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抓逃走不愿意接客的人,他撵付不起嫖.资的人,他揍闹事欠款的人。
阿赔知道自己也在慢慢腐烂。
那是普通的一天,他照旧地揍人、抓人、威胁人。
轻车熟路地干完所有事,继续去听讲那些修真者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
阿赔捂着被撞到的地方,愣愣地看着眼前的小孩。
他刚刚麻木地任由小孩的家仆推了一下,做他们这行的,最会察言观色。
阿赔知道他们不好惹。
小孩穿的一身云绣坊的好料子,这种衣料都是专供皇亲国戚的。之前有个客人喝多了在回香坊闹事,只是推搡间露出了云绣坊的里衣,跟他打起来的客人就被吓得屁滚尿流,立刻丢了钱就跑路了。
而且连仆人穿的衣服也看起来溜光水滑。
他感到自己身上的粗布麻衣就像什么都没穿似的,莫名有些难堪。
小孩眼巴巴等他回答,阿赔只好生硬地说:“我叫阿赔。”
圆圆的杏眼眨了眨,他拍着手问道:“是裴回闻夜鹤,怅望待秋鸿的裴吗?”
阿赔根本没听懂这个人再说什么,他只觉得浑身不自在。
他胡乱地点个头,应付完就要走。
“既然我已经知道你叫什么了,那我们就交个朋友吧。”沈循安装作老气横秋的样子,态度也很礼貌,“我叫沈循安。”
阿赔简直是震惊了。
他假笑两声,就顺着人流一溜烟跑了。
一点犹豫都没。
纯属是觉得面前这人脑子有病。
他也不是没遇到过喝上头,就跟你称兄道弟的客人,然而这群人酒醒了之后,看他不如看条狗。
不过有的事情你越想它发生就越不会发生,比如阿赔想成为一个修真者。
而有的事情你不期望它总是会发生。
“阿裴。”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沈循安,笑眯眯地跟他打招呼。
按理说长得那么可爱的小孩是很讨喜的,阿赔只觉得麻烦。
他觉得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成了有钱人消遣的玩具。
那天,他回去之后就打听了沈循安这个名字,听到对方是镇北侯的儿子之后,他不由得庆幸,一是庆幸自己当时还好没有跟他们起冲突,二是庆幸自己没有被那个小孩天真烂漫的笑容迷惑。
怕是有钱人家的小孩,没事寻自己开心,万一自己答应了,可能迎来的就是对方一顿嬉笑嘲弄。
“阿裴?”沈循安在后面追,阿赔在前面假装没听见闷头走。
“世子你慢点!哎!你等等我们——”仆人追不上他,在身后狂喊。
沈循安个子矮小,在人群中东钻西窜,跟着阿赔就追到了回香坊。
阿赔没看见淹没在客人中的沈循安,自然以为自己已经甩掉了对方,不知为何松了一口气,慢吞吞地爬上二楼。
他在楼上还没走几步路,就听到一阵骚乱声。
“哪来的小孩?”
“喂!不能上二楼!”
有人眼尖看见了阿赔,高声道:“阿赔,把他拦住!别叫他乱跑了,免得惊扰贵客!”
沈循安闻声看见了阿赔,他挥了挥手,“你走的太快了。”
阿赔默默抹了把脸。
不,是我走的太慢了。
沈循安不出所料地被一群人小哥哥小姐姐团团围住,这群人平时没见过那么粉雕玉琢的小孩,毕竟谁家好人会带孩子来逛窑子。
一个姑娘没忍住捏了捏他的小肉脸,然后哇了一声,“软乎乎的,像个团子唉。”
“我试试我试试!”
沈循安被扯来扯去,他们下手并不重,但奈何人多,谁都好奇揉了一把,一通蹂躏下来,不出意料地把沈循安的脸搓的通红。
好脾气的沈世子也没恼,大方地让一群漂亮的哥哥姐姐揉揉捏捏。
阿赔瞧不下去了,这些人是不知道沈循安的身份,就这么大大咧咧地乱来了。
作死不要连带他一起!
