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玄极听到这个名字,不由得感到奇怪了。
因为杨文熙和周元瑢没有什么直接往来,周元瑢为什么单说要请他?
魏玄极笑起来:“元瑢哥哥怎么说起他来,杨文熙我肯定是会请的。”
“倒也没什么,就是提醒你一下,别漏掉了。”周元瑢道。
魏玄极扬了扬眉毛。
这件事他感觉有些蹊跷,事实证明不是他的错觉,请帖递到所有邀请对象府上之后,所有人都当即回拜帖说一定会按时前来,只有投到杨太师府上那一封杳无音讯。
魏玄极接到回报后,思量片刻,正好周元瑢从外间走来,他便问周元瑢是怎么知道杨文熙这里会请不到人的。
“我翻了给你的拜帖,里面没看到杨将军。”周元瑢说道。
原来……是这样。
魏玄极明白了。
以杨文熙和他的交情,应该第一批投拜帖才对,为什么素不相识的官员都投了拜帖,杨文熙却没投,肯定有鬼。
所以周元瑢才单独把他拎出来。
“这件事确实蹊跷,我叫弹剑再去打听打听。”魏玄极道。
“元瑢哥哥你真的把那么多拜帖全翻了一遍?”魏玄极惊讶道。
周元瑢“嗯”了一声,心想,是啊,陪床也是很无聊的。
“真的那么无聊的话,”魏玄极眨了眨无辜的眼睛,“我们可以做一些有趣的事……”
“不要。”周元瑢立刻把手藏到身后。
魏玄极有点受伤,只有他一个人觉得有趣可不行。
“我也可以帮你的。”他提出建议。
“不、不用了。”周元瑢别开目光,那个场景简直不能想象,比魏玄极哭着叫他哥哥还要可怕,“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对了,宴席的事情。”
“这件事交给管家和厨娘去做就好。”魏玄极道。
到了宴席那日,宴请的宾客都到齐了,武王府的后花园里十分热闹,魏玄极专门请来的厨娘大展身手,用各色奇珍美食令大家赞不绝口。
能在这个时间被请到武王府里的人,大家都心知肚明,将来就是武王心腹,只要共同帮助武王登上太子之位,这里的人都将在未来的朝堂上占有一席之地。
周元瑢也是头一次被这么多达官显贵围着敬酒,作为一个工地搬砖人,他还不大习惯这样的场面,有些不知所措。
幸亏还有董衡、董方规和虞上卿三个熟人,帮他化解尴尬,整个宴席下来,周元瑢基本都在和自己的熟人聊。
而这个时候,周元瑢也明白了,魏玄极为什么也让他请一些人来。
这是怕他完全陷入应酬之中,感到不自在啊。
宴席之后,官员们纷纷告辞,魏玄极叫侍从们去送客。
他返身回了寝殿,脸上的笑意淡去,面露沉思状。
杨文熙果然没来,看来,之前发生的事,不是巧合。
魏玄极叫来弹剑,问他调查结果如何。
弹剑回禀,杨文熙最近都在杨太师府上,没有见到他出来,倒是杨太师经常出府,这几天都在宫里陪皇上。
“我怎么觉得,这件事有些非同寻常。”魏玄极思索道。
“怎么?”周元瑢也有这样的感觉。
“我听到李大人他们说,杨太师陪着皇上去过一趟天牢,想必是过年中也没有闲着,还在查刺客团伙的案子,”魏玄极道,“林总管来这里的时候,你还记得他是怎么传达皇上的意思的吗?”
“他没提到大皇子的罪状。”周元瑢直接说出了自己一直觉得古怪的地方。
“不错,金满堂都抄了,相关的人也抓了,大皇子被送到了秘密监狱,看管起来,理论上来说,不该再顾及他的名声。”魏玄极道。
“也有可能是觉得家丑不可外扬。”周元瑢猜测道。
两人合计了一阵,还是没有一个定准。
这个时候,魏玄极在王府养伤,就变成了一个很被动的行为,如果他没有受伤,就可以参加过年期间的活动,直接获得第一手信息。
但是现在,事情仿佛隔着一层云雾,无法看得真切。
“这样吧。”周元瑢道,“我想想办法,看看能不能见到杨文熙。”
“什么办法?”
