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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审核员今天又在出外勤(浩然天风)


衣服上的血迹已经干透了,尘云离用袖子蹭掉尘文简脸上的血痕,露出他淡墨山水一般的俊颜。
干掉的血有些难擦,尘文简被他搓醒了,被血液糊成一股一股的睫毛掀开,涣散的视野渐渐在他脸上凝聚。
斑驳皲裂的天空在尘云离头顶展开,他是破碎的世界里唯一完好无缺,唯一干净漂亮的存在。
“尘……”
“我来接你了。”尘云离说,他托着尘文简的手臂将人扶起,“走吧,我带你离开这鬼地方。”
尘文简缓慢地眨了眨眼,他刚刚苏醒的大脑略显滞涩,很久都没反应过来尘云离的意思,只是本能地歪头靠在尘云离身上。
尘云离衣上清冽的皂角香味被他的体温熨得温暖柔和,尘文简用鼻尖蹭了蹭。
第一次,从濒死状态中脱离的他闻见的不是刺鼻的血腥味。

第016章 我和我的冤种父兄
是夜,可能因为昨夜封剑塔主发怒的缘故,那些怨魂不知躲到了何处,今晚的山顶十分清净。
尘文简在洗澡。
他站在井边,身着中衣,一瓢一瓢地舀起井水浇在身上。混着血渍的水滴滴答答打在脚边,蜿蜒流向四方。
尘云离透过窗户,看见他沐浴在月色与水光下,洇湿的衣衫紧贴着他流畅的身体线条,半透的布料隐约露出胸前白净的肌肤和上方的伤痕,不久前还狰狞可怖,现在已经淡得趋近于无。
他别开视线,明明没想什么,却莫名有点心虚。
揉了揉发烫的耳根,尘云离隔着门板轻咳,提醒道:“天气冷,别洗太久。”
淅淅沥沥的水声一顿,片刻后,尘文简应了一声,又隔了一会儿,尘云离听见敲门声,开门将他放了进来。
尘文简换了身黑衣,浑身萦绕着未散的寒气,睫毛湿漉漉的,眼底云缭雾绕,看上去竟比平时更柔和些。
“我可以……”他犹豫着开口,“在你房中借宿一夜吗?不会占你的床,我打地铺就好。”
他的手指抠着门框,说话时紧了紧。
“……进来吧。”尘云离侧身,“打地铺就不必了,我柜子里有多的被子和枕头,委屈你跟我挤一挤了。”
“嗯。”尘文简眨掉睫毛上的水珠,轻声补充道:“不委屈。”
狭窄的、只能容一个成年男人平躺翻身的木板床,今夜堆着两床被褥,尘云离睡在里侧,用被子裹得像个蚕蛹,挣扎着钻出脑袋,扒了扒凌乱的发丝。
尘文简朝向他侧躺,手臂规规矩矩地搭在颊边,碎发从额前垂落,半掩他精致的眉眼。
烛火熄灭,月色入户,空气中浮动着秋风携来的清冷霜气,冲淡了本就不浓烈的睡意。
尘云离刚刚看过尘文简受刑……不,练功的场景,闭上眼睛就是那些血腥画面,鼻尖似乎还能嗅到淡淡的铁锈味,扰得他心神不宁。
他的太阳穴隐隐作痛,眼皮艰涩沉重,是身体正在发出急需休息的信号。
然而睡不着就是睡不着。
尘云离烦躁地挠头。
似乎是听到动静,尘文简刚闭上的眼睛又睁开来,五指松松环住他的手腕:“不习惯和别人同床?”
“不是。”尘云离脱口而出,“可能……累过头了,身体想睡,但意识很清醒。我再熬熬说不定就能睡着了。”
尘文简“嗯”了一声,没有松开他的手,保持虚握的姿势放在两张被子中间,指腹按在他凸起的腕骨上,安抚地摩挲一下。
“你是被我吓到了。”他用肯定的口吻说道。
尘云离顿了顿:“其实没有吓到,我只觉得生气。你的师父根本没把你当人看,那种训练方式,和逼着你去死没什么区别。”
尘文简的眼睛在夜里很明亮,像泉水洗过的青石,浸泡在月光中,幽幽闪烁。
“世间有百种修行,这是其中一种。至少我的确从中获益良多,作为师父,他在传授技艺这一点上是合格的。”
“前提是他真的在传授你技艺。”尘云离反驳他为封剑塔主的开脱,“我感觉他不是真心想通过这种方式让你变得强大,他更像是……”
尘云离停顿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合适的类比:“拿你当磨刀石,去磨砺剑冢中的断剑。你在练功时可有发现什么不妥之处?”
