陵光挑眉。这也不叫大事,你真是举重若轻。
比起这些,我另有一事想问。公孙钤却道,…你前几日,在梦中哭了。可记得梦到什么?
他那日听陵光梦呓,本来怕碎玉之事成他心结,如今再生郁气。
却见陵光出神半晌,道,我梦到…裘振。
公孙钤只能怪自己话多。
这下轮到陵光欣赏他表情。
他一手支着身子,向公孙钤微凑近些。
你觉得,他同我说了什么?
这距离将他语中挑衅问询,眼底揶揄笑意,都直印在人心底。公孙钤忍不住揽住他,向怀中带了带。
陵光撤了力,倚在他肩上。
公孙钤微微低头,面颊蹭过他鬓发。
你肯醒来,想来他是不要你了。
陵光轻笑一声。
我若不肯醒,是因为我不要你了。
公孙钤平日只是谦和,不愿相让时,本来很少有人说得过他。
如今却只有笑笑认输。
他既没有再开口的打算,陵光便微直起身,吻了他一下。
像是突然想起两人除了斗嘴,还可如此打发时光。
也可能是想起,自己不必一人尝那药味。
起初只是一个浅吻蹭上颊边,待他转身回应,便是唇齿缠绵。
药真的苦。公孙钤想,一面将他搂得更紧。
掌中、唇上,都是软缎般的光滑触感,带着体温,就要混淆不清。
唯一辨得出的,只有这分实在温暖。
得失未卜时,再多拥抱亲吻都不过指间漏沙。
谁知那是真情,还是予取予求而已。
如今亲昵,才算真正有了意义。
2.
公孙钤能挡下再多事,有些既然陵光醒了,还是非处理不可,比如丞相奏表。
今日来信是几日前写就,那时,陵光脱险的消息还未传回王城。
奏表中道,储君已暗中选定,是陵光同族远亲,名为陵暄,年十三。其父与焸栎侯关系近些,算是钧天王侯。其人虽难免少年心性,却也聪颖顺明。
奏表在公孙钤手中,陵光屈着腿,拉高锦被,窝在他怀里,抚着那个暄字。
风日暄和,光而不耀。…这名字好。
陵光,直而肆,光而耀,又有何不好。
公孙钤只看着末尾处,道陵暄得贤臣辅佐,必可保我国安定。
既知他会代为理政,这句便是写给他看的了。
丞相提议另擢副相时,想必亦是如此苦心。不忍说,又不得不说。
还要劝着几个孩子,为天璇撑下去。
这段时日,真是辛苦丞相。陵光轻叹口气。待我回朝,必要论功行赏。
…是啊。
还有众将士、医丞、太守等人。你先着人按位份功劳,列个单子。
好。
别忘了你自己。陵光咳了两声,笑道。
公孙大人想讨什么封赏?
公孙钤放下奏表,为他掖好锦被,将人包成一团抱着。
容臣想想。
已经到手的,就不要再讨了。
…哦,那臣更要好好想想了。
陵光在他怀里乱动,直至重新找到舒服姿势,抬眸瞟他一眼。
我以为你会说,那就别无所求。
公孙钤理所当然。
王上要给,臣怎会嫌多。
第四十三章
1.
陵光身体既有好转,各国使者便先后来辞行。
尤其是齐之侃与仲堃仪,因有王命急宣,都一脸的归心似箭。
陵光在太守府正厅见客。公孙钤在旁陪着。
已是深冬,室内置了暖炉。他仍着银地蓝边那身朝服,陵光如今却有些畏寒,不得不穿了棉袍。
他来时,未曾料到会留如此之久。这套衣服,还是顺江太守找当地人家赶制出来。样式仿了他从前广袖便服,厚而不重。
只因是赶工,衣上并无刺绣。紫色仅王室能用,顺江临时去寻染料,也染得不匀。
却无心成就了深浅水波。
公孙钤端立在侧,垂目静听陵光谈话,余光里就是这衣袍波纹。其中掺杂那轻重紫色,和因他动作而起的明暗皱褶。
一道道描摹下去,掩着他肩臂线条,腰身轮廓。近日他总靠在自己怀中,那身形熟悉至极。
真不该让王上见客。
齐之侃倒罢了,只是临别感谢一下天璇所作所为,顺便强调如今约定歇战,贵国不要再图谋不轨。
仲堃仪则关心甚多,从天璇王能否完全康复,问到中原通商能否恢复,通商范围可否扩至瑶光。
他虽一脸真诚,心下却想必已有各路应对,至少想好了天璇王早死会如何,不死会如何,瑶光金矿不开会如何,复开又如何。
待仲堃仪也把肯透露的天枢国情讲得差不多,陵光咳了两声,道本王如今易乏,这些事日后可与公孙副丞细谈。
公孙钤替王上道了声失礼。仲堃仪客气几句无妨、保重,便与他二人作别告退。
陵光望他离去,放松了身子,靠上椅背。
与他为友,不会累么。
既无外人,公孙钤便站得离他近了些。仲大夫为天枢斡旋各国,戒备算计,也是无奈之举。私下里,他也是坦诚相待的。
陵光不置可否,想说两句闲话,一开口却又咳嗽起来。
这次不是装的,公孙钤赶忙倒了热茶端上,一手抚他后背。
现在本还不能出来受风。他皱眉道。
陵光渐渐缓了气息,接过杯子。
有些事情,他们不亲口说给我,回去怕是不好交差。
对我说不是一样。
公孙钤话音刚落,便有脚步隔门刹住之声。
陵光放下茶杯,瞟他一眼。
公孙钤站回原位,清清嗓子。臣是说,待王上病愈,臣再为他们转达,也是一样。
外面静了片刻,这才叩门。医丞进来送药,一脸我才刚到的表情。
好在王上也没问他到了多久,只皱眉端碗喝了。
待医丞告退,陵光望着面前桌案,道,你这样与我相处,不会累么。
公孙钤一手按上他肩。
始终如一,怎么会累。不过是有时发乎情,有时止乎礼而已。
2.
