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外面路口上,时今才算又松了口气,开始整理起刚刚所得信息。
来之前他心里就隐隐有了几个猜想,刚刚那一趟更是让他隐隐约约有了证实。
时今心里面思索着,一边往车那边走去。
“时今?”
名字突然被叫出来,时今脚步一顿,一个一身高定西装的年轻男子靠近了几步,脸上明显有些激动,
“真的是你啊,刚刚我在后面看了背影还没敢认。”
时今看向他, 面上微微露出疑惑。
男子年纪还很轻,面皮俊朗,笑起来显得很阳光, 看上去一副和他很熟稔的样子,却和记忆中哪一张脸都对不上。
他在国内除却高中时期称得上认识了几个同学, 其他时期一直都是边缘淡化的,况且, 他也不记得自己有相熟过这样一个人。
男人身上穿的只是普通西装,但看得出版型很好, 衬得人身高腿长, 抬手时露出一截腕表, 时今认出那是百达翡丽表的最新款。
来人身份不清, 时今没有第一时间搭话,身体微微后退了几分。
崔协山微微一笑, “我, 崔协山。”
这三个字恍如一道惊雷炸开在耳边,时今瞳孔骤然收缩,一瞬间仿佛又被拉回了多年前那个逼仄压抑的最里间小屋, 铺天的拳脚和另人恶心的触感逼得人几欲作呕,连空气都似乎一同变得黏滞。
时今下颌线收紧紧绷, 目光凌厉犹如淬了寒冰, 浑身肌肉紧绷起来。
崔协山连连举手做投降状, “我正好也是毕了业先来基层历练历练,你知道我家里是做饭店生意的,这边又是大菜市农贸场, 正巧来这边和供货商现场对接查看一下,没想到在这儿碰到了你。”
“当时是真的年纪小, 我后来长大了也是真知道错了,这么多年一直想找你道歉,但你已经出国了。”
时今面色冷凝坚固,
“不需要。”转身就要走。
崔协山一急,伸手就要去扯时今,
“等一下!”
时今猝不及防之下竟是一下被他拽住了一边手臂踉跄着走了几步,崔协山的手紧紧攥着他的小臂整个人贴过来,语气急迫,
“时今,我是真的想找你...唔!”
崔协山的面色一下皱了起来,手上力道骤然一松捂着被打的腹部后退了两步。
时今冷冷收回重击过对方的右手,眉宇间锋利攻击性几乎毫不掩饰,
“滚!”
崔协山脸色有一瞬间的扭曲,后槽齿间不可控制的磨了磨,眼睫压下的眼底一片黑雾浓郁。
而时今已经转身,向远处走去了。
秦聿再回碧溪湾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了。
房间里暗了灯,他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时今已经睡熟了。
时今睡觉一向轻,秦聿当时装门的时候特意选了最静音滑润的门轴,确保他推门开门时没有一点声音。
此刻室内光线昏暗,青年整个陷在柔软大床里,露出在外的一截面颊雪白细柔,轻浅地呼吸着。
秦聿注视着人恬淡的睡颜,心里缓缓舒了一口气,白日里紧皱的下颌线也微微放松下来。
今天确实很晚了,秦聿松了松领口的领带,脱下外穿的大衣挂在立体的衣架上。
衣架在门侧,挂当天白日穿的外衣方便拿取,时今脱了的外衣同样挂在这里。
秦聿挂好后要走,余光突然瞥到时今外衣口袋处闪过的磷光一角。
隔着昏暗夜色看不清楚,但那卡片的形状大小,却极像另一种东西。
秦聿眉尖一皱,心里隐隐有了猜想,权衡过后两指微伸进口袋夹起,拿出来的赫然是一张极有质感的硬工名片。
崔协山茂百集团,往后一翻,则是一串联系的电话号码。
字体均涂了特质的涂层,刚刚看到的那层荧光就是从这里闪出来的。
塞名片的人大概是动作匆忙,塞进后的位置靠里,似乎他想告诉的那个人并无注意一直未看到,直到现在外衣因悬挂倾斜卡片露出冰山一角,才被他这个后来者发现。
幽深夜色中,秦聿捏紧了手中名片,目色沉沉。
前天后来周峰发消息给他说医院已经给薛安志升级了病房,还安排了护士陪护,院长那边在商量最后的处理办法,还没有彻底定下来。
周峰还安慰他说冯主任也在,他们也都相信他不是那种故意抬高检查费用的医生,让他放宽心,最后他还能再回来工作的,只是中间可能需要一些日子时间。
时今按灭手机屏幕,缓缓呼了一口气。
昨天已经大概摸清了张闳丽的家庭和经济情况,但具体她这么做的原因和目的还没有清楚。
最简单的推算,她如此隐瞒薛安志的过敏史,还坚持要求处分,就是对方是真的想趁此讹医院一笔,而他则不幸成了对方这次计划的波及者。
时今穿好衣服下床,洗漱过后下楼,曾姨已经做好了早饭,琳琅摆了一桌。
见他下来,曾姨有些没想到,却也没有多惊讶,笑眯眯地同他打招呼,
“是今天调假吗?”