尘文简垂下眼帘,昏暗的光线映照着他鸦青色的睫羽,像两把密密的扇子。
“不妥之处么……最近几日,我越来越难以突破剑冢的围攻,练功时间也被延长了半个时辰,这算不算?”
“你的意思是在断剑的攻击加强的同时,你的练功时间也被延长了?”尘云离支起上身,手腕从他指间抽离。
尘文简下意识收拢五指,却只握到冰冷的夜风,这让他的语气多了一丝失落。
“是。我每练一次功,第二天断剑的威力就会增长。大抵是师父根据我的进益有意调整,我并不认为这是不妥。”他说,“在今夜之前。”
今夜之前?
尘云离倾身凑到他面前,乌黑的眸子亮得出奇:“你今夜发现了什么?”
尘文简避开他的视线,按着他躺好:“我的血溅落在土壤中,那些断剑也埋于土里,先前尚无异样,但方才练功时,我看到它们的断刃上生出了红色的,宛如血丝的纹路,血丝所在的位置,长出了约半寸长的……新的剑刃。”
“……”
“我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尘云离脑门的青筋突突跳动,“他在拿你养剑。”
“或许吧。”尘文简不以为意,“但我也得到了好处,我们便算各取所需了。”
尘云离叹了口气,感觉分裂得很。一方面认为尘文简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另一方面又觉得他这都能忍脾气真是太好,跟未来那个扬言要毁灭世界的大魔头简直两模两样。
而且,若是这件事他都能谅解,尘云离实在想不出封剑塔主还能做出什么让他不惜除之而后快的事。
尘云离最后一次追问:“你当真不介意?”
“变强需要付出代价。”尘文简又环上他的手腕,指腹点在他的脉搏上,心跳仿佛也在随着那规律的颤动而共振,“每一夜的置之死地而后生,就是这份代价。”
说完,他安静片刻,又补充道:“你放心。我不会有事。”
皇帝不急急太监,尘云离现在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剃头挑子一头热的太监。
但他并不生气,反倒有些怜悯。
“不在意也好,心宽才能活得长久。”
黑暗中,尘云离反手捏了捏尘文简食指中间的骨节。
“我希望你一直不在意,也永不后悔。”
尘云离迷迷糊糊睡了过去,再有意识已经是次日早上。
他懒散地动了动手脚,突然发现手臂有点沉,好像被什么东西压着,胸前是暖的,后背却凉津津,仿佛有风灌入衣衫。
他睁开惺忪的双眼,往下一看,只见自己不知何时踹开了被子,往外翻过半身压在尘文简身上,手臂横过他的胸腹,还把下巴搁在人家头顶,小腿搭在人家腿上,跟小时候搂大熊猫抱枕似的紧紧缠着他。
尘云离愣了整整三秒,才像触电似的弹开。
“唔……”
尘文简安分地平躺,他的戒心大概是被昨晚的断剑砍碎了,尘云离那么搂着他也没醒,倒是尘云离退开后,他皱了皱眉,慢慢掀开眼帘。
他用手肘撑床坐起身,长发从肩头倾泻下来,随手捋了一把,声音里犹带着含糊的睡意:“早。”
“……早。”
尘云离极度庆幸先醒的人是自己,拍拍泛红的脸,若无其事地推尘文简一把:“先让我下床,你要是困就再睡一会儿。”
两句话的功夫,足够尘文简清空残存的困倦。他蜷起长腿让尘云离过去,旋即下床穿鞋,黑油油的发丝随着他矮身如瀑垂落,在阳光下湃出水亮的光泽。
尘云离抓了抓头发,偶然间看到他散发的模样,唇瓣一松,叼着的发带飘摇落地。
一个大男人好看成真的合适吗?
他一手拢着发丝,一手捡发带,冷不防想起尘文简本质上是虚拟人物,又释怀了。
嗯,纸片人就该这么好看。
两人前后出屋,日头亮堂堂照耀下来,落在石桌旁坐着的封剑塔主手里的长剑上,反射出一线锐利寒光,晃得尘云离眯了眯眼。
封剑塔主用浸水的毛巾擦拭剑刃,头也不抬,不疾不徐地问:“你们二人昨夜同寝共眠?”
