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你出来走这一遭,痛快了。”
祁岁手一颤,他的母后,永远谨守礼仪不肯越雷池一步的大晟皇后,今日实在太不相同。
今天李怡来到他藏身之所的时候,他面上淡定,其实心里是慌张的。
他以为接下来将会面对她的慷慨陈词、痛指利害,然后把他带回皇宫接受父皇的责骂、大晟的刑罚,可是都没有。
她只是脱下披风,用很温和的语气问他,你饿不饿,接着就进了厨房,洗手做羹汤。
可惜那顿饭终究没有吃完。
他原本是想把姑姑和她一同放在院落里,自己离开的。
祁岁心里很清楚,他逃不过父皇为他设下的天罗地网,可他绝不会束手就擒。
但是李怡说,要跟他走。
可以看出来她是强行镇定的神色,她说,她要做他的护身符,她可以做人质。
其实他一开始的想法,就是想带着她离开京城这座牢笼的啊。
李怡终于放松了身体,靠进了祁岁略显瘦弱的怀抱里,眼泪滑落下来,吹散在风中。
裴璟的速度太快了,快到祁岁他们离内城门还有百步的时候,一列轻骑就已经挡在了城门前。
内城门的守将被押至阵前,裴璟一扬手,众兵士列队站好,弓箭手排至最前。
祁岁勒停了马,李怡抓紧了祁岁的手。
“太子,”裴璟觉得此情此景颇为怪异,但又说不上来,“把皇后娘娘放了吧,皇后娘娘再不济,也是你的养母,你犯下大错,如今还要挟持养母为质潜逃,罪加一等。”
祁岁大笑出声,他看着眼前意气风发的裴小将军,心里只有羡慕。
他羡慕过很多人,羡慕祁煋,因为他得到了父皇的偏爱;羡慕江云汀,身份尊贵就不算了,轻易就能得到所有人的喜欢,就连李怡也如此喜爱他。
但说到底,他最羡慕的,还是裴璟。
裴璟这个人,表面看着不显山,不露水,十分平常,实则父母宠爱,自己有相貌,又有能力,不靠家族,靠自己一手一脚杀出来的功劳得到父皇信任,年纪轻轻手握兵权,又有前辈安王看重,不用动脑子都知道,裴璟将会是大晟往后最有前途的将军。
事业有成,爱情上也不曾有过挫折。
是的,爱情。
别人或许看不出来,但他却看得真真的。
青梅竹马,大抵如此。
人人只道裴小将军与安王世子是自小的情分,长大了亲密些也是正常,唯有他一眼就看出裴璟眼中对江云汀的占有欲。
这种占有欲可不平常。
江云汀是安王独子,他成了断袖,还是被安王委以重任、十分看好的后辈裴璟带成了断袖,这可真是一场大热闹。
可惜两个人似乎都没有意识到,那时候,正巧皇帝看重祁煋,放了不少权力给他,还让他负责京城的城防。祁岁恶趣味一起,也为了给祁煋添点麻烦,就干脆派人戳破了这层玻璃纸——江云汀半年前在宫外遇刺,裴璟为救江云汀不惜以身犯险,二人双双坠下悬崖,连着三日没有消息。
这总算是远远超乎一般的兄弟之情了吧?
两个人回来的时候,江云汀毫发未伤,裴璟断了一条手臂,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少。
祁岁可是看得真切,虽然江云汀看着与平时一般,但裴璟的占有欲,从那时起,就变成了势在必得。
就是没想到,这裴璟竟然没按照他预想的那般跟江云汀在一起,而是坚定地退回了为臣该有的位置,在养好了伤之后,一言不发,直接离开了京城。
好戏没看成,祁岁白费心费力劳动这一场。
瑶池春之事过后,他偶然间再见裴璟和江云汀,两人之间的氛围明显就不对劲了。
不仅仅是裴璟的单相思了,似乎连江云汀也开了窍。
说实在的,祁岁羡慕得牙酸。
因为他知道,他这辈子都不可能得到那样一种感情。
“裴璟,放孤离开,你我相安无事最好,否则,”祁岁冷笑道:“孤在这城中大大小小的埋了不少火药,孤若死在这里,整座京城都会变成废墟。”
李怡一惊,回头看他,可祁岁没有低头,只留下一个冷漠的侧脸。
“祁岁!你到底在想什么?你已经做错了事了,还要一错再错吗?”李怡心中陡然升起了浓重的失望,“你怎么会变成这副模样?”
