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感受到自己的指尖又在颤抖。
只不过这次不再是害怕,而是兴奋。
在江上漂泊着一艘巨船,长达百丈,高达数层楼,远远望去就像一座移动的小山,由于码头近处根本不能满足它的吃水深度,“星回”只能独自在不远处的江上停驻。
春将晚踏上甲板上的瞬间,无数双眼睛齐刷刷地看了过来。
“……是霜简书局的。”
“那可真是热闹了。”
“谁能比他们有钱?”
“也是为了那件东西吧?”
“格老子的,实在不行就抢呗。”一个浑身血迹的大汉盯着春将晚慢吞吞地说道,他粗糙地擦着自己身侧血迹斑斑的大刀,面色不善。
春将晚置若罔闻,甚至泰然自若地观察着星回,丝毫不在意别人已经写在脸上的杀人越货。
“管事。”手下走近几步,“拍卖已经定在明晚,届时是否要多派些人手。我看不少人都觊觎……”
“不必。”春将晚和颜悦色地打断他,“你们都去休息吧。”
手下不知道春将晚如此镇定的原因是为什么,他只能捏着一颗悬起的心,惴惴不安地退下了。
春将晚眸光闪动,看着眼前或是贪婪或是激动的一群人,眼里默不作声地掠过一丝厌恶。
他挥了挥衣袖,正准备去安排好的住所,一场似曾相识的脸出现在他面前。
只是转瞬之间,那人就消失在茫茫人群之中。
意识回笼的时候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春将晚这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是看错了么?
想到明晚要拍卖的东西,春将晚嗤笑一声。
不知道是嘲讽自己,还是奚落那些不自量力的人。
时重光推开自己的住处, 两个不速之客赫然暴露在他视线范围里。
船舱内光线不好,来者站在暗处,瞧不清模样。
“……”时重光默默地将手上的杂物放下。
下一秒他一言未发,手中已悄然聚起灵力。
两边都一动不动, 僵持了半天。
时重光冷声道:“谁?”
在暗处的人影走上前来, 来人平静地唤了一声师尊。
时重光手上动作一顿, 他迟疑地端详着面前的人,“陆渊?”
时重光表情有点恍惚, 按理说他修为雄厚,不该分辨不出一个伪装成他徒弟容貌的人。
这具木傀儡的身躯, 原本眉目柔和,温润如玉。在陆渊神魂重归后,这具躯体在潜移默化的改变着,变得越来越锋利深邃,惹人瞩目。
陆渊适应了一下光线,见到时重光诧异的表情, 漫不经心地说道:“看来师尊虽然在江河湖海上漂泊, 但也是知道了我的死讯。”
时重光一听这懒洋洋的语调,额角青筋忍不住蹦跶了一下,一些让他感觉不太好的回忆纷至沓来。
他身着绿色罩衣, 像青峰叠翠。
容貌清冷,发如远山雪,眉似丹青墨, 有种超脱世俗的疏远感。
只不过房间布置可以说乱七八糟,各种说不上名字的器具随意地摆放着。
和他谪仙般的气质格格不入。
陆渊进来的时候, 连个落脚地都没有。
时重光并未因为陆渊的一句话就放松警惕,他抬了抬下颌, “你后面又是谁。”
陵川渡摘下了面具,光影之下露出一张没有什么表情的脸。
陆渊以为时重光见到陵川渡会勃然大怒,或者是满目失望,大喝对方是冷性薄情的逆徒,但这些场景都并未出现。
时重光眉宇间只是平白的多了几分愁绪。
陆渊面容古怪地问道:“你就没有什么想问的么。”
他这话一出,时重光反而一愣。
时重光皱眉定定看了他片刻,笃定地说道:“你神魂有缺,记忆未全,躯体也……如桎梏一般。”
陆渊眉毛挑了一下,他不在意地屈指敲了敲自己的手背,“这可是上好的长生木,我亲手雕刻的,手艺还凑合。”
传说中,古神以神木撑开天地,恢弘的神木在天地相离之后,便消散在世间。
但它仍留存着一些残片,这些残存的木片被称为长生木,有着延长寿命,安神静心,祛除心煞的作用。
一点点长生木就是天材地宝,不管是直接食用,或者炼化为丹药,都是珍品。
陆渊用那么一大块长生木雕刻出一个傀儡,听起来属实有些暴殄天物。
时重光点了点头,表情变的了然,“这样的话,一切都说得通了。”
“说通什么了?”陆渊反问道。
时重光含糊地回了一句:“说通你为何现在来星回。”
他熟练地绕开地上乱七八糟的杂物,开始烹茶,“只不过卖家把消息传的甚嚣尘上,看样子势必要赚一票大的才肯收手。”
陆渊短暂思索后,发觉自己可能错过了什么重要的事情,“什么卖家?”
