手,捶了一下他的肩膀,说:“你抱得那么紧干什么?”
他松开了我,眼角有一些红,他说:“甄萌,等以后我们有钱了,我会……”
“停停停,我现在也不穷啊,”我打断了他的畅想,“以后日子和现在差不多就行了,当然,如果有个更大的房子、有一辆车、能去这世界上每一个想去的地方,那更好了。”
“会实现的,”他闭了闭眼,“会实现的。”
回忆暂停,我看着纪文轩慢慢放下了抬起的手。
“甄萌,我一直在想,如果当年我没有走,我们会怎么样?”
“没有如果,”我推着他的轮椅向前走,“纪文轩,你爸爸都找过来了,他那时候那个状态,是一定要带你走的,不是么?”
“其实不是他找到的我,”纪文轩平静地开口,“抱歉瞒了你那么多年,是我主动找的他。”
“没什么,”我抬起手,轻轻地碰了碰他脖子上的围巾,“我知道的,是你给他寄了挂号信。”
“你知道?”他的话语里难掩惊讶。
“我知道。”我有点想笑。
“你是怎么知道的?”
“小卖部的张阿姨说你买了张有点贵的邮票,她还很好奇,都什么年头了,还有人买邮票寄信。”
“然后呢?”
“我以为你要寄信给我,就盯着你看,然后就发现了你去打印店打印东西,再后来,我路过你的书桌,风吹开了你的书页,我看到了里面的信封、是平城的地址,我把书页重新压了回去。”
“……”
“再后来,你父亲就从平城过来找你了。”
纪文轩沉默了很久了,我猜他有一点尴尬。
在我们分别之前,他有很多次抱着我说,他舍不得离开我,他还会说要是他父亲不来找他,他或许就不用和我分开了。
我知道,他说得是真心话。
但我也知道,他是真的还想找到他的亲生父亲。
为了从小到大青梅竹马的兄弟,去放弃和自己亲生父亲团圆的机会,这是荒谬而不可理喻的。
只是,他不愿意让我知晓,这个选择是他亲自做的,而不是“被逼无奈”,他不愿意让我明白,他早就打算为了亲人而放弃和我继续一起学习、一起生活。
但我早就知道了,我配合他演戏,也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他难过。
我的兄弟要和他的家人在一起了,这是好事,我也不希望他难过。
但多多少少还会有些不开心,总觉得,临走之前,他还要骗我,或许他对我的友谊,也并没有那么真挚。
这件小小的事,在我的心里埋下了一颗深深的针。
当他告诉我,他无法像我们约定的那样、在假期回来看我的时候,我忍不住去指责他、去埋怨他。
我会想,他到底是真的像他说的那样回不来,还是他很喜欢现在在平城的生活、喜欢到不愿意离开几天,去见见他曾经的朋友、去见见我。
失望的情绪一天又一天在积攒。
失约的约定一次又一次在累积。
彼此完全不同的生活,日渐减少的话题。
偶尔涌起的回忆,长久持续对未来的茫然。
让我们渐行渐远,让我们从紧密相贴的平行线,最终走向了截然不同的两个方向。
第52章
“萌萌, 我总是希望,在你的眼中,我是完美无缺、没有污点的。”纪文轩沉默了很久, 说出了这句话。
“你是人,是人怎么可能完美无缺。”我是这么想的,过往的无数岁月里, 我也是靠这么想来安慰我自己的。
“我是个坏蛋。”
“也没那么坏。”
“我欺骗了你。”
“那是我愿意被你骗。”
“那你怎么不愿意被我爱?”
纪文轩突兀地问。
我蒙了一下,我没想到,纪文轩会这么直接说出来。
我倒吸了一口气, 攥紧了推他轮椅的扶手,说:“你再想想吧,那可能是现在的错觉。”
纪文轩轻笑出声, 他说:“好,我再想想。”
我悄悄地松了口气, 又听他说:“你也再想想, 好不好?”
“我是直男。”
“男人和女人没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太大了。”
“你要是喜欢女人的话, 我也可以帮你找, 只要你留在我身边。”
我知道他看不见, 但我的头还是摇得像拨浪鼓,我说:“我受不了你这种物化女性的思维方式。”
“她们都是自愿的。”
“们?”
“怎么?”
“我只能接受两人关系,受不了那种混乱组合, 又不是巴伦奥运会的开幕式。”
“哈。”纪文轩又笑了一声。
“我说真的,乱搞不好。”
“没有乱搞。”
“够乱的了。”
“我只是想让你快乐。”
“纪文轩, 放纵的、下滑的快乐, 那不叫快乐。”
我说完了这句话, 纪文轩没再说话,我们之间重新回归了沉默。
不过, 好在我们这段路也走到了尽头,远远地能看到工作人员的身影。
就在我以为我们会沉默到回家之前,纪文轩开了口,他说:“抱歉,当时,我只是不想让你恨我,我很喜欢你信任我的眼神,我不想让它发生变化。”
“其实你坦然告诉我,我也会理解的,如果换做我是你,在得知自己不是亲生的、养父母又那么苛待自己,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去和自己亲生父母取得联系的。”
“我无法直面我自己竟然选择抛下了你这个事实。”
“纪文轩,不要后悔你曾经做过的选择,因为后悔也毫无用处。”
“萌萌好凶啊。”
我一时哑然,甚至在反省自己是不是真的“好凶”。
我纠结了一会儿,听到了一群人齐·刷刷地喊“纪先生”。
纪文轩抬起手,我下意识地问他:“怎么。”
“抱我上车吧。”
“啊?”
“可以么?”他还带商量的。
“好啊。”
我弯下腰,抱起了他,他的双手环绕在我的肩膀上,一直看着我。
我被他看得有点不自在,小声说:“怎么总看我啊。”
他搂紧了我,凑到了我的耳边,压低声音说:“因为我爱你。”
我慌张地抬起眼,看向不远处的工作人员,他们表现得都很正常,应该没有听见纪文轩说什么吧。
但我还是能感受到我的脸红了,我加快了脚步,三步并做两步,逃似的上了车,但还是慢慢地把纪文轩放在了座椅上,顺便帮他扣好了安全带。
这场跌宕起伏的遛弯活动终于结束了。
回别墅后,我和纪文轩一起泡了个热水澡,我帮他搓背的时候,他问我:“要不要我帮你搓搓?”
“你还是算了吧,”我把用过的搓澡巾扔到了一边,换了个新的套在了搓背神器上,很熟稔地给自己搓了起来,“我自己可以照顾我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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