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俞柏和祁凤吟大致说了一下祁钲的想法,江云汀懵了一瞬,然后抬头看向裴璟。
裴璟垂着眼,正摆弄着云汀头上的木簪,但他轻轻捏了一下云汀的肩膀,无声表示着支持。
你想要成为皇帝,我就是你身边战无不胜的将军,护你江山永安,护大晟盛世太平。
你想做什么都可以,我永远站在你的身后。
“我要皇位做什么?”江云汀迷茫道:“龙椅太高了,坐在上面只能看到一大堆人黑漆漆的头顶,好没意思。”
“而且只有我一个人被允许站在峰顶,”江云汀摇摇头,“我喜欢热闹,实在没办法适应高处不胜寒的美景。”
祁凤吟和江俞柏对视一眼,他们教出来的孩子,对那些权力什么的,还真的是一点都不看重。
祁凤吟刚要说什么,抬眼就看着裴璟不声不响地站在江云汀身后,手指灵活地穿梭其间,而自家儿子恍若未觉,像是早就习惯了这种相处模式,不由看着两人笑了。
“那好,”祁凤吟点头表示支持:“娘亲替你回绝你舅舅的意思,你呀,就好好待在府中养病,其他的事情都不要管。”
江俞柏也表示赞同:“好好养病,身子是最重要的。”
裴璟手下的动作很快,似乎练习了千遍万遍,熟练得紧,江云汀一头长似瀑布的黑发被轻松编成了一把辫子,裴璟用一条蓝色的发带系好,然后放到江云汀胸前。
江云汀摸摸被编得极好的辫子,瞅瞅裴璟,又眨眨眼,看向江俞柏。
一个想法悄然形成。
爹爹娘亲现在还这么年轻,又一向心疼他,不如……
江俞柏背后阴风阵阵,全然未曾料想到自家亲儿子正在打他的主意。
眼看着时候不早了,祁凤吟拉着江俞柏起身准备离开。
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了,她和江俞柏都忙得很。
裴璟自己的头发很快弄好,扶着云汀走到门口,送祁凤吟和江俞柏出去。
江俞柏看着这两个孩子光明正大在他面前亲昵的样子,忍了又忍,决定把公干先放在一边,先收拾一番裴璟再说。
哼哼,他家云儿乖巧懂事,定是裴璟带坏了他!
江俞柏捏了捏拳头,和善地微笑道:“小璟,趁现在还有时间,不如你我练练?”
裴璟挺直了腰板,暗地里揉了揉云汀的手,让他放心。
祁凤吟无语,懒得理他,带着华婧准备离开。
裴璟沉声道:“裴璟愿领受安王赐教!”
裴璟噔噔噔后退几步, 一转脸,眼角的青紫赫然在目。
江俞柏嘴角抽了抽,默默收回了将要扫过去的腿。
裴璟碰了一下嘴角, 像是没忍住一般“嘶”了一声, 依旧站在原地, 低眉顺眼的样子,看着江俞柏一阵手痒。
那天他拉着裴璟到比武场练了一回手之后,祁凤吟瞧着裴璟脸上的伤,还有衣服上的脚印,当即冷下了脸, 转身就吩咐华婧把他的被褥搬到了书房,当天晚上无论他如何哄劝,祁凤吟愣是没让他进房。云儿拉着裴璟就跑了,也没有像往常那样给自家老父亲说说情。
——江俞柏仰天泪三行,其实当时说是练手,他是真的只打算练手来着, 就是裴璟这个家伙,那张嘴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平时能说会道的, 到了他面前, 笨得连转弯都不知,直愣愣的脱口就是一句:喜欢云汀,拿着性命发誓会爱护他一生。
江俞柏:“……”
老父亲的火蹭得一下就蹿起来了了。
好好好,他亲自给云儿挑选的帮手, 结果就这么水灵灵地把自家儿子拐走了?!
到这个时候, 江俞柏倒也还保持着冷静没动手,沉着脸问他:“什么时候动的心思?”