他干脆地从二楼围栏翻了下来,挤进人群,拦住那些作乱的手,“好了好了,这是我朋友,跟着我来的。”
“噫——”旁人明显不信,脸黑的跟钟馗转世似的,还会找朋友。
阿赔不理他们,拎着被香粉熏得不停打喷嚏的沈循安,直接把人送到屋外。
顺便叫住差点跑过的镇北侯府的仆人,“你们家世子在这。”
仆人就差给他跪下了,大惊大喜之下,表情都有点麻木:“世子下次千万别这样了,我们魂都快没了。”
沈循安挠头:“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
阿赔看着居然会向仆人道歉的小世子,又看了看对方带着红痕的脸。
他更加确定了一件事。
沈循安脑子不好。
裴映之突然神色一变, 脸部肌肉不自然地抽动了一瞬,身上修为却猛增几个境界。
他手指骨节缓缓收紧,握紧刀柄,随即唇角一弯, “很抱歉打扰你们叙旧, 但我不想再节外生枝了。”
什么——?
沈循安脸上的惊讶甚至还没来得及定型, 那柄似乎渴饮过无数鲜血的陌刀,毫不犹豫地朝他劈下。
这是什么情况?
沈循安的剑刃抵下这一击, 对方力气不小,他不由自主地后退了一步, 才消去这来势汹汹的一刀。
他惊诧地看这位昔日旧友,“你到底是谁?”
裴映之身体看起来很瘦削,实际上并非如此,他随手抽回这柄分量不轻的陌刀,脸上的贵气跟他们重逢时如出一辙。
“我倒是明白他为什么对你另眼相对了。”裴映之眼底有一丝欣赏,这个年轻人竟然可以接下自己的杀招, 他低声道:“我名韩世照。”
不出所料地看见年轻人面上的悚然之色, 他复又抬起那把巨大的陌刀,“不过,你知道了也无所谓。”
韩世照在呼吸之间, 扑杀过去,“因为你马上就要死了!”
沈循安仿佛又回到那夜临安镇,他拼命又狼狈地勉强做着防守。
且不论韩世照比他高了几个境界, 对方更是带着从战场上下来的决绝,那是踏过无数死人的意志。
但是, 他跟临安镇那夜也有不同。
不再畏惧!不再退缩!
沈循安气喘吁吁、不顾一切地做出了攻势,不再一昧防守。
韩世照被他陡然的变招弄得有些戒备, 不得不收敛了自己的出招。
沈循安大口喘着气,手上动作逐渐跟不上体力,只是他心中还有不得不提的疑惑,让他拼尽一切,“你跟裴映之是什么关系?”
几招下来,韩世照看穿了他的底牌,也知道沈循安在虚张声势,“我同他什么关系?”
静了一瞬,他冷笑道:“我是他前世心愿未了的冤魂,他是今生从幽都爬上来的我。可惜只有一副身体,跟陌生人分享真是件麻烦事。”
一体双魂。
裴映之,韩世照。
一映一照。
本想做朝晖照大胤百代国祚,今时只想映出它的沟壑千丈,它涂满宫墙每一处缝隙的血污。
韩世照死死地盯着沈循安,他终于找到对方听到这句回答那一瞬间的怔然,陌刀出手,眼见就要将这个年轻人一刀挑起,捅穿对方的胸腹。
可是他没想到这一怔然的破绽,太微小,太短暂。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这个年轻人变得更坚韧了。
沈循安的表情甚至有些如释重负,他松了口气说我就知道阿裴不会那么做的。
韩世照的脸色变得令人胆寒,哪怕刚刚的一刀已经将沈循安的佩剑砍得卷了刃,但他那一击是下了十足的把握。
就像是安排好的计划,没有按他的预想进行,这让韩世照很是不快。
“遗言。”韩世照目光落在那把明显已经不能再接下一招的佩剑,“给你一个说遗言的机会。”
沈循安听见自己沉闷的呼吸声,他虎口在对方追击下,震得发麻。更糟的是,韩世照修为压制得他灵气无法运转,仿佛有千万根针扎在筋脉上,随着每一次呼吸的起伏而折磨他。
今天怕是要交代在这了,可是师兄给他的剑灵怎么办?
那可是陆首座的佩刀之灵。
就这样随着这把普通的佩剑烟消云散么?
韩世照猝然挥刀,这次是对准了沈循安的头颅。刀身发出嗡嗡的轰鸣,像是急速之下,击碎空气的爆鸣。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是很久,也许是刹那。
时间被无限拉长,沈循安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他下意识攥紧长剑,强迫自己一定要冷静。
“剑拿稳了!”
