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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界审核员今天又在出外勤(浩然天风)


下属急匆匆地停在他面前,气喘吁吁:“头儿,刚才翠叶村来了个村民,说是有案件线索要提供。他说,昨天下午,江南春食肆的小二到淮阳城买了米面菜肉,米是林氏米铺到米,面、菜、肉都是在东市买的,而且他买东西的店跟米铺都在同一条街。”
“……”
徐庶深吸一口气:“你回衙门找大人要调令,请三位坐镇淮阳的修行者带队,查抄那家店铺。尤其是林氏米铺,要重点关注。另外——”
他将布包递给下属:“把这东西也检查一下,小心点,有毒。”
“是!”
“不知道他们多久才能抓住凶手。”
时辰还早,尘云离不想回山,拉着尘文简往翠叶村走,心里头还在琢磨案子的事,莫名有点着急。
不知不觉间,他好像忘了这是个虚拟世界,将这里的人事物都视作了真实存在。
尘文简抬起右手,拇指煞有介事地在另外几根手指的指节上弹跳按压,神棍架势摆得很足。
尘云离忍不住乐了:“大师,你算出什么来了?”
“我算出,先生担忧的事,这两天便会有结果。”尘文简像是在哄他开心,语调有略显夸张的上扬幅度,却也很认真,“是圆满的结果。”
“真的?”尘云离眼睛一亮,扒住他曲起的手肘。
“真的。”尘文简摸了摸他的头,“你信任的官府,这回没有辜负你的信任。”
“那就好。”尘云离高兴点头,“这样一来,死者安息,凶者偿罪,他们的亲朋也得到了公道的审判结果。逝者已矣,这就是最好的结局了。”
尘文简低低应了一声,阳光从梢头斜照在他眼底,他看着尘云离,将他小小的身影圈在光芒当中。
风声轻悄,光里的浮尘落定。
回翠叶村时,二人绕了点路,并未打扰正在给林遥歌收尸的捕快,也没有将死亡的讯息带到这个宁静的村落。
宁不凡几人已经不在村口,田野中间的一片空地上倒是围满了人,十分安静,只能听见娄知昔诚挚忏悔的声音,情真意切,文采斐然,简直使闻者伤心,见者落泪。
说到关键处——他为何要假扮老头在村子里蹭吃蹭喝,他掬了一把泪水,冷不丁抬头,就被人群最后,站在田埂上并肩揣手的尘云离和尘文简吓了一跳,差点忘记酝酿好的情绪和话语。
但他反应很快,马上低头用袖子拭泪,遮住面上一闪而逝的僵硬和怔愣,把话接了下去。
他说他得罪了惹不起的人,不得不改头换面躲避追杀,瞒着村民们也是不希望身份暴露后连累他们。
虽然如此,可他撒谎骗人确实有错,所以今日在此向每一个帮助过自己的村民们诚恳道歉,并且今日就搬离翠叶村。
村长抽着水烟,没生气,拿烟筒敲敲他就算惩罚。其他村民也不在意,还问他日后有何打算。
娄知昔本是演戏的成分居多,然而真得到了宽容谅解和关心,他又不自在起来,方才与尘云离、尘文简据理力争的模样是半点没有,回应他们询问时,眼里浮起了真实的歉疚。
“还行。”尘云离说,“虽然依旧在骗人,却不是真正的骗子,没到无药可救的地步。”
尘文简笑了笑,笑完便一怔,他这两日似乎笑了很多次,再不是从前生死面前也能心如止水的样子。
宁不凡和明少荼也在外围,自然看出娄知昔那倒霉玩意儿没说实话。
但宁不凡不爽归不爽,却并未拆穿,毕竟人人都有秘密,若真不能说,只要他的愧疚与歉意是真心的,便也够了。
反正村民们也不介意。
宁不凡现在更关心一件事,他抬手掐住弟弟的脸:“许大娘要给你介绍对象,你真就傻傻的答应了?”
明少荼皮肤白,被他一掐,脸上顿时洇开红红的印子。
他无奈:“大娘是一片好意。何况若不是她把林遥歌介绍给我,村长又怎能得知江南春食肆案件的线索,让他的儿子到官府去提供?”
宁不凡“啧”一声,还要再说,就听身后传来尘云离疑惑的声音:“村长儿子给官府提供线索?”