裴璟低着头, 似乎在想,而后突然无奈一笑:“情不知所起,发觉时已然深陷。”
“江叔,我比云汀年长几岁,知道这条有别于常人感情的路有多难走,更何况云汀是您的独子、将来的安王,可是我忍不住。”
江俞柏不由说道:“知道这条路有多难走,你还不是带着云儿走了?说什么忍不住,胡扯!”
裴璟苦笑:“江叔说得是,裴璟不是君子,我喜欢云汀,想要和他在一起。我把他视为我的所有,是我太过贪婪,想要把云汀据为己有……”
他抬眼直视着江俞柏,坚定道:“可是江叔,请您和凤姨相信,云汀会一直是我生命的中心,他心地善良,纯善温和,这样的人最容易受到伤害,他身子又弱……我认真且谨慎地思考过了,既然把他交到谁的手里都不会放心,那不如由我自己来亲自护着。”
江俞柏像是没听清,鹰眸微眯,透露出毫不遮掩的危险气息:“你再说一遍——”
你听听裴璟这话混不混账就是了!
什么叫做“把他交给谁”都不会放心,只能由他裴璟来?!
他和凤吟都是死的,给云儿挑人的时候不会小心、不会谨慎?天底下就这么一个裴璟能全心全意地对待云儿,还就得交给他护着?!
裴璟抱拳噗通跪下:“江叔,请恕裴璟妄言,可是裴璟一言一行皆出自真心——这个世上,除了太后、您和凤姨,没有人的心能够超过我对云汀的心!”
江俞柏默了一默,掀袍席地而坐。
他仔仔细细地看着裴璟。
说真的,裴璟确实是大晟一等一的好男儿,他素日里对云儿的好,江俞柏心知肚明。
可裴璟千好万好,怎么偏偏是个男儿身呢?江俞柏头疼。
不过也对,换做是个女子,能跟云儿这般亲密无间的,他怕是早就看出来、并且拉着凤吟去人家家里提亲了,还用得着凤吟旁敲侧击、处处提点暗示?
也是他这个做父亲的不称职,这些年因为朝廷和封地之间的矛盾,与凤吟聚少离多的,对云儿难免有许多照顾不到的地方,江俞柏一想到此,心里就内疚不已。
若他一直陪伴着云儿成长,是不是就能早点察觉出两个孩子的苗头,早早掐灭掉了?
江俞柏晃了晃头,心内好笑。
都是缘分罢了,他本是体会最深的那个,现在心急起来,倒生出了这等荒谬想法。
爱情来了,感情到了一定时候,哪里是说能掐灭就掐灭、说能后悔就后悔的?
当年他和凤吟还不是一样?从一开始的欢喜冤家到后来的神仙眷侣,情之所至,缘深缘浅,本就是说不清,也道不明的东西。
这会儿冷静下来,江俞柏看着跪得板正的裴璟,无奈摇头。
得,裴璟这话说的,把责任全都揽到了自己的身上,他都快被裴璟给绕了进去。
一个巴掌拍不响,裴璟这个孩子他还不清楚?
江俞柏有点恼地敲了裴璟额头一个板栗,裴璟老实受了。
江俞柏气哼哼地坐在地上,当年就是因为欣赏裴璟聪明忠诚有仁义,这才把他送到云儿身边的。
云儿这些年长大了,说是说安王世子是个温柔宽厚的性子,可他这个做父亲的总是更了解自家儿子一些。
都说云儿脾性温和,凡事不跟人家计较,总是一笑了之,但实际上,却正是因为什么都不放在心上,所以懒得计较、懒得分辩,淡漠得让人心惊。
温柔的底色是疏离,他心里自有一杆秤,把看重之人划进圈子里,处处维护,愿意翻出自己柔软的肚皮,把自己毫不设防的一面展现给重要之人。而那些被划出圈子之外的人,只能看到他面上的礼貌,对着所有人一般无二,但却永远都无法走进他的心里。
……要是云儿当真对裴璟无意,裴璟连一片衣袖都别想碰他的,更别说……
江俞柏想起他先前多次无意中撞见这两个孩子之间的亲密互动,理智回归的冷静被甩到了爪哇国。他站起身来,撸起袖子微笑道:“来,我们爷俩打一架!”
