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内隔绝一方安和天地。
煎熬不知多久,总算听得鸣金收兵。
3.
为定心神,公孙钤只得倚着床头看近日战报。
忽闻门外脚步声近,隔门兵士请安道,参见王上。
公孙钤猛然抬头向望去,纸张揉皱在手中。
王上,公孙大人刚才醒了——
话音未落,门已推开。
寒气携着血腥气味涌进房中,公孙钤却想起宫苑中草木清香。
让王上担心,是他之过。
但他真的爱极他现在的眼神。
往日清淡情愫,俱沉淀于此刻。
眸光停驻于他,如惊鸿翩然落至身畔,仿佛找到皈依一般。
美,而且只任他一人独占。
陵光无暇猜他心思,只是欣喜,疾步走上前来。你醒了!
兵士已关上门。风声静下。
王上怎会来此——
先不说本王。陵光在他床边坐下。你可还有哪里不适?
他靠近了,公孙钤便望见他颈上,一道殷红血痕。
王上也受伤了?!
他伸手想拂开他发丝细看,被他中途握住。
陵光似乎只想好好计较他的伤情,道,流矢划的,小伤无碍…
王上!伤口再深一寸,便是凶险万分。公孙钤厉声道。幸好箭上没有淬毒…
幸好如此,本王才能再见到你。
陵光笑笑,望的却是他胸口箭伤。
公孙钤放弃了。他把手从陵光手中抽出,转而按着他后颈,凑近吻上。
两人心思不在一处,怎么谈得下去。
陵光便也闭上眼。
这人如今在他身旁,仍然鲜活温柔。
唇间触感柔软,有如飞鸟轻羽蹭过。
多日思而不得见,触而不能及。
一场辛苦相思,今日总算走到尽头。
第二十九章
1.
医丞送了药来,闻着就苦。陵光心忖公孙钤大概不会想专心喝药,便问起此前遖宿围城之事。
围城前一日,慕容黎刚刚离开。此事,想来与他不无干系。公孙钤道。
前日与副将复盘那一战,本王也觉得,遖宿行军路线得当,想来是有人相助。陵光点头道。不过,他既早就来了,城中为何没有及时防备。
公孙钤将药碗在床边一搁,拱手请罪。
此事臣有过。臣虽已吩咐过守城将士,但一来,遖宿攻得太快。二来,慕容黎虽走了,却任城中天权行商逗留。臣本想着,他若顾忌天权子民,或许不会过早引战。…是臣心怀侥幸了。
陵光方才没拦住他动作,现下冲着碗扬扬下巴。养伤才是正事,本王不过一问,你不必如此。
…是。
陵光看着他乖乖喝药,才转开眼,琢磨道,天权待慕容黎不薄。此事,不知执明可会追究。
公孙钤忽又想起自己也有事要说,一口气喝得碗见了底,放下道,王上此番,怎么会来。
陵光看他一眼。自然是为破顺江城之围。
那如今战况如何。
城民死伤千余人。遖宿撤兵回防,东退十里,驻扎在江边。陵光道,如今,城外已是齐之侃驻军。
既如此,王上…何时回朝。
公孙钤本想直接劝王上早日回去,但刚亲完就煞风景好像不太好。
陵光想必知道他的意思,却未显喜怒,只道,如今不知遖宿可有后招。本王许了城民同生共死,还要多留些时日。
王上……
他们都不得不背弃那私下一诺。公孙钤无法再说什么,抬手揽上他肩。
你别动了,当心扯到伤口。陵光说着,倒也没推开他。城门既开,你未死之事,想来也瞒不了几日。如此一来,慕容黎不知还想如何向本王讨债。
公孙钤一愣。臣…未死之事?
陵光才想起他并不知情,点了点头。
秦舍人事急从权,散出消息道你已死。慕容黎又遣人送来朱雀碎玉残片。忆起这些,他仍有些后怕,不过公孙钤手臂温度隔衣透来,尚可让人心安。
…天璇于他有破城逼死瑶光王族之仇,本王便也陪一城赌一次命,算是还他。
公孙钤的手紧了紧。
陵光拍拍他手背。
只不过,本王肯还,还要看他拿不拿得走。
天枢出兵一事,慕容黎不知情,自然无法提前告知遖宿。如今毓埥就算不疑他诚意,也会重新掂量他的情报价值。
2.
此战一歇,双方都需休整,竟难得有了几日安宁。
公孙钤之前已躺了多日,加上如今可以自主进食喝药,恢复很快。
这日他由下人扶到院中,坐在石桌旁看书透气,医丞前来请脉。搭上他手腕,询问了一番近况后,医丞道,公孙大人如今气脉和缓,已无大碍。只是要等外伤愈合,近日还需静养。
公孙钤点头道谢,又问,既如此,那些名贵药材,可否停用了?