祁岁听到这话,心中一松。
挺好的,他看着李怡乌黑的发顶,讨厌我吧,对我失望吧,这样,我死的时候,你就不会那么难过了。
“母后,”祁岁低头俯首在她耳边轻语,“我就是这样一个人,是一个纯粹的坏人。”
“你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是你自己说要做我的人质的。”
祁岁从腰侧取出一柄没有开锋的匕首抵在李怡的颈侧。
李怡轻笑一声:“你果然是你父皇的孩子。”
祁岁心中一痛,痛得他眼中含泪。
“当然,”祁岁加重了语气,重复道:“孤本就是父皇的孩子。”
刀光闪过裴璟的眼,裴璟在夜色中视物困难,驱动马匹上前几步。
祁岁已经丧心病狂,裴璟喝道:“太子,放下那短剑,这可是你的养母!皇后对你寄予厚望,处处照拂,你不思感恩,恩将仇报如此,你真的要沦为那豺狼一途吗?”
祁岁把手指抵在刀刃上,扬声回道:“开城门,让孤出城!”
裴璟立在原地没动,身下的马不耐烦地喷鼻子。
太子在京都安放了火药……太子哪来的大批量的火药?
每年的火药开采、制作、运输都是有数的,但凡是少个一星半点都要层层问责……裴璟皱紧了眉头,即便如此,他也不敢冒这个险。
可是一旦放太子出城,各地方按下的反叛军,还有边疆几个与大晟常年作对的死敌怕都要抓住机会作乱。
一双凤眸盯紧了太子,皇后还在他的手上,连自己的养母都能当作筹码的人……这时候不能跟他来硬的。
不管那火药有没有……他把手背后打了几个手势,小五一直关注着裴璟,看懂之后默默退后,带着一列小队就无声无息地撤走了。
裴璟沉眸看着祁岁,紧了紧缰绳,往后退去。
一扬手:“退!开城门!”
祁岁眼见大门缓缓开启,裴璟和轻骑们都撤到了一边,便不再犹豫,轻踢马腹,马儿就带着他慢慢跑了起来——与裴璟擦肩而过的同时,祁岁停了一停。
“裴璟,孤,祝福你们。”
明摆着是意有所指。
裴璟眼眸深邃,一甩鞭子。
祁岁不再停顿,双手握紧缰绳,在城门开启了大半之时加快了速度向外冲去,大约离着城门还有二十步的时候,却没想到——“咻!”
祁岁瞳孔放大,在那一瞬间把李怡一推,让她被强行压低趴俯在马背上,自己被那箭射中右肩,一股子冲劲儿将他推到了后方,狼狈地滚下了马匹!
江云汀神色未变,冷静得可怕。
他身后的公主府侍卫养精蓄锐了几乎一个晚上,正跃跃欲试地等待世子下令。
裴璟惊闻身后异动,两人心有灵犀,竟同时扬声开口:“上!”
月亮皎洁,高悬于夜空之上,无悲无喜,静待困兽的逃杀。
风渐渐大了,飒飒地吹扬起披风。
清冷的月照得大地明晃晃。
红衣猎猎,墨发飞扬,江云汀静立在前方,祁岁张目极视,只觉此人如同天人下凡,来取他性命!
我命休矣!
“偏不要信命!”
江云汀弯弓搭箭,再次射向试图想要上马的祁岁!
“啊!”
那一箭正中祁岁的右手掌心,力道之大直接将之推到牢牢钉死在地面之上,手掌血流不止。
江云汀眼神冷漠地看着远处躺在地上发出惨叫的太子祁岁。
堂堂大晟太子,无仁爱百姓之心,纠合国舅做出伤天害理的祸事——且不说皇帝舅舅在里头充当了什么角色,但太子今晚,绝不能出城!
他从身后背着的箭囊里一次抽出了三支箭,回回满弓,手臂绷紧,青筋迸发——“咻——!”