“假装施工。”
魏玄极一脸迷惑地看着周元瑢。
周元瑢拍了拍魏玄极的肩膀:“放心吧,没有包工头进不去的别墅区。”
翌日,周元瑢带着董方规和两名工匠来到杨太师府上。
董方规对于杨太师府上的人来说是生面孔,如今他已经升到常侍,是可以进宫面圣的职级,牵头来向杨太师府提出修理排水沟的要求也并不奇怪。
“修理排水沟?”太师府前的守卫面面相觑,“没听说啊。”
董方规出示了少府寺常见的临时修缮令,展示给守卫看。
“好吧,你稍等一下,我们请示一下管事大人。”守卫说道,返身进入府中,约莫过了一刻,守卫出来,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修缮。
董方规冲周元瑢使了个眼色,带着周元瑢和两个工匠进入杨太师府,来到杨小将军的院子里,开始装模作样地观察排水沟。
这个时候,院子里还是静悄悄的,并没有人出来。
当工匠们拿出各种工具,开始敲敲打打的时候,屋子里的人就坐不住了。
先出来的是个家丁,问院子里在干什么,管事叫来领路的小厮跟他解释,说是来修排水沟的,家丁无奈,只好进屋去。
周元瑢示意工匠们动静再大点。
整个院子都震起来的时候,杨文熙终于出现了。
他皱着眉头,盯着工匠们看了一会儿,并没有说什么,很有素质地选择自己离开。
周元瑢跟着他走到院门前,方才叫道:“杨将军。”
杨文熙一直没有仔细看旁边站着的周元瑢,周元瑢穿着官服,还带着防风的帽子,遮住半张脸,因此,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力。
这时候,杨文熙听见周元瑢的叫唤,回过头来,发现周元瑢脱下帽子,将脸露出来,不由得面露惊讶之色。
“周大夫?你怎么……”
周元瑢示意工匠继续动工,将杨文熙拉到一边,道:“我是来找你的。”
杨文熙欲言又止,显然,他也知道周元瑢为了什么来找他。
两人借着施工噪音,交换了一下双方的信息。
杨文熙是受到杨太师的命令,叫他不要出府,不要回武王府的拜帖,就当做没看见。
果然……是杨太师的命令。
周元瑢只觉一块大石头压了下来。
一向如同墙头草一般的杨太师,这次怎么忽然有了主见,难道说,他听到了什么风声?宫里有新的动向了?
周元瑢将杨文熙的消息带回武王府后,魏玄极立刻变了脸色。
“好啊,没想到,杨太师竟然还在背后搞小动作。”
杨太师不让杨文熙回帖子,也不让杨文熙上武王府来,那目的很明显,不想让杨文熙变成魏玄极一党。
一旦在过年这么敏感的时间进入武王府,那就是公开承认自己站武王一边了。
站队就存在着风险,在局势未明朗前,是可以不站队的。
但是,杨太师的意思却太过极端了,就仿佛和武王站在一边,是什么晦气的事情一样。
“杨太师不会无缘无故让杨文熙得罪你,他以前不是还挺支持杨文熙跟你来往的吗?那时候,你还没有自己的势力,杨太师也没让他避嫌。”周元瑢思索道。
“难道说……”魏玄极的脸色更加难看。
他们两人都不愿意相信那种可能。
“不可能。”魏玄极斩钉截铁道,“魏玄通不可能东山再起,无论如何也不可能,除非魏恒连自己的命都不想要了,也要扶他上位。”
“我也觉得不大可能,”周元瑢见魏玄极有些激动,眼睛都泛起血丝来,伸手抚着他的后背,宽慰道,“我们再探一探消息,有确实的线索了,再来讨论,现在先不要自乱阵脚。”
“不行,我不能再等下去了。”魏玄极披起外衣,从床上下来。
“你要去哪儿?”周元瑢心中不安,“打探消息这种事,不用你亲自去做的。”
“我去天牢看看,魏玄通到底在不在那,他们到底在搞什么鬼。”魏玄极道。
他一边说,一边以最快的速度换上外衣。
“等等。”周元瑢拦住他,“你不要去,你的目标太大了,如今,朝堂上下的人都盯着你,你若是连上香都没参加,却先去了天牢,这恐怕不大合适,不如派合适的人去探一探。”
魏玄极的目光向下,他的眼神格外幽暗,语气亦是低沉:“元瑢哥哥,如果这一次,又等来和上次同样的结果,我,可能不会再忍。”
周元瑢望着他,这句话在他心中引起震动。
不会再忍,是什么意思,暗示这什么,周元瑢很清楚。
就算魏玄极没有说出口,可是be线的结果在那里摆着。
虽然,这一次周元瑢是在魏玄极身边的,他相信有自己陪着魏玄极,不至于会发展到梦里所见到的那个偏执阴鸷的青年帝王的地步,但是,他也必须非常小心。
“你先不要急,我们从道理上来分析这件事,你递上去的证据十分充分,已经把大皇子钉死在幕后主使的位置上了,对不对?”周元瑢耐心地帮他梳理情况。
“嗯。”
“皇上也确认过了,你查案功劳很大,还把金满堂端了,如果他怀疑证据真实性,是不会轻易这么做的,对不对?”
