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余手持枪械的伪士兵们怒吼着冲出阵列,往宪兵队开火。与此同时,又是几束激光光线几乎同一时刻从高空穿行而来。来不及逃开光线的碰触,让伪士兵们中倒下了好几名成员。
打出激光光线的射手给宪兵队争取了时间,他们反应迅速,很快将伪士兵们包围起来,用枪口织成天罗地网。克斯拉已经分调出另一支小队,排查现场所有可疑的士兵,并另派人手探查不明激光光线的来源。
利用占据制空的优势,顺手又排除掉几个四处流窜企图逃跑的威胁后,吉尔菲艾斯迅速从高空跃下转移。他并不十分担心此举在地球教里暴露身份,因为近段时间他都如实向主教汇报皇帝的各种情况博取信任,并且伪装得格外驯服。另外地球教在各地的据点遭遇皇帝雷霆手段的连环打击,他们忙着转移教众东躲西藏,早就自顾不暇,这也是为何他们最近愈加频繁发动暗杀皇帝行动的原因。
只要莱因哈特皇帝陛下还活着,最后等待着他们的只有灭亡。
从高空跳落之前吉尔菲艾斯担忧地将目光转向了莱因哈特。莱因哈特的身体仍然还像一个无助的幼儿般神经质地颤抖,艾密尔紧紧抱着他。吉尔菲艾斯的整个心弦都被他所抽紧了,疼痛感如潮水般汹涌袭来。
他没来由地认为,如果此时没有艾密尔在一旁支撑住莱因哈特,也许他就会这样直挺挺地倒在地上。
明明从自己所在的角度看过去,根本看不到莱因哈特现在的表情,却不知为何,感觉清晰触碰到了他难得袒露在外的最深层的精神。
那是在遭遇一系列的挫折与打击以后,被碾压得愈发纤细、脆弱的银线,它在舆论与斥责的飓风中摇晃,似乎轻轻一碰就要化作银色的灰烬。
第九章
晚餐时分,餐厅里几位轮班侍卫坐在离吉尔菲艾斯的座位不远的地方。
他们好像在交头接耳地议论着什么。
因为离得较远,吉尔菲艾斯并不能听得十分真切。他只能粗略地了解到,那些人似乎正在讨论今天皇帝陛下去阵亡将士墓地主持祭奠仪式的事情。
傍晚时分刚刚经历的险境,以另一种尖锐的形式重现在了他面前。
“诶,听说陛下回来之后就将自己关在了休息室里,到现在都没出来……”
什么,莱因哈特将自己关在休息室里?
吉尔菲艾斯悚然一惊,银质刀叉差点从手里掉下去。他将餐具搁在餐盘里,下意识地集中注意力去甄别对方的语句。
“真的吗?”
“......莫非就是因为那个威斯塔朗特的遗民……”
“刺杀?真大胆……”
“听说陛下一直对这件事很懊悔呢……”
“当然啊,你们不知道吗?当年我有随行在陛下的部队里,吉尔菲艾斯大公以前……”
细微的部分吉尔菲艾斯听不太真切,但在忽然听到自己的名字后,周身的血液忽然涌上大脑冲击鼓膜,“嗡嗡嗡”的耳鸣声在他耳边不断地唱响。那声音覆盖了四周,一切都像隔着一层细沙变得朦胧起来,心跳与脉搏也随之加速。
吉尔菲艾斯忽然就意识到,傍晚那件事对莱因哈特的影响要比他想象的大得多。那个时候,他只窥探到了一点莱因哈特的精神,就一直在为他担忧。
而现在……
在得知了部分可能的真相后,不安之外又增添了一层新的恐惧。过去到底曾经发生过什么,又对莱因哈特造成过怎样的伤害?对记忆出现空白的自己来说,这些细节至少现在无从知晓。
它让吉尔菲艾斯感到空前的焦虑。他草草结束了用餐,就起身离开餐厅,即刻前往花园。
果然,政务室那里,反常地没有亮灯。
看不到莱因哈特在政务室里忙碌的身影,那就意味着,之前所有的猜测和隐约的担忧都是正确的。
莱因哈特那边,一定出了什么事!
