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那你也不该骗人。
公孙钤在旁开口。温公子,无论王上骗你与否,君子非礼勿言。结亲是王上私事,怎好随意说与人听。
这一句,才让少年服帖下来。
他沉默片刻,眼睛一闭,豁出去道,是我错了,跟我爹无关,王上要罚就罚我!
接下来,就无甚新鲜话可说。
陵光懒得亲自走套路,抬头看公孙钤。
后者会意,向太守道,童言无忌,温大人不必介怀。只是,温公子为人坦诚虽非坏事,言行却需合度得体才好。这传言本无伤大雅,不过供百姓消遣两句,过些时日,也就淡了。王上无意追究,大人也莫要介怀。
太守不确定地望一眼陵光。
这也是本王的意思。陵光点头,二位请起,快回去吧。
太守忙牵着儿子谢过王上。
不过,有两件事,并未对你说谎。陵光站起身来,向温飏道。
其一,本王是要离开。
其二,本王确是来寻亲厚之人。正是公孙副相。
因这亲厚二字,公孙钤愕然抬眼。
待太守二人退下,他道,我未料到,你会特意…如此说与他人。
不可轻易失信于孩童。陵光回身道,何况,此事无需遮掩。
他缓缓一眨眼,至真神色中又多出些狡黠。
却仍至真。
那王后之名,你若敢认,我也是敢说的。
公孙钤失笑。
非是臣不敢认。只是这头衔,名不副实。
他微微倾身,附到陵光耳边,轻声说着什么。一手顺他发结虚抚,滑落腰际。
惹得王上面色微变,冷笑,不知谁方才教别人非礼勿言。
此言差矣。公孙钤嗓音沉亮轻柔,仍在耳边。
王上敢为,有何不敢说呢?
第四十五章
1.
拔毒是长久之事。陵光等不到痊愈,但既已无大碍,便要赶回王城。
公孙钤吩咐秦舍人与部分驻军多留几日,协助回迁与修缮事宜,自己随王上一同启程。
陵光只请太守布告道他将返程,城中百废待兴,百姓各有忙碌,便不必相送。
出发这日清晨,出了太守府门,却仍见道旁挤满百姓。
见他出来,哗啦一片跪下道,草民恭送王上。
陵光愣愣望着他们,半晌才道,快快平身。
他转头看向太守,后者忙解释,确是大家自发而来。
公孙钤站在他另一侧,不禁笑笑。
一片窸窣起立声中,公孙钤扶陵光上了马车,自己与太守骑马随行,往城门口去。
一路都有城民夹道送行。如他抵达那日,男女老幼,皆望过来。目光却不再无助绝望,而有了生气。
陵光掀了车厢窗帘,公孙钤打马靠近。
顺江城当初死伤惨重,我以为,他们都会恨我。陵光轻声道。
话一出口,便觉愚蠢,垂目笑笑。自然不是无人记仇,只是恨他的,都未到场罢了。
公孙钤怎会说破。只道,得一人之心,尚且不易。能得众人之心如此,足见王上贤明。
他是有意说与旁人,临街城民听到,有人点头。王上是很好。公孙大人这话说得也好。
不过公孙大人你挡着我们看王上了。
王上初来那日,气氛沉郁,还训了人。没有谁敢抬头好好看他。
如今才发现,王上真是好看。
本来让王上骂两句,就没什么好反驳。
何况还是让这么好看的人骂。
简直他说什么都可以认了。
公孙大人也很好。脾气看起来更好一些。
可惜他不纳妃。
王上不再考虑下纳妃的事吗。
淳朴的城民心直口快,有人就混在人堆里喊出来。
太守不得不提气喊道都辟谣了辟谣了!没有王后只有公孙大人!
但还有人说王上顺江城美女很多。
有人说王上难得来一趟不如带一个回去!
公孙大人温文笑笑,扯扯缰绳,将车窗挡严实些。
王上所寻,的确只我一人,诸位不必多言。
他身影内,陵光支着头,抬眼望他。
何妨多听两句,还怕我起了心思?
公孙钤目光扫过窗内,又认真看路一般,望着前方。
正因不怕,才要让他们省些口舌。
在一路预料之外的热闹中,马车行至城门,终于作别太守与百姓。
在众人目光中,往北风来处去了。
2.
