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票是随便选的,时间、目的地,他连看都没看,一时兴起,买了一张。
另外,说是行李,其实他也没什么要带的,一些日常的洗漱用品,贴身衣物,外加几本路上用于解闷的书。
与拎着大包小裹的路人们不同,他倒是一人一身轻,上列车时遇见一个小女孩,和家长被人群冲散,哇哇得哭,哭得好不可怜。
许是他戴的那条红围巾在其他颜色面前最是显眼,刚踏上楼梯,衣角就被扯住。
两两对视,那小女孩哭得更大声了,鼻涕一把泪一把。
“妈……妈……”
太宰治:“……?”
小女孩猛抽一口气,豆大的泪珠纷纷雨下:“妈妈戴的也是红围巾……呜呜呜啊……”
行吧行吧。
这可怎么办好啊。
太宰治最见不得女士哭了,掏掏兜拿出一把糖,摸摸手机,先是发了一条消息,又叫了附近的乘务员发广播通知。
小女孩的家长很快到了,连连向他道谢,他摆手说无事,活像个拾金不昧的好心人,在匆匆的人流中消失。
这是四年前的太宰治绝对不会做的事。
他以前那样的苛刻,那样的冷漠,那样的讨厌与人打交道。
几年时间,在武侦社的经历渐渐磨平了他的棱角。
几年时间,与黑泽阵相知相爱的过往让他变得柔软。
他想,如果琴酒那家伙在的话,他一定要沾沾自喜的讨要功劳。
比如,吻他一下什么的。
嘴唇就更好了。
恋人就是这样的。
他理直气也壮。
车开动,太宰治找到座位,蛮幸运,随便挑的一张票竟是靠窗。
窗外的雪景美丽静谧,他喝下准备好的温水,热到肠胃,舒缓冰冷的指尖。
天色正好,心情愉悦。
他从兜中翻出一本书,算是一本讨论人性的书。
书中言:人们对于共有的往事,可以狂热地谈上一个多小时。可那并不是会话,孤独的事,找到能够彼此分享的对象,才有长久梦幻的独白。
因此,对于叙旧而言,来来回回,总是如此。
书中又言:执念、理想、世间所有的悲哀与不幸,到底是追随内心的纯粹,还是人云亦云共渡沉沦,皆是一场透彻的自我审判。
人心,自我偏见而已。
看到一半,有人礼貌的敲了敲他面前的桌子。
他抬头,是个羞涩的女孩子。
“先生,或许我们有结交的机会吗?”
人啊,总要承认外界的东西总要潜移默化的改变你的选择。
直至现在,太宰治自诩风流,不旦指人,不旦指物,有时追求得太多,反而迷失自己。
一辈子,有几个知心的朋友,已是美事。
一个情根深种的伴侣,三生有幸。
于是,女孩看着这个外表俊美的青年弯唇笑笑,但绝不失任何礼节的拒绝了她。
如此温柔,又如此体贴。
“能得到美丽小姐的邀请,我荣幸万分。”
“但实在不好意思,我已经有爱人了。”
下车时,景色莫名熟悉,太宰治随意打了辆车,望见那与初见时无二般的街道,惊奇不已。
竟是无心插柳。
是曾与黑泽阵做搭档时来过的城市。
他在脑海搜索了一番,想起曾经为雇主的名字——森田一圆。
比起那次来,已过了五六年,城市发展得飞快,在位者不知换了几波。
太宰治缓步观望,城市的改变让他提起新奇的意味,但有条街还是没变,像是做了文化复古街,有些商业化的介入,但无伤大雅。
人流密集,成群结队,大都是互相陪伴着来,有些是家里人聚会,有些是朋友搭伴,还不乏些刚成为情侣的,又是害羞又是紧贴在一起,享受甜蜜。
他把包放在一个摊位上,跟老熟人一样:“先生,麻烦给我算一签。”
“哎,好嘞,马上就来。”
这不巧,正是当时算出他水逆的摊位,摊主看来骗人技术愈加高深,算命摊子做大做强,一连好几个排队的。
等排到太宰治的时候,摊主随口奉承:“您是不是来过啊,这次算什么,算姻缘吗?”