说话的声音低沉威严。
是神出鬼没的剑灵前辈又来了。
沈循安先是大喜,然后又紧张地瞥了一眼自己要折不折的佩剑:“可是它要断了!!”
这只是凤池宗里面平平无奇的一把佩剑,弟子人手一把,沈循安并没有因为自己是林绛雪的弟子,而要求什么特殊对待。
剑灵像是无语了片刻,然后他的声音带着傲然和令人信服的力道说:“从来没有人能折断我的刀。”
沈循安根本来不及大喊自己这把剑跟陆首座的不觉根本没法比啊,接着就被迫地又跟韩世照过了几招。
韩世照眯起眼睛,鸦羽般的长眉不悦皱起,他笃定地说:“你不对劲。”
沈循安吐出一口咯在嗓子里的淤血,他一贯挂着笑靥的脸上此刻如寒霜一般,“少给自己找理由。”
“你有没有对挚友挥剑的决心?”剑灵突然问道。
沈循安心一缩,就感到压的他喘不过来的气息猛地撤去,陌刀在他身侧猝不及防地转了一个弯落下,砸出一个巨大深坑。
掀起的巨大尘土,让沈循安一时无法看清对方的动向。
裴映之脸色很是难看,他紧紧闭着眼睛,眼部肌肉痉挛着,像是把什么东西压制了下去。
“走。”裴映之一只手诡异地握着自己另一只胳膊,眼眶里全是猩红的血丝,“快走!”
小镜湖旁冷得让人发怵,暴戾的相互对招之间将湖边本就所剩无几的枯枝摧毁殆尽。
“你的犹豫在告诉我,你还没有准备好。”佩剑上的光跃动了一下,光芒愈来俞烈,剑灵似乎想要接管这场残局。
沈循安仿佛陷入了漫无边际的黑暗,他艰难地喉头攒动,“我……”
我真的要杀了阿裴么?
可是、可是他在让我走。
……他是在救我啊。
这个潜意识里的想法,让沈循安的斗志开始松动。
陆渊低低地叹了一口气:“真当你的朋友什么都不知道么?”
他要是不知道,就不会晚上来救韩寻真。他要是不知道,就不会诱导霜简书局的人揭开湖底墓。
他要是不知道……
就不会拿着一个蹩脚的理由出现在那个骨雕店。
沈循安感觉自己要拿不住剑了,不知道是手上出的汗还是心跳得太快,手上的长剑要舍他而去了一般。
裴映之剧烈地咳了一声,像是要呕吐一般,胸腔大幅度地抽动。他暴怒地看着沈循安,凶狠地喊道:“还不快滚!”
沈循安知道自己一直都不是一个心硬的人,他讨厌冲突,所以在家里不愿意竞争;他讨厌一切不和谐的场面,所以会被师兄弟在背后说是个傻傻的老实人。
他太过软弱,太想逃避的人性中最难以说的恶意。
作为一个剑修,无金石之心,他已经明白那个剑灵说的是什么了。
他的内心不够坚定,总觉得一切都会有转圜的余地。
“……”
“不。”沈循安声音极低,像是在说服自己。
震裂的虎口流下的血液将手心弄得滑腻不堪,但他手此刻稳如磐石。
沈循安觉得自己的脸上一片冰凉,他胡乱地抬手抹了一把。
是湖边水汽太甚了么?
沈循安咬着嘴唇,僵在原地,好像变成了湖边的一座骨雕。
麻麻痒痒的感觉布满了下眼睑,眼泪挂在他的睫毛上要掉不掉,他手一哆嗦,泪珠被惊到一般坠落。
裴映之茫然地看了一眼长剑,带着凉意从肋骨中间穿过,脏器瞬间被搅成一团,冰冷的异物感让他下意识地皱了皱眉。
“你……”他甚至来不及说一句完整的话,捂住伤口踉跄地半跪在地上。
裴映之觉得有点冷,他迷迷糊糊中感觉自己好像又是那个“瘟疫”中沉浮的那个阿赔。
那天是个深秋,也不算上一个温暖的日子。
他狼狈地摔倒在离镇北侯府不远的地方。
阿赔盯着侯府那飞挑的楼檐,挂着的一串铜铃在风中慢悠悠地颤动着。
他能感受到自己在失温,这不是一个好消息。
阿赔咬着牙想爬起来,他听见自己骨头艰难的咬合声,像老旧的零件不堪重负,最后不甘心地摔倒在一滩泥水中。
哪里都疼。
异变的翅羽在戳破他的肌肤,阿赔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来降低痛苦。
沈循安怎么样了?
