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道晏绥搞的伤口敷料到底有什么神奇的,他们手表上不断波动橙色居然稳定下来,开始向着绿色转变。
给剩下三位做完手术后,晏绥抬头看了眼时间,已经快到凌晨5点了。
收拾好手术器械,做好登记,最后再去无菌病房里给那位差点变成虫子的仁兄换了个吊瓶,确定他一切情况平稳后,晏绥才慢吞吞地回到急诊大厅里,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整个人前倾倒在导诊台上,两眼发直,灵魂出窍。
一个人搞完四场手术前前后后所有工作,真是要了老命。
但他居然真的一个人把这四台手术做下来了,虽然过程很曲折,但结果目前看来很成功。
片刻后,他目光微微偏移,落在了导诊台旁的红色塑料袋。
他自动自觉地探手捞出一个苹果,“咔嚓”咬了一口。
丰沛的果肉和汁水涌入口腔,让他不由眯起眼,只觉得这苹果仿佛掺了蜜,甜到入心。
啃完苹果,晏绥拿起手机看了眼时间。
距离夜班的下班时间早上8点还有两个多小时……
但愿别再来病人了……
晏绥打了个呵欠,放下了手机。
“嘀嘀嘀——”
一阵清脆的声音在晏绥耳边响起,他猛地一震坐了起来,发现是放在桌面上的手机闹钟响了。
外面的天已经亮起,清晨的光透过门窗撒入,带来新一天的生机。
早上7点半,该去换药了。
晏绥去药房里翻出需要的东西后,带着吊瓶和药去查房。
经过两个小时的愈合,三人组那快成白骨的四肢居然惊人地长出了大量血肉,只差一层皮肤就能恢复完毕。
而那位差点变虫子的仁兄同样恢复良好,虽然还在麻药的作用下昏迷中,但手表上的光已经变成了稳定的嫩黄色,估计很快可以出无菌病房。
就在晏绥给这位仁兄换吊瓶的时候,病房门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
下一秒,门被“哐”地一声推开,重重地撞击在墙上,一群穿着灰黑战训服,全副武装的人举着奇怪的仪器和冲锋枪,飞快地涌入了病房里。
晏绥刚挂好吊瓶,一转头就对上了许多黑洞洞的枪口。
“……”
片刻后,他很识相地在枪口面前举起双手。
某个战训服按着耳边的耳机,低声道:“目标已发现,目前挟持人质一名,请指示。”
晏绥懵了。
人质?难道说的是这位差点变成虫子的仁兄?
他下意识看了病床上的木乃伊一眼,惊得那群战训服猛地踏前一步,枪口举得更高。
晏绥连忙后退一步举高双手,表明自己的无害。
“让开。”
一个反手架着外套的高大男人出现在门口,那随意的姿态在一群严阵以待的战训服中,简直松弛得让人瞩目。
在他的目光锁定晏绥的同时,晏绥也注意到了他。
在这群全副武装的武装小队里,这个男人的存在感简直强到惊人。
他长眉入鬓,鼻梁高挺,脸部线条硬朗深刻,流畅饱满的肌群裹在略显紧绷的灰黑色衬衫下,脖子上戴着一条黑色皮质颈环,挽到手肘上的袖子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
但他却偏偏有一双眼尾微微下垂的眼睛,将他身上的侵略感缓和不少。
但即便如此,在他强健却并不夸张的躯体下,那隐而不发的攻击性和危险感简直明显到了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的程度。
晏绥就屏住呼吸了。
这个男人越过了紧绷戒严的战训服,长腿一迈,几步就轻松地迈到了病床前。
晏绥随即看到了那条黑色颈环的侧面,套着一个跟他们手腕上一样的精神值波动检测仪,屏幕上闪烁着绿色的光。
男人在病床边翻开木乃伊仁兄的眼皮仔细看了看,又弯腰看了下他已经变为嫩黄色的手表,一抬头就对上了晏绥又圆又亮的眼睛。
男人眉梢微挑,歪头对他散漫一笑。
那双漆黑的眼看似含笑,但眼底却如冰川下深暗的海洋般沉冷。
晏绥不过一眨眼,就感觉眼前一花,手臂猛地被大力钳住,然后一阵天旋地转,直接被男人抓着双臂反剪到身后。
冰凉的手铐落在他手上,只听“咔嚓”一声,晏绥就被彻底铐住。
“捕获疑似A15432个体,带走。”
说完,男人将他往病房门处的那堆枪口一推。
晏绥踉跄几步,就见那些如狼似虎的战训服扑上来,将手里的奇怪仪器往他的身上一怼。
只听“咔咔咔”一阵连响,像是蜈蚣一样的铁爪一圈圈嵌套到晏绥身上,将他像个茧一样从头到尾套了个严严实实,动弹不得。
然后黑布兜头蒙上,他又被推进了一个密闭的黑箱子里关上。
随着“咔嚓”一声落锁声后,周围隐隐震动起来,像是被连人带箱给运走了。
晏绥头上罩着黑布,像个茧一样蜷在黑暗中,一脸茫然。
不是,发生什么了?他这是被绑架了吗?