“嗯,可是……”
“你先听我说完,”周元瑢道,“大皇子铁板钉钉地失势,皇上不会允许一个和反贼勾结的人继承皇位,那么,皇上有没有可能把皇位传给其他人呢?”
魏玄极沉默了。
这个可能性,他压根没想过。
现在,最适合坐上太子之位,最有资格坐上太子之位的人,就是他啊。
“你的意思是……魏恒会把皇位传给三弟或是四弟?”魏玄极问道。
“不,如果皇上把皇位传给三皇子或四皇子,杨太师就不会对你那样避之不及,”周元瑢道,“所以,我怀疑,皇上打算把皇位传给和魏玄通有紧密关系的人……”
隔代立太子,也不是没有这样的情况,当儿子们都提不上串的时候,皇上就会考虑把皇位传给孙辈。
可是,魏家子息单薄,至今还没有孙辈……难道说?
魏玄极若有所悟,看向周元瑢目光亦透出惊讶多过气愤:“你是说,魏玄通有了?”
虽然这个场合不应该笑,但是周元瑢忍不住“噗”出声。
“是,魏玄通有了,时间点掐得很妙,”周元瑢道,“而且还不是怀上了,是生下来了,确认是个龙孙。”
“那怎么可能,怀胎十月,之前完全没有传出这样的消息。”魏玄极道。
太子妃那边若是有动静,肯定有一群太医候着,消息也早就传开。
“说明,不一定是太子妃的孩子。”周元瑢道。
这种事倒像是魏玄通能做出来的,看他整日里一脸肾亏的样子,很难说在外面如何花天酒地,若是突然有外室带着孩子来找他也不奇怪。
“若是流落在外面的孩子,又怎么能断定是魏玄通的呢?也有可能是魏玄通为了保命,假说是自己的。”魏玄极道。
他就不相信,时间会卡的这么巧。
“魏玄通既然下了这步棋,说明他有万全的准备。”周元瑢道。
魏玄极又黑下脸来。
他从来没想过,魏玄通,竟然还能用这种方式逃命。
魏玄通所犯的罪,是必死无疑的罪,皇上私下把他赐死,再宣布原因都可以。
可是,魏玄通却在这个节骨眼上,交出了一个孩子。
对于子息单薄的魏家来说,一个孩子多么宝贵,不用想都知道。
再加上三皇子和四皇子年纪还小,未来不可知,魏玄极又是个一门心思和周元瑢扎在一起,拒绝一切相亲活动的叛逆人物,指望魏玄极是指望不上了,皇上心灰意冷之下,说不定就会……
“好啊,好啊。”魏玄极越想这个可能性越大,他猛地一捶桌子,叫来弹剑,让他去求证,杨太师最近有没有去看过魏玄通的家室。
这消息若是用心打听,是很容易打听到的,魏玄通被关进冷宫之后,太子妃和他那些女眷一并牵往宫外偏僻处居住,毕竟是从太子被贬为庶民了,宫里没道理再养着她们。
弹剑去一打听,就知道了杨太师来过此处,虽然是秘密前来,但是他的马车很好辨认。
杨太师没事儿去魏玄通的女眷安置处干什么,肯定是有秘密的任务。
再加上最近,魏玄通的女眷们气色都很好,跟街坊邻居说话,也不像之前那样低落,反而多了几分高高在上的态度。
这些线索合并在一起看,就证实了周元瑢的猜测。
消息已经证实,魏玄极只觉得十分荒谬。
他如同暴躁的野兽在兽笼中走来走去一般,整个人都陷入熊熊燃烧的怒火之中。
“还说要在大朝会上封赏我,原来是缓兵之计……”
“原来,我付出了这么多努力,竟然还比不上魏玄通的一个私生子……”
“我就知道,怎么可能会这么爽快的把位置传给我!”