“算姻缘准,但是贵,要加二十。”
价格涨了,人也变得圆滑,客人每日人来人往,他是不可能记得,同样的话术罢了,但太宰治笑笑,应了。
“嗯。”
“麻烦了。”
抽签桶筒的声音哗啦哗啦,摊主故作神秘,时而凑到耳边听听,似是真能感应到一般,最后一声,一签掉到桌上。
太宰治眼眉带笑,看着摊主翻开签子。
上面写到——
爱者,同思者。
你爱的人同样也在思念着你。
这才算是真正的误打误撞。
是今天,偏偏算的是姻缘。
是今天,摊主偏偏问是不是刚与爱人分别。
死亡,本来就是一件在正常不过的事。
太宰治常常觉得自己念想不深,执念也不多,出来旅行是真,放松心情也是真,人生本就多离别,连孩童时的他都能懂得清楚,他颓废的时间太久了,不像他的时候也太久了,他总要继续生活的。
但他难以否认,在看到爱一词时,自己的心脏宛若被人狠狠的扭了一下,又涩又疼,窒息一般闷痛闷痛。
他对这城市太陌生了,与摊主告别后,他拿着签顺着人群走,走着走着,来到一处新开发的观景楼。
他买了门票,登顶最高,俯瞰一切风景,余光瞥见一个祭祀用作的庙宇。
——森田一圆家赠予。
不是吧,这地方莫不成原是森田一圆家,太宰治环顾四周,的确看见不少熟悉的阁层。
似还彰显着以前那个大家族的豪气。
庙中有敲钟的和尚,随着一次次撞击钟声发出震震声响。
他无奈摇摇头,坐到一旁,拿着的几本书却忽然掉出了一个册子。
太宰治弯腰将其捡起,发现是在叛逃前,在港.黑时写的——对黑泽阵的驯服式观察。
被物归原主的。
返还当天,太宰治是让人用枪指着喉咙一个一个字念的。
有谁会能懂琴酒的坏脾气。
绝不吃亏,受一丁点委屈都得加倍偿还。
他不禁勾了勾嘴角,一页页翻下去,也能明白当时为什么黑泽阵讨厌他到要弄死他的程度。
着实烦人。
翻到最后一页,精心准备的锁拷消失不见,反正那天夜晚的确是锁到了……
他无意识地摩挲了纸张,这才发现最后一页的不同,竟是在最后面又粘了一页,很薄与原来无二别,他现在仔细看才发现。
那上面被潇洒地写了一句话。
“你要是爱我,你就来找我。”
有一种明晃晃的傲慢,像那人的脾性。
但是……
太宰治怔然地望着那一句话,恰巧,钟声再度响起。
曾经森田一圆女儿的话不知为何浮现在耳边。
“父亲常念叨,只要和母亲一起死,母亲就会活过来了。”
当天,森田一圆自杀身亡。
钟声不断,燃烧的檀香味越来越浓,模糊着人的抉择。
没有来的,太宰治开始呼吸急促,胸口产生撕裂一样的拉扯。
他想起每次与黑泽阵下棋。
他们常常下围棋,那个银发的青年对这个娱乐活动很感兴趣,最开始,他赢不过太宰治,于是总要皱着眉,扯着脸,总之不高兴是肉眼可见。
他满心在乎的人,有着极大的胜负欲。
太宰治心都是明晃晃的偏走了,从某意义将讲,他也是个好老师,讲东西清楚又透彻,况且,黑泽阵的头脑的确聪明。
后来,太宰治渐渐赢不过黑泽阵了,有输有赢,说不上到底是谁更厉害些。
但又是一次黑泽阵赢棋后,他们双方黑白子都被杀得差不多,一子之差而已。
他到现在都对那个场景印象深刻。
黑泽阵扬着得意的笑,仿佛本就如此。
他居高临下:“你下次要是想赢我,求我啊。”
他的爱人,是个胜负欲很强的人。
太宰治默念了一遍,不明间,他已站至楼顶栏杆外,风紧紧刮着他的头发。
此时,正是夕阳时分。
临近闭园,没人观察到这一角落的情况,大楼离市区很远,行人几乎都没有。
周遭的噪音逼近,霞光透过云层零散得落在他的脸上。
他自然不畏惧高,他也总是喜欢站在高楼上,坠落的失控感时常让他有些活着的感觉。
让他得以在痛苦的世间得以喘息。
但他已经很久没这么痛过了。
整整这一个月,是丝丝的疼痛,一阵又一阵,仿佛提醒着他什么。
现在,重新站在高楼的时候,有些不明所以的东西仿佛豁然开朗。
琴酒死时,是车与车猛烈撞击后,大火熊熊燃烧,鲜血遍布,他很在乎的那个人从来都没受过这样重的伤。
又一次风吹过,太宰治又想起叛逃当日,他们合作闹出的大动静。
那个银发青年张狂不已,在爆炸声中抢夺他的生命。
如此嚣张。
“你要是爱我,你就来找我。”
下一秒,太宰治身体前倾。
有人发现了什么,大声惊呼。
“天啊!!”