裴璟起身像模像样地摆开架势:“江叔请。”
然后就安心做起了人肉沙包,由着江俞柏招呼出气去了。
新伤又叠旧伤,江俞柏嘴角抽了抽,得,今晚又得睡书房。
“臭小子,我该说你什么好?”
江俞柏叹了一口气,没打算揍人了。
他拉着裴璟坐下,小五机灵地抱着药箱上前,蹲在裴璟面前给他擦药。江俞柏瞅了瞅,说:“还好吧?应该没破相?”
小五粗手粗脚不知轻重,裴璟龇牙咧嘴道:“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没破相。”
他憋着笑:“您放心,等会儿我把云汀接回府的时候就不留在这里吃饭了,正正好避开凤姨。”
江俞柏笑骂道:“臭小子!”转而又迟疑道:“我看你今天这速度慢了不止一星半点,怎地,身体不太舒服?”
裴璟摇摇头:“没事,是昨天被我爹教训了一顿,过几天就没有大碍了。”
江俞柏又是觉得好笑,又是觉得他活该。
裴源那个炮仗脾气他可是领教过的,这臭小子挨揍挨得不冤。
江俞柏放下了悬着的心,这孩子,他没看错,是个有担当的。
“你爹娘都同意了?”
小五没忍住一插嘴:“大将军打人打得可狠,不过昨儿晚上送来了上好的金疮药……”裴璟不轻不重地瞪了小五一眼。
“都同意了的,”裴璟低着头看向药箱里看着朴素无华的药瓶,“不同意也没办法,牛不喝水强摁头?我跟我爹娘说了,不孝子这辈子认准了云汀,我爹拿我没办法,也不可能让我去祸害好人家的姑娘。”
裴璟打小就有自己的主意,裴源那天看见自家儿子那副模样,心里早起了疑,再说了,裴璟弱冠之年还坚持着不成亲,他也知道许是孩子心里已经有了人,就是不好开口说而已……直到裴璟自己开口承认,无可奈何之下,也只担心自家儿子会祸害了别人家的儿子罢了。
裴璟都这么说了,他的年纪也不小了,想必早就想得十分清楚,裴源揍了他一顿,也只是告诫他不忘此心罢了。
练武场四周种植了不少高大的柏树、松树,风一吹,叶子沙沙作响。
江俞柏终于点头:“好好爱护云儿,否则……”
裴璟起身又是一跪:“不会有第二种情况出现——谢谢江叔和凤姨,愿意相信我、把捧在手心十多年的珍宝交由我爱护。”
“记住你今天的话。”江俞柏哈哈大笑,扶着裴璟起身。他看了眼天色,“云儿应该也快出宫了,去接人吧!”
裴璟松了一口气,江叔这是同意了。
他不由笑着应道:“多谢江叔,我这就去!”
江云汀往池塘丢下一小块掰碎的糕点,池中的锦鲤争先恐后地涌上来争夺,抢得不亦乐乎。
祁钲走了过来站定,低头看着懒懒喂着锦鲤、而不愿意听他说话的外甥,心说他也是碰上了硬碴。
他其实挺有自知之明的,打小就是,想做的事怎么都一定要做成,是个天生的倔脾气,没想到外甥像舅,这股子倔劲儿跟他一模一样。
江云汀把下巴搁在栏杆上,可怜巴巴地往上看,祁钲默默抬头望天,舅甥两个就是不肯对上眼神。
江云汀叹了一口气,扬手一洒,把手里的糕点屑都丢了下去,然后用黏糊糊的手去抓祁钲袖子,偷偷摸摸假装不知地擦了好几下。
祁钲嘴角抽搐,太监宫女侍卫围了这湖心亭一圈,他也不好当众给外甥没脸,强行忍了。
江云汀擦净了手,才收回来搭在膝盖上乖巧坐好:“舅舅,我不答应,我从小就对权力这些没有概念,也没有兴趣,您就放过我吧——”
没有概念?没有兴趣?
祁钲感觉自己有点跟不上年轻人的思路了。
大晟皇帝的尊位,这孩子居然一点想法都没有?
祁钲不死心,暗自调整了数次呼吸,而后强行勾起嘴角作温和状:“云儿,你没有概念,舅舅来跟你简单讲讲好不好?”
