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还不逃?”尘云离抓住他的袖子,瞬间迫近的面颊流露出隐隐的怒意和了然。
尘文简知道他为何而怒,善良的人总是会为朋友遭遇的不公而心怀愤懑。但他不明白那丝了然从何而来。
他当然不明白。因为直到此刻,尘云离才真正洞悉他杀死封剑塔主的原因。
很好,他更不想拦着尘文简宰掉那老东西了!
“我逃不了。我现在还不是他的对手。”
尘文简低低笑一声,像是十分满意他的反应,终于压制不住内心澎湃的情感,放任它们冲破无害的假面,图穷匕见。
他拂开尘云离鬓角的碎发,冷寂的眸子厉色流转,镇静神色剥落,流露出刺骨的杀意和锋芒:“他想要我的血,我便利用他的铸剑炉提高实力,等到我足够强大,再杀了他。”
尘云离一怔。
平素镇静从容,不显山不露水的少年人,此时终于不再隐藏真实性情,向唯一信任之人露出獠牙利爪,气势逼人。
他的眼底似乎燃起两簇烈火,烧融寒霜冰雪,暴露出的凶戾酷烈令人惊悚。
尘文简握住尘云离的手,眼睛弯了弯:“待我杀掉他,便带你离开这里。”
尘云离恍惚觉得面前人变成了一头凶兽,利爪按在他心口,爪尖轻轻抵着他跳动的心脏,问他:
“你会跟我走的,对吧?”
尘云离收回先前对尘文简所有的担心。
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杂役担心利用死神镰刀砥砺自身,暗中探出封剑塔主所有计划还能隐忍至拥有反杀实力的那一日,心性强大到可怕的大魔头,他真是闲的。
“阿兄,钓竿修好了。”
明少荼卷起钓线,素白的指节在阳光下泛起如玉光泽,隐隐有种非人的美感。
宁不凡走出屋子,接过他递来的鱼竿掂了掂,笑眯眯道:“我出门了,一会儿钓几尾鱼带回来,晚上喝鱼汤。”
明少荼轻笑:“好。若是钓不到鱼,捉几只河虾也可以,我给你做烤虾。”
“别咒我。”
宁不凡敲了他脑门一下,背着钓竿悠哉悠哉地走出门去。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门后,明少荼脸上的笑意瞬间褪尽,他呆坐在院子里,阳光在他身后拉出长长的阴影,不似人形,诡谲可怖。
良久,他无奈地叹了口气,手指抚上右手戴着的五彩绳,低声道:“就是今日了。”
这条五彩绳手链是端阳节那日宁不凡特意编了给他戴上的,寓意驱邪消灾,希望他平安顺遂。
宁不凡手艺不佳,绳结编得歪歪扭扭,没有一个对得齐的,但明少荼很喜欢,即使端阳节已过去这么久,仍然不舍得摘下。
现在,他却主动将其褪下,放在石桌上。
几乎是同一时间,虚掩的门被人敲响。
明少荼没有起身去开门,只是冷冷盯着门的方向。
很快,敲门之人主动推门走进院子,身着蓝色长袍,腰佩长剑,淡淡的笑容令人如沐春风。
“久见了,无问——剑魂。”
日光斜照,从明少荼身体里穿过,像无数根钉子将他钉在地上。
空气中震荡着“哗啦啦”的轻响,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
半透明的锁链从封剑塔主腰侧长剑上飞射而出,明少荼不闪不避,任由它们缠绕上身,捆缚自己的手脚。
“不反抗?”封剑塔主抽剑,“愿意回到剑里了?”
一泓寒光劈进明少荼眼底,银色剑刃宛若寒冰冷月铸成的艺术品,通体闪动着剔透凛冽的光华。
刃锋中心有一圈红色纹路,仿佛针线缝补的痕迹,又像是狰狞的疤痕,为这柄精巧美丽得过分的杀人利刃增添几许真实感和凶戾之气。
明少荼看着那圈纹路久久不语,身上的锁链则随着时间流逝而收紧,将他由实转虚的躯壳勒出瓷器破损般的裂痕。
无问剑亮了亮,把他的灵体一点点吸纳回本体。
明少荼并未做于事无补的挣扎,他只是叹了口气:“完整的无问剑你使用不了,保持现状不好吗?”