是不是也已经死掉了?
来的路上,全是死人……看得他已经麻木了。
异变活活痛死的,痛骂皇权遮掩真相被悬挂在闹市中斩首死的,试图逃出天都城向宗门求助被乱箭射死的,惊惶之中被禁卫军误杀的。
数不胜数。
哪怕生前权重望崇,死后也只是倒在街角的一具尸首。
“啊,在这里。”没有什么语调,却无端让人听得很悦耳的声音响起。
阿赔费劲地抬起头,在光与影中他看见一个女人。
女人正惊奇地看着他,裸露的肩膀如玉般莹白,她头上珠钗跟那串铜铃一样的晃了晃,“居然还活着,哎呀,这可不好办了。”
阿赔忽略了她,目光兀自继续望向侯府的屋檐。
她不知道在跟谁说着话,最后苦恼地用烟杆敲了敲头,“算了,我可不想这时候因为杀人被天道罚。你就不能忍忍嘛,他反正看着也快死了。”
“好啦好啦,我知道你要见你妹妹了。”女人烦恼地努着嘴,俯身蹲了下来,丝毫不在意露出胸脯优美的弧度,“喂,小子,你叫什么?”
年轻的脸庞上已经遍生异羽,他瞳孔有些涣散,下意识地望向女人,哑声说道我叫阿裴。
“……是裴回闻夜鹤,怅望待秋鸿的裴。”
女人笑眯眯地俯视着他,她无视了对方肮脏的衣服,和布满泥浆的脸,“好的,阿裴。想不想做一个修真者。”
裴映之眨了眨眼睛,他当时说了什么来着。
好像是……他说他要去找自己的朋友。
韩寻真发出一声凄厉到极点的哭嚎:“哥哥——”
她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这时候沈循安才看清了她刚刚打斗中,被撕扯得像破布条的宫装下的身体。
没有过多的皮肉,甚至连肋骨也不剩几根。
本该支撑她上半身体的脊椎也不见了踪影。
沈循安终于知道最早那一剑失败的原因了,挡住自己攻击的背后那一块骨雕,是为了能让韩寻真能像个正常人一个站起来,好支撑她那破烂的皮囊。
韩世照神色不虞地按着伤口, 他阴沉着脸将长剑拔出,丝毫不在意血流如注的伤口。
“真会给我找事。”韩世照目光如淬毒的獠牙在沈循安的脸上巡视着,想要找一个合适的地方,让他痛不欲生。
韩寻真呜呜咽咽地踮起脚, 试图堵住不停流血的地方。
韩世照将她推至一旁, 没有看她, 只是嘱咐道:“没事的,你自己躲好。”
他没有发觉那把被他随意撂在一旁的佩剑, 银辉般的光芒一闪而过,取而代之的是很容易被人忽略的暗金色。
韩世照身上流出的血液诡异地朝着那把陌刀汇集, 血丝在空中如飘带般浮动着,最后消失在刀柄上,须臾之间刀身如浸入血池一般,变成浓郁的血红色。
他脸上已经没有受伤后的痛苦神色,像被麻痹了一样,只有可摧毁一切的愤怒, 陌刀跟着怒气劈出, 带着千军万马的气势。
沈循安来不及召唤回自己的佩剑,只能奋力一搏为自己构建一个保护结界。
那柄刀削铁如泥,结界在它面前就是一层脆弱的水膜, 陌刀带起的凛冽之风,就将沈循安直接击飞出去。
“本可以不闹得如此难看。”韩世照因为血液急速地流失,皮肤变成了青色, 可怖地塌缩着,他唇边带着阴冷的笑:“我会把你的头颅送回凤池宗的。”
沈循安龇牙咧嘴地爬起来, 鲜血从他头顶创口流下,慢慢滑到眼里, 他逐渐看不清眼前的景象,右手腕也在刚刚落地时,不小心扭伤,现在靠着灵力缓慢地愈合着。
下一招,他心知肚明,已是避无可避。
韩世照面容狰狞,咆哮着冲向沈循安。
那把被他无情忽视的佩剑,急速地震颤着,暗金色的光逐渐镀上整个剑身。
突然长剑直立而起,飞向半空,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人正执剑而立。
韩世照警觉地转身,陌刀挥出一个半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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