时今拉开椅子的动作顿了顿,随即微微一笑,却没有否认。
医院的事情还没有解决,他也说不准具体要等几天,但至少现在,他还没有要告诉秦聿的打算。
调假就调假吧,左右也算个借口,“可能要在家待几天。”
“呀,那就正好趁这几天多休息休息,先生昨天回来又深夜了,总该还是要注意身体的...”
时今愣了一下,脑海里莫名又想起了那晚秦聿说以后有事回不来会提前给他发消息。
他长睫颤了颤,手机上却突然又响起一阵铃声。
时今接起电话,然后曾姨就看着,刚刚还面容称得上温和的青年,神色一点点冷了下去。
时今推开医院院长办公室的时候,里面的人正交谈的上劲。
前几日还歇斯底里要医院给一个说法的披头散发的女人此刻脸上都是和善,仿佛还是一个好说话热心爽快的大姐,
“唉,医生一天工作那么忙,难免出点岔子的嘛,还好最后没出大错,理解的理解的,时医生也不容易。”
冯主任也在旁边,“小时还是个很好的医生的,这次也实在是不小心,以后一定更多加注意。”
见他进来,冯德岳又向他招手,“来,小时。”
时今缓缓关上白色重门,走到了里面。
周峰居然也在,见他进来向他这边靠了点笑的很,暗地里冲他比了个靠谱的手势。
张闳丽看见他,脸色还有点不好,却已经早不是几日前那副咄咄逼人,她旁边站着薛安志,男生依旧瘦伶伶的,袖管明显空出一截落落的,长长刘海遮住眼睛,视线一直低垂着。
院长坐在后面,冯德岳在他们俩中间,和张闳丽又你来我往地说了两句,最后总结,
“小时啊,这次呢,也算长个教训,下次要多注意。”
又转向张闳丽,对方同样冲他回以笑,“既然控诉已经撤销了呢,时医生明天就能来接着上班了。”
冯主任嘴上说着,心里也是松了一口气。
虽然不清楚张闳丽为什么又改了口,但这件事如果能就这么解决,就算稀里糊涂点,对时今对医院,也是再好不过了。
他拿起桌上放着的之前时今被留下的工牌,伸手递过去,
“来,小时,你的工牌。”
周峰听着冯主任的话,心里大石头原本已经放下了,正等着接下来走个形式接过工牌打几个哈哈这件事就算过去了,这才发现时今从开始到进来都安静的吓人。
周峰的心又一下提了起来,冯主任递牌子的手还等在半空,他咬咬牙连忙先伸双手去接,“谢谢主任,谢谢院长。”一边又靠着时今将接过来的牌子塞到了他上衣侧边的兜里,用侧眼去觑他。
医院惨白灯光投下,青年冰白面容上看不出丝毫神色,周峰心里一跳,就在他以为时今要说什么惊天动地或者作闹一场时,青年眼皮倏地一掀,直直看向薛安志,露出的瞳孔是极其极其浓郁的黑,
“你知不知道,药物严重过敏引发的休克,如果不及时处理排除,会有很大几率会死亡。”
薛安志愣了下,没有想到时今会说出这句话。
张闳丽脸色也变了变,眼里闪过一丝不自在。
周峰同样心跳,小心觑了冯德岳和院长的脸色,想要去拉时今,手伸在半空,看着时今的样子却又没敢去碰。
冯德岳皱了皱眉,而时今依旧直直盯着薛安志,目光锋芒亮的几乎逼人。
薛安志就算再无动于衷此刻几乎被盯得发毛,他干咽了咽口水,有一瞬间几乎不敢直视对方的目光。
时今长睫低垂复又抬起,
“如果连自己都不珍惜自己的生命,”他看向薛安志,隐去了后面半句,面向冯德岳微微致意,“主任,我先去了。”
冯德岳骤然被他看过来语言磕巴了下,“呃..嗯,好。”
时今照例顺着电梯下来从大厅出去,要出门时突然被人叫住,
“时今!”
