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炉里燃的安神香已经快要燃尽,沉绵的香气淡了不少,寝殿中显得有些冷。
谢桐怔怔地坐了片刻,意识才从恍惚中清醒过来。
……是梦。
冷静下来后,脊背上被汗浸湿的里衣变得凉飕飕的,谢桐觉得不太舒服,下意识动了动身体,想将身上的寝衣解下来。
不料他一动,却发现了哪里有点不对劲。
谢桐呼吸轻轻一窒,不敢相信自己在那种梦境里,竟然也会……
他慢慢曲起腿,心中思绪乱成一团,忍不住闭了闭眼,自暴自弃般把头埋在膝上。
也终于有空回忆昨晚那个古怪的梦境。
谢桐不愿意称它为“预示梦”,因为昨夜梦里的内容,他从未、从未在最起初的那个预示梦中见到过。
就连那本《万古帝尊》里, 谢桐也不记得有这样一段剧情。
梦里,闻端……
谢桐垂着睫,迟疑半晌,还是抬起手指,很轻地碰了一下自己的唇。
最后的画面结束得十分突兀,谢桐不知道两个人究竟有没有真正挨到,又或者说——
闻端低下头时,是否真的想要来……亲他?
一想到那个字眼, 谢桐就浑身一个激灵,头皮都在发麻。
不, 不会的。
可能或许大概, 闻端只是凑过来看他的脸,凑得太近罢了。
毕竟闻端也喝多了酒, 醉意朦胧下, 把控不好两人之间的距离,并不奇怪。
谢桐一边这样劝说着自己,一边又分出些许理智来思考, 如果不是预示梦, 那这又是什么梦?
是他自己所做的……
风月梦。
俗称春.梦。
谢桐被自己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大跳。
不, 这更不可能。
他长到二十岁, 是个正常的血气方刚的男子,当然也曾经有过诸如此类的风月梦。
但那些梦中, 大多都是一些模糊不清的诗词艳赋,又或者是偶然瞧见的, 带图的话本子上的描绘。
别说男人女人,谢桐的风月梦中,连个人都没出现过。
而闻端,就更不可能会出现。
谢桐深深吸了一口气,心道,或许是被那劳什子的预示梦给吓到了。
没什么事,不会有事,这种荒唐的东西,又不会成真。
谢桐这样安慰了自己片刻,听见殿门轻叩了几下,罗太监推门进来,见他坐在榻上,愣了一下,忙行礼说:
“圣上,是时候起身了。”
先帝在时,几乎是一个月才会亲自上朝一趟,谢桐即位后,定了新规矩,三日一朝,逢每月十五是休沐日。
他离宫已有一月,昨日刚刚回来,今天按理应上朝了。
谢桐半夜被梦惊醒,又坐在床上许久,身上有点没来由的乏力不自在,但还是点头,开口:“朕……”
卜一出声,他就顿住了。
罗太监率先反应过来,睁大了眼道:“圣上,您的嗓子怎地哑了?是受了凉吗?奴才该死,没能看顾好圣上……”
谢桐头脑昏昏沉沉的,起先还以为是梦境的影响未消,直至现在才反应过来——
他出了一身汗,又在榻上坐了太久,着凉了。
罗太监已经着急地叫人去传御医,快步走到榻边去扶谢桐:“哎哟圣上,您龙体有恙,今日早朝……”
“没事。”谢桐的嗓音有些沙哑,勉力下了榻:“朕还是先上了早朝,再看御医。”
“这怎么行?”罗太监满脸焦灼:“圣上您的龙体才是最重要的,您这看起来都发热了——”
谢桐踩到地上,借着罗太监的搀扶往前走了几步,眼前一阵发黑。
“圣上?圣上!”
罗太监的尖嗓门极大,把殿外候着的其他宫人也吓得跑进来了。
谢桐见状无法,只得再回去榻上,让罗太监去传了旨意,今日罢朝。
御医很快赶到寝殿,把了脉后,言是近日劳累过度,兼之心神不宁,外感风寒所致。
谢桐听着他的话,有点无奈地想,不过才一个多月,这已经病了两次了。
真就那么弱么?
