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秋日,远处的秦岭被藏在昏雾中, 斑斓的树叶被打翻的调色盘泼上去,层层堆叠着橙红桔绿,一望无尽头。
余晏嘴角也露出轻浅的笑:“过两天我放公司员工三天假,一起去秦岭里头赏赏秋。”
“你不许去。”又不知道触到席澍哪根敏感的神经,他短促说道,“你只能跟我去。”
余晏伸手敲了下自己下巴,很善解人意的说:“席大队长公务繁忙,等你有空的也不知道猴年马月了,不太合适吧。”
这句话好死不死就戳中席澍的软肋,他这份工作,单身的时候没感觉,现在想要追人了才发现,连约个会都没时间。
但他不管,理直气壮道:“反正你得跟我一起去,等我案子忙完。”
等他案子忙完,估计叶子掉没了都等不到。
余晏也就着他:“好。”
这时,庄园最外面那层铁门被指挥着打开,里头出来一位黑白发夹杂,还颤颤巍巍小跑过来的老人家。
他以一种看似缓慢实则矫健的速度,到两人身前,“水水,你终于回来了,你外爷想死你喽!”
然后就看到席澍眼皮子一直在抽抽,他疑问道:“怎么了嘛,你眼睛是不是进东西了。”
席澍低压着声,像是从喉咙里钻出来的:“没事,方爷爷。”
方爷爷是外公相交几十年的老朋友,从小看着席澍长大的,他没心没肺的说,
“你外爷前两天去淌水,把踝骨淌裂了,嫌丢人就没说,你等会儿可不许笑他,我先回家吃饭了。”
“不笑,您慢走。”席澍说,“还有您不许叫我水水。”
“不叫不叫。”老人家说
余晏特地落后几步,凑到席澍耳旁含着笑说:“水水?”
“求放过,老爸就给我婴幼儿时期取的小名。”席澍一脸痛苦。
“好的,水水。”余晏含笑重复。
三十多年的老建筑,看起来其貌不扬。
但庄园之大,连雇佣的厨师管家保姆园丁都有单独一栋楼作宿舍,但正儿八经的主人只有周老先生一位,
里头既没有lv的垃圾桶也没有爱马仕的橙沙发。
实际上,连木椅都是清末传下来的金丝楠雕花,带着金沙的琥珀色如水波纹,散发着淡香。挂画是宋代的工笔,字是刷新拍卖行新高度的大师存世之作,摆件是宋代的建盏,元青花梅瓶。
真应了那句,中式的奢华,低调且没有上限。
席澍把他和余晏脱下来的外套递给生活保姆,礼貌道谢:“多谢陈姨。”
正厅里坐着有些瘦小的身影坐在祖宅一隅,不过瘦却精神矍铄,眼神光如同锈蚀的刀,其貌不扬但依旧凌厉。
他手里依旧叼着老式烟枪,是清代中期,以和田白玉为烟嘴,紫砂烟锅,小叶紫檀为身,嵌了颗硕大的蛋面翡翠。
剪了点烟丝进去,尾部吐出明灭摇曳的白雾。
“外爷。”席澍亲昵的叫了句,然后给他介绍起余晏:“这就是我跟您说新交的好友,成聿安。”
余晏摆出拜访长辈最标准的笑:“您好,周老先生。”
“嗐,叫得这么客气干嘛,跟着我一起叫外爷就行,别看他长得凶,其实可和蔼了。”席澍倒有种迫不及待。
而后他就开始捕捉两人表情的轻微浮动,尤其是余晏的,记忆中两个人是认识的。
周震柯正在泡茶,差点把他宝贝盖碗给摔了,缓了片刻才恢复儒雅的模样。
“小成啊,好久不见。”
余晏眉梢轻挑,看来是原主认识的人,又觑了眼席澍,这副样子估摸着是知道的。
看来又开始试探。
余晏很抱歉地说:“抱歉,我前阵子出事了,撞到脑袋失忆了,记不清跟您之前有什么渊源。”
“失忆了?”周老爷子本来没多放一个心思在他身上,本就是不足挂齿的人。
也就是看在与他导师是多年好友的份上才愿意帮扶一二,可惜本身性格太过唯唯诺诺,只懂得一味伏低做小,成不了事。
周老爷子刮了下茶末送到嘴边,心中蓦然生出些慨叹来。
俗话说本性难移,也是经历了人生大变才会脱胎换骨。
看在现在身前如同青竹挺拔般的身影,他把热气叹出来,也是年纪大了,看这些历经波折的后辈们总归多了些怜惜。
“坐下一起品品,今年从福鼎送来王传意的白毫银针。”
“好的。”
席澍习惯喝咖啡,实在品不出好坏,就把玩了下手里的杯子,看到底款时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眉。
外爷收藏的茶具都能放满一整个别墅了。
余晏轻啄两口,在口腔里一番回味:“不错味道很鲜,不过我习惯喝红茶绿茶,白茶喝得少。”
“我老人家,绿茶性寒,有时候贪嘴多喝两杯过阵子胃就要痛起来。”周老爷子说
然后他状若无意询问席澍:“席澍,听你姐说,你最近谈恋爱了,还以为你说今天要带朋友来庄园是要把对象带回来了。”
“您说得没错啊,今天我是把对象带回来了”,席澍很自然的说。
周老爷子一时竟没反应过来:“没带回来就……什么!”