时今脚步一停看过去,对方立马凑上前来,“时今,医院的事解决了吗?”
崔、协、山。
“什么?”
崔协山眼中带笑,“就是你那个病人药物过敏的事呀,怎么样,她来撤销了吧?”
时今本来是心里反感,神色骤然警惕起来,“你做了什么?”
崔协山笑了笑,“其实我原本是不打算再打扰你的,但那天回去之后突然听说你出了点事,我就想着能不能做点什么,也算弥补一下我当年的过错。”
“张闳丽也是卖菜的,我跟下面的主管说之后她的菜茂百都收了,且高于市场价百分之十,她就要改口了......只要她那边改口,你就能重新回医院继续当医生了。”
“她就是想要钱,现在我给她,时今,我是真的想帮你。”
“你别有什么心理负担,就当我是热心市民,帮一个被误解的医生要回清白。”
时今眉间皱了皱,崔协山接着开口,“你看今晚有没有时间,我们一起吃个饭...”
"不。"时今拒绝的干脆利落,崔协山心中暗恼伸手就要去抓人,时今侧身一闪而崔协山又另一手抓住了时今手臂。
时今面色一冷,腿部发力一脚将人踹开,崔协山没想到时今到现在还要踹他,一时正被他踹了个正着连连往后退。
这里是医院正门口,未等崔协山再做什么,时今当即又甩开他,转身向门外走去。
不过刚出医院门还未转角,时今就看到了等在路边的李森。
他微微有些惊讶,李森却是迎上来,面色恭敬,“时少,这边请。”
时今心里有些疑惑,顺着走过来,站在车前。
车窗摇下,后排驾驶位上坐着另一个人。
秦聿身量挺直,看过来的双眼皮极深极窄狭长一道,目色深幽如雾凝聚。
时今被他看地心里一跳,下意识有些心虚地移开了视线。
秦聿的车就停在了医院,那刚刚他和崔协山在医院门口的争吵拉扯,不知道对方有没有看见。
而那边秦聿同样收回了目光,
“上车。”
不是...时今上了车又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又没做什么,这么心虚做什么?
不过......秦聿今天怎么突然来接他了?
男人一身纯手工高定西装,皆是由每个季度意大利设计师亲自登门裁剪手工制作再送过来的,剪裁尺寸极度精良,此刻坐在那里衬得人面容愈发冷峻严苛,他应当是很忙,翻阅文件时手中腕表在透过来的车外光线下泛出金属特有的冷光。
时今睫毛颤了颤,移开了视线。
到碧溪湾的时候,是晚上七点了。
时今进门的时候就敏锐察觉到了不对,他脱去外套的动作缓了缓,微微迟疑了一下,
别墅里安静地太过分了。
“陈叔...和曾姨呢?”他有些试探着开口。
秦聿跟在他后面,听到他的话抬眼往这边看了一眼,
“有点别的事,让他们先回去了。”
工作原因,陈叔和曾姨平日里都是住在这里的,如果时今会在的话,很少有两人都出去的情况。
时今抿了抿唇,没有再讲话。
桌上已经摆好了餐食,在微冷空气中隐隐向上氲着雾白色的热气,秦聿拿过桌边餐布,擦净了手,率先坐下。
时今压下心底升腾起的那些微怪异情绪,同样也坐了下来。
曾姨手艺很好,每样看着都是寻常菜,其实里面都是花了心思的精巧。
时今低头小口吃着菜,秦聿有些不经意地开口,仿佛只是随口一问,
“最近在医院,还算顺利吗?”
时今端碗的动作顿了顿,一时有些分不清秦聿在问什么。
“......还好。”
“那前几天呢?”