御医开了一帖药,让宫人去煎了,又叮嘱谢桐静气养神,莫要再“多思多想”,劳碌身心。
“朕知道了。”谢桐淡淡道:“罗公公,送人出去吧。”
殿外天光大亮,宫人们按着医嘱,上了一些清淡的小菜和白粥,用小桌端到谢桐榻前。
谢桐喝了没两口,就听宫人们传话,闻端、简如是和齐净远三人过来了。
“……”
本来听见简如是和齐净远的名字就够让人头疼的,现在又多了个闻端。
谢桐用勺子搅了搅碗里的粥,脑中又闪过几个昨夜梦中的场景,耳根的温度再次升起来。
“圣上看上去还在发热。”
闻端的声音响起,不一会儿,谢桐就见一身官服的男人站在了榻边。
那件端肃庄重的苍青色袍子,与昨夜梦中几乎是一模一样,谢桐一眼瞥见,脸上神色微微变化,蓦地移开目光,不敢细看。
“圣上怎么又染了风寒?”
齐净远立定在不远处,隔着放早膳的小桌,打量了谢桐半晌,挑眉道:
“可是圣上离宫太久,宫中伺候的太监宫女都懒散了不少,以致没能照顾好圣上?”
简如是在旁边没说话,只用一双柳叶眸望着谢桐看,眸中满是担忧。
“不是。”谢桐不欲多言,垂眸说:“朕夜里没盖好被子。”
齐净远看了一眼闻端,慢条斯理地调笑道:
“圣上竟还有小孩子心性,夜里睡着会踢被子。依臣之见,圣上还是尽快立后,或是挑选几位合意的世家女子入宫,夜里才能照顾好圣上。”
谢桐:“……”
他不提这话还好,一提起来,谢桐就猛地回忆起那梦里之事,什么立后、大婚、喜事之类的。
齐净远这话,岂不是又和梦境内容重合了?!
偏偏齐净远没瞧见谢桐的神色,转过头去,自然地对简如是说:“简丞相,你说本官说的话有没有道理?”
简如是沉默了一会儿,轻声道:“圣上既已登基,也是时候该考虑充盈后宫一事了。”
谢桐蹙眉:“如今内忧外患俱在,朕连朝务都尚且不算十分熟悉,哪有精力兼顾后宫。”
齐净远笑盈盈地说:“圣上这就钻牛角尖了,前朝政事与后宫何干?圣上终日忧心,还正需要一个知心知意的可人在身边陪伴才好。”
谢桐:“……”
看着齐净远那副笑眯眯的样子,谢桐深感无语。
再下一句,他是不是就要提议,把他自己立为中宫皇后,掌后宫大权了?
依齐净远一向口无遮拦的性子,说出这种荒谬的言论也不是不可能。
谢桐静了片刻,忽而撩起长睫,看向旁边始终没开口说话的闻端。
“依太傅之见,如何?”
方才简如是和齐净远你一言我一语的时候,闻端一直站在边上,神色平静,光从表情上,全然瞧不出他内心所想。
听见谢桐的问话,闻端稍微抬了抬眼,道:“圣上年纪还轻,不急。”
齐净远:“前朝帝王,哪个到弱冠之年不是已有子女的?再不济,起码也有几位妃子协理后宫事务。圣上的年纪,算不得轻。”
谢桐冷笑了一声:“你们几个,不都是比朕还年长几岁?你们又有哪个是成了亲的?”
简如是:“……”
闻端:“?”
齐净远眉梢一扬,接话:“这可不一样,圣上。”
“太傅大人是何种情况,臣不清楚。”他悠悠道:“不过臣与简相,都是心有所属,所以才独身至今。圣上也是如此么?”
谢桐下意识就要开口宣扬自己和闻端的“CP”,然而话到嘴边,余光瞥见闻端的目光,以及不远处的几个宫人,硬生生又把话咽了回去。
……不能让闻端知道自己对外胡编乱造的假话。
谢桐心乱如麻,脑海里不由得涌入那梦境中,闻端出人意料的举动,以及重重烛火下,那双幽深至极的眼眸。
假的本来应该是假的,谢桐万万没想到,梦里竟会把它变成真的。
用指尖掐了一下掌心,让自己回神,谢桐别开脸,语气冷了下去:
“怎么,你要时时揣测朕的心意么?”
