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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不可名状都在求我治病(青鸾九霄)


他在审讯室里是威胁了晏绥一番,但晏绥也暗暗收紧了腰腹,被紧紧捆缚的双腿在挡板下抬了起来。
如果他那拳真的落下,恐怕膝盖骨也不一定能保住。
晏绥歪了歪头,无辜道:“裴大,我那是合理反击,正当防卫。”
裴野望耸了耸肩:“没错,只有人类才会使用人类的反击方式。”
晏绥在心里啧了一声。
这心眼多的,要不是察觉到这人的试探之意,他那一脚可就真踹出去了。
裴野望放开晏绥,将手里拎着的大塑料袋递给他,嗓音沉静下来:“无论怎么说,这也是我们的问题,这是赔礼。”
食物的香气从塑料袋里幽幽传来,晏绥瞥了一眼,倒也不打算和自己咕噜噜叫的肠胃作对,毫不客气地接过来一看,发现里面是一份饭,一瓶矿泉水和一杯奶茶。
裴野望:“你手机也没电了吧,走,带你去充电。”
他们找了个空办公室,终于能给晏绥的肚子和手机续上命。
晏绥高兴地将自己的饭掏了出来,打开盖子一看,瞬间僵住了。
居然是白花花的鸡肉……
他最讨厌的食物之一,看着就没滋没味。
裴野望注意到了他的僵硬,倚在门边问:“不合胃口?给你重新买一份?”
“没关系,我可以吃。”
他的肚子已经等不得下一份了,晏绥拧着眉夹起一块鸡肉塞进嘴里,没想到一股意外的浓郁咸香充盈味蕾。
倒也没他想象中那么难吃。
晏绥眉头舒展了,埋头吃饭。
裴野望的目光从晏绥食指裹着的纱布上一晃而过。
这个人的手指白嫩细滑,看着就跟个瘦弱无力的普通人一样,身上更是没有任何如他们这些身陷“不可名状”之中的人的气息。
真有意思。
等晏绥吃完饭,低头喝奶茶的时候他又开口了:“现在有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
晏绥看了眼重新开机的手机,眉头略微拧了拧,随后抬起头说:“先说坏消息吧。”
裴野望只当做没听见,笑眯眯地说:“好消息就是,你的死刑处决已经撤销了,怎么感谢我?”
晏绥看过来的眼睛又圆又大:“给你治病?”
裴野望乐了:“还是免了。”
晏绥放下奶茶:“所以坏消息呢?”
“坏消息就是,”裴野望拖着嗓音,慢声道:“上头还是不放心,所以从今天起,将由我对你进行贴身监管,开心吗?”
“……”
空气像是凝固了。
晏绥又圆又大的眼睛迟缓地眨了一下,一时望着桌上的奶茶有些发怔。
他的眼睫很长,像两把小羽扇一样垂在白皙的脸上,看着可怜巴巴的。
裴野望冷眼看着,直到现在才感觉到这个人像个才出校园的年轻人。
他慢悠悠地继续说:“不过晏医生能‘意外’发现老陈肚子里的虫子,还能想到用卵鞘给他们修复伤口,是个人才,我们也很需要像晏医生这样的人才。毕竟只要能达到这种惊人的疗效,过程和手段自然就没那么重要了,不是吗。”
晏绥听懂了他的言下之意。
他下意识地捏紧右手指腹,而后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皮肉骨血下的那把手术刀已经不再发热了。
他若无其事地松开手指,将搭在桌面上的右手收回藏在桌下,身体往后靠在椅背上。
同时,他开口说:“我要求把昨晚四台手术的提成和工资预支给我。”
裴野望没想到他会突然把话题拐到这里,不由一顿。
晏绥却误会了他的沉默,眼睛一瞪,一下坐直:“等等,再怎么说我也付出了劳动,你们不会赖账吧?”
裴野望失笑,当场拿出手机打了个电话。
叮咚一声,收款短信在晏绥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晏绥瞥了一眼,登时瞪大了眼睛。
个十百千万……
十一万多!
裴野望晃了晃手机,“你的预支工资再加上他们四个一个月的工资作为手术费,够了吗?”
有点亏,毕竟他从虫子兄身上切除下来的材料全都飞了。
但单纯作为手术费和工资,这还是很够意思的。
晏绥矜持地收拾好吃完的餐盒,笑得眉眼弯弯:“多谢裴大,我这就笑纳了。”
他的手机又开始“嗡嗡”作响,瞥了一眼来电显示,他直接挂断电话。
在晏绥提着餐盒走出办公室门口的时候,裴野望一偏头:“我们特处局可以提供员工宿舍。”
晏绥闻言眉头一挑,正准备迈出房门的脚步猛地一转,两人之间的距离一下拉得极近。
裴野望垂下眼眸,望着晏绥凑得极近的俊秀面容,面色平静无波。
晏绥声音放低,凑到裴野望耳边轻声说:“差不多得了,你还真想二十四小时贴身?”
丢下这一句话,晏绥毫不留恋地扭头就走。
裴野望目送着晏绥离开,轻呵一声。
还以为爪子缩起来了,原来还尖利得很。
他注视着晏绥的背影,直到晏绥彻底消失在电梯内,才神色淡淡地低头摁灭手机。
屏幕熄灭的前一秒,那颗带着狭长刀口的深紫色卵鞘照片在裴野望的视网膜里一闪而过。
黑屏反射着光,倒映出裴野望黑沉的眼眸。
晏绥租住的地方和人民医院旧院区一个在城南一个在城北,他转了两趟地铁,才将将在下午四点左右赶回自己租的小房子。
走上楼梯,没想到房东带着一个短发年轻女孩站在他门口,钥匙已经插进锁孔里了。
晏绥快步走过去,按下房东扭动钥匙的手,拧着眉说:“距离明天还有好几个小时吧。”
房东瞪起眼睛:“你还好意思说?拖欠房租还敢挂我电话!你赶紧给我滚出我的房子,别人着急看房呢,别打扰我出租。”
晏绥不语,拿起手机将房租费转过去,然后向着房东展示转账页面,问道:“可以了吗?”