特异事件处理局,简称特处局的大楼里,两个审讯员拿着资料疾步往前,穿过层层防守森严的大门后,打开了其中一间审讯室。
审讯室里很暗,一层宽大厚重的玻璃隔开关押区和审讯区。
关押区内,一个全身被蜈蚣状铁环捆成蚕宝宝,又被椅子的宽大挡板齐腰拦在椅子上的白大褂青年垂着脑袋,以一种非常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两个审讯员打开玻璃前的大灯,“啪”地一声脆响,刺眼的白光迎面打来,一下惊醒了椅子里的白大褂青年。
他眯了眯眼适应片刻,才勉强看到玻璃后的人影。
两个面色冷硬的男人坐在灯光后的审讯桌后,电脑幽幽白光照在他们脸上,透出一丝阴沉。
其中一个审讯员翻了翻桌面上的资料,冷淡的声音从关押区内的喇叭内响起:“A级编号15432危险物医堕天使,你是否承认你以疾病治愈为圈套,蓄意谋夺人类灵魂?”
晏绥愣住了,他预想了很多,却完全没想到会听到这么一个问题。
他直起身,不明所以地问道:“等等,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医堕天使?我就是个普通人。”
审讯员眼皮一抬,鼻腔里喷出一声冷笑,一张一张拿起桌上的资料展示,皮笑肉不笑地问道:“普通人?是突然性情大变,看见怪物一点都不害怕的普通人?”
这是晏绥当时在医院走廊和虫子兄对峙的监控画面。
“放弃了入职顶尖医院和硕博连读的机会,拿着简历连续五天意图不明地在市人民医院附近游荡?”
这是许多张晏绥在医院附近各处的路面监控画面。
“甚至连主刀经验都没有还敢‘独自一人’开刀做手术?你自己听听信不信?”
最后一张纸被审讯员拍在玻璃上,是晏绥从实习至今所有的手术记录。
“……”
晏绥的双眼微微睁大。
被大灯照亮的剔透琥珀色瞳孔太过清澈,仿若被光一照便一览无遗。
审讯员们却只觉得后背一寒,心神紧绷,感觉自己仿佛正面对着非人之物的冰冷审视。
难道这A15432终于要忍耐不住,撕破伪装了吗?
片刻后,晏绥开口了,那种冰冷的无机质感仿佛是审讯员的错觉,瞬间便烟消云散。
他目光偏移了一瞬,略有些心虚地小声说:“一个毕业即失业的应届生,在街上游荡也不行吗?而且我是个医生,治病救人是天职,怎么现在救人反而还是错的?”
审讯员定一定神,开口喝道:“别在这装傻!A15432,你现在唯一的选择就是将所有窃取的灵魂都交出来,如果你配合,我们还能让你留存于世间,否则……”
晏绥拧起眉:“他们只是麻药没过而已,你们怎么……”
审讯员面色一冷:“看来你是不配合了?”
他话音一落,审讯室两侧墙面一动,原本的深蓝色海绵墙面缓缓下降,露出其后无数黑洞洞枪口。
这些枪口缓缓转动,纷纷瞄准了审讯室正中央被捆得严严实实的晏绥,森冷的杀机如刀锋悬在晏绥头顶上。
审讯员厉声道:“我看你被打成筛子还能不能嘴硬!”
空气如粘稠凝滞的水银,逐渐漫过咽喉口鼻,让人几近呼吸不畅。
沉默如无形的枷锁,死死压在审讯室里的每个人头上。
“这样啊。”
晏绥环视两旁黑洞洞的枪口,突然靠坐回去,淡淡道:“那你开枪吧。”
审讯员瞳孔一缩:“你……!”