三个试图前来保护祁岁的人被齐齐射倒!
“云儿!”
李怡慌忙下马,场面渐渐混乱下来,数不清的人在她的面前踩踏,刀剑无眼,转瞬之间,手起刀落,一记血剑射向她的脸颊。
她捡起一柄剑,抬手结果了一个逆贼。
她挪步挡在祁岁身前,李怡很清楚的知道,云汀的箭正时刻对准着祁岁,一旦祁岁有什么异动,云汀绝不会留情。
但祁岁不能在这里死去。
李怡在晃动的人影中陡然失去了方向,她只是茫然地持剑立于祁岁身前,用尽平生最大的力气喊道:“云儿,放过祁岁,让他受大晟的律法判处,不要让他死于你之手!”
江云汀听见了李怡的呼喊,但手中的力道不减,并未收弓。
祁岁的确不能死在他的手里,死在他的手里,这叫私刑,安王府担不起射杀太子的罪名。
但他不会让祁岁有机会离开京都。
且不说祁岁离开京都之后会让后续之事变得多么复杂,就说眼前的,裴璟负责阿芙蓉一案,罪魁祸首在他面前嚣张逃走,裴家就负不起这个责任。
胸口开始隐隐作痛,江云汀皱紧了眉。
好……痛……
喉咙处的血腥味反了上来,直叫人恶心。
他内力不够,体内余毒未清,又吹了将近一晚上的冷风……这时候弯弓射箭,实在是太勉强了。
他不能退,一步都不能。
“唔——咳咳咳!”
胸口一震,一丝血线从唇角处留了下来,手却没抖,稳稳地搭着箭,一点不曾放松。
裴璟加快速度牵制着逆贼——江俞柏终于带着人冲了上来,裴璟压力一清,看着小五带着人把太子围住之后立刻掉头出了城门。江俞柏正疑惑着,正巧看见自家儿子神奇地出现在了城外,身子让人心颤地一晃,就要摔下马去!
江俞柏:“……”
江俞柏:“卧槽!裴璟你给老子跑快点!”
江云汀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前突然花了,耳朵也起了耳鸣,嗡嗡嗡地吵得人心烦,心脏跳得虚快,冷汗出了不少,被风一吹,就冷得叫人发抖。
他手上还在用力,手指因为长时间绷着弓弦,已经被磨掉了一层皮。
他看不清裴璟焦急的神情,只瞧见那个熟悉的人影朝他奔来。
如同每一次,他从绛云轩的围墙上翻下来一般,急哄哄地捧着香甜的蜜饯朝他奔来。
眼前一黑,弓箭落地,江云汀坠入了裴璟温热的怀抱里。
第174章 温润纯良世子攻VS直球黑心汤圆将军受24
那晚之后的情景, 实不是用一“混乱”来形容的。
自江云汀体力不支摔下马后,公主府的侍卫、江俞柏和裴璟带来的士兵都杀红了眼,不过半刻钟时间, 这支凑起来不过百人的队伍, 就把内城之中负隅顽抗, 集聚当前大晟最优良武器、将近二百人的队伍尽数斩落。而后一口气不停,又冲出外城,联合突然受命回京城复命的裴家军一起,把太子临时拼凑起来支援的近八百人也全部控制住。
原以为能够喘过一口气之时,巡视在外的十五皇子祁煋却突然加入了战场, 原本已经被打服的叛军躁动起来,一时局面难以控制,再次乱成了一锅粥。
裴璟抱着昏迷不醒的江云汀,把他送上了马车之后,才分出心思来和裴源、江俞柏一起站在一边看好戏。
皇家兄弟狗咬狗,难得一见。
祁煋回来得及时, 裴源回来得更及时。
江俞柏握紧了手中的剑,一阵森冷寒意布满了全身。
他就说一个人在一个地方待久了,脑子肯定会出问题!
他还纳闷呢, 谁家好人送个礼物会送一把弓的?就算是云儿喜欢, 但太子前脚刚嘲讽过云儿身体不好,只能做个富贵闲人,你作为熊孩子他爹,后脚居然巴巴地送来把弓?
