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想知道。”
谢桐轻描淡写地打断了他的话,没等安昌王脸上露出喜悦之色,就说出了下一句:“但朕何必一定要在你这里知道。”
“你前些日子安安分分的,现今突然闹起来了,是得了他人指点吧。所谓闻端的‘把柄’,也是那人给你的?”
“既然如此,朕直接问他不好么?”
安昌王瞳孔一震,脸上又青又白,嘴唇抖了抖:“不……”
“你否认也没关系,”谢桐自始至终,神情波澜不惊:“朕今日来,本就不是想给你机会,不过是来确认一些事情罢了。”
“你口中闻太傅的事情,朕自会查明,不劳皇兄多费口舌了。”
安昌王牙关紧咬,挤出一句话:“你真就……这么信他?”
谢桐垂下眼,许久的安静后,才轻声道:“是,他如今是朕最为信任的人。”
安昌王盯着他,像是从谢桐秀丽的面容上瞧出来了点什么,先是一愣,而后蓦地发声大笑起来。
谢桐目光从他癫狂般的脸上扫过,不做停留地收回,抬步就要往外走。
安昌王的笑声戛然而止,猛地扑到铁栏上,嘶声喊道:
“闻端是前朝叛臣与文妃之后!小桐,他改名换姓入了朝廷,是来报仇的!是他杀了我们的父皇,是他杀了你的二皇兄,他要毁了这大殷江山,迟早是要杀了你的!”
谢桐脚步急促地从刑部大牢里踏出来。
守在外边的侍卫见他的模样,皆是一怔,犹豫着开口:“圣上,你……”
谢桐倏地停下脚步,站在原地呼吸起伏片刻,面容恢复了冷静,对着旁边的宫人吩咐道:“不必跟着朕,朕自己走走。”
一个宫人却说:“刚刚罗公公过来传了话,道闻太傅和几位大人正在御书房内等候圣上呢。”
谢桐的视线落在远处,半晌后才道:“叫太傅代朕与他们议事,朕有别的要事,不过去了。”
宫人得了话,匆匆赶往御书房去了。
而谢桐屏退四周,独自快步走到御花园入口处,宽袖下的手紧攥成拳,控制不住地微微发着颤。
一盏茶功夫后,他才渐渐冷静下来。
此刻正是午膳时分,按往常习惯,他应该和闻端一起在殿中用膳。
午后在榻上相拥着小憩半个时辰,说些无关朝政的闲聊。
等午睡后,两人会结伴到御书房,谢桐召见有事相商的臣子,而闻端则坐在屏风后,替他批些简单的折子。
晚膳前,谢桐通常会闷得烦了,闻端便带他到御花园散散心。入夜后,谢桐梳理好白日没批完的折子,沐浴更衣,方才正式歇息。
这般平淡的生活已过了数日,平淡到谢桐以为,他与闻端,这辈子都会如此淡然安宁地走下去。
怎料平地起波澜。
谢桐又沉默地站了片刻,直到御花园的洒扫宫人无意碰见他,惊讶地叫出声,他才抬了抬眼。
“圣上,”宫人走近行礼,见他神色有异,于是问:“有什么吩咐吗?”
谢桐顿了一顿,道:“备轿,朕要去一趟行宫。”
罗太监匆匆赶到行宫外,满脸都是热汗,简直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皱眉问外头的宫人:“圣上怎么突然要出宫?”
不仅出宫,还来了郊外,且命令下得急,宫内什么准备也没有,只匆忙寻了辆宽敞的马车,找了一队侍卫。
结果还没等马车里的软垫备好,广场上的宫人们就看见他们的圣上沉着一张脸,伸手拦了一匹马,而后翻身跨坐而上,长鞭一扬就纵马出了宫。
行宫外的宫人们听见罗太监责问,皆是一脸惶恐地摇头:“不知。”
罗太监暗道一声全是废物,抬袖擦了擦汗,又问:“那圣上进了行宫后,去了哪里?”
上次中秋狩猎结束后,谢桐曾命人将行宫内外好好拾掇了一番。
里面丛生的杂草被除尽,花园也修理得干干净净,罗太监跟着引路的宫人,七转八绕了一通,终于在一处陈旧的殿落前停住脚步。
“圣上进了这间殿内,都半个时辰过去了,还没出来。”引他来的宫人小声说。
罗太监抬眼望去,眉心几不可察地一跳。
“这不是先帝的文妃居处吗?”他神情愈发严肃:“圣上好端端的,突然来此不祥之地做什么?”