齐净远敛了笑容:“臣不敢。”
“不敢就少些废话。”谢桐慢慢舀了粥:“别以为你治水有功,朕就拿你没办法。”
简如是见谢桐神情不虞,于是主动寻了别的话题,闲聊了几句。
半盏茶功夫后,谢桐的药也煎好了。
宫人将药端进来,齐净远两步上前,正要接过药碗,旁边突然斜出一只修长的手,当着他的面把碗端了过去。
齐净远:“?”
闻端拿着药碗,眸光微微一转,语气寻常道:“圣上不喜聒噪,两位如果无其他事,就请先回吧。”
顿了一顿,他又说:“若是齐侍郎闲来嘴里发痒,本官府上倒有几位大夫,医术上佳,可以为齐侍郎看一看诊。”
谢桐被粥呛得咳了两声。
齐净远头一次遭人言语挤兑,还要顾忌着谢桐身体不好,于是无法发作,只得先行退下了。
简如是也随后离开。
宫人搬过来一张圆凳,闻端坐下,顺手将药碗放在桌上,并道:“烫,放会儿再用吧。”
谢桐其实喝粥已有七八分饱,他身上时热时寒,仍有些不适,没什么胃口。
但闻端一个大活人还杵在跟前,谢桐不得已,只能继续拿着筷子做些夹菜的假动作,心中思索道:
闻端还在这里做什么?
探病也探过了,闲聊也聊过了,怎么刚刚简如是齐净远出去的时候,闻端不跟着一起出了,还要留下来?
是有话要单独对自己说么?
换作平时,谢桐与闻端两人相处,绝不会像今天这样不自在——
都是因为那个梦。
谢桐心不在焉地想着,忽然听闻端出声道:
“自圣上登基以来,朝中呈禀立后一事的折子,并不在少数。”
谢桐“唔”了一声,点头说:“朕知道。”
绵延子嗣向来是头等大事,有不少臣子都上禀过,明里暗里地催促谢桐赶快选秀,最好能把他们自己的女儿或者宗族之女选上。
对于这一类折子,谢桐都是一律按下不理。
“圣上如何打算?”闻端墨眸深深,问。
谢桐放下筷子,想了想,蹙眉道:“缓两年吧。”
平心而论,他现在对纳一个或几个或者十几个嫔妃,实在是提不起任何兴趣。
他的母妃早逝,谢桐的脑海里几乎没有留有关于她的什么印象;少了母妃的庇佑,谢桐从小就遭到各路人马的欺负,对后宫这个地方没什么好感。
再后来,先帝年老后穷奢极欲,谢桐见多了莺莺燕燕搔首弄姿的模样,更是对某些满脸献媚的妃嫔颇感不适。
如果可以,谢桐希望自己的后宫能清净一些。
“两年对群臣来说,未免有些久了。”闻端说。
桌上的药放得凉了一点,闻端抬袖将碗端过,顺手用勺子搅了搅,递到谢桐跟前,同时淡淡道:
“天子在位,最忌讳的,便是孤家寡人。”
谢桐沉默了下来。
道理他其实明白,如自己这样没有任何依仗的帝王,拓展权力最快最好的方法,就是结姻。
只要有了维系双方的纽带,他才好一步步拉拢人心,巩固帝位上的权力。
而如果连这点牺牲也不愿意让步,想要彻底扳倒闻党的势力,难如登天。
闻端说出那句话后,就没有再开口。
谢桐垂下睫,知道他在等自己的回答。
“朕再考虑考虑。”良久后,谢桐轻声道。
闻端神情没有什么波澜,只略微点了点头。
“缓两年也好,”闻端的姿态不由自主放松了些许,道:“圣上如果不想看见那些折子,臣便让人先行筛了去,也不叫圣上见了烦心。”
谢桐:“唔……也好。”
“京城内各家千金,也似乎并无几个出挑的。”
闻端又说:“圣上要立后,必得是才貌家世样样皆好的女子才能堪配,如此看来,其实也不急于一时。”
谢桐:“嗯……”
虽然不知为何闻端看上去心情不错,但毕竟是为自己着想,于是谢桐还是道:“多谢老师这一言。”
身处闻端这个位置,能说出这样几句有利于谢桐的话,很不容易。
闻端抬了抬眼,墨黑眸光似乎温和了些许。
“臣说过,圣上对臣,永远不必言谢。”他道。
简如是与齐净远并肩走出宫门。
“你刚刚为什么不说话?”齐净远目不斜视,唇边挂着冷笑:“是哑巴了么?”