医丞忙道那怎么行,如此不是功亏一篑了。
公孙钤道,如今伤兵众多,自有人比我急需用药……
此话休要再提。医丞连连摆手。王上吩咐我们专门照顾您。连想照顾他都会被骂分心。
公孙钤一手放下书,在自己脖颈处比了比。那王上此处伤口,用的是什么药?
是宫中的。您醒之后,我们劝他药带得足够,不必全留给公孙大人,他才肯用。
说话间,陵光已从回廊走近前来。
医丞职责都已尽到,向陵光请了安便退下。
陵光远远看到他在颈边比划,已猜到他们在说什么。他拦下公孙钤起身请安的动作,在他身边坐下,任他拂开自己发丝。
颈上血痕已淡了一些。
王上不必做到如此地步。公孙钤道。
你难道没有心下窃喜?陵光道。
若只是为了让臣高兴,王上更不必如此。
陵光笑了。你倒说说,如何取悦得了公孙大人。
公孙钤轻转手腕,指背蹭上他脸颊。
王上安然无恙,对臣来说,就已赏心悦目。
陵光微微侧头。要让本王高兴,公孙大人也要做到此事才好。
第三十章
1.
齐之侃入城去见陵光。
兵士引他到了一处两进院落。待齐之侃进了正厅,确有几分意外。
一是见到立国甚早的天璇王,竟比他家王上还要年轻些。二是看到公孙钤竟还活着。
齐将军。公孙钤起身向他行礼,动作有些迟缓。
公孙大人多礼了,养伤要紧,快坐下吧。
以往两国虽有芥蒂,相处日久,他看出公孙钤为人磊落端方,倒也敬他几分。
如此君子没有殁于乱世,的确是件好事。
齐将军用兵如神,解此城之围,本王颇为感念。陵光伸手示意一旁座位。将军此来,不知是有何事。
齐之侃坐下,沉声道,据传,遖宿王意欲亲征。
公孙钤望陵光一眼。
陵光只是垂眸思索。
齐之侃便继续说道,而且如今,江河入秋涨水,天多降雨,拖延恐有不利。现下顺江城危情已解,在下便打算率军离开,乘胜追击遖宿。
本王的确也不想拖。遖宿王若亲征,战事更难了结。
陵光望他一眼,却也没有更多赞同之言。
齐将军,遖宿军队已行到如此远,纵然你一路得胜驱赶,要将他们逼回越支山南,也要数月之久。公孙钤道,而且,逼退敌军,势必又要经过天玑,若遖宿王当真亲征,与你僵持,难免民怨又起。
齐之侃冷哼一声。
他并非刻意无礼,只是仍让公孙钤猜出几分。
贵国国师,可是又有了什么高论?
…顺江水盛,朱雀主火,过涉灭顶。退兵为上。齐之侃本不屑提,说完又道,巫蛊尽是无稽之谈,不必放在心上。
不用他说,天璇这二位也已无视那句不敬之言。公孙钤略一思忖,道,但若天相算得准,或许有用。
遖宿军队,现下不正驻扎在江边。
齐之侃皱眉。将战机押在国师身上,未免鲁莽。
他若没点本事,日食之事也不会牵连到齐将军。况且,国师再三要求退兵,不过是怕将军风头更劲。陵光笑笑。既如此,不妨也让天玑王器重一次国师。算准了,我军得胜。算错了,你们便可名正言顺砍了他。
……
齐之侃没有再反对。
2.
虽是要为战事占卜,但自不能由齐之侃出面去求国师。
送走了他,陵光便去书房给蹇宾写信。
公孙钤跟着去看。
近日忙碌,桌上书卷散乱。书下有纸张随意压着,他伸手抽出,想帮忙归置。
你可不要趁机偷看。陵光道。
臣不敢。公孙钤笑笑。
话音刚落,却瞥见两行字,虽是草草写就,却让他无法移开目光。
本王不德,受钧天之土,而逾越古礼…
本王不仁,兴戎四方,妄造杀戮,民苦征戍…
陵光听他没了动静,抬头看了一眼,按下他手。
你这是公然抗旨。
…王上,公孙钤甚至没空说一句恕臣无礼,……为何要写这些?
以备不时之需罢了。陵光搁笔起身,没有放开手。
本王此来之前,曾请丞相挑选储君。若他不得不突然继位,本王总要有个让位的缘由。
…不得不继位。
公孙钤闭了闭眼。认命点点头。
臣明白了,只是,王上,你还有多少事没有告诉臣。
只剩一件,另寻副相候选。
陵光往他身边挨了挨。本王的确是忘了说。前日里,除了你的生死,你还指望本王记得什么。
公孙钤顺势揽腰,将他带进怀里。
王上此心,臣甚是感念。他皱眉道。只是,那般言论,太过严苛。
陵光避开他伤口靠着,在他怀中道,不严苛点,怕天璇舍不得本王退位。
王上一字不写,有人也不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