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说对外人还有忌讳,那对为数不多的血脉亲人就没有隐瞒的必要了。
百年后还能找到就很弥足珍贵了。
余枫用力咽了口唾沫, 又推了下他的金丝老花镜,想看清楚两个人的每一寸样貌, 足足看了十多分钟,在磨尽两人最后一点耐心之前才收回眼神。
说不清是酸涩还是惊讶,总之心中是万感交集了。
他转换一种语气:“您二人真的是跟信上说得一样,从民国来的?什么原理,道士修仙长生不老?穿越时空到现代?”
余晏恍惚着说:“如果我要是知道的话,也不会坐在这里了。”
他没等人接话,轻叹一声:“这些年辛苦你了,上要照顾病重的父亲,下要庇护弟妹,余家现在枝繁叶茂,你是功不可没的,小枫。”
按道理来说对一个老头子叫小枫,通常会被老人家连骂带踹得轰出家门,可余晏语气平缓,如同长辈在安抚漂泊半生的小辈。
余枫不由得鼻头一酸,他已经许久没有听到这种哄孩子的话了,“您真的是叔祖父吗,我…我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用年轻人的话说,就是冲击力太大。”
余晏坐到他身侧,左手搭在他布满沟壑的手上:“我是。”
简单的两个字,让余枫直直坠出一行泪。
他一下偏过头,不着痕迹地掩去眼泪,“要是能看到您二位还好好活着,爸在天之灵也能安息了。”
今天勉强算是团聚的好日子,余晏不想让气氛越拖越滞重,他转移话题:“承儿?他估计对席澍没什么好话,毕竟小时候就席澍逗他逗得最厉害了。”
席澍双手一摊,无辜地说:“我可没有,别冤枉好人。”
余枫半颔首,回忆道:“我爸说小时候最喜欢被您二位带出去玩,十多岁的孩子最崇拜家里的大人了,席叔在战场上打仗是大英雄,他巴不得多黏在席叔身上。”
席澍颇觉欣慰:“小兔崽子,小时候天天嚷嚷着跟我打架,没想到口嫌体正直嘛。”
这句话一出,三人都哭笑不得,余枫一拍脑袋,趁热打铁“差点忘了,您还记得信上提到您曾经收藏的文物吗?爷爷特地吩咐了不许卖,他的主人没有取走之前,就放在私人博物馆里好好收藏着。”
他悠悠道:“既然宝物的主人已经在这,那就物归原主吧。”
余晏心猛然被吊起,他知道三四十年代西京有多动荡,家中还是尽力守护住了文物,不敢想象得付出多少人力物力。
他喉头如同被堵住:“那就一齐去看看吧。”
正要出门时,席澍抓住没心没肺的人儿,把外套拢到他身上,无奈道:“临安天气说变就变,白天热晚上冷,你怎么穿衣服还要人盯着的。”
他从小就这样,小时候不愿意穿厚,还会撒娇喊声阿澍哥哥,可惜喽,再也听不到了。
余晏斜他一眼,把他敞开的冲锋衣外套拉链拉上,无奈道:“你也是,别仗着体质好就乱来。”
席澍简直要伸手投降,脸上还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耳朵的红意都要蔓延出去了。
余家的私人博物馆是真的很私人,不对外开放。不像周馆长的长亭博物馆一样,正常接待游客盈利。
他位处于余家庄园的隔壁,位置并不算偏僻,周围监控多得能让密集恐惧症退避三舍,采用最高等级的防弹玻璃,三层防盗设施,二十四小时保安巡视。
余枫站在博物馆门口,伸出一根手指,很骄傲地说:“至今为止,没有发生一起盗窃事件。”