“我非剑客,用不用得了无问,从来不在我的考虑范围之内。”封剑塔主笑眯眯地看着他,“它的材质很适合融入我的作品,这就够了。”
明少荼微微瞪大眼,了然道:“原来你是为了这个。”
灵剑本体的吸力在加强,他只剩下一张薄如纸的脆壳,只剩最后一句话的时间。
封剑塔主抚摸剑鞘上精致的纹路,用施舍的口吻道:“看在你这么听话的份上,我不会找你那位便宜兄长的麻烦。你安心地入剑吧。”
听他提起宁不凡,明少荼皱了皱眉,随即摇头一笑。
剑灵之躯被绞碎的那一刻,他终于说出自己的最后一句话。
“终有一日,你会死在自己的执念之下……”
锁链裹挟着一束流光倒回剑身,为刃面镀上一层银亮色泽。
封剑塔主收剑回鞘,轻蔑地笑了一声,伸手虚点明少荼留在桌上的五彩绳手链,而后转身离开。
“那是好事。”
“少荼,我回来啦!”
傍晚,宁不凡背着钓竿提着鱼篓兴冲冲迈进家门,却没得到料想中的回应,平时总会第一时间出来迎接他的人也不见踪影。
他挠挠头:“奇怪,人呢?”
宁不凡环顾一圈,视线落在不远处的石桌上,看到那根熟悉的手链时瞳孔一缩,快步上前拿了起来。
就在他的手碰到手链的瞬间,金蓝二色光芒同时从中迸发而出,蓝光刺向他周身要害,金光化作繁复的符文将他环绕,试图挡住前者的攻击,却因时间短暂,没能完全挡下。
宁不凡痛哼,被两道锥子般的蓝色光环刺穿了右肩和左臂。
鲜血喷涌,染红了他的衣服,随着痛楚一并传来的还有巨大的恐慌,甚至慌张还盖过了锥心刺骨的疼痛。
少荼的手链被下了暗手,那……他人呢?
尘文简在尘云离面前除去了人畜无害的面具,尽管他这面具并非他有意戴上,更多的来自尘云离的误解,却依然带来巨大的反差感。
尘云离愣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自己从前对他的处境的忧虑都是出于对他了解不足的错觉。
尘文简可以独自在尘世间摸爬滚打十二年,活到被封剑塔主收入门下,靠的除了他近乎不死的体质,还有聪明的脑子、缜密的心思和骨子里的韧劲。
在被修行者收入门下,并且切实从残酷的修炼方式中切实的情况下,他仍然没有被命运的馈赠冲昏头脑,而是通过蛛丝马迹挖出封剑塔主的计划与目的,表面迎合,暗中做下反杀准备——从未来发生的事来看他甚至真的成功了,这种人实在强大得可怖。
怪道只要他想,就能养出尘悄云那样的端方君子、正道栋梁,和原剧情线中的尘云离那种傻瓜父控。
以尘文简的心性跟实力,尘云离几乎想不出他做不成的事。
是他以前想岔了,还以为这人和自己现实中遇到挫折的朋友一样,需要他安慰,需要他帮助,需要他陪伴。
说到底,尘云离虽然给神界打工,本质上却是个普通人,没有与尘文简这个等级的强者相处的经验,以至于一个好好的差点能毁灭世界的大魔王,愣是被他当成遇事不能自理的弱鸡。
唉,人生之耻。
尘云离有点脸疼,用力搓了两把,有意无意地跳过尘文简最后那个问题。
“算了,说正事吧。”他说,“你已经决定要杀封剑塔主了,是吗?”
“你不希望我杀他?”尘文简垂眼,“我和他从认识之初,便确定了不死不休的立场。”
尘云离不愿回答的问题,他也不强求。
他们来日方长。
“我知道,只是确认一下你的决心。”也确认一下我的。
尘云离生在阳光下,长在春风里,人生轨迹平凡顺遂,满脑子的法制理想,对于杀人多少有点疙瘩。
但他的任务是印证亲情——亲如兄弟也是亲,这一环他已经完成了——对尘文简人生的正面塑造,这意味着他天然就站在尘文简这边,立场择定,他与封剑塔主同样是不死不休的关系,没有第二条路可走。
所以尘云离只纠结了一瞬便想开了:“关于弄死你师父……封剑塔主,你有什么计划吗?我指的不是变强后杀他这种笼统的说法,而是具体成文的谋划。”
“计划没有,但有一件事必须在杀他之前完成,否则在我们动手之前,他很有可能提前完成其他的铸造计划,用我祭剑。”尘文简悄悄把“我”换成了“我们”。
尘云离没察觉他的小心思,一心扑在正事上:“什么事这么重要?”