“你不是为了拍卖的东西来的?”时重光错愕地反问。
陆渊压根就没听过所谓的拍卖,他见时重光表情有些不自然,便追问道:“到底是什么东西?”
气氛变得有点诡异。
意识到陆渊什么都不知道,时重光沉默了许久,最后艰难地开口,“神骨,拍卖的东西是一块神骨。”
陆渊脸色陡然变得难看,神血在他体内狂乱着升温,他差点没控制住咆哮暴走的灵力。
只因这千百年来,唯一拥有一具天授神骨的,是……他本人。
他垂了下眼,神色是压抑的平静,“可真有意思。”
在百余年前,他自九苍城中神陨,尸骸就不见踪迹。
陆渊一直没感受到自己的躯体何在,虽然明白神骨不可能平白无故消散在人世间,但也没想到竟是给人做起了所谓的交易。
俊美的脸上变得有些冷肃,他本就算不得一个好脾气的人。
此时有种被人愚弄的不悦。
时重光则是认为陆渊神躯不再,以为他是来星回夺回属于自己的一块神骨,用来稳固神魂,恢复记忆。
却根本没料到重回一世的陆渊,下决心远离权利纷扰,根本没有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一时间,房间里只剩煮茶水沸的翻涌之声。
陵川渡就站在陆渊的身侧,明显感受到陆渊的杀戮之意。
他脑袋空空,压根没听懂师尊在跟陆渊说什么,也不知道为什么陆渊突然就暴怒至极。
即便陆渊表情依旧很冷淡,他仍敏锐地感受到那一抹若有若无的煞气。
对方令他既害怕又欢喜,他很怕现在这样的陆渊。
可是他宁愿引颈就戮,也不会后退一步。
陵川渡鼓起勇气拉了拉他的手,“师兄,别生气。”
他的眼里只有懵懂和畏惧,但依旧死死牵着陆渊的手不放。
陆渊手心触及到一片冰凉,他缓缓阖上眼,暴戾的气息突然散了,“吓到了?”
陵川渡小心翼翼地打量了他半天,确定对方是真的消了火气,才支支吾吾地说:“没有。”
陆渊气音笑骂了一句,“小骗子。”
他声音轻得就像羽毛,在肌肤上划了一下,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刚刚陵川渡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旁边,一句话也没说,时重光这时候才瞧出不正常来。
“我确实不知道拍卖的事情,我是因为陵川渡来找你的。”陆渊有些疲惫,他顾不得为上一件事情恼怒,“你以前见过这种症状么?”