晏绥甚至闭上眼睛:“反正我变不成那个什么天使,你们打死我算了。”
晏绥神色平静地闭上眼,像是彻底破罐子破摔。
但审讯员还真不敢就这么将他射成筛子,亮枪口不过是恐吓威胁。
场面一时僵住。
突然,紧闭的审讯室大门被“哐”地推开,眼熟的高大男人拿着张纸走了进来,含着笑意的低沉嗓音响起:“怎么样了?”
审讯员面色紧绷地说:“裴大,它很不配合……”
“哈,是吗?”
男人笑了一声,扬起手里的纸,懒洋洋地说:“无所谓了,上头已经决定好了,我也已经签好字了。”
审讯员接过文件后脸色骤变,他下意识地扫了一眼男人脖颈上的检测仪,嗓音紧绷地低声说:“这,裴大,这里让我们来执行吧,而且老陈他们……”
男人并不回答,他无视两侧密密麻麻的枪口,拿着那张纸从侧边的暗门漫步走入玻璃小房间内。
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他俯视着晏绥,抖了抖手里盖了章的红头文件:“晏绥,上面的决定是对你无害化处理,也就是——”
晏绥没说话,只安静地仰头看着他。
男人凝视着晏绥那双琥珀色眼眸,一字一顿地说:“死、刑。”
晏绥瞳孔微缩。
男人手一松,那张纸便飘飘摇摇地从空中落下。
那张纸轻飘飘地落在晏绥椅子前的挡板上,轻于鸿毛,却象征着晏绥的生命即将走到终点。
晏绥低头看去,文件内容很短,言简意赅,红章下面签了好几个不认识的名字,而确认人和执行人处签了一个龙飞凤舞的大名。
——裴野望。
晏绥闭上了双眼,喉头缓缓滑动着。
他轻吸一口气,喉间含混出不明晰的笑意:“你猜我信不信?”
裴野望信手掏出指虎戴上,活动着手指反问道:“你猜我会不会动手?”
晏绥:“你们凭什么判我死刑?”
“你很兴奋吧?”
裴野望语出惊人,他按住晏绥身后的椅背,俯下身,一双如凶兽般可怖的冷厉黑眸死死钉在晏绥脸上。
他似笑非笑地说:“明明在提到死刑这两个字的时候露出那么兴奋凶狠的眼神,偏还要装作不谙世事的无辜模样,你究竟是骗人还是骗自己?”
沉重如山的气场铺天盖地而下,锁定在椅子上被牢牢捆缚的青年身上。
晏绥睁开眼,有些明亮过头的眼睛不闪不避地直视着裴野望,似是诧异般地反问:“你在说我还是在说你?”
裴野望脸上带起一丝嗜血般的微笑,点了点自己的咽喉,凸起的喉结在脖颈上微微滑动,“最初见面的时候,你是不是很想咬上来?你要是现在咬碎我的咽喉,说不定还有逃出去的机会。”
晏绥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滑过裴野望的脖子。
血管埋在皮肤和肌肉里,鲜血在其下如火山喷发、岩浆涌流,蕴藏着暴烈的生命力。
但偏偏脖颈上套着一个代表束缚的黑色皮质项圈,还有一个闪动着代表冷静清醒的绿光的检测仪。
晏绥看了片刻,竟是缓缓勾起了一个大大的笑容,笑出两个浅浅的酒窝。
他眼皮一掀,身体前倾,脑袋毫不避让地凑上前,凝视着裴野望的黑眸,“那你呢?你想咬死我吗?”
轻巧地一问,仿若用指尖轻轻撩拨直刺而来的刀尖,挑衅至极。
裴野望双目一眯,闪电般地出手,掐着晏绥细白的脖子将他摁在椅背上。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晏绥,就像是雄狮踩着自己捕获的猎物,缓声道:“如果咬不死我,那你就得死了。
晏绥被掐得仰起头,脸皮涨得通红,却朝裴野望一挑眉,嘴角的弧度依旧勾着:“那你来啊。”
一直站在玻璃后噤若寒蝉的审讯员们惊了一跳。
这家伙,在说什么鬼话!