“很厉害。”余晏音量不高,但很有力,把余枫夸得浑身舒畅,走路都轻飘飘的。
他把人送到后,就到博物馆的待客室内休息了,把空间留给余晏。
博物馆内是常年不开主灯的,只留能照清路的地灯。灯光常年照射之下,会不可避免地对脆弱有机质文物产生伤害,既然没有游客,就没有开灯的必要。
这还是博物馆几个月内第一次主灯全开。
基本仿造省级博物馆的布局打造,成排的玻璃展览台,还有维持恒温恒湿的机器。
正中央是一字排开的七鼎六簋,庄严肃穆的能降服每一个站在它们面前的人,仿佛两千年前周王朝诸侯祭祀场面再现。
七鼎六簋在礼崩乐坏之前是诸侯才能享有的陪葬品,鼎里面供奉牲肉,簋里面盛放五谷杂粮,祭祀神明祈求来年五谷丰登。
余晏主动牵起席澍的手,走到展柜之前,“这是我在你参军第三年从村民手里抢救回来的,他们说是连日大雨冲垮了山崖,从断口里挖出来的,洋人找上门说愿意出价十块大洋。还好我吩咐人拦住了,给了一百大洋才搬回府。”
席澍凝视纹路灵动的青铜器良久,他虽然不懂文物,可也知道价值远远不止十个大洋:“就为了十个大洋把自己家国宝卖给外人,这种事当年也不知道发生了多少起。”
“数不清了。”余晏半垂着眼皮,像是在回忆:“不过也怪不得讨口饭吃的老百姓,他们不识字。可恨的是那些大古董贩子,明知道文物之于华夏的意义,为了谋取私利,到处偷盗挖掘宝物卖到国外,还有的直接把金银铜融了。”
席澍抚了下他鬓角,见不得他心情低落。
余晏抬眼,直勾勾对上了席澍的瞳孔,“所以你得好好努力,把文物贩子们抓住,好好劳动改造一下,用老祖宗的遗存赚钱,还卖到国外,简直是欠收拾。”
席澍说:“好——”他眼尖看到不远处的石碑,指给余晏示意:“那个是不是你拓印破宣纸,在碑上留了墨痕,被先生发现后罚你抄书的碑刻。”
余晏瞥了眼石碑,幽幽转头跟席澍说:“你能不能好好说话,这是东汉碑刻《春秋》,你大爷的记得是什么乱七八糟的鬼东西。”
席澍绷着脸,手不经意掩到下半张脸。
南方真是太热了,余晏觉得耳朵烫得要命,他很谨慎问:“席澍,你是不是在偷笑!”
席澍声音很冷静:“没有。”
余晏眼睛极尖,看到他脸部肌肉往上扬,他绷着脸转身就走。
觑着他越来越红的耳朵,席澍终是忍不住,低笑了一声。
花了半个小时,余晏大致把博物馆上下两层扫了一圈。
殷商的甲骨成片摆在三米长的展柜中,铺满了。殷商甲骨是1899年清代学者王懿荣发现的,后来因为乡民和文物贩子私自滥掘盗卖而流散,到了1903年外国人也加入其中。
余晏打算把它们捐赠给甲骨研究室,毕竟空留在博物馆里没有任何意义,让专家研究破译文字才能发挥真正的历史价值。
至于字画和壁画这类文字类有机质文物,他也打算捐了,有机质文物极难保存,私人博物馆条件不足,过个十几年就会不可逆损伤。
他把这个计划跟席澍说了之后,席澍也很认同,并且外公也认识省博馆长,对接起来方便。
两人逛完之后,去待客室找余枫说了想法。
余枫自然答应,他又不靠这些文物赚钱,“那剩下的呢,您要运回西京吗?”
余晏摇摇头:“不了,当年动乱才不得已留下家中,我本就是打算在国立历史博物馆建成之后全部捐过去的,可惜当年建到一半北平就动乱,连紫禁城里头的东西都得匆忙转移。”
“你要是有喜欢的就留几件,剩下的都捐了吧,也算给咱们余家积福了。”
余枫问:“您真舍得?”