尘文简脚步一顿,淡淡的红晕攀上耳根,又向着面颊渗透。
尘云离惊异地看了他一眼——脸皮这么薄?
尘文简轻咳着别过头,摆摆手,示意他别多想。
“哦,昨晚我俩秉烛夜谈,聊得太晚我就顺便留他睡下了。”尘云离走到井边打水洗漱,回应得理直气壮,因为昨晚的事,语气还带点冲。
封剑塔主讶异抬头,目光在他们身上来回翻腾两遍,最后看着尘文简笑了一声。
“我这徒儿冷心冷面,倒是难得能有一个让他愿意抵足而眠的朋友,不错。”他翻过长剑,继续擦拭,“徒儿,洗漱完毕后到厨房将早点端出来。为师今日起得早,特意下厨做的,你们都尝尝看。”
“是。”
尘文简垂首答应。
片刻后,尘云离坐到封剑塔主对面,桌上是两碗热腾腾的白水线面,调料大概只有盐和葱花,面条细而长,圈成一团沉在汤底,白莹莹的,仿佛在反光。
他甩了甩筷子:“塔主,您吃了吗?”
“吃过了。”封剑塔主微笑,“怎么,信不过我的手艺?”
尘云离笑了笑,并未回答,封剑塔主也不在意,从脚边拿起剑鞘,把擦得锃光瓦亮的长剑放回去。
剑锋寒芒闪动,如风吹的树影在波光中明灭,尘云离抬手遮挡,却无意间从指缝里看到那把剑靠近中间的位置,有一片网状的红色纹路,仿佛针线缝补的痕迹,弥合两端的剑身。
那纹路的色泽像极了干涸血丝,也像极了剑冢沙土的颜色。
尘云离放下手,扭头望向尘文简,他神色寡淡,拿着筷子去挑碗底的面条。
封剑塔主收剑之后,托着下巴静静注视两人。
尘云离无奈,只好跟尘文简一起把面条吃完。
汤水咸涩,面条韧硬,难吃。
封剑塔主仿佛没看见尘云离脸上痛不欲生的神色,确认碗底没有剩余,便起身施施然走入塔中,并嘱咐今日不用给他准备午饭和晚饭。
他一走,尘云离就跳起来连呸三声,冲向井边打水漱口。
尘文简不是初次吃师父做的饭,早已习惯了,还有闲心问他:“真有那么难吃?”
“当然!这破面条狗见了摇头!”
尘云离咕嘟咕嘟地漱口,指着山崖边沿的石头,有些含糊地说:“尘文简,下回他再做饭我们就想办法将人打发走,然后端到那里吃吧。”
“为何?”
“方便连面带碗一起掀到山里!”

“为师要下山一趟。”
午后,封剑塔主从塔中走出,腰间配着他早上擦拭过的那柄长剑,平日常穿的简朴布衣也换成深蓝色的长袍,一派高人气度。
水井东侧,正对塔门的方向有棵笔挺修长的枣树,秋日里仍然枝叶荫绿,青红色的枣子半隐半现,散发着清香。
树下支着木桌,尘云离坐在桌后看书,尘文简则在摘枣子,脚边的竹篓已经装满大半,可谓收获颇丰。
听见封剑塔主的声音,尘云离懒懒抬眸扫他一眼,目光定格在他腰间的长剑片刻,淡淡应了一声。
尘文简向他行礼目送。
封剑塔主一走,尘云离便推开书跳下椅子:“尘文简,你别带刀,我们去剑冢。”
他边说边走,但刚迈出两步,就被尘文简抓住手拉了回来。
“白天不能进剑冢。”尘文简面色微沉,除了第一次见面,这是他初次对尘云离露出如此冷肃的神色,“很危险。”
“危险?”尘云离瞳孔一震,“什么危险?”