宫人害怕地摇头,犹豫片刻,还是问:“罗公公,文妃是谁?为何这里是……不祥之地?”
罗太监的脸色很沉,没回答他前面的问题,只是语气不善道:“为何不祥?人就自缢在这儿的!你说如何不祥!别在这碍手碍脚,做你自己的事去!”
屏退了无关人员后,罗太监才慢步走上殿前的台阶,小心朝里边张望。
殿门没有关,半掩着,很轻易地就能将这处不大的寝殿陈设一眼扫尽。
但罗太监不在意里面有什么东西,他左右看了看,终于在靠窗的梳妆台前发现谢桐站着的身影。
“圣上?”他试探性地叩了叩门,唤道:“奴才可否进来?”
谢桐正在梳妆台前,似乎在发怔,听见外面的动静,才回过神来,淡淡开口:“进。”
罗太监于是推门而入,视线在寝殿内转了一圈。
这处殿落久未有人住,也因地处偏僻,无人打理,柱子上的红漆都掉得差不多了,屋梁上绘的彩绘泛白,入目能见的桌案、茶几、矮榻、屏风等物,皆是颜色暗淡,透着一股陈年的破败感。
幸好谢桐前段时间下令将行宫收拾干净,有宫人也将此殿简单打扫了一番,所以器物上的灰尘暂且不多。
但即便如此,这地方也足够破旧,绝不像是天子该来的地方。
罗太监看了一通,没明白谢桐怎么突然要来这儿呢?
但没等他出声问,余光忽而扫过尽头处的床榻,将出口的话语卡了一下。
“这——”罗太监望着那个方向,神色疑惑至极。
“那是文妃的画像么?”
顺着他的视线,谢桐从梳妆台前走过来,与罗太监站在一处,一同看向那挂在床头上的画像。
画像用的是上好的绢布,历经这么多年,仍是让其上的人物画色泽鲜明,栩栩如生。
只见一身着淡莲色衣裙的美妇人描绘在上,微微弯着腰,一手提着盏精巧宫灯,正落睫朝前面的小池塘内看去。
容貌端庄秀美,神态自然从容,乍一眼看去,就能让人心生好感,明白这是位文雅矜重的贵妇人。
且五官神态间,依稀透着一股十分浅淡的熟悉感。
罗太监张了张口,困惑道:“是文妃,但——”
“谁将画挂在此处的?”他喃喃说。
谢桐脸上没什么情绪,瞥了罗太监一眼,淡声问:“原先没有这画的么?”
“不是……”罗太监摸了摸脑袋:“这么多年了,奴才也再未来过此地,并不晓得殿内陈设。但寻常人,哪会将画像挂在床头上?打扫的宫人也不长眼,没把画取下来收好么?”
他这样想着,又唤来最近打扫这个殿落的宫人进来。
不料那宫人既惊且慌,自个儿竟也说不清楚,先前殿里头到底有没有挂着这幅画。
罗太监一瞧就知道这人肯定只偷懒扫了扫地,斥责一番后,扣了当月零钱,叫人自己去领罚。
“圣上,您要看这幅画……”罗太监陪着笑,问:“要不奴才去给您取下来?”
“无事。”谢桐在窗边的茶几旁坐下,嗓音依旧是淡淡的:“那确是文妃画像?”
“是,”罗太监忙道:“奴才虽年纪大了,但也没老眼昏花到那种地步。如此长相,又居住在行宫的,只有文妃一人而已。”
谢桐颔首,语气寻常:“朕听闻文妃已于二十年前逝世,这宫内还能认出她的老人,也不多了。”
罗太监应了声,还是一头雾水。
圣上怎么突然对先帝的嫔妃感兴趣了?
“既是父皇的妃子,又为何住在这等荒凉地?”谢桐忽而开口问。
罗太监顿了顿,小心翼翼道:“这……奴才记得,文妃当年颇得先帝宠爱,以致不受后宫的其他娘娘待见,先帝才让她迁来此地居住。”
谢桐坐在上首,垂着眼,修长的手指一寸寸抚过泛白开裂的茶几边沿,很轻地舒出一口气。
“同朕讲讲吧。”他道:“文妃的往事。”
文妃的旧事, 距今已有二十余年。
饶是罗太监在宫中侍奉多年,曾见过她,这一时半会要立即回忆起来, 也需费点功夫。
好在殿内还挂着一幅文妃的画像,罗太监见到她的模样,于是忆起些许往事。
“文妃……并非是选秀入宫,而是先皇从宫外接进来的。”
罗太监说:“‘文’之一字,也不是封号,而是姓氏。”
谢桐听了他的话,突然问:“文妃还未入宫时,是何种身份?”