顺江平定,未等朝廷通知居民回迁,已有当初躲得不远的人回到城中。
陵光已命国库拨款,赈济抚恤,又令当地驻军助百姓修缮房屋。
尽管如此,归来的城民得知故人不在,看到断壁残瓦,又难免一番痛哭叹息。
公孙钤为安顿百姓,代王上四处巡查,几日来难得有空陪着陵光。好在医丞已允他出房门,太守府中随处都可赏玩,也并不无聊。
这日,陵光遣退随从,专挑了花园小径,散步寻幽。
一切原本安静,只有他衣袖拂过草木枝叶之声。
到了树木掩映的院墙边,却觉地面一震。
一个少年从墙头跃下,眼神精亮,粗袍短褂,一身风尘。
未等陵光发问,他却警觉站直身子道,你是谁,来我家干什么?
陵光记起公孙钤说,战时太守虽留在城中,与百姓同生共死,却不忍连累其子,故而托人将他带走。
如今看来,是要父子团圆了。
陵光轻笑。若是你家,怎么不走正门。
少年或许对父亲一片苦心心有埋怨,非要想办法闹些别扭。这你别管,你先说你是谁。
天璇王,陵光。
少年一愣。
陵光有心要拿他解闷,等着他反应。
那你…你不该和太守住一起啊。少年怕被怪罪对上不敬,只好怪王上出现的不是地方。
你不是该和王后住一起吗。
…说的是。
陵光点点头,煞有介事道。
本王此来,最初就是寻那结亲之人。如今逗留太久,也该离开了。
他得了趣,拨开枝叶,转身欲走。
哎…
少年在身后叫住他。
那你找到那人没有?
陵光心有所思,稀疏叶影间,回眸一笑。
那是自然。本王还要带他一起回去。
第四十四章
1.
黄昏时分,房内掌灯,陵光正给丞相写信。
公孙钤推门而入,一身冬风冷意。
今日真早。陵光抬眼看他,低头继续写字。稍后一起用膳吧。
公孙钤应了,又道,城中诸事已定。留下部分驻军打点协助,便可班师回朝。
好,辛苦你了。陵光在信中为此事加上一句。
公孙钤向他桌前靠近几步。
我有一事想问。
嗯?
最近我在外忙碌,可是冷落你了?
陵光手下一顿,抬起头来。
公孙钤一脸的我关心此事,责无旁贷。
虽有冷落,但罪不致死。陵光饶有兴趣道,你可是听谁说了什么?
坊间传闻,王上来此是为选妃。
……
陵光搁下笔。他缓步绕至桌前,提壶倒了杯热茶,双手奉上。
原来,公孙大人不是来请罪,倒是来问罪的。
公孙钤一手接了,一手扶他手臂,又将他拉近一步,两人近在咫尺。
那王上可认罚?
陵光抬手,指背贴他下颌,抚过颈后,肩上,发梢。
身姿线条挺拔,带风中冰凉,衣下温热。
公孙钤捉了他手,拉到身前,同茶杯一起捂着。
一直待在房中,还没有自己暖和。
陵光歪头,掂量道,这等姿色,也算值得本王认罪。
算了,臣不忍心罚。
这就作罢,可别后悔。陵光勾唇道。
公孙钤笑回去。
既是以色事君,本就只求王上欢心。
2.
晚膳送进房中,同来的还有太守和那少年。
可怜太守好不容易盼回儿子,还未叙尽父子之情,就要拉他来给王上请罪。
犬子放肆,散布闲言,都怪微臣教导无方,请王上降罪!
少年被迫跪下,却梗着脖颈道,是王上自己说来找王后啊!
…温飏!你还敢顶嘴!太守削得他低下头去。
王后之事,是你提起。陵光一肘搭着桌案,为自己辩白。本王不顺你说两句,怕你要嫌本王找借口,赖在你家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