兄弟二人定睛一看,原来尘云离和尘文简不知何时走到了他们这边,刚好听见他们交谈的后面两句。
娄知昔还在和村民们说话,四人退到远处的果树荫下,这里安静。
宁不凡把尘云离二人离开后,村里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李婶子得到的林氏米铺这条消息就像一根穿了线的针头,在跟村人们闲聊八卦时带出了很多新的线索,包括昨天江南春的晚饭用的哪家的面,哪家的肉菜,哪家的油盐等等,都是细枝末节的东西,官府若是想不到查问,知道的人也不会主动提起。
可因为死者是吃了有毒的饭菜身亡,这些细碎线索就变得非常重要了。
奈何食肆上下从老板到小二全数死亡,捕快那边一时找不到可以查问的人,只能用笨办法,在淮阳城和附近村落卖这些东西的地方广撒网,一家一家地盘问。
村长显然是想到此节,才会将村民们知道的线索都收集起来,让他儿子一并送到衙门。
尘云离呆滞:“你们翠叶村的人……消息这么灵通吗?江南春离这有好几里地,这种小事你们也知道得这么清楚?”
明少荼轻笑道:“附近几个村落一向同气连枝,村民们互有来往,也喜欢交流各种生活琐事。但凡常往各处走动的,消息都很灵通。”
尘文简独行惯了,第一次听说这种事,颇觉新奇。
尘云离却很能理解,毕竟他家以前在乡下,七大姑八大姨们对于各家各户八卦的掌握程度堪比情报机构,他自己每年回去过节时也没少听,接受良好。
尘云离搔头,傻呵呵笑道:“官府的人可能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以为的这桩案子中最旷日费时的一件事——查出食肆食材的来源,居然这么快就被解决了。”
明少荼点点头,忽然心有所感,几乎是和尘文简同时抬头看向天空。
东面的天上掠过几道不同颜色的流光,奔往同一个目的地——淮阳城东市。
眯了眯眼,明少荼道:“现在,这桩案子中最难的一环,也解决了。”
淮阳城中,人来人往的东市西街上,林氏米铺临时歇业,门窗紧闭。
门里的人仓皇收拾着东西,正把一个香炉塞进包袱皮里,忽然听见门外有人叩响三声。
“叩叩叩——”
黑甲白裙的少女用带着尖锐护甲的手指捞起碎发别在耳后,另一只手提着半人高的弩,食指虚按在扳机上,十二支箭矢对准薄脆的木门。
她的身后左右站着两道身影,一个在秋天打着扇子,另一个在摆弄手里金色的唢呐。
少女抬手敲门,稳稳的三声。
“开门,买米。”

清风徐来,田地里翻涌起金色的麦浪,空气中洋溢着清香。
解决正事,宁不凡总算想起自己为明少荼“钓”了一篓鱼,把鱼篓打开往弟弟面前一放,眼里有些藏不住的心虚。
“看,早上出门时我就说一定会把这只鱼篓填满,现在你相信了吗?”
鱼篓被六条大青鱼塞得满满当当,明少荼瞥一眼就忍不住笑,在兄长的逼视中轻咳一声,假装没发现鱼身上被树枝穿过的口子,点点头。
“嗯,信了。阿兄钓艺精湛,非常人可比。”
尘云离捂脸,这弟弟可太贴心了,睁着眼睛说瞎话还说得怪诚恳的,难怪宁不凡那么疼他。
宁不凡被夸得不好意思地挠头。
“只是这么多鱼,单我二人也吃不完。”明少荼将鱼篓合上,盖过鱼腥味,“晚上我处理一番做成腌鱼,给二位先生留两条,如何?”
他自然知道这鱼不是明少荼钓的,送腌鱼便是隐晦地表达感谢之意。
尘文简无可无不可,尘云离则一口答应下来。
两人在翠叶村又待了半日,眼看时辰不早了,方提出告辞。
离开时,身后隐约传来兄弟俩的家常闲谈。
“少荼,刚才钓鱼时我不小心将你做的钓竿弄出了裂口,你看看,还能补吗?”