吉尔菲艾斯悬着心,带上药,急匆匆地搭乘电梯来到皇帝休息室所在的14楼。
套房门没有上锁,一点暧昧的光芒从门缝里透出,艾密尔捧着餐盘站在门外无声地啜泣。
这已经是少年第四次为皇帝送来食物了,他端去了皇帝陛下平时爱喝的豌豆芝士浓汤和几道精致却素淡的小菜。然而皇帝一口也没吃,他一口接着一口,一杯接着一杯地把红酒灌入咽喉。他的动作依然是那么优雅,他喝酒的动作和他平时喝水一样的自然迅速。
可这如同往常的行云流水,却让艾密尔感觉到末日降临般的恐惧,
皇帝陛下本来酒量就不好,而且他还在发烧啊!这样一来病情不止会加重,甚至会导致皇帝陛下的身体如同蛰伏的不安定的火山一般,隐匿着危险,不知何时将会爆发,随之带来毁天灭地的灾难。
恐惧扼住了艾密尔的咽喉,可是他的劝慰在皇帝那里根本无济于是,他只能在门口害怕得不断啜泣。
“医、医生……”
吉尔菲艾斯走过来的时候,惊惧的少年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拉扯他的袖子,“医生,你能不能去劝劝陛下,求你了……”
吉尔菲艾斯一句话也没有说,他只是摸了摸艾密尔褐色的头发,安慰他不要难过,然后接过少年手里的餐盘,轻轻地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只开着壁灯,光线昏暗异常,但灯罩四周晕开的黯淡光芒仍勉强让吉尔菲斯看清楚房间里的情况。
一杯红酒打翻在茶几上。
莱因哈特坐在茶几边上的沙发上,低垂着头,长长的金发没过了他苍白的容颜。他愣愣看着自己的手,那只手被殷红的酒液沾湿。
酒液殷红如血,一滴,一滴,从他的指缝,顺着桌布往下滴,像血色的河,像赤色的箭……直接刺入吉尔菲艾斯的心脏,正中红心,痛得他骤然屏息,忍不住低呼了一声。
这一下意外的响动,惊扰了呆然若失的皇帝。他抬起头,向周围望了望,那无焦点的眼神令他原本像冰川一样的双眼被迷雾遮掩,再没有清澈而透明的感觉,尽是迷茫与痛楚。
这还是吉尔菲艾斯在他短暂又全新的记忆中,第一次见到那个皇帝、那个总是意气风发的莱因哈特如此毫不掩饰的脆弱模样。
莱因哈特的眼神同他短暂交汇,然后又快速隐去。皇帝低下头,重新将自己埋在昏暗光线的阴影里。
吉尔菲艾斯走了上去,他把餐盘和药品放下,然后弯下腰,默默地握住莱因哈特的手,掏出手绢仔仔细细地将他白皙的手指,一根一根,从里到外每一寸肌肤都擦干净。
莱因哈特动了动他那和脸色一样苍白的唇,他依然没有说话。
在无声的静默里,吉尔菲艾斯感觉到,皇帝的手在他手心里持续发抖。
关于今天下午的那个事件,吉尔菲艾斯已经清楚了,尽管肇事者中混杂了地球教的死士,但主要原因,或许还是因为那个威斯塔朗特的遗族。
在吉尔菲艾斯有限的记忆里,关于那桩悲剧,他所了解的,就只有从那本书里看到的记载。
所以,此刻,他不能完全确定莱因哈特是不是究竟在为这件事痛苦,他也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能安慰陷入阴霾的莱因哈特。
但他很清楚,他必须要做点什么。
也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他蹲下身,凝望着莱因哈特试图逃避的闪烁目光,努力将语气放柔和,“陛下,虽然我不知道曾经发生的事情究竟是怎样的,但谁没有过做错的时候?请您不要过于自责,和您可能犯过的错误相比,您已经为大家做过更多正确的事了。”
“是吗?”,莱因哈特恍惚着,似是没有听到吉尔菲艾斯的劝慰,“只是正确的事情……就够了吗?”
“难道还不够吗?您为更多的人的生活带来了幸福。”
“正确的事情……就会被原谅吗?”皇帝没有理会,兀自喃喃地嗫嚅,“……死去的那些人的家属会原谅我吗?吉尔菲艾斯他……会原谅我吗?”
什么?
我?
脑子里隐约传来巨响,吉尔菲艾斯感到那横亘在他心里的巨石被轻微地移动了,被灰暗的纱雾遮掩的冰山似乎就要露出一角。
莱因哈特终于提到了他, 还非比寻常地在意他。究竟是为什么……
吉尔菲艾斯迅速想到刚刚在餐厅里,那些人隐约提到了“吉尔菲艾斯大公”这个词,这应该是在指代以前的自己。
那么,当年他和莱因哈特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过不管发生过什么,吉尔菲艾斯心里都非常清楚,如果是自己的话,无论如何,绝不会有不原谅莱因哈特这一个选项。
“陛下。”吉尔菲艾斯想了又想,才艰难开口,“我不知道别人怎么想,但如果您愿意相信我,那么……在您感到无助的时候,您可以选择信任我吗?我想帮您分担一点……至少,我不希望您一个人背负所有的痛苦,承受全部的压力……”
“你?”莱因哈特神色依旧茫然,羽睫下的阴霾浓烈深重,很显然,他没有意识到跟他说话的人是谁。
“陛下,请您看看我……”吉尔菲艾斯只得再度开口,他的声音里,有了自己也未能察觉到的决意,“您看看我,我究竟是什么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