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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不可名状都在求我治病(青鸾九霄)


突然,一只苍白的手伸来,用力猛地握住了他的手臂。
小裴野望诧异地抬头,瞬间被震惊到失语。
一个身披红色纹路的半透明白纱, 看不清面貌的青年半蹲在他身前,握着他的手臂, 静静地看着他。
他看着祂伸出不似人类的苍白手指,将他手掌里那颗半透明的锈红色球体轻轻拿走。
小裴野望愣愣地望着那颗被拿走的球体。
那颗球体里不知何时已经生出了一颗黑白分明的眼球, 祂又闭上了“眼”, 静静地躺在青年的掌心。
不知为何,他总觉得, 那颗球体心甘情愿被拿走,甚至是带着一丝满足地被青年吞入口中。
在他犹自茫然无措的时候,青年放下了他的手臂,然后捧起他的脸,轻轻在他的额头落下一吻。
轻如柔云的触感一触即离,仿若虚幻的梦。
小裴野望回过神来时,青年已经转身离开。
他没由来地感到一阵强烈的心慌,他下意识地极力伸出手,然而那柔软的红纹白纱轻柔地掠过他的指缝,却滑溜地根本抓不住。
不……别走,别走!
不要走——!
裴野望赫然睁开双眼,一下弹坐起来。
靠在一旁打瞌睡的陈志行被吓得同样弹起来,在床边手足无措地转了几圈,小心问道:“裴大,你还好吗?”
裴野望低头摸了摸胸口,多年锻炼的身体依旧强健有力,但里面附着的那颗球体和被他强行嵌入身体绞杀的结晶小肠都不见了。
他抬起头,嗓音沙哑地开口问道:“……晏绥呢?”
陈志行脸色发白,数度张口,才勉强凑出一句话:“晏,晏医生他,消失了。”
其实他们都有一个猜想,既然毁灭的主宰没有毁灭世界,那他是不是把自己给毁灭了……
裴野望黑沉沉的目光定定地看着陈志行,几乎要洞穿了他,将他的所思所想都看得一清二楚。
片刻后,他沉声说:“他还活着。”
陈志行一愣:“什么?”
裴野望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低声说:“他还活着,我很确定。”
“这怎么可能?那为什么世界还好好的?”陈志行不可置信地反问。
裴野望想到梦中所见披着白纱的青年,握紧了拳头,心痛得难以呼吸。
还能为什么?因为晏绥选择了自我放逐,彻底与现实世界隔绝啊!
朦胧混沌的灰蒙雾气如常涌动着,高耸入云的黑色长柱交汇之处,所有立柱彼此拱立着,形成了一个通天彻地的古怪王座。
身披白纱,肤色苍白如玉的青年静静地倚坐在王座上,撑着额头闭目不言。
巨大的黑影自浓雾后显现,祂黑红色的、外附层层骨刺或是鳞甲的庞大身躯恭敬地匍匐在地,轻柔的声音层层叠叠地在这片浓雾中回荡。
“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是此间唯一的神王,您本可以向着世界施展您所有的威能,为何您沉默至今,甚至自我封闭至此?”
说着,祂直起身,一双眼恭敬崇敬地注视着祂的主宰,挥舞着粗壮的黑红色肢体继续说:“虽然本次轮回剧目不慎出现了一点点的、小小的意外,但此间的剧目也在我的力挽狂澜下成功落幕!待一切回归原点,我愿尽其所能,指挥一出更为完美,更为刺激的轮回戏剧……”
见主宰始终不言不语,祂起身张开黑红色的肢体,赫然朝着浓雾的上方挥舞利爪。
浓郁到凝成实质的深紫色异化污染力量划破灰朦的浓雾,呼啸朝着上方一个蓝绿色的球体挥去。
然而那道足以毁灭一颗星球的刀刃在即将冲破浓雾之时,就被一道亮白色的光网拦截,反弹而回,重重地打在黑红存在身上。
这种力量本就是自祂生发出的力量,当然无法对作为力量本源的祂产生任何伤害,但祂还是被冲击力打得连连后退。
祂捂着胸口,不可置信地看向主宰,哀叫道:“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为何要阻止我?”
“闭嘴。”
晏绥终于睁开眼,灿烂的金红色光芒泄出,两轮金红色发光球体如煌煌大日,照亮了整片灰朦空间,令人难以直视,甚至连黑红存在也不得不退避。
金红色的光芒渐歇,内收凝聚,形成了晏绥一双金红色的瞳孔。
祂注视着这个童年的“玩伴”,侍奉灭世主宰的疯狂侍从,自祂身体中生出的毁灭信使。
“已经够了,小黑。”
主宰缓缓起身,抬手一拂,无数灰雾散开,露出上空的漫天星辰。
无数相似的蓝绿色星球整齐地排列在空中,以各种方式彻底破碎崩毁,它们色泽灰败,毫无生机,随时可能散成虚无的烟尘。
唯有排在最末的一颗蓝绿色星球还反射出健康明亮的光,生命的气息在上面盘旋萦绕,生生不息。
祂静静凝望着那颗星球,孑然而立,不言不语,满身孤寂。
“小黑”不安地注视着主宰的背影,恨得快要发疯。
祂已经越来越无法感应和影响到主宰的意志和思绪,不明白为什么主宰还保持着这幅脆弱人类的样貌。
是不是因为那颗“眼睛”!