“有人跳楼了!”
在极速掉落带来的气流冲击中,红色的围巾渐渐散开,他望不清景色,望不清地面,但似乎有人在他耳边说了什么。
但他此刻,无比舒畅。
满心欢喜。
到底是疼痛,还是先迎接他的爱人?
他没有纠结过,他的选项只有一个。
黑泽阵。
【警告!警告!警告!!!】
【系统检测到重要人物产生剧情偏差!】
【紧急启动临时程序……失败……失败……失败……】
【采取备案1……错误……寻找……采取方案0910】
【重启成功!】
世界都在崩塌,所有眼前的视线都被机械与电流代替。
破空声风驰电掣,周围先是一片漆黑,也不知过了多久,渐渐开始嘈杂起来。
太宰治在这种即将窒息的溺水感中挣扎许久,忽然,他猛地睁开眼睛。
他躺靠在墙上,下巴被人顶住。
在心脏控制不住的剧烈跳动中,他整个人仿佛被电流击过一样,呼吸越来越急促。
太宰治朝夕幕想,夜夜想念的人,此时就站在他面前。
年轻许多,十八九岁左右,是他叛逃那几年,错过的模样。
但也比他见到黑泽阵的任何时刻都要意气风发。
银发的少年一身锋芒一点不收敛,有着这个年纪虽有的最大的天地不惧的模样,凌厉具有攻击性,一身血腥味,拿着枪,绿眼睛肆意扬起,有着恶劣的笑意,没人能说清第一次见到他的惊艳。
如此,生人勿近,难以驯服。
“你就是那个卧底?”
黑泽阵仅仅是念了一句话,在场的氛围突变,身后跟的手下全部瑟瑟发抖。
下一秒,太宰治的下巴被人用脚尖抬了抬。
始作俑者最大恶劣程度的笑着:“说吧,想怎么死。”
他的爱人顶着一身年轻模样,在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陌生的看着他。
他一点没慌。
他甚至眼睛一眨不眨,贪婪的让视线扫过对方的全部外表。
他们分别太久,太宰治根本没办法形容现在的复杂念头。
总之,现在他想的是——
不是吧。
谁家养的耀武扬威的小猫。
这也有点。
太可爱了。
囗囗年囗月囗日,对于黑泽阵而言,这是极为特殊的一天。
黑衣组织,这是他隶属组织的对外称呼,他自小失去双亲,由现在的最大boss,那位先生抚养长大。
黑泽阵不自傲,但他自诩出类拔萃,任务十几年,从不让上司费心,但在那天,他遭遇埋伏,受了重伤。
高烧一周余,醒来大脑空空,总觉得忘了些事,而且最奇特的是,脑海中多了一个自称保护的系统。
他不信鬼神,又去检查脑科并无二样,这非常识能解释的现象实在古怪,谨小慎微的性格让他处处怀疑,他满心试探,来来回回,那系统只有一句。
——保护任务目标太宰治。
太宰治是谁?为什么要保护他?为什么是他被选择?