“……呵。”
裴野望脸上笑容渐隐,挑起眉峰,拳头猛地高高抬起。
刺眼的光映在指虎上,连同裴野望黑眸里泛起的冷厉暴虐的光,如锐利的长剑直直刺入晏绥眼眸。
隔着厚重玻璃的两位审判官几乎呼吸骤停,还没等他们腿软地想要回避,那拳头便倏地挥落。
指虎在视网膜里留下亮眼光带,恐怖的气势如凶兽扑咬而下,直冲晏绥门面而来。
拳风扑面,晏绥嘴角越发上扬。
他的脑袋甚至往上仰了仰头,带着笑意的圆亮眼眸不闪不避,直视着挥落的拳头。
下一瞬,预想中的鲜血四溅、脑浆横飞的场面并没有出现。
强劲的罡风拂过晏绥的脸颊,将他的头发都吹乱,拳头却悬停在晏绥的眼睛上方,冰冷坚硬的指虎距离他的鼻梁只剩不到一厘米。
“噗通噗通”两声闷响,是审讯员们被刚刚的气场吓得摔跌在地上的声音。
裴野望盯着依旧安安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晏绥,目光从他亮得惊人的眼睛移到椅子挡板下方,突然低笑一声。
掐住脖子的手松开,晏绥控制不住地剧烈咳嗽起来,余光瞥见挡板上那张死刑宣告文件被拿了起来。
“唰拉”一声,晏绥抬起咳得湿漉漉的眼,就见裴野望将那张纸连着撕了几下。
那张盖了红章、签了名的红头文件就这么被撕成碎片。
裴野望随手将碎纸往身后一抛,笑眯眯地说:“恭喜你晏医生,你无罪释放了。”
从桌子下爬起来的审讯员瞠目结舌,话都快不会说了:“这,裴大,这是医堕天使啊……而且,而且您怎么又撕了……”
裴野望不以为意地说:“有异议就让他们来亲自执行,给他解开。”
审讯员对视一眼,再看看还在无声对峙着的裴野望和晏绥,终究是一脸苦意地按下审讯桌上的一个按钮。
只听一阵“咔咔”连响,捆着晏绥的一连串铁环竟然真的一一解开,关押区两侧墙壁上森冷的枪口也缓缓收回。
晏绥终于能够活动被禁锢许久的四肢,他靠着椅背低头揉着自己被勒出红痕的手腕,懒懒地拖长了声音问道:“你们不怕我把受害者的灵魂都吞了?”
“哦?你一个人类怎么窃取灵魂?”
裴野望抱臂,似笑非笑地回道。
他话音一落,审讯员的手机猛地震动起来。
审讯员连忙接起来一听,眼睛都瞪圆了,语无伦次地反问:“真的吗?老陈他们真的醒了?确定只是麻醉反应吗……”
裴野望朝着晏绥挑眉一笑,转身长腿一迈,大步走出审讯室。
晏绥抬眼,看着他的背影直到消失,才低头缓缓地笑了起来。
被自己握住的右手微微张合,绷起几根青筋,又死死握紧。
裴野望说得没错,他确实很兴奋。
天知道他用了多大的自制力,才没有探手扯住裴野望的衣领,像是扑杀猎物般用力撕咬他的咽喉。
重新问询、解释并完成笔录后,晏绥终于从审讯室出来拿回手机时,手机就嗡嗡地震动起来。
他低头看见屏幕上的“房东”来电,连忙接起来。
“那个,我很快就……”
电话里的中年男人不耐烦地说:“别说了,我不租给你了,限你今天内将东西搬走,别磨磨蹭蹭妨碍我出租!”
“对不起,我很快……”
晏绥这次依旧没有说完,对面连珠炮似地继续轰炸:“还有拖欠的房租给我尽快交上,不然我就告你……”
电话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晏绥拿下手机一看,发现已经没电关机了。
好家伙,还有比他更倒霉的人吗?
值了一晚夜班,又被关了大半天,晏绥已经又饿又渴。
他抓了抓头发,拿着手机在走廊上左顾右盼,正盘算着哪里可以在他饿死前给他蹭个电,就见刚刚举着拳头凶神恶煞的瘟神从电梯里走出,朝他过来。
真是霉上加霉。
晏绥只当做没看见,转头瞄准另一边半开的办公室门,打算过去碰碰运气。
刚抬脚走了没两步,晏绥后衣领就被大力一提,拎了回来。
“跑什么,难道我会吃人?”
晏绥也不挣扎,就着这个姿势向斜后方抬眼,脸上抿出两个小酒窝:“你不会吃人,但你会咬死我啊。”
裴野望笑了一声,意有所指地说:“我可不想下半辈子都得坐轮椅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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