余晏淡笑一声:“一人赏,不如人人赏。文物放在博物馆就是让大家拓展视野,见证华夏曾创造过的璀璨文明。放到这栋楼里没人看,说不清来历,超出年代也不能买卖,捐出去还能博个名气。”
余枫低头斟酌了下,他是做食品企业的,这种好名气对于他们企业来说能在网上吸引一波热度。
“您说得对,我明天就安排人整理,以您的名义捐赠出去。”
“我?”余晏颇为讶异。
余枫踌躇片刻后,下定决心说道:“我刚刚在您逛的时候,吩咐人去查了下。虽然不知你发生了什么,被当做成聿安,但刚刚这个身份父母不明,我打算跟您认亲,是我余家走失的孙子,您也好改姓回余。”
这番思虑周全,余晏有些措手不及,心头涌起暖流:“谢谢你。”
他很俏皮地叫声:“爷爷。”
倒把余枫叫得眉心一紧,眼皮抽搐两下:“别,私底下就不用这么叫了。”
余晏关切道,“我和席澍后天就回西京,你叫照顾好自己,我有空就来临安看你们,让明意他们小一辈的常回西京玩,毕竟咱们余家的根在那儿。”
“好,不多留留。”余枫说
余晏说:“不了,席澍休假完后得回分局,我公司还有个文创项目收尾,只能麻烦你了。”
夜间,两人留在余家庄园里休息一晚。
他们没要两个房间,不过旁人也不会多想,两个大男人正常得很。
余晏洗完澡后,披着睡衣正要往被子里钻。
“等下。”席澍刚从楼下阿姨那要了治跌打损伤的红花油,逮住想逃过上药的余晏。
抄起手就把人打横抱起,放下床尾凳上,看人乖乖坐直以后,席澍才倒出药油在手心搓热。
“有点疼,你忍下。”
他的大手按到被磕破皮的额头上,余晏痛得不禁往后退,嘴里发出“嘶”声,“不用上药,痛。”
席澍闻言后故意加了些力道,“现在喊痛,下午头往地上砸的时候怎么不知道痛。”
余晏生理性泪水盈在眼角,绷着一张脸直视他,一句话都不说。
“错了,错了,我揉完就去睡,不然明天青起来就毁容了。”席澍四肢都叫这一眼看软了。
“好吧。”余晏耷拉眼皮,有气无力的应声。
第53章 直播直播
“我说你能不能理理你老公。”席澍此刻相当不满, 恨不能把余晏身前的笔记本电脑丢到垃圾桶去。
自从他被余家认亲后,古玩界的各方人士都找上门了,没别的,就问那些令人瞠目结舌的宝贝到底是哪儿来的。
还好是有包浆的熟坑货, 要是生坑的全套列鼎, 能直接吃公家饭吃到天荒地老。
如果说原本余晏只是在西京古玩界小有名气, 这次可谓把全国古玩界炸开了锅, 一个个到处打听联系方式。
现在余晏不仅要处理公司的事,还得应付时不时响起的电话,他倒是得心应手,可席澍就老大不愿意了。
本来上了一天班,跟狗屁倒灶的案件打交道就很烦了,回家后失而复得的老婆还不搭理他,两眼一睁就钻到笔记本里头去。
余晏吝啬地分他一个眼光:“我不是在理你吗?我公司的人说博物馆文创负责人很满意这次设计, 我在努力赚钱养家!”
腰间压上来两只胳膊, 他后背被重物的热气烘上来。席澍从后背搂住他后,头埋在肩窝里, 魇足地深吸一口气, 皮肤散发出说不上来的香味。
他闷在锁骨上说:“你真香。”
跟古代玷污黄花大闺女的采花大盗没什么区别,余晏被吐出的热气撩得痒, 顶了下肩:“下去,你这样说话我很痒。”
“不, 我就要这样跟你说话。”席澍姿势不动, 很厚脸皮的耍赖。
余晏看着笔记本屏幕上自己的倒影,无奈到安详, 他说:“等会儿我要直播了,你躲一边去, 实在不行跟你的朋友去喝酒,你之前不休息就开着你的小扁虫车到处潇洒好吗?”
小扁虫车?
席澍转了几下脑子才反应过来是自己车库里的跑车,他噗嗤一声笑:“要是品牌听到自家卖几千万的跑车被你比喻成虫,估摸着得气死。”
余晏确实欣赏不来,坐着又难受,视野又不好,很无辜的说:“可能我不配当他们的目标人群吧。”
真可爱,席澍在心里想。
两个人都坐在茶几前的地毯上,席澍曲着腿,膝盖叉在余晏盘起双腿的外圈,仗着体型把人整个拢成一团,特地穿了件衬身材的T恤。
从小到大一起长大的还不懂,余晏吃这套。
就保持这个姿势过了半小时,余晏看了眼右下角的时间说:“公司员工已经准备好中控,得去直播了,嗯?”
他在示意席澍松开双手,说实话,被人搂半个小时的亲身体验不是很好,腿都僵麻了。
“好。”席澍面无表情,“老婆得赚钱养家了,我这个小白脸只能乖乖守在一边。”
“没皮没脸。”
距离上次直播已经过了一两周,后台粉丝催促的消息都快刷不到底,余晏才一开播,登得画面上就跳出来十个金色之心。
他避开镜头狠狠瞪了对面沙发上的人一眼,板着脸很凶。
仿佛在说:不许刷!