尘文简动了动嘴唇,似乎觉得语言表达不够准确,索性将他带到身旁,然后抬手抹过半空。
尘云离眼前光芒一闪,一个静止的场景如画卷般缓缓铺展,清晰又诡怖地映入他眼眶。
画上有火烧雾燎的天空,黑红泥泞的大地。龟裂外翻的土壤里喷涌出鲜血,汇聚成洼。泥水之间浸满尸骸,白森森的头骨露在血红的光线下,睁着空洞洞的眼眶看着画外人。
尘文简就站立其间,白衣被鲜血染得半红,英俊的脸上溅满血色,手中提着一把断刀,同样被血液浸透,顺着刀锋的断口往下流。
他视线低垂,脸上一片漠然,仿佛连自己的生命都被他放弃。
如果娄知昔在场,一定会认出这一幕跟他看到并画下的那幅“天兆”一模一样。
“你……在白天进过剑冢?”尘云离深吸一口气,冷静地问。
尘文简牵着他坐下,拿起两颗枣子,用衣袖擦拭干净后放到他手中,看着他咬了一口,才点点头。
“我知道你想做什么。”
尘云离“咔嚓”一声啃下半个枣子,清脆响亮。
尘文简不熟练地剖开记忆,将自己拜师的经历和发现一一告诉他,也在这过程中,第一次笨拙地尝试向他人交付信任。
正如尘云离所想,封剑塔主为他制定的练功计划并不是为了让他变强,而是在用他的血、他的特殊体质锻剑——确切地说,是补剑。
尘文简入封剑塔至今,满打满算不到一年,实力却已远远超过那些正常修炼数十年的修者,倚仗的正是他近乎恐怖的自愈体质。
拥有这种体质,只要不死,他就能利用生死危机激发潜力,砥砺自身。
在实战中磨炼出的修行者,哪怕修为和法力不如对手,也能凭借出色的实战能力和战斗本能越级杀敌,修为越高,可以跨越的等级就越多,实力也更恐怖。
如果尘文简能在这种训练方式下存活并成长起来,以他的天份,无论以后走正道亦或邪道,坐上修行界第一的宝座不过是时间问题。
只要不去深究封剑塔主的真正目的,他看上去确实就是一位因材施教的良师。
可他本意并非如此,甚至于,他从未想过让尘文简回到成长起来的那一日。
“师父,”尘文简顿了顿,“封剑塔主师承心铸门,他是一位专修铸剑术的铸师。多年前心铸门被仇家灭门,他因出门寻找铸材而逃过一劫,带着师门仅存的铸术典籍隐姓埋名,远走他方,最终在此地隐居,创造了这座封剑塔——其实那不是塔,是一座巨大的……铸剑炉。”
尘云离仰望高耸入云的塔尖。
尘文简接着说:“心铸门有一种铸术,据说是祖师爷传下来的。祖师爷生前最后,也是最杰出的作品是一柄长剑,在剑身即将成型的那一刻,他纵身跳入铸剑炉,将自己的血肉、心魂融入剑中,成就了世上第一把,也是迄今为止唯一一把生出了剑魂的灵剑,无问,在人间和修行界都留下了赫赫威名。”
“所以,他想复刻祖师爷的成就?”尘云离讽刺地问:“那他为什么不自己跳铸剑炉?”
“因为他觉得我的血肉和灵魂品质更好,至少在作为铸材这方面,比他好。”尘文简非常平静,“在他的设想中,我强大的自愈体质会为他的作品拥有不毁不灭,坚韧无比的特性,单是这条特性,就足以打败心铸门祖师爷留下的无问。剑魂只能让剑生出灵智,一把不死不坏的剑却可以纵横青史,让他的名字与那柄剑一起,成为千秋不绝的传说。”
“……”
尘云离:“他梦里的千秋不绝。”
尘文简抬手覆上他鬓发,拇指蹭了蹭,带着温柔的安抚意味。
“他不想在没有准备好的情况下浪费我这个绝佳的铸材,所以故意制定了……让你很不高兴的那份练功方法,用我的血浇灌剑冢里的断剑,观察它们的变化。那些断剑都是他铸造失败的作品,淋过我的血液一段时间后,确实产生了令他满意的变化。”
那些红色血丝纹路。
“它们变得锋利、坚韧、暴戾,甚至断面上生出了新的剑刃。于是他发现我的血还能赋予他的作品另一项特性——成长性。”
尘文简近乎冷酷地诉说着自己被拆皮剥骨般的利用,淡然得仿佛在讲无关紧要之人的遭遇。
尘云离下颌缩紧:“你怎么知道这些的?”
“他是铸剑师,铸造之前会做细致庞杂的准备,为了避免自己遗漏一些关键细节,他习惯将所有的计划写下来,并定期查漏补缺。”
尘文简看向半空那幕定格的画面。
“我在发现剑冢断剑变化的那天,白天,进入了剑冢。杀出重围之后,我在剑冢深处看到了一间小屋子,那应该是他入剑冢时待的地方,里面放着心铸门的典籍,和写有他铸造计划的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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