“无妨,我再为阿兄做一支便是。”
尘云离心内感慨着有个手巧的弟弟真好,却没料到这是自己最后一次听到他们如此亲密无间的交谈。
今日又是掐着点回到山上,落日缀在封剑塔后方,如血的余晖将高耸的塔身映照出冷冽陈旧的金属光泽。
江南春食肆出了命案,沙烟食肆也停业休整,附近没处买吃的了,连卖菜的摊子也都不开张,尘云离和尘文简只能在山中就地取材,烤了两只兔子充饥。
当然,他们也没忘记给封剑塔主留肉质最柴还烤翻车了的半只。
因着前两夜尘文简的伤,今夜尘云离回房后没有立刻休息,而是站在窗边看他的动向——主要是想看他上哪儿练功。
尘文简先是回了房间,约莫两刻钟后,提着装有伤药和绷带,以及一身换洗衣物的篮子出门,直直走向封剑塔紧闭的大门。
尘云离一看那篮子就猜到他的打算,估计是不想让自己再为他受伤担心,准备一练完功便自行处理。
这人看上去冷淡,其实体贴程度不输明少荼。
尘云离好笑,又莫名有些不是滋味。
在他短暂的走神之际,尘文简的身影已消失在塔门内。不知有意还是无意,那扇门并未关紧,山上风大,一吹就开,露出一方狭窄逼仄的空间,以及蜿蜒向上的木梯。
尘云离心里突然生出个冲动想法——他想进塔看看。
封剑塔主给尘文简安排的修炼之法铁定有问题,否则他不可能每夜都受伤。尘文简之所以选择弑师,或许和这个练功之法有关系。
但……他还不清楚封剑塔封的是什么,他进去后是否有危险。
想了想,尘云离轻点眉心:“系统,封剑塔里有什么?”
系统很快就温柔回答:“有剑。”
“……”
谢谢你啊,明明可以闭口不提,却还是抽空敷衍了我一下。
尘云离“啧”一声:“我能进去吗?会不会一进门就被弄死?”
这回系统沉默了片刻:“审核员可以进去,此时尘文简在塔内,你不会有危险。”
得到想要的答复,尘云离却瞬间抓住另一个重点:“尘文简在,所以我没有危险,是不是就说明他不在的时候,我会有危险?”
系统:“……是的。”
“那我可真得进去瞧瞧了。”尘云离说着,转身去翻衣柜,从中翻出一条黑色的外衣套上,“希望不要看见什么掉san的场景。”
系统默然。
进塔之前尘云离做了充分的心理建设,进塔之后却完全没用上。
封剑塔里绝大多数空间都是窄小的方形和螺旋上升的木梯,梯子因年久失修而略有伤损,步子落得稍重一点,满室都会回荡滞涩尖锐的“喀嚓”声,仿佛下一秒就会整个断裂崩毁,让他死于非命。
尘云离刚开始还有些害怕,等走到第十层时已经麻木了,长阶曲折向上,犹如一条没有尽头的隧道,在影影绰绰的烛光里延展,好像永远没有尽头。
“系统,还有多久到塔顶?”尘云离忽然生出一种自己在这里漫无目的地游荡了一辈子的错觉,忍不住问道。
他不期望得到系统的答案,他只是想听到系统应一声,让他知道自己还活着,当下是现实,缓解内心的不安与焦虑。
“快了。”系统说,它的声音竟带着回音,与尘云离耳边的“嘎吱”声形成奇异且一致的回响,“还有两层。”
封剑塔一共十二层。
尘云离松了口气,像是从系统这简短的几个字里汲取到了庞大的力量,原本放缓的步伐当即加快,于是楼梯开始微微晃动,发出的声音也更响亮。
几乎是跑着度过最后两层距离,尘云离看见楼梯尽头虚掩的木门,迫不及待地伸手推开。
只听“轰然”一阵巨响,门扉洞开的刹那,铁锈味的狂风卷起他的长发、衣摆,广袖猎猎飞扬,扑打在他面上,为他挡去风中迸溅的火星与猩红灰尘。
尘云离踩在粗粝而坚实的土地上,狭小的高塔在门开的那一刻就已远遁无踪。他顶着风抬起头,天空高阔而辽远,阴云仿佛裂痕,在镜面一样的蔚蓝天幕上交错纵横,狰狞丑陋。
长空之下是一座凄清的坟茔,埋葬着无数长剑。
断剑残锋斜立在暗红的土堆上,破损的剑穗迎风飘扬。地里是更多看不清全貌的剑,或长或短,材质不一,被红色的细沙掩埋,如同在铸剑炉的火焰里静默沉眠。
尘文简就站在剑冢中间,手里提着他白天用过的那把细长如禾苗的刀。刀气化为金芒环绕左右,引动冢中所有残剑,它们像被唤醒的恶灵,在风里凄厉地鸣啸,然后拔地而起,以剑尖对准他,流星一般破空冲他刺去。
那么多的断剑,铺天盖地,在逼近的一瞬间便形成铜墙铁壁,把他完全笼罩起来,锋刃摩擦碰撞,发出令人牙酸的铿锵声。
这里有成千上万把剑,尘文简只有一双手,一把刀。
他的刀气在钢铁浇筑的牢笼里左支右突,短暂的突围后又被强硬地封回去,一丝不漏,唯有鲜血能从中泼出,滚烫地浇在地上,将满地的沙砾染得更红。
尘云离沉默看着这一幕。
“审核员,你在生气。”系统道,“他只是虚拟世界中的虚拟人物,你却在为他的处境而愤怒,为什么?”