简如是默默不语。
“本官真是奇了怪了。”
齐净远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神色平静的简如是,眉头紧锁:
“约我见面的是你,提议要选秀一事的是你,怎么今天到了圣上跟前,你反而闭紧了嘴,徒留本官在那儿说?”
想到什么,齐净远气极反笑:“简如是,敢情你拿我当猴耍儿呢?”
简如是终于开口,那双温柔含情的柳叶眸很平静,道:“闻端也在殿里,并不适合说那样多。”
齐净远挑眉:“所以呢?”
“等你的计划过个三年五载再实现,”他摸了摸下巴,悠悠说:“圣上怕是早已被迷得头晕目眩,心甘情愿将帝权尽数交予那姓闻的了。”
“届时,可还有你我容身之地?”
简如是目光一动,反问:“你真的认为,圣上对闻端有着不一般的心意么?”
齐净远瞥了他一眼:“圣上怎么想的我不知道,重要的是,圣上会怎么做。”
简如是慢慢想了想,说:“我不觉得圣上会放弃选秀,任由闻党把控朝政。”
“圣上心性坚定,不会轻易为外物所动摇。”
简如是道:“就如对你,即便你惹恼了他,但圣上还是下旨要任你为工部尚书,因为你对圣上,还有用处。”
“唔,”齐净远歪了歪头:“说不定圣上是明着疏远,实则暗地里对我也有不一般的心意呢?”
“……”简如是不理会他,继续道:“与此相反,圣上就算与闻端再如何亲近,在朝政上,也绝不会放任他的党羽作威作福。”
齐净远慢慢敛了脸上的笑意,盯了简如是一会儿,点点头:
“说的有几分道理,论揣度人心,我的确不如你。”
“不过论对圣上的了解,你或许比不上我。”齐净远缓缓道:“还是提醒你一句,莫要太过自信,圣上不是你想象得那样简单好骗。”
简如是:“我从不曾那样认为。”
“好吧,”齐净远摊手:“现在咱们是绑在一条船上的蚂蚱,除了信你,我还能如何?”
不管认识多少年,简如是都无法适应齐净远这副不正形的模样,拧着眉心道:
“选秀一事,我会劝圣上的。”
齐净远已经转过身往外走了,闻言,朝后摆了摆手,嗓音渐远:“您拿主意便是,丞相大人。”
刘小公公除了喂养雪球儿,还需要每日书写天子的起居注。
这日,他蹲坐在雪球儿的新窝旁边,一手捧着起居注本,另一手抓着毛笔往自己嘴上放,撅起嘴试图把笔夹住。
等他好不容易成功了一次,余光忽而瞄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就在自己几步远的地方,吓得笔掉了下来。
“简……简丞相!”刘小公公忙起身行礼。
简如是对他微微颔首,柔和地问:“圣上在御书房吗?”
“在的在的。”刘小公公偷着摸鱼被抓,尴尬得不行,连声道:
“圣上都在里头批了两个时辰折子了,除了先前闻太傅来过一次,其他时候再也不见他出来。”
“您也帮着劝一劝圣上,”刘小公公忧心忡忡地说:“批折子是大事,也要适度走动休息,不然得有多累呀。”
简如是应了,经传召后进了御书房。
但过了没多久,刘小公公就懵了——
这简丞相进了御书房,怎么都不见出来的呢!明明请他劝劝谢桐走动走动,怎么人一进去,就再也没动静了呢?
刘小公公的目光越来越幽怨,又过了两个时辰,连天色都变得深黑后,才听见御书房门一响,简如是迈步出来。
“……”刘小公公咬着笔头,默默在起居注上写下:“帝与简相详谈两个时辰。”
见到蹲在门口的人,简如是停下脚步,低头看他,问:“刘公公怎么还在此处?晚膳可用过了?”
“圣上都没传膳,奴才哪敢吃呀。”刘小公公小声道。
简如是笑了笑,带着歉意说:“本官与圣上讨论选秀之事,说得久了些,还请小公公不要见怪。”
刘小公公点点头,过了片刻,又猛地睁大眼睛,险些要跳起来。
“选秀?”他惊奇地问:“圣上要选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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