“这……”罗太监的表情变得有几分微妙的尴尬, 欲言又止:“圣上,时间过去太久了, 奴才也记不太清……”
“是记不清, 还是不愿说?”
谢桐的视线淡淡扫过他的脸,语气冷了下来:“罗公公, 朕如今是在请教你, 你脑子里记得的,最好都说出来。等朕亲自派人去查,那就不太好看了。”
罗太监陪着笑:“圣上, 奴才年纪大了, 这头脑时常神智模糊的, 若是说错……”
“先帝已逝, ”谢桐垂着睫,嗓音平静:“你不必顾虑什么, 现在既然是朕坐在这皇位上,那朕便会护你万全。”
罗太监顿了一下。
他脸上神情纠结半晌, 而后终于像是下定决心一般,叹了口气,低声道:
“圣上,实在不是奴才想瞒您,而是这段旧事,也算是当年的宫中奇闻。奴才斗胆说了,恐怕徒增圣上心烦而已。”
罗太监这番话说得比较隐晦了——“宫中奇闻”,怕并不是奇闻,而是一段丑闻。
谢桐抚着茶几边沿的手指微微用力收紧,白皙面容上却不显半点迟疑,只开口:“你尽管讲便是。”
罗太监见他执意要听,也无可奈何,回忆了好一会儿,才缓慢出声:“这文妃娘娘入宫前,还被称作是文夫人。”
谢桐眸光轻轻一晃:“她……”
“这文夫人的夫君,是……当年朝廷翰林院的从六品官员,许修撰。”罗太监道。
谢桐沉默了一会儿,还是问了:“既然已有夫君,怎会入宫成了妃子?”
虽然话是问了出来,但谢桐心中已隐隐有了模糊的猜测。
只是那猜测太过令他震惊反感,谢桐排斥着这个答案,还留有一丝希望地开口询问。
但下一刻,罗太监为难的神色,让他不自觉地绷直了腰背。
“先皇……”罗太监言辞支吾:“似是在某次宫宴上见到了文夫人,慕其颜色……而后便邀了文夫人进宫,再封了妃……”
谢桐僵硬地坐在椅上,目光直直盯着罗太监的脸,好半天才轻声道:“你说什么?”
罗太监愁眉苦脸,见谢桐面色苍白的模样,忙上前去扶他:
“哎哟圣上,您好端端的,打听这些旧事做什么?这都二十多年过去了……”
结果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忽而听见一声清脆的裂响,再低头时,就看见谢桐竟生生将那木质的茶几一角拧得碎裂开来。
木屑溅落在地,在罗太监的惊呼声中,谢桐慢慢收回手,垂眸看了看,发现自己手指上都是被木屑刺扎的斑斑血迹。
十指连心,如此细碎的伤口,也牵扯得心脏一阵阵闷痛。
“圣上!圣上你这——”罗太监急得团团转,正要出殿去唤人,却被叫住了。
“把文妃的事情讲完。”谢桐道。
罗太监愣了一下,虽然依旧不知为何谢桐执着于此,但多年在宫中练就的敏锐感知,已让他察觉到不对劲。
于是他取出随身携带的干净帕子,将谢桐的手简单包扎了一下,不再急着出去叫人,而是平复了心绪,继续说:
“文夫人封了妃后,颇得圣宠,但后宫的其他娘娘……时常针对于她,先皇为了避免后宫纷争,就让文妃娘娘迁居来了行宫。”
谢桐闭了闭眼,淡淡问:“究竟是怕后宫起纷争,还是因为罔顾人伦,要避人耳目?”
罗太监不敢接这话,但事实如何,几乎已摆在了明面上。
他斟酌了一下语句,又道:“文妃娘娘迁来行宫后,或许是心情郁郁……不久后便去了。”
谢桐:“怎么去的?”