时今抿了抿唇,突然觉得心里说不出来什么感觉,却又莫名堵了一口气,桌子一推就要走。
秦聿跨过桌子一把抓住他的手要将人留在原地,时今手臂抽了一下竟是纹丝不动,常年规律锻炼的成年男性臂力极大,桎梏住人时犹如铁爪不能移动分毫,时今被抓地剧烈挣扎着要走,甚至用另一只手去掰男人的手,“你放开!”
秦聿手上没有丝毫松劲,“为什么不告诉我。”
“什么不告诉你?”
“张闳丽的事,还有崔协山,为什么不和我讲?”
时今用力地去掰他的手脸都因为情绪动作过于起伏变红了,而男人的手竟是纹丝不动,时今脸都气红了抬腿就要去踹,
“已经结束解决了!”
“解决?!什么叫解决,她一个跟你无仇无怨的普通中年妇女,为什么非要揪着你不放!”
秦聿同样声音含怒,脚部用力桌边整个椅子被调了个方向朝向这边,抓住时今踢过来的脚往这边猛地一抻,时今整个人顿时重心不稳就要往这边倒,一双大掌又骤然按在肩上往下按,一倒之间竟是整个人一下坐在了秦聿勾来的椅子上。
“秦聿!!”
时今被迫后仰着整个背部都贴在了椅背上,骤然的冰凉触感激地他条件反射性地一颤,还未来得及反应一条肌肉强壮的大腿就强硬挤了进来,纤长双腿被迫强行分开,又被两侧椅子扶手抵住,男人身量极具压迫感地沉沉压倒下来,时今两条手臂被一只有力大手握住高举过头顶桎梏住动弹不得,——他近乎整个人都被制住了。
秦聿眼睛里泛着血色,出口的话几乎在咬牙切齿,
“你以为那个崔协山是什么好人?!他是故意编了个套等你跳进去再装作好人出现在你面前来骗你!你就非要跟他纠缠?!”
十二个小时前, 泰亿大厦内。
李森递上私家侦探熬了两夜加紧加急查出传过来又被接受装订整齐塑封的文件,放到了秦聿桌上。
这几天秦聿的行程几乎称得上是连轴转,北城的项目正是最后关键的收尾期, 新涉猎的高新科技投资需要他最后的评估决策,以及奥泰原本的金融和地产行业, 这巨大钢铁机器里的细微零件运转,都等待着秦聿来做决议。
说起来还得感谢老板娘, 如果不是他在老板才坚持每天不论多晚都会回碧溪湾,现在这种强度安排下他估计还得跟之前一样和秘书部的其他几位一起和秦董直接睡在办公室。
前天好不容易暂时结束了一天的任务能够休息回家, 还没等他在床上躺几分钟秦聿就一个电话打来, 让他查一个叫崔协山的人。
天地良心, 那话语里的不满和冷意哪怕隔着那么远的屏幕电话线都能感到, 秦聿顿了一下,又补充交代说, 让他重点查崔协山有没有和时今接触过, 其要求之详细严苛,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怒气冲天的丈夫要查妻子的姘头。
但查出来的结果却并不如此,发过来的资料显示, 崔协山,新兴起的茂百集团的幺子, 之前和时今之前并没有正面接触, 却和林家大少爷林文远做过三年高中同学, 之后更是常常一起混迹在洛市一群二世祖的交际圈里。
崔林两家交好,这几年合作不断,要说几年间唯一一次矛盾摩擦, 就是在林文远办的一场林家别墅的派对上出现过一场小规模的打架斗殴,崔协山那天后来更是直接被送进了医院, 后来崔夫人闹上门,又不知道协商了什么条件,这件事才算了。
按常理来说,时今认识这么一个所谓的继兄的好兄弟,也不足奇怪,但老板说让查,就一定是有问题。
第二天秦聿一页一页翻过这些资料,看完后没说什么,只说让他接着查。
“我要知道,他的名片和联系方式,为什么会出现在时今衣服口袋里。”
秦聿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顿了一下,他可以容忍时今有自己的工作、生活、朋友,时隔七年,他终于有了足够将人留在身边的权势,但这一切都要建立在,时今不会因为莫须要的人而离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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