祂明明将那颗“眼睛”多次碾碎,多次驱逐,没想到还是被祂钻了空子,落到了主宰轮回的戏剧里。
虽然如今主宰成功苏醒,但那颗被主宰吞入体内的“眼睛”依旧令祂非常不安,就像是悬在祂头上的一颗不定时炸弹,不知何时就要彻底引爆。
祂不愿就此坐以待毙,再次轻缓地开口:“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我已经准备好开展下一次的轮回戏剧了,您做好准备了吗?需要我为您取出那颗令人厌恶痛苦的‘眼睛’吗?”
“没有意义了。”
主宰摇头轻笑,抬手轻轻按在胸口,低声说:“我说为什么知道我救不了弥霍斯,原来我的心里也有一个空洞,而我现在才真正的‘看见’它。”
“真的是……好疼好空啊……”
“小黑”一急,马上扑上前:“我马上为您取出‘眼睛’!”
然而一股劲风骤然袭来,将“小黑”整个吹远,不让祂靠近主宰。
主宰依旧捂着胸口,祂抬手凝聚出那颗虚幻的锈红色眼球,自言自语道:“可若看不见这个空洞,我又要怎么填补它呢?只能如弥霍斯一般无尽地外求,强迫地不断重复,终究什么都得不到。”
“小黑”趴在地面上,焦急又恐惧,嘶声叫嚷:“您到底在求什么?作为世界的主宰,如此多的轮回都为您而生,为何您始终不曾展颜?”
“明明在这里,您才可以彻底放纵天性,无忧无虑地做最真实的自己!”
晏绥瞥视过去,淡声说:“因为你只是我所有负面情绪的化身,但你不是我,我也不是你。别用你的思维来揣摩我。”
“我”是谁?
“我”就是我,完完整整,能知能觉的我。
主宰在王座上盘腿坐下,双手捧着那颗“眼睛”。
祂浑身散发出了金红的光,穿透了所有灰朦的迷雾。
“小黑”仿佛被在这一片金红的光芒穿刺,祂痛苦地惨叫翻滚着,利爪抓挠着地面,咆哮道:“我至高无上的主宰,您要抛弃最为忠诚的我吗?您要抛弃为您抵御悲伤和痛苦的我吗?”
“如果没有我,以后还有谁能来保护你——!”
“谢谢你,小黑。”
主宰静静地凝望着“小黑”,平静和缓地说:“谢谢你曾经保护了我,但我现在不需要了,我可以有更好的方法保护自己。”
“小黑”呆呆地看着祂的主宰,这才发现穿透身体的金红光芒并不疼痛,相反,还非常的温暖,非常平和。
祂痴痴地望着祂的主宰,终是流着泪再次匍匐在地,不再言语。
主宰闭上了眼,静静盘坐。
就这样吧,让一切毁灭和轮回的恶果在此终结。
A市人民医院的急诊大楼正式被废弃,和其他许多曾经陷入副本化的区域一样被圈起,作为拆迁重建计划中的待拆地点之一。
裴野望到达急诊大楼时,陈志行还在犹豫着试图开口:“裴大,您真的不回特处局了?”
裴野望自那次醒来后,便发现自己在和那颗半透明锈红色球体多年同化后,身上居然依旧保留有部分球体本身的特性。
他诡异地没了任何堕化的可能和危险,精神值稳固得可怕,力量也保留了大半,甚至还有了小幅度地稳固身边人精神值的被动能力。
如今无论是特处局、战员大队,还是研收中心,都非常眼馋他。
“说了多少次了,不用叫我裴大,我已经不是大队长了。”裴野望大长腿迈的步子很大,陈志行必须小跑着才能跟上。
他嗓音带笑,慢悠悠地说:“特处局战员的要求之一就是无信仰。很不幸,现在我有了。”
陈志行一愣,心里生出一丝略带荒谬的预感:“什么?”
裴野望不理他,径直上前推开贴了封条的玻璃门,猛地撞上半蹲在地上手忙脚乱收拾东西的苏婉。
“啊……原来是裴大啊。”
苏婉讪讪一笑,抱着怀里一大堆食物、香烛、纸钱,甚至还有一块牌位。
她用力将那块牌位用力塞进袋子里,尴尬地试图转移话题:“那个,裴大来出任务吗?我,我马上走。”
“……”
裴野望无语片刻,扶额说:“他没死,不用给他上牌位烧香烧纸。”
“真的吗?他还活着?”
苏婉像个仓鼠一样抱着大塑料袋,飞快地眨了眨眼睛,努力将眼里的水意眨掉。
她偏着头,掩饰般的嘟囔道:“毕竟我说过谁能让我辞职,我给他磕十个响头……还有徐青山那个家伙,现在出不来了,非要我连带供上他的份……”
抱着塑料袋的手不由收紧,苏婉低声说:“磕头做不到了,给他上供点东西总还是可以的吧……”
陈志行抓了抓脑袋,也不知道说她什么好。
裴野望笑了笑,说:“我们也可以换个方式。你对这栋大楼比我熟,能帮我把这栋大楼里晏绥常用的东西都收集起来吗?”