时重光并未搭话,他挥了一下衣袖,翠绿色的淡光,宛如细流注入陵川渡体内。
修真界药师并非需要望闻问切,那肉眼可见的淡光可替他们更快地寻找到病痛所在。
时重光先是眉峰皱起,静默了一会,他反而表情变得松缓,不知何意地回答:“他现在这种情况也许是天道所愿吧。”
陆渊不认同地蹙眉,以为时重光是在暗讽陵川渡杀人叛道活该至此。
在他启唇想说什么的时候,时重光打断了他,“你现在记忆有缺,如果你还记得,就知道这样对任何人来说都是好事。”
陆渊快被这番话气笑了,他拉过一旁的椅子,不疾不徐地坐了下来,“那你倒是说说,我忘记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我不能告诉你。”时重光无视了陆渊嘴角下压的弧度,他抛下一句话,“百余年前你知晓这件事,结果你落得个神魂陨落的下场。”
他眉眼变得落寞,“那是我最后悔的事情。”
陆渊并未因为这句话有什么动容,他闻言仅仅是轻轻咬了一下后槽牙,喜怒不形于色地说:“若是你已经告诉我全情,神陨之事那是我自己的问题,与你何干。”
时重光头疼地叹了口气,对陆渊的性情有了进一步的认识,“可你毕竟是我的徒弟,我也有责任。”
他见陆渊丝毫不退让的姿态,头疼地揉了揉额角,“罢了罢了,你师弟这个情况不会持续很久的。”
“你是放弃了药师的身份么?”陆渊环顾了一下周围,之前黑漆漆得没有看清,现在他才发觉,这里没有丹炉,没有药杵,没有其他药师的那些瓶瓶罐罐。
时重光眸光黯淡,“无聊、无意、无趣之事,早就放下了。”
陆渊知道的时重光是个生性淡泊的人,大部分时间没有什么情绪波动。
眼前有些神伤的时重光让他感到陌生。
少时的陆渊是个天才,可并不意味着他是一个任听管教的孩子。
在无数老师忍受不了他狂妄的性格后,最后他的父母找来了时重光。
时重光不在意陆渊的骄矜脾气,不像别的老师总是要端起架子,好像可以随意教训一个天纵奇才就是多大的谈资一般,他无意于这些虚无的地位。
除了陆渊的行事会影响到修炼,他才会出手制止。
如果陆渊是燎原火,那时重光就是涧边水。
他是少有的,能让陆渊觉得可以信任的人。
“那便拜托你暂时照顾师弟。”陆渊自说自话,压根没等时重光表态,“我现在行事不便带着他。”
时重光:“?”
他惨淡的表情还没来得及收起,莫名其妙地就被安排了工作。
陆渊之前陡升的怒火已经淡去,只留有一些莫名的荒谬之感,他嗤笑道:“他们大张旗鼓地卖我的东西,怎么说我这个正主去看一下,不过分吧。”
陵川渡眼巴巴地看着陆渊留下的背影,随后又失意落魄地盯着时重光倒完茶的杯子。
两个杯子还冒着热气,只不过其中一个杯子的主人已经不在这了。
时重光牙痒痒,他看出来陵川渡心思早就不在这了,自己这么大一个人就被如此直白地无视了。
……徒大不中留。
时重光心累地招呼陵川渡,“别看了,他短时间回不来。”
陵川渡不情不愿地收回了目光,嘴上闷闷不乐地应了一声,表情可以说得上愁云惨雾。
没坚持几秒钟,视线又不由自主地飘了出去。
时重光恨铁不成钢道:“他又不是不回来了!”
……搞得他像什么拆散佳偶的反派一样。
陵川渡像被长辈装包的小孩, 慌里慌张地望向时重光。
时重光感觉自己眼皮子在乱跳,心里不安愈发强烈,不会真叫他说中了吧。
他表情依旧如淡薄的浮云,“为何那么担心你师兄?”
陵川渡困惑地努力理解时重光的意思, 他唇瓣动了动, “……担心?”
随后茫然地回道, “我只是想跟以前一样,就那样能一直看着他就好了。”
时重光一颗心缓缓沉了下去, “但是,你师兄他……”
他沉沉地叹了口气, 寻找着合适的措辞。
陆渊是不可能甘愿让一个不喜欢的人一直缠着他的。
从时重光的角度来看,陆渊行事有些跳脱冒险。
而陵川渡……
呆板无趣又固执,做事就像一台精密运转的机器。
两个性格不合的人,在一起对于陆渊来说是负担。
小的时候,陆渊对于陵川渡就有些爱答不理的。这并不是说讨厌对方,只是对于这种人……他实在没有什么可聊的东西。
好在后来长大了, 陵川渡知道这种行为很讨嫌后, 就逐渐主动跟陆渊拉开距离,直至最后渐行渐远。
但是,现在……