“我打游戏的时候,看电视剧电影和小说的时候,也会为里面角色的遭遇愤怒。”尘云离说,“他比那些角色离我更近。”
系统很诚实:“我不明白。对于尘文简来说,这是他变强至关重要的一步,也是支撑起他未来命运的根基。没有今日的磨难,便没有往后的强大,他会过得更辛苦。”
“人们总说苦难会铸就强者,很多时候这是正确的。但这跟我厌恶这/操/蛋的世界和命运有冲突吗?”
尘云离冷冷地说:“操。”
系统:“……”
这是它第一次见到如此直抒胸臆的审核员。
尘云离之所以这么生气,是因为看到尘文简被万剑围攻时,就看出封剑塔主为他制定的修炼计划是什么玩意儿,也终于明白,他明明是剑道天才,为何武器却是一把刀。
这里的断剑对那把刀有着近乎疯狂的敌意和毁灭欲,一旦尘文简带着刀进入剑冢,就会遭到它们的攻击。
尘文简若是持刀反击,断剑的攻势就会更加猛烈,若是不反击,就相当于引颈就戮。
前者是九死一生,后者是必死无疑,他不可能坐以待毙,只能选择前者。
然后,他便会在封剑塔主自以为精妙的安排里,在生死之间砥砺自身,磨掉所有无用的招式,培养出近乎本能的危机预感和反击能力,就像被磨刀石一点点磨去铁锈的利刃,将他的天赋、锋芒发挥到极致。
封剑塔主是不会在意他的死活的,他给尘文简唯一的保险就是这个训练有时间限制,因此这些断剑的攻击毫不留情。
尘文简必须硬扛着,扛到训练时间结束,扛到某一日能够将断剑乃至整座剑冢摧毁,才能解脱。
真是效率极高,效果绝佳的训练方法。
该让封剑塔主那个老东西亲自尝尝。
尘云离没有上前,他的出现会打乱尘文简的节奏,不仅伤及自身,还会连累他受更多的伤。
他静静站在原地,连呼吸都放轻了,像一尊亘古前就矗立在这里的雕塑,专注而悲悯地望着远处的金属囚笼。
直到风停。
直到所有断剑忽然龟缩,重新坠入血色的大地,它们的坟冢。
今日的训练时间结束了。
尘文简从半空倒落,遍体鳞伤,浑身没有一块好肉,被血衣裹着趴在沙土里,像一团血肉模糊的阴影。
微弱的呼吸、心跳牵系他最后的生命迹象,他在刀山火海中煎熬一遭又一遭,才等到身体的自愈力发挥作用——断裂的骨骼开始拼凑,绽开的血肉慢慢并拢,较轻的伤痕一点点愈合。
之后,他开始咳血。
成块成块的淤血从他喉口拱出,喷溅在地上,经络的暗伤化作青黑的液体,从七窍、指甲和骨缝中渗出。
尘文简的身体用一种堪称暴戾的姿态进行着自我修复,全然没有考虑宿主是否能承受这种痛苦——若是不能,死了也是好事。
尘文简扛住了,他安安静静地趴着,脸上没有一丝痛楚扭曲,仿佛睡着了,还在做什么美梦。
尘云离便也沉默地看完了这堪称血腥的一幕。
直至他大部分的伤势恢复,只留下一些特别严重的固执地扒在他肌骨上,一如前两夜尘云离看到的那般,尘云离才动了动僵硬的腿脚,慢慢走上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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