没等江云汀回话,祁钲直接开始往下讲:“就拿刚才你喂锦鲤和锦鲤争食为例,那糕点,就是权力的象征,你是掌握最高权力的人,那糕点,你愿意往下扔,就往下扔,底下人就争先恐后地往上抢,他们是在为你做事,你能够轻轻松松地掌控他们,只需要分出自己手中的一点点权力而已。”
“锦鲤众多,而糕点很少,这就是僧多粥少的意思。”祁钲循循善诱,“你可以观察他们,看他们哪些人得用,哪些人听话,哪些人可以为你冲锋陷阵,哪些人必不可少,哪些人站在那无伤大雅、但出于一定的必要,可以养着他们,放在一边做个吉祥物。”
“用得上的时候,用一点点糕点促动他们上阵为你搏杀;要是抢红了眼不把你放在眼里了,你就可以把他们饿一阵,让他们知道你才是掌控者,只有听你的命令,才可以吃饱。”
“若是他们的心野了,联起手来想要对付你、脱离你的控制,对你手中的权力动了不该有的心思,你就往池中丢一点食,他们马上就会从内部溃散,最终还是得服从于你——权力到最后还是收归于你手,你尽可坐山观虎斗,只要你能够掌控住自己手里的权力,这朝局,随你如何摆弄,都可以。”
“可是舅舅,”江云汀看着因为抢完了糕点碎屑而四散离开的锦鲤,慢慢说道:“在云儿的眼里,权力就像是火团。”
“在朝堂里,尽管舅舅能够将所有人都推入局中,设计所有人,让他们在根本猜不透您想法的前提下,被您一步步引导着达成您的最终目的……可是舅舅,您发现没有,其实您也并没有像您刚才所说的那样,可以轻轻松松置身事外、坐山观虎斗,而是不得不涉足其中,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带进去。”
江云汀:“您很厉害,技艺高超,您能玩火而不伤着自己,可云儿不能。”
祁钲默了默, 跟云汀一样席地而坐。
他扶着围栏望向边际,江云汀看着自家舅舅,发现他的鬓边,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 竟然生出了许多的白发。
唉, 好无奈。
几位表哥都在呢,皇帝舅舅偏要他掺和进立储之争。
愁啊愁——江云汀下巴点点胳膊,舅舅可真是太任性了,让他做太子,这完全不合乎皇位继承的制度。
舅舅以一人之力挑战整个制度程序, 强行把他立为太子……且不说名不正言不顺,舅舅此举,是把他和整个安王府都架在火堆上烤。
被朝臣们的口水淹没且不说,问题是这做法动摇国本,又要掀起一阵风波。
祁钲见自家外甥这副模样,决定软硬兼施一番。
祁钲轻轻敲击着栏杆:“云儿,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我们这些人,帝皇血脉,天潢贵胄, 生下来就拥有了常人远不及的财富、地位, 旁人瞧着我们风光无限,一个念头牵系的是几千人、几万人的前途命运、家族兴衰……但权力于我们,是砒霜,是蜜糖, 它实在是一个太可怕的东西, 一个不小心,就是玩火自焚。”
“可是云儿, 你想过没有?每个人生下来就背负着责任,正如你当日驳斥太子说的那番话一般。你自幼就受大儒季常的教导,十四岁那年,要不是怕被朕发现,你怕是要成为我朝连中三元第一人……”
瞧见自家外甥心虚地摸摸鼻子,祁钲失笑。
“不仅如此,去年年初的时候国库吃紧,东部出现水患,朕正愁着哪里可以筹点银子来,突然就出现了一个大善人捐了十万两白银,也是你安排的吧?”
江云汀:“……”
“也不算是我一个人的功劳吧……”江云汀装作无意的左看右看,“娘亲给了我几家铺子让我练手,铺子的铺位好,这些年下来赚了不少钱,再加上平时祖母、爹爹娘亲,还有舅舅舅母赏了我不少东西和银两,认真说起来,都是长辈们的功劳,云儿只是银子的搬运工而已~”
祁钲听他这么一调侃,忍不住又笑又叹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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