他记忆直接清空, 一步又回到了小时候。
时重光望向陵川渡,保持着和煦的笑容,“我的意思是你师兄总是会有自己的事情, 你不可能永远跟他在一起。”
陵川渡睫毛颤了颤,声音闷闷的, “他做自己的事情,我就跟着他, 不可以么。”
时重光雪色的长发在暗处熠熠生辉,像一匹月色的丝锻,他沉默了一会,开口道:“你知道你师兄为何会一直带着你么,并不是因为你是他师弟,而是……你病了。”
陵川渡勉强握了握拳,他依旧很难操控脉络里潜伏的修为。
而在岸边,陆渊轻而易举地就可以调动这些,灵力在他手下,变得安顺无比。
“我不会拖后腿的。”陵川渡感觉自己很没用。
他生着不知道谁的闷气,眼眶难堪得酸胀着。
时重光垂眸,已经失了温度的茶水不再冒着热气,“不,你只需要……一直这样。”
陵川渡迷茫地迟钝了一瞬,艰难地张了张嘴。
他现在记不得很多事情,思维也混乱的很,但是师尊说的话听上去就没什么道理。
陵川渡不明就里地抬眸,师尊眼里却是他看不懂的情绪。
时重光抬手,陵川渡下意识跟着他的动作,移动着视线。
最后对方莫测的眼神落在自己的胸口。
“这里……会感觉到不舒服么?”时重光突然问道。
陵川渡短暂地迟疑了一下,慢慢摇头,“之前好像会……现在不会了。”
“如果你想让陆渊和你保持这样的关系。”时重光捏紧茶杯,像是祈祷,又像是无奈之举。
沉默地抿了一口凉茶,苦得时重光舌根发麻,“若是不想被他抛下,就一直这样好了。”
一个心思单纯的,没有任何威胁的陵川渡,也许是对所有人来说最好的结果。
陆渊当下不知道时重光说了些什么话,若是知道,他必然也是跟陵川渡一样奇怪。
但现在已经没有心思去顾及其他,越靠近神骨所在的位置,陆渊越能感受到熟悉的召唤。
灼热,牵引,隐约而来的磅礴力量。
是他骨骸的一部分,正迫不及待地想回到自己的身体里。
陆渊脚步一停,他感受到除了自己的神骨之外,数不清的各种杂乱灵力在附近徘徊。
有很多人。
不仅仅只是来负责监管的那些人。
还有更多的人,抱着跟他一样的心思。
要抢,要夺,要据为己有。
陆渊骨骼并不如寻常人那种象牙白色,他全身骨头如金玉雕琢,是一具天授神骨。
古神的血液即使再如何的力量磅礴,都被这一身神骨所禁锢。
神骨即便再如何尖锐,再想试图刺破他的皮肤野蛮生长,都会被炙热的神血磨平棱角。
陆渊的古神骨血相辅相成,但其他人若是独占神骨,就未必有这种好运了。
……会死的很难看。
春将晚将霜简书局传给他的密函没有什么顾及地随手点燃,扔到半空中,他冷冷地看着密函变成飞灰的火烬。
他不用看都知道霜简书局又是相同的那一套说辞。
未燃尽的神骨二字,铁画银钩,力透纸背,清晰醒目。
春将晚视线像被烫到一般,仓促地收回目光。
陆渊虽然死了已有百余年,可余威尚在。
当年,他就是个掌握生杀大权的无情执行者。
在仙盟里说一不二,有人会背后大声指责他,说他是暴君,行事完全不讲情面。
但面对陆渊时,仅仅只是看见他揶揄散漫的笑,那人就会露出忌惮的表情,转身吓得把传播流言蜚语的事都推到别人身上。
霜简书局现在就像极了这个畏畏缩缩的小人。
哪怕霜简书局十分眼馋这块天授神骨,也不敢明面上说据为己有。
密函里一如既往地嘱咐春将晚说道以皓天仙盟的名义买下来,只不过霜简书局只是会代为保管。
春将晚草草地起笔回了一封回函,他真情实感地遣词造句,恨不得句句都要捶胸保证自己保证不负书局所望。
“谁?!”门外似乎有黑影掠过,春将晚警觉抬头。
“春管事,不必大惊小怪。”黑影片刻后又折返回他门前,低声说道:“是我,萧云旗。”
春将晚听到声音,不慌不忙地把手上东西收好,故意把人晾了一会,才应声道:“噢,原来是萧长老,我还以为是什么歹人呢。”
两人上次见面,还是因为之前临安镇聻变之事,在仙盟内部议事。
萧云旗因为自己儿子的时候,大呼小叫不分场合,令春将晚记忆颇深。
他又摆出那副笑眯眯的表情,高声喊道:“萧长老!进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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