眼看着魏玄极在失控边缘,周元瑢忍不住拦住他:
“玄极!你冷静冷静,这种情况,其实也在预料之中,关键是要怎么应对。”
“怎么应对?”魏玄极压抑着火气说道,“我这就去找大将军,商量怎么办!如果魏恒真敢宣布把皇位传给魏玄通的儿子,我会当众揭发魏玄通的罪行,看看天下百姓准不准这么一个人的儿子当太子!”
“你要带兵逼宫吗?那样就没有转圜的余地了,而且,现在证据都交在皇上手里,魏玄通和其他刺客也都关在天牢里,事情真相还没有向百姓揭露,光凭你一张嘴是说不过皇上的。”
“那我怎么办?”魏玄极暴躁地说道,“我现在只想直接带兵杀进天牢,把魏玄通的脑袋砍下来,提到含澜殿去,让魏恒适可而止。”
周元瑢感到一阵头疼:“玄极,我知道魏恒这件事做的非常没有原则,非常下作,但是,你越是仇恨,就越不应该失去理智,你要冷静地睁大眼睛,看清楚对手的弱点,才能将他一击致命!仇恨只会蒙蔽你的双眼罢了!”
魏玄极听到这话,胸膛依然因为恼火而起伏,但是没有之前那么冲动了。
周元瑢说得没错,现在局面还是一团混乱,大朝会还没开始,一切还没有落定,他必须睁大眼睛看清楚,对方的破绽,这样,事情就还有改变的余地。
破绽,到底在哪里呢。
魏玄极忽然心念一动。
“如果……我们在魏恒举办大朝会之前,就将魏玄通勾结反贼的消息放出去,让满城都知道,这样,魏恒就算想把皇位传给魏玄通的儿子也不行了。”魏玄极道。
“这是个办法。”周元瑢点头。
“放小道消息,这个容易,就这样做,只要消息传开来,魏恒就不能再回避公开魏玄通的罪行。”
“不错。”
魏玄极眼神明亮地望着周元瑢,他的怒火彻底平息了,一旦有了办法,就不必无能狂怒,也不会做出冲动危险的事。
“元瑢哥哥,谢谢你。”
元月十五,京城中关于大皇子魏玄通勾结反贼,谋刺皇上的消息,已经传得沸沸扬扬。
元月十六,大朝会召开。
第145章 一更
天牢坐落于皇宫的西北角,那里是一片荒芜之处,比冷宫有过之而无不及,然而守卫森严,北门屯兵所的兵士每天换岗两次,早晚各有一班人在此严守。
四更天,一队人马悄无声息地从北门进来,来到天牢的侧门,从人向守卫展示了太师府的令牌,守卫立刻打开侧门,请太师的马车进入天牢范围。
杨太师下了车,天牢的司狱杨文渊立刻上来迎接他的父亲。
“太师,您这么早就来了。”杨文渊黑着脸道,他一向如此,倒也没什么奇怪的。
杨太师叹了口气:“有什么办法,你爹我这么一把年纪了,还要四更天在外奔波,不就是因为膝下没有一个能替我分忧的人嘛。”
杨文渊的脸又黑了几分,不说话了。
“今天是大朝会,提前给里面的人通个信,唉。”杨太师又叹了口气,他最近真的叹了很多气,没办法,期望的事情总是成不了,让他白花心思,人老了,没有多少时间和精力蹉跎在失败上。
夜色之中,一队人马悄悄来到天牢的后院中,这处院落极为隐秘,四周是高高的石墙,就算是前来探监的人,也不会来到这里,因为,这里关着最为重要的犯人。
要么是在夺嫡斗争中败下阵来的人,要么是意图谋反的人,或者两者都占,如同此时居住在院子里的魏玄通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