尘文简环顾四下,掐了个指诀设下禁制,避免谈话被窃听,以及封剑塔主提前回来听到他们的对话。
紧接着,他牵着尘云离坐回桌旁,召来井水洗净竹篓中的枣子,抓起一把递过去。
见尘云离接过并开始吃,他才说:“还记得刚才我跟你提到的心铸门祖师爷以命铸造的剑吗?”
“嗯。”尘云离点头,“是叫无问对吧?”
“对。”尘文简道,“无问剑在封剑塔主手上,就是他佩在腰间的那一把。心铸门灭门那日,无问剑以自身断裂为代价,重创攻打心铸门的一百多名修者。后来,封剑塔主将断成两截的它从废墟中翻找出来,一直在寻求将其复原的方法。”
“无问剑断了?刚刚我看到的不是……哦!”尘云离恍然大悟,“他用你的血将断剑补上了是不是?”
“除了我的血,还用了些别的材料,不过剑身确实被他补好了。”尘文简耐心解释,像一位娓娓道来的良师,“但剑魂脱离剑身后,便不知所踪。”
无问剑强于其他灵剑的地方就在于心铸门祖师爷用心魂铸就的剑灵,正是因为剑灵的存在,这把剑才会固守心铸门到最后一刻,剑断方休。
剑魂消失,无问剑便只能沦为普通兵器,任它用料再好,威力再强,也不贵只是凡俗。
尘云离不解:“可是剑断了,剑魂不就消散了吗?”
“不,剑魂并未消散。无问剑本体断裂之后,他只是失去了载体,魂体一直存在,而且始终没有远离封剑塔主这个……心铸门最后的传人。”
“是谁?”尘云离脱口而出,不知怎么,心里隐隐有种预感,“是我认识的人吗?”
尘文简薄唇微动,没有立即回答,眼中竟流露出一丝怜悯。
这个连自己都不怜悯的家伙,居然在怜悯别人。
尘云离霎时被这个想法惊到了。
“真、真的是啊?”
尘文简点头。
尘云离抓抓头发,在脑海中把这几日遇见的人过了一遍筛,去掉明显是“NPC”的各村村民和出场就凉的林遥歌,只剩下宁不凡和明少荼两兄弟。
宁不凡是书生,手无缚鸡之力,钓鱼都能被鱼反钓,不可能是剑魂。
那就只有可能是……
答案呼之欲出,尘云离愕然瞪大了眼睛。
“……明少荼?”
尘文简吐气:“是他。”
尘云离终于知道他的怜悯从何而来。不是怜悯明少荼,而是怜悯宁不凡。
那个与他有着相同身世,跟弟弟相依为命了半辈子的文弱书生,担得起他这点微薄的同情。
“这要是封剑塔找到了明少荼,并把他收回剑里,宁不凡可能得疯。”尘云离顿了顿,纠正措辞,“不,是一定会疯!”
说着,他激动地把手盖在尘文简手腕上:“不能让封剑塔主得逞!他要是拿到完整的无问剑,以剑魂死守心铸门那个态势,你肯定杀不了他!”
“我也是这么想的。”
尘文简颔首,将之前明少荼以传音入密之术提醒他林氏米铺与江南春食肆命案有关联的事告诉尘云离。
“也是在那时,我从他施法的灵力中发现他是剑气凝聚的魂体,从而猜到他是无问剑的剑魂——毕竟世上只有他一个剑魂。”
尘云离猛地起身:“那我们现在就去提醒他离封剑塔主远点?”