席澍立马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在他这张眉梢都带着凌厉的脸上竟有种诡异的和谐。
还能怎么办。
余晏轻摇了下头,一个眨眼间直播间人数直奔十万,评论区一个个怨气冲天。
【来,主播摸着你的良心,你多久没有开播了,我天天就刷你的账号就怕错过你开播时间。】
【好好好,丢下炸弹视频就跑路是吧,客服就跟无情人机一样回复,主播开播时间不定,请蹲一蹲哦。】
【废话不多说,老师我要连线!!!】
嘶——,余晏这辈子第一次接受到喷薄出来的怨气。评论里一个比一个怨气重,礼物倒是刷个不停,特效都不带停的。
以他们说话语气来看,年龄应该都不是很大,余晏说:“不要刷礼物了,尤其是年轻人,把钱拿去给自己买点吃的。”
他也知道大家不想看无聊的修古画教程,在这个快节奏的时代,鉴宝时候各种刺激的画面更让他们兴奋。
余晏拉着腔调:“开通连线了,老规矩取第一个申请连线的人。”
【啊啊啊啊,慢了慢了,主播学坏了搞突然袭击,我恨!!!老爹买了两个古钱币想让他帮忙看看的。】
【连线这个人ip在英国哎!咋回事,留子也来鉴定了。】
【嘶,怎么又是一片黑,们来鉴宝的是不是都干了不少亏心事。】
右边画面是被刻意关上的一片黑,延迟两三秒后才跳出来一张脸,轮廓带着欧美人的骨相与华人的皮相,保留了鲜见的绿色瞳孔,不笑的时候有些阴鸷狠厉,目光幽深地盯着镜头,仿佛毒蛇在觊觎锁定已久的猎物。
是个再正经不过的老外。
余晏下意识抬头看了眼席澍,他眉梢绕有意兴地挑起,掌心向上一摆。
在幸灾乐祸呢。
余晏撇了下嘴角,迟疑地问道:“会说中文吗?双击翻转镜头,麻烦把您要鉴定的物件摆出来。”
本来以为听到的至少也是蹩脚的塑料中文,老外出口却是再地道不过的京味儿:“好嘞,麻烦您了,我要看的东西比较多。”
余晏:“。”
这普通话比他爹还地道,他爹都一口塑料秦地口音。
镜头翻转之后,出现的是一块石砖。
艾德蒙后退两步,乍然窥见全貌。这是一座地宫,是的,它面积大到已经可以称作地宫了,只是雕梁画柱的诸侯王墓葬出现在外国,怎么看怎么都变扭。
甚至保留了金刚墙封门与八字墙,以青砖砌拱券、墙壁施以朱漆,脊兽斗棋等仿木构构件,三进三重殿仿造墓主人生前居住的宫殿。雕刻有圆形镂空描金彩釉双龙,头顶壁画绘金轮胜幢、佛家诸宝。
跟明鲁荒王墓不能说毫不相干吧,基本上也是一模一样的。
艾德蒙自豪之情都快溢出来了:“这是我仿造你们明代墓葬打造的地下室,你们看,怎么样!”
余晏:“……”
他不太好说,反正咱们没有把地下室修成墓的习惯。
【好好好,生前何必久睡,死后自会长眠,死了直接往地下室一躺,连墓地都不用买了。】
【不是我说,你这红灯照得好诡异,加个棺材鬼片都能直接取景了。】
【你们外国人喜欢中式文化……都是这种喜欢法的吗,还得是洋人命硬。】
【这很难评……】
艾德蒙是个中国通,他捕捉到棺材两个字,立马追加一句话:“有有有,我有从秦地运过来的棺材,主播你帮我看看是什么朝代的,我也不是很懂。”
他走两步,把镜头直接对准主棺室,棺床上面还真有一具硕大的石椁。
不过这却不是明代的,明代墓葬喜用木椁,而唐代贵族多用石椁。棺椁棺椁,棺在内椁在外,只有贵族才能享用椁这种高等级葬具。
石椁仿造传统歇山顶宫殿打造,从接缝来看曾被切割为数块后再拼接成。
棺体正面线刻腾云驾雾的飞龙,背面线刻怒目圆睁的猛虎。正中央雕刻大门两扇、方柱四根,门两侧与柱旁各有一名仕女守候,在地下世界继续侍奉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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