在余晏杀人的眼神下,席澍很及时扭转话头。
“我的顾问对象啊,这两个月局里忙盗墓团伙的案子,我说外爷你最近收东西千万小心来路,不我可不想哪天以警察身份找上您。”
周震柯十分淡定道:“小兔崽子还操起我的心来了,我手里头的古董不是你爹送的,就是顾问帮我去各地文玩市场买来的。”
“真的吗?”席澍不信这个老奸巨猾的半个字。
“之前我好像有听到您说去倒爷手里收东西。”席澍冷哼一声质疑。
对于这个混不吝的大外孙,老爷子拿他没办法,自己宠大的只能认,做了个重重拍桌的动作装作生气。
明明两人都没有红脖子白脸,空气中却浮动莫名尴尬的气息。
有没有好人可以递给个台阶过来。
然后余晏就恰到好处出声:“老先生,您在古玩界威名赫赫,席澍现在案子遇到麻烦了,他是特地求您帮他的。”
周老爷子从鼻子里哼出声:“是吗?”
余晏的手顺着缝隙,不知不觉地溜进席澍身后,毫不留情地一拧。
“嗷……”席澍一声叫被压到喉咙里,右手巴巴伸出来掩住脸。
“你怎么了?”老爷子活这么久,街头巷尾什么新鲜事没见过,一眼就品出些不对来。
“没事!”席澍的声音从牙缝钻出来。
老爷子茫然的眼神,点了点席澍捂住的腰,又滑到余晏隐入抱枕后头的手。
嘶……他心里头顿时滑过无数明清小说中的狎妓征歌之风,还曾收藏过明中期的一幅同性春画。
这两个人,关系不太对啊。
老爷子虚弱道:“水水啊,外爷年纪大了,你有时候可不能吓我。”
“我怎么了?”席澍冤枉极了。
“你……你……”周震柯气差点抽去半丝,“我……我……”
席澍说:“什么你啊我啊的,外爷您行行好,说说青铜鼎有什么消息。”
周震柯觉得自己不能再多想了,再多想命得交代在这里,等明天找他亲爹算账,就是姓席的坏基因带坏了宝贝孙子!
他说,“这个青铜鼎我倒是有些消息,之前在欧洲的考林斯家族手里头,不过考林斯最近十年老本被吃完了,放出消息说今年秋拍会上苏富比。”
鼎流落出去的年代过早,辗转多人之手,身价水涨船高,就算有充足的证据证明是被偷盗走的,也无法追回。
不过这些都不是老爷子所关怀的,他根本控制不住的一脑门子心思扑在余晏身上。
他嘴巴张了又闭,心中打了几个来回才对着平静坐在一侧倾听的余晏说。
“小成啊,你对我们水水有什么看法。”
比起满脑门子心思的祖孙二人,余晏淡定得有些格格不入,他说:“席澍是个很值得相交的朋友,为人仗义。”
连三教九流都打过交道的老爷子都差点被蒙过去,他迟疑问:“只是朋友?”
余晏双手搭在膝头,很是儒雅,“好友,怎么一直听您喊水水,是有什么说头吗?”