苏婉和陈志行同时茫然:“啊?”
裴野望这是想要睹物思人?
裴野望抬头望了望墙壁上消失一空的急诊科守则,平静又笃定地说:“我们来将他召唤回来。”
“啊?!!”
苏婉和陈志行眼睛都快瞪脱眶了。
裴野望:“帮个忙,苏护士,就当是还上这十个响头了。”
等苏婉迷迷瞪瞪地去封存的各个地方寻找常用物品的时候,裴野望瞥了陈志行一眼:“你都听到了,就是这个意思。”
陈志行一怔,面色变来变去,终于下定了决心:“裴大,我来帮你!”
之前封锁急诊大楼时清扫了不少东西,但有苏婉这个熟悉的人在,还是找到了不少晏绥曾经常用的医疗器械、纸笔、水杯、键盘等等,甚至还有他放在休息室的备用衣物和两件干净的白大褂。
等苏婉抱着这一大堆杂七杂八的东西回到大厅里时,就看到裴野望和陈志行一起在大厅光洁的地板上画了一个巨大的、奇异的符文法阵。
苏婉下意识地瞄了一眼,在感受到头晕目眩的瞬间就识相地收回了视线,别开脸喊道:“东西放哪里?”
陈志行小跑着过来接过东西,按照某种规律将一件件东西摆好,最后沾染晏绥气息最多的衣物被放置在裴野望周围最近的地方。
他退出法阵,略有踌躇地问道:“这样就行了吗?我们……真的有可能成功吗?”
裴野望就站在法阵中心,闻言耸了耸肩,说:“我也不知道,赌一把吧。”
在陈志行的无语凝噎中,他低头打量了法阵片刻,突然抬头说:“苏护士,你弄的牌位可以给我吗?”
说是牌位,其实就是一个简单的木头牌子加底座,上面简单地写了晏绥的名字和生卒时间。
裴野望看着牌位,轻轻一笑:“这毕竟是他第一次主动选择成为主宰,说不定转机就藏在这里面呢。”
他抬手,拇指用力按在木牌上,将生卒时间后面的日期抹去,然后从裤兜里摸出一把匕首,在木牌名字上方一笔一划地刻下四个大字。
——创生主宰。
再将密密麻麻的符文咒语刻画其上后,裴野望放下牌位,匕首转了一个弯,往自己手腕上用力一割。
鲜血如注,在陈志行的惊呼中通通浇淋在牌位上。
于此同时,裴野望开始按照咒文虔诚地颂念。
“我伟大的,至高无上的创生主宰晏绥,您最虔诚的、忠贞的、卑微的信徒和爱人,于此呼唤您……”
“祈求您落下一丝怜悯的目光,给予您的信徒一丝垂怜……”
明亮的光从地上的阵纹中亮起,刺眼的白光和狂风自法阵中升起,裹着阵法中心的裴野望不断旋转。
裴野望坚定地一次次割破手腕不让鲜血停下,口中的颂念重复不断,确保自己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清晰可闻。
不知何时,裴野望觉得自己头脑渐渐空明澄澈,所有的杂念一点点被颂念的咒文洗去,他感觉到自己仿佛飘了起来,直入空中,飘出大气层,飘出地球,飘出宇宙,然后在遥远不可及的未知之地看到了盘腿独坐在王座上的青年。
他望着青年,努力伸出手。
你已经不是曾经那个只懂毁灭的主宰了,你从毁灭中发现了生命的力量,我就是最好的实证,不是吗?
那个地方太空太冷了,晏绥,回来吧。
遥远王座上的主宰睫毛颤动了一下。
谁在呼唤我名?
祂缓缓睁开眼,抬手一招,将那微弱的,却不可忽视的微小光点召入手心。
那是信仰和供奉凝结出的微光,也是这么多次轮回和毁灭中,祂第一次收到的微光。
可是……
创生主宰是什么?是在叫祂吗?
微光倏地扩散而来,化作一股微风轻轻拂过主宰脸侧,带来一阵柔软的花香。
等等,哪来的花香?
主宰茫然地抬眼向四周看去,发现原本终年弥漫的浓雾不知何时退去了大半,空旷的殿堂里,无数奇花异草从中生出,随着微风缓缓摇晃。
主宰站起了身,抬起手,一片柔软的白色花瓣落在祂的掌心里。
法阵中的白光轰然大盛!
在苏婉的尖叫中,白光彻底包围住了整栋急诊大楼。
所有特异机构的检测仪器同时大声报警。
在他们手忙脚乱地寻找能量爆发点的时候,裴野望在法阵中张开双臂,用力将从白光中出现的青年用力抱进怀里。
他笑着,轻声说:“欢迎回来,我的神明。”
“我回来了,我的爱人。”
晏绥抹去裴野望手腕上纵横交错的刀口,抬起头重重地吻了上去。
他以他的所有力量作为契约,约定从此再也没有东西可以将他们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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