已是深冬,一路萧瑟,叶枯草黄。
偶尔峰回路转,得见一树野地梅花,便是一处惊艳风景。
有些不紧要的奏折尚待处理,陵光便让公孙钤上马车同看。
他自变得怕冷,就更爱往他身边凑。公孙钤也不知该是喜是忧,只能由他。
两人并肩坐着,衣料相覆。
事非紧急,琢磨起来也有趣。
其一是要为储君挑选伴读。
此事由丞相上奏,候选皆为官家贵族。陵光看了两眼名单,道,还是要看陵暄与谁亲近。逃学玩乐,也好作伴。
你当年伴读,便是自己作主?公孙钤问。
陵光摇头。是我四岁时,丞相与父亲从世家大族中挑选。
公孙钤点点头。丞相大人当真是看陵光长大,难怪视他如子,那样惯着。
陵光却另有所想,促狭道,公孙家那时若非没落,你我或许便是两小无猜。
有那一瞬,公孙钤的确想象过他少时模样。
想必无忧无虑,笑容明朗动人,更胜如今。
这的确有几分诱惑,公孙钤却面不改色,揽住他以示辩驳。
要知道,民间有句俗语。
什么?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陵光一笑,还算满意地点头。
此话有些道理。不过,你是丞相有意引荐,本不算巧。
公孙钤正色分辩道,并非巧在相遇。
而在不知何时,便已彼此倾心。
第四十六章
1.
美景多在险途。陵光与公孙钤各自赶赴顺江时,都是捡山中捷径。如今兵马甚众,并无急事,便沿官道返程。
那时那地风景,只好错过。不过人既团圆,便不必计较其他。
官道联通人烟,他们白日赶路,夜晚总到客栈落脚。陵光回宫在即,终是起了玩心,连野外炊煮都当作趣事。
当然这是因为他不用干活。
兵士们忙着架锅劈柴,他就过去看上两眼,或往路旁林中转悠。看到什么陌生花草,就指着问公孙钤。
公孙钤不常居山野,何况对南地本就陌生,自然答不上几样。陵光便调侃,看你平日能言善辩,现在却一问三不知。
因有兵士往来捡拾木柴,公孙钤便收敛些,道,臣驽钝,蒙王上不弃。
换作独处,说不好就是一句,你不是也不知道么。
陵光欣赏两眼他说不还口的表情,又要移步。
王上,这林子深,还是莫要走得太远。
你怕迷路?
要开饭了。
回去干等,未免无趣。
车上还有棋谱。公孙钤去扶他手臂。
还不是干看,又不能打谱…
陵光说着已经被扶走了。
留下林中各位觉得公孙大人对王上真是有办法。
2.
回了林边,炊烟已起,只是仍要等些时候。
陵光目光往下落了一落,忽道,把你的剑给本王。
公孙钤双手横剑奉上。看陵光接了,也未如何端详,只伸手抚了青漆烫金上,为他挡箭留下的凹痕,就拔剑出鞘。
王上这还是第一次,要看臣的剑。公孙钤道。
你养伤时,这剑一直在房中。陵光轻笑。本王趁你睡着,早不知看过多少遍。
那王上,看那么多遍做什么。
陵光一翻手腕,挽了个剑花,刃上冷光堪堪蹭过广袖。
不过是想,你再不醒,就将它收归国库。他目光顺着剑身血槽,从护手攀至剑尖。缓缓抬眸间,又是不自知的风情。
醒不醒,还不是连人都赔给你了。公孙钤心道。
从未见你真用过它。陵光道。
的确。除了战场上,便是急行军时劈柴。
陵光笑笑。你这样焚琴煮鹤,也莫怪本王胡乱一用。
王上请便。
周围有人偷瞟王上要干什么。
却未等到什么大动静。
陵光只是剑尖入地,划出一道道线。
划痕笔直,等长等距。非是手上有力,不能为之。想来少时习武,功底仍在。
虽是简单动作,公孙钤还是认真看完始终。
纵横十九道,框出均匀方格,三百六十一处交会。
陵光一抖剑身,又用衣袖拂去残土,归剑入鞘,还了给他。
陪本王手谈一局吧。
3.
棋盘好画,棋子却难寻。
陵光便改了规则。
五步之内,地上捡得到的,均可作棋。若捡完了,就从局中取已有棋子,另落一处。
如此一来,得失变幻,更为难控难测。取舍也更费思量。
公孙钤仍一副以不变应万变的淡定模样。
为区别黑白子,他用碎石,陵光便执花叶。
开局尚是正常套路。规则一改,更有趣些,也更令人心悦。
王上揽袖轻拾残叶的样子,任谁都百看不厌。
只是五步之内,所寻实在有限。他在一角才要成厚势,便不得不拆局另走一步。
公孙钤棋风正如其人,不急不躁。待到此时,方起追击。
只是仍然谨慎,思量半晌,才肯落子。
陵光乐于见他凡事认真的模样。他看棋局,他便看他,等得也无不耐。
陵光并非不认真。只不过,公孙钤求不错,而他只求无悔。行棋便不觉快些。
大约因为这规则毕竟陌生,行多必失。兵士来报开饭时,虽然两人不相上下,但因陵光先行,贴了目数后,是公孙钤赢了。
爱卿果然才智过人。
二人随兵士往火堆旁去,陵光笑道。
王上谬赞,臣只是拖延多些时候罢了。公孙钤诚心道。若他们继续下去,胜负还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