闻言,尘文简出乎他意料地拒绝了。
“明少荼认识封剑塔主,既然选择在封剑塔附近落脚,说明他是有意守着这个心铸门最后的传人,他不会走的。”尘文简安抚地拍拍尘云离的手背,示意他稍安勿躁,“我打算把此事告知宁先生,只要他还愿顾及宁先生的安危,便不会让自己轻易落入封剑塔主之手。”
尘云离一想有理:“我们这就去找宁不凡……”
他话音未落,就见尘文简抬手捂了捂他的嘴唇,旋即挥袖撤掉禁制。
下一秒,封剑塔主悠悠走进两人视线,夕阳余晖将他的影子拉长延展,腰间长剑宝光盈然,比之早上和午后多了几分灵动。
就像是一具空壳被注入灵魂,活了过来。
第019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
山顶有一瞬间的寂静,直到一声秋蝉鸣叫肃杀而凄厉地划破长空,方将之打破。
尘文简起身行礼,尘云离别开目光,谁都没有再去看那柄剑一眼。
封剑塔主也无心同他们解释什么,就像个得到心爱玩具的孩童,手一摆便快步朝封剑塔走去,留下一句“今夜你不必练功”,便“砰”地关上了门。
风声疏阔,吹得满地衰败黄草沙沙作响。
尘云离看了看塔门:“既然你今天晚上不用练功,那咱们下山拜访故友,顺道在他家借宿一夜吧。”
“好。”
两人交换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黄昏的余晖像燃尽的柴薪灰烬里闪烁的一点余火,正在快速黯淡、熄灭。
尘文简用上缩地成寸的法术,堪堪在入夜前带着尘云离下山。
一出山口,尘云离便长舒一口气,心脏急促跳动,心跳声鼓震耳膜,让他有些缺氧般的眩晕。
他抓着尘文简的手腕问:“尘文简,那把剑是不是……”
“嗯。”
没等他问完,尘文简低应一声,他的心霎时沉了下去。
尘云离的薄唇抿成一条漂亮的线,唇角泛白:“希望宁不凡没事。对了,明少荼回到无问剑后,还会保留神智吗?”
“若是封剑塔主不‘醒剑’,他会一直维持沉睡状态。”尘文简道,“所谓醒剑,就是在出剑之前用剑主的血液唤醒剑的戾气,剑本是凶器,杀戮和饮血是它们变强的唯一途径。因此越强的灵剑越需要醒剑,醒剑后也会更加强大。”
尘云离皱眉:“可封剑塔主又不是无问剑的剑主,他要怎么醒剑?”
“他不用醒剑,他找回剑魂的目的也不是为了彻底修复无问。”尘文简捏捏眉心,事态发展脱离预想,让他的表情有些凝重,“刚才我的话没有说完。我之所以要阻止他找回剑魂,是因为剑魂回到剑身之后,他锻造新剑的材料便集齐了。”
“锻造……新剑?”
是了,封剑塔主建造封剑塔、收尘文简为徒,都是在为锻造他设想中旷古烁今的作品做准备。
锻剑自然需要材料,所以……他要拿祖师爷留下的世上唯一一把有剑魂的灵剑作为打造新剑的锻材?
什么倒反天罡的逆徒!
“封剑塔是铸剑炉,你和无问剑是锻材,材料集齐,他不会今晚就要开炉锻剑吧?”尘云离忽然想到一个惊悚的可能。
“没这么快,铸造需要很多辅料,他还需要一段时间的准备。”尘文简温言回答,平和的语调仿若涓涓流过的清泉,抚平尘云离的焦躁。
尘云离看了他一眼,这人稳得很,哪怕生死大劫已经迫在眉睫,除了最开始的一点担忧之外,便再没有露出任何负面情绪。
是他早有备案才会如此冷静,还是装得不动声色?
尘云离想起另一条故事线的未来的他,那时自己不在他身边,他独自一人,仍然成功杀掉封剑塔主,下山离开,想来应该是前者。就是不知道他的备案具体是什么。
尘云离不担心他了,转而开始担心起宁不凡来。
希望他没事才好。
片刻后,二人抵达宁不凡家门口。
尘云离刚走近门边,一股浓郁的血腥气就渗出门缝刺进他鼻腔,让他一个激灵,想也不想便踹门而入。
此时夜幕四合,月亮还未升起,院子里一片浑浊粘稠的黑暗,像无形的沼泽静默流动。
宁不凡静静趴在地上,饶是夜色深重,尘云离也能看到他衣服上大片大片洇开的血迹,半干半湿,散发着刺鼻的铁锈味,应该已经染上一段时间。
尘云离冲上前去,想扶他又不知道他伤在哪儿,怕碰了他的伤口而无处下手,直到尘文简靠近。
两根手指敲敲尘云离肩膀,他说:“宁先生没有受伤——确切地说,他伤过,但被治好了。”
尘云离一愣。
尘文简挥手拂过半空,掌下依次亮起六团灵火,在他们三人身旁围成一圈,驱散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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