这个疑问他憋了许久。
老爷子摆了摆手:“还不是他刚出生几个月的时候,不哭也不怎么笑,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声带发育和身体检查一切正常,把我们吓个半死,特地去请了个道长过来。”
“那道长精通周易,看了席澍的面相和八字后,说是他上辈子死时应该极度缺水,命中带火,所以给他取了个带水的大名和小名。说来奇了怪了,取了这个名字后,就开始跟正常小孩一样哭笑。”
极度缺水……
余晏听完这段话后,手指根的颤抖波及到整只手,强行压都压不住。
他喃喃说:“是这样吗?”
席澍觉得他有些不大对劲,没有开玩笑,低声询问:“有什么问题吗?”
“没事……”余晏柔和地笑了笑。
晚餐准备就绪,听到陈姨的呼唤,三个各怀心思吃完了食不知味的一餐。
西京市中心医院, 会议室内。
像是有堵墙,左面一堆是医生护士,右面是刑警大队长席澍,中间的会议桌上摆着警察证。
几名医生护士平时接触大多是一线的普通民警, 哪儿见过这阵仗。
他大刀阔斧地正坐靠椅上, 那股子理所当然的模样, 不知道的还以为医院是他开的。
一时间竟没人开口说话, 只剩风穿堂而过的呼呼声。医生不准痕迹地把手机放在桌下,在群里头疯狂吐槽,今天来了尊大佛。
“今天拜托副院长把各位请来,是因为咱们警方有个案件涉及到您医治过的病人。”席澍突然出声。
众人连忙把手机收起来,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抬头朝席澍友好点头。
席澍:“……”
他合理怀疑刚刚他们是在蛐蛐。
主治医生是这几人的主心骨,他也是最早接到通知的, 他露出下级永远见不到的热情笑容:“我们一定积极配合警方工作, 昨天就把病例准备好了,有什么您问就是了。”
把病历本接过来, 席澍翻阅得很仔细, 除了无法理解的专业术语,连标点符号都没放过。
他问:“9月份的时候我们警方来过一次, 你们是说他除了溺水造成的湿性淹弱,呼吸道阻塞和肺组织损伤外, 还有头部被硬物击打造成的挫裂伤。除此之外呢, 有没有发现枪伤之类的。”
“这个……”医生摇了摇头,斟酌片刻说:“没有, 他身上被暗石蹭了几处挫伤,我们是很负责任的检查过的, 身上没有中枪,没有大量失血。”
席澍面色很晦暗,看不出具体的表情,只是接着追问:“那身上的伤疤呢?你们有没有在他身上看到过这个伤疤。”
他把一张图片递到对面,这是他趁余晏睡觉的时候偷拍的。
“太久了我记不清了,一般这种伤疤跟我们治疗的病无关,就不会多加关注的。”护士说,她一直负责照顾昏迷期间的余晏,接触时间更长。
席澍沉声说:“这是枪留下的伤疤。”
对面刹那间齐刷刷露出“你在说什么鬼话”的表情。
枪这个字离普通人实在太远了,许多医生可能一辈子都没治过中枪伤的病人,更别提分辩出来圆形的小疤是枪留下的伤疤。
对于枪口痕迹的鉴别,是法医的工作内容。
主治医生倒抽几口凉气:“难不成他是什么穷凶恶极的罪犯,看起来斯斯文文的,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
“难不成是罪犯你们就不救了。”席澍把病例收走,打算带回警局给法医。
医生一脸你别怀疑我职业素养的表情:“怎么可能,咱们治病救人不问病人来历,我们把人治好了,怎么惩罚罪犯是警察的事。”
席澍本就是顺口一问,也没打算难为他们:“能不能请各位回忆下他醒来时说的话,最好是事无巨细,病房内有没有监控。”
护士说:“他醒来的时候在普通病房,没有安装监控的。每天接触的病人太多了,不过他给我的印象很清晰。”
席澍眉头一压:“为什么这么说。”
护士很自然的说:“第一个肯定是长得帅啦。第二个是他刚醒的时候失忆了,而且是那种连自己名字都不知道,连几几年都不晓得的那种失忆,一般失忆到这种程度的人很少,嘴里还念叨着自己是另外一个人。”
另外一个人!席澍迅速捕捉到这句话,压下声不给人留有喘息余地的追问:“他念叨自己是什么人!”