罗太监低声说:“用了几根腰带……自缢于此殿中。”
谢桐在椅中坐了半晌,一动不动的,久到罗太监怀疑自己是否出现了幻觉,才听得他开口问:
“许修撰呢?”
谢桐这几个字说得模糊,罗太监怔了怔,下意识道:“圣上,您说什么?”
“朕问,”谢桐轻吐出来一口气:“文夫人的夫君,许修撰,在她入宫后,是怎样的情况?”
罗太监的模样,显然是有些记不得了。
当年他在后宫中伺候,并未涉足过前朝,对于文妃尚有几分印象,但论起许修撰,就实在有几分印象恍惚了。
“奴才……”他费劲地想了想,才说:“记得文妃娘娘进宫后,许大人曾到御前求过几次,皆是无果,却惹怒了先皇。”
“后来……后来又似是在政事上出了什么差错,被剥夺官职,发配到北境寒苦之地去了。”
“最后许大人如何,奴才实在是不知,还请圣上恕罪。”
殿内安静了一瞬,谢桐终于缓缓出声:“……许修撰与文夫人,可有子嗣?”
明知罗太监可能根本不记得,但他还是问了这么一句。
若是能得到否定的回答,是不是就证明——
“应是有的吧,”罗太监犹豫了一会儿,小心道:“奴才记得,文妃娘娘进宫时,已成婚多载,如果是平常人,应已育有子嗣。”
“就是奴才也不知道那小孩儿,是否跟着许大人去了北边,现在又还在不在边境,那地方可不好待啊……”
“他不在。”谢桐极轻地说道。
罗太监不明白他的意思:“圣上?”
谢桐又坐了很久,才一手撑着桌沿,动作迟缓地站起身来。
罗太监见他一副心神恍惚的样子,忙上前搀扶。
“圣上,奴才差人去请御医过来,替您包扎下手。”他扶着谢桐往殿外走,一边念叨:“您这伤看着不深,但木刺要是不及时挑出来,可疼了……”
罗太监刚与谢桐走出殿外,眼前突然跑来一个气喘吁吁的身影。
定睛一看,竟是御书房伺候雪球儿的刘小公公。
刘小公公跑得满头大汗,半身衣袍都湿透了,也没抱着雪球儿,而是一张脸憋得通红,一见谢桐与罗太监,就张口大喊:
“圣上,师傅,不好了,宫里出、出事了!”
谢桐与罗太监回到宫中的时候,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刘小公公一路跟在他们身边,絮絮地念叨着这个短暂的下午发生的事情。
“圣上您离开后,刑部大牢里关押的那位王爷又发起了疯!”刘小公公说:“听说他一头撞在了墙上,引来了狱卒,将他抢出来治伤。”
安昌王虽然已定罪,但处刑之期未到,刑部的人万不敢让他这个时候出了差错,给刑部招来祸事。
因此满面都是血的安昌王便被抬到了大牢外边的一处小殿内看诊。
他这番闹腾的动静太大,刑部不敢隐瞒,忙差人去禀报谢桐,不料谢桐出了宫,一下子寻不见人,于是又去寻闻端。
没想到闻端也不在——午时闻端与几个臣子商议了耕种收获事宜,这会儿出了宫,亲自与人到京郊外的田地里察看情况了。
如今边关战事日益吃紧,粮草供应确实是一桩要事,刑部也不敢贸然请闻端回来,愁眉苦脸之下,只得去请简如是。
简如是身为丞相,平日里帮谢桐协理诸多琐事,通常批完了折子,这折子就到了简如是手上,由他统筹各部的差事进展。如有碰见麻烦的,再向谢桐请示。
刑部将安昌王受伤一事禀给了还在工部视察的简如是,简如是沉吟半晌,动身与他们一同到了大牢外,看了看奄奄一息的安昌王。
这一看不要紧,那半死不活的安昌王猛然间像是吃了仙药般从榻上坐起,死死盯着进门的简如是,说了三句话。
第一句是问:“你就是那个叫简如是的丞相?”
而后则恨声道:“本王要揭发那姓闻的奸臣!他本是罪臣许自仁之后,早被流放到北境,竟敢以罪人之身回京科举,谋害先皇,狼子野心,罪不容诛!”
安昌王脸上还糊着凝结的血块,这样面目狰狞地狂呼乱叫,简直像是青面獠牙的恶鬼。
但他嘴里说出的话,却令在场之人比见了恶鬼还惊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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