在他怀疑是否为敌对组织的阴谋,想要准备找脑科医生把头颅撬开时,那系统道。
【宿主需要保护的任务目标能够研制出乌丸莲耶所需的长生药。】
【请谨慎选择。】
乌丸莲耶是那位先生的全名,是他发誓就算失去生命也要忠诚一生的人。
这位强大的boss功勋赫赫,一生事迹风流,但越随着年龄增长,时间的任何事物反而不能激起这位大人的波澜,没有哪位大人物能够经得起长生病不死的考验。
如此机密,除了他外,无人知晓。
除此之外,似是为表可信程度,系统给他展现了宛若上帝视角的一面,类似预知未来。
抱有三分的质疑,他追随系统的指示路线,当然有一半是因为,他今天本来就要处理几个无趣的老鼠。
“你想怎么死。”
这是从见面起,黑泽阵对那人说的第二句话。
组织中没有不怕他的,无人在意他的年龄,无人注意他的外表,Gin是他的代号,只是听闻便足以让人闻风丧胆。
周围血腥味四溢,被人用枪指着,死亡马上就要到来。
放在寻常人身上,早就吓得连滚带爬,连连求饶。
可很意外,那个名为太宰治的青年却并无任何胆怯之意,面容干净挺拔,一身风衣下缠满绷带,鼻息间温着淡淡的笑,恰是楼间阴影散下,一捧清霜笼罩在周身。
太宰治不语,只是望着他笑,偏偏气质又阴郁阴郁的,望见他那刻,太宰治的眼眸中闪过着一些情绪,很快,稍纵即逝,黑泽阵未能捕捉。
只是对视了几秒,黑泽阵就嫌弃地挪开视线。
这人,能研制出长生药?
怕不是个傻子。
“带走。”
他少有的留下一个活口,吩咐后,潇洒转身。
下属们除伏特加外没一个敢动,直至他的离开。
上车时,太宰治双手双脚均被拷住,伏特加无情地把人塞到后座,他坐在驾驶位问道:“大哥,我们去哪?”
明明比少年年长,却叫他大哥。
黑泽阵的组织地位一目了然。
后车镜透出后座的全部景象,黑泽阵指节敲了敲车门:“回家。”
黑泽阵当然不可能把任何人带回自己家,所谓的“家”也不过是属他名下的几间私房,大都装满监视器,审讯室都配备完全,在真正得到长生药之前,他准备先观摩一阵,毕竟,谎报军情可是大罪。
路上后面那人出奇安静,不挣扎不慌乱,甚至就这样突如其来地被陌生人带走,连好奇的疑问都没有。
黑泽阵从副驾驶的抽屉掏出子弹,熟稔地给枪配备上,无意转头,一瞬,从车镜与后面那人对视。
棕发青年能动的地方都被禁锢住,他一声不吭,却目不转睛地看着他,此时正是夕阳,光线碰巧洒进来,照得那双干净透彻的双眸中——只有他一个人。
莫名其妙。
黑泽阵不耐烦道:“你要是再用那种恶心的眼神看着我。”
“我就把你眼睛挖了。”他一字一顿,听着很是吓人。
车里总共三个人,他当然不是在和伏特加说话。
于是,黑泽阵冷眼看着棕发青年慢吞吞地把视线挪开,轻轻奥了一声,用着仅存能用的力气,把自己缩成一团,后车座那么大,他蜷在一旁边,头垂在车门边。
委屈兮兮的。
黑泽阵是不可能再多余出一眼,不过伏特加却看了全程。
以他的认知,这个景象怎么那么像是妻子发现丈夫私房钱的现场。
妻子冷酷无情要求交出全部钱财。
丈夫不敢言语,只能就地跪下搓衣板。
刚到目的地,黑泽阵刚开门就听太宰治哎呦呦的叫唤。
刚才不反应,现在开始起劲?
他冷冷道:“叫什么?”
太宰治拧了拧身体,示意自己的确无能为力:“我手和脚都被锁住了。”
“走不了呀。”
想了想,他小声商量:“你要是不介意,抱我上去也行。”
黑泽阵眼睛一眯——
“那,那你扶我上去……”
“伏特加。”黑泽阵面无表情道:“给他解开。”
说是解开却只解了双脚,黑泽阵交代了几句,伏特加驾车离去,太宰治就这么被拷着双手跟着人上楼。
怎么说呢。
算是——
正合他意。
开门后,黑泽阵先点了一根烟,他指了一间卧室:“以后你就住这。”
语气冷漠的,像是进行人口拐卖。
只不过看起来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但从这开始——”黑泽阵嘶一声:“别离我那么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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