在看到护士有些惊恐地向后闪躲时,他意识到自己太过急迫,遂软了声:“不好意思,我语气有点急,你再回忆下。”
护士抿了抿唇,细声瑟瑟道:“他说自己叫什么…什么…,哎呀我一下想不起来了,听着挺模糊的。”
席澍觉得自己的心脏,简直要被她一惊一乍给折腾坏,砰砰砰的心跳声直直砸到耳膜上,他蓦然生了些怯意。
“不着急,慢慢想,想好了告诉我。”
“叫,叫余晏!”护士一拍脑袋,大声道。
“什么余,什么晏?”席澍从气丝里挣扎出这句话。
护士低“唔”一声,“那我就不知道了,就听他含糊的说了几句,我当时吓得赶紧去喊医生过来。”
主治医生这时候很及时的补充:“全套检查下来,各项数据显示没有外因会导致失忆,所以当时我让他出院后去精神科做个全面的心理检查。”
他没有去,席澍心里比谁都门清。
“好的,多谢各位配合警方调查。”他利落起身,跟主治医生握手,“替我感谢你们副院长。”
“不用谢,应该的。”
席澍一路心不在焉地开车到警局,坐在办公室内,面上没有半点波澜。
唯有从放在桌上,找不准落点的双手,能窥见点他的心绪。
也不知过了多久,或许是几分钟,或许是半小时,他正坐在电脑面前。
开始一个字母一个字母的慎重点下,输入余园二字。
余园主人余松吾,死于1943年,其死后由长子余贺接手。在1950年时余贺之子无偿捐献给官方,全家移居祖母出生地,浙江。
其家族作为一个标准的民国世家,人才辈出,在各个领域皆有所建树。
他一个一个点进到每个余家家庭成员的详细资料中,大多有黑白泛旧的大头照片,对其死因记载得都无比详尽。
唯有余晏,死因不详,不曾有任何影像资料。
在那个战乱的现代,照片保存不下来可太正常了。
但席澍就是觉得不对劲,普通人家是很难保存,但身为受尽宠爱的小儿子为什么在家庭大合照都不曾出现。
他再次打开那张模糊的家庭合照,民国落后的技术拍出来只能依稀可见面孔。
可这张取景太局促了。
民国造像机的技术并不成熟,只能摆在很远的地方拍摄,但这张简直就像是被刻意裁去两半一般。
裁剪?!
席澍滑动鼠标滚轮,把这张相片放大最大,勉强在黑白中辨认出,右边有一道黑线,瞧着像是一道袖摆。
将相片挪动,左边也有一道相同的黑线!
难不成,这张照片还有隐藏的两个人。
意识到这件事的席澍,浑身每个细胞都炸开来,百年前究竟发生了什么,让这个大世家把这两人的照片都要销毁一空。
隐藏的一人如若说是小儿子余晏,那另外一人是谁?
百度百科能提供的资料实在有限,席澍打迟疑片刻,打电话给他父亲的专属顾问。
吩咐他去找到余家后人的踪迹,并且取得联系,再帮忙去查余家资料。
做完一切事后,他仿佛被抽空力气,倾倒在椅子上,闭上双眸,对成聿安的言行抽丝剥茧。
对一名警察来说,分析犯罪嫌疑人是必备技能。
他自坠河醒来后,性情大变,对现代所有流行事物一概不熟,笔记本中浏览记录一概都是查询常识的。
行文写字多用繁体,对金石古董熟得根本不像刚毕业的学生,反而更接近钻研多年的教授。
送去字迹辨认的书法作品,给出来的结果是出自两人之手。
对于在出生前就流落国外的青铜鼎,有着不寻常的反应?桩桩件件都在表示,住在他家里的这个人,跟身份证上的那个成聿安,是两个人。
或者说,他从来没想过掩饰,一个触目惊心的猜想跃上席澍心头。
或许,他就是那个余晏。
不……这太离谱了,百年前的人夺舍?穿越时空,世界上哪有这么离谱的事。
或许是恰巧同音,而眼前那个人可能是走失的双胞胎兄弟顶替身份。
席澍尝试着说服自己,哪怕这个猜想荒唐到可笑,但比起穿越这种更荒唐的事,这种巧合反而更能够让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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