这很难让人不觉得是嘲讽。
现在倒好, 用意在这——皇帝把阿芙蓉案全权交由裴璟一人负责, 云儿跟裴璟关系好,阿芙蓉案又不是寻常人可以接手的, 他和凤吟一开始也只以为皇帝是想暗地里让裴璟借借公主府和安王府的势,给裴璟提供点便利,才决定放手让云儿去帮助裴璟,却没想到,原来皇帝一开始就瞄准的就不仅仅是安王府,而是云汀!
让云汀在城外拦住太子,真是想得出来!
不然呢?派谁送火药不成,偏偏派他?
哦,还有,皇后身为一国之母、后宫之主,没有皇帝的首肯怎么出的了皇宫?皇后出了宫,凤吟不可能在公主府安生待着,他们夫妇都不在公主府,云儿那孩子又敏锐,再加上那把弓,皇帝的意图还难猜吗?
裴源余光瞧见江俞柏握着剑的手不断收紧,心说不妙。
他是收到皇帝秘旨带着裴家军回京的,虽然不明白为何皇帝不让他们直接进京,而是大半夜的跑到城外休整,但皇帝既然这么说了,他就照着做。
果然事情发展就不太对头,他听见内城的喊杀声,自己摸上来一看,就瞧见自家臭小子抱着那安王的小世子,这才领兵冲了上来。
……他想东西直,玩不来这些弯弯绕绕的,但看臭小子这样子和安王一直沉着的脸,他也多多少少明白一些。
“先别急,看看情况如何再说,”裴源是当场最冷静的人,“再不然还有太后在呢,太后心明眼亮,又一向疼爱长公主和世子,皇上总会顾忌一些。”
江俞柏:“我只是想不通,皇上打算干什么。”
“干什么?诸位皇子都大了,太子身为长子却毫无建树,现在还做出这种事情。”裴源想得明白,他虽然远在南方,但政治敏感度是极高的,不然也不可能坐上现在这个位置。
裴源比了几个手势,副将领命,带着人冲入战局。
“怕是要从这件事看看几家的反应,还有几位皇子的能力吧。”
自裴璟接下阿芙蓉案起,裴源就一直关注着这件事。
裴璟能这么快查到淮阴侯府,私下里没有几个皇子助力,是不可能那么快抓到淮阴侯府的把柄的。
想来也是歪打正着,原以为能够扳倒皇后这个对于太子而言最大的助力和后台,没想到太子本人就参与其中。
他看着貌似意气风发的十五皇子,眼中带着嘲讽:“偷鸡不成蚀把米,还是太年轻了。”
太子再如何,也该由皇帝决定生死,你个皇子凑什么热闹?
“我只担心云汀,”裴璟突然开口,眉眼间难掩忧虑,“皇上既然想让安王府参与进来,江叔一人就够了,何必多此一举拉上云汀?”
江俞柏冷哼一声:“本王还没死呢,休想拉扯我儿子。”
这场乱局一直持续到慈安宫的夏嬷嬷带着太后的宝印,以及领旨出城的羽林卫和八大营、兵马司的主力一同到达城外,才被强势控制下来
两位长辈既然都在,裴璟就打算先行离开。
刚才他抱着云汀的时候发现他浑身滚烫,要不是这头暂时脱不开身,他早走了。
江俞柏给了他一个审视的眼神,裴璟坦然受了,挨了自家老父亲一脚之后,裴璟才终于离开。
江云汀吹了一晚的风,发了高热。
药喂不进去,祁凤吟急得团团转,偏这孩子病得昏沉,听不见她的哄劝,褐色的药汁从嘴角流了出来,她的眼泪也快要流尽。
没有办法,只能用那竹管子强行喂下药去。
小猫蹲坐在床头,委委屈屈地看着虚弱不堪的人。
“云儿,喝一点下去吧,你别吓娘亲啊!”祁凤吟心痛难忍,握着他冰凉的手落泪,好不容易让他喝下去一口,刚要露出喜色,却见他脸色一惨,猛地吐了出来!
“咳咳咳!唔——”
这一顿咳嗽倒把人难受醒了。江云汀昏昏沉沉地睁开眼睛,祁凤吟给他擦掉额上的汗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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