说完,他转身对惊讶地来回看他们的短发女孩微笑道:“你好,我只需要一个小时。”
一脸懵的短发女孩对上晏绥的笑容,脸腾地一下就红了,连连摆手说:“不好意思,我,我不知道……我不急的,你慢慢收拾吧,我之后再来也没事。”
晏绥:“没关系,一个小时足够了。”
说完,他也不理会干瞪眼的房东,直接用他插在锁孔里的钥匙开了门,然后当着房东的面“嘭”地关上门。
房东心里骂了晏绥祖宗十八代,转头对短发女生赔笑:“不好意思啊,要不先找个地方坐坐,等会再过来?”
短发女孩摇摇头,有些神思不属地看向紧闭的大门,说:“没关系,在这等一下就好了。”
房东在心里骂的脏话又多了一句小白脸。
晏绥收拾东西很快,虽然他实习和规培期在这里住了几年,但他也没在这间房子里留下太多东西和痕迹。
所以还不到一个小时,晏绥就拖着行李箱出来了。
短发女生捏着手机,眼睛盯着晏绥,犹豫着想开口要个微信。
晏绥将房屋钥匙丢给房东,当场拉黑了他的所有联系方式。
然后他转头,对短发女孩认真地说:“这栋楼很老了,厕所水管经常漏水,空调声音也很大,我催了好几次这位房东也没叫人修。楼上三个小学生经常晚上十二点还在吵闹,他家女主人有点泼辣,如果要上门最好找个人陪同。另外左边邻居是个喜欢四处晃悠串门的独居老头子,右边第二户住着两个无所事事的男人,你最好了解一下。最后就是房东的为人……你也看到了,我就不多赘述。”
房东和短发女孩目瞪口呆。
下一秒,房东急出了一头汗,连忙对着脸色不对的短发女孩摆手解释:“不是,你别听他瞎说……”
晏绥没理会他们之间的官司,敲了敲左侧邻居的大门。
一个打赤膊的老大爷抓着肚皮开了门,一下和站在外面的房东和短发女孩六目相对。
“哎呦,”老大爷摸了摸光溜溜的手臂,笑得像朵菊花:“还有个漂亮姑娘在呢,新来的?单身吗?”
短发女孩攥紧帆布包的肩带,脸色有点发青。
晏绥微笑着举起手里的洗洁精:“上次借了您家的洗洁精忘了还,我买新的一瓶还给您。”
将崭新的洗洁精塞进大爷手里,晏绥提着行李头也不回地潇洒离去。
时间已经不早了,晏绥一时半刻也找不到新的落脚点,随意地在医院附近找了家酒店暂时对付着。
胡吃海塞完一顿加麻加辣的麻辣香锅,他倒头就睡,连行李都没来得及收拾。
也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昏昏沉沉之间,他做了个混沌离奇的梦。
他梦见自己在手术室里不慎吸收了那颗晶体,一回头,赫然撞见了裴野望。
裴野望脸上的表情扭曲又厌恶,他一声令下,无数看不清脸的战训服一拥而上,用锋利的尖矛将他重重地钉在墙上。
那把满是裂纹和破口的手术刀也被他们抢夺过去,刺入他的胸膛。
他想挣扎,他想解释,但是一低头,却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黑黢黢的,带着锋利镰足的丑陋大虫子。
再抬头,所有战训服变成了一张张认识或不认识的脸,惊恐又厌恶地看着他,张大嘴尖叫起来。
一切都那么恐怖又怪诞,令人如坠深渊。
但他模糊的意识里突然闪电般地划过一道念头。
不对,他明明是个人类,怎么可能会是虫子?
像是突然在梦中清醒,他飞快地冷静下来,抬眼向着上方看去。
有某种隐隐约约的,难以言说的东西,在这里存在着。
如此意识到之后,晏绥倏然从梦中醒来。
他无声地睁开眼,安静地看着酒店昏暗的天花板。
急诊科里,有什么东西?
晚上十点半,晏绥精神抖擞地出现在急诊大楼,一点也看不出来白天被折腾了一通。
穿上白大褂,扣上手表,表盘上明亮的绿色再次亮起。
一切都已经很熟悉了,只不过……
“呦,晚上好啊,晏医生。”
裴野望碍眼地杵在急诊大厅里,笑眯眯地抬手和晏绥打了个招呼。
苏婉缩在裴野望身后,小心翼翼地探个脑袋看着晏绥,表情复杂难言。
“晚上好,裴大。晚上好,苏婉护士。”
晏绥乖巧认真地向裴野望和苏婉打了个招呼。
苏婉“嗖”地一下缩回了头。
晏绥也不在意,低头将笔扣进胸前的口袋。
裴野望看着那支笔,饶有兴致地说:“需要给你配把凶器吗?”
晏绥微笑道:“活的凶器不就站在我面前?”
“哈。”裴野望挑眉笑道:“多谢你的恭维。”
整理好身上的东西,晏绥看了眼时间,冲着裴野望问道:“我记得急诊科守则第二十七条的内容,是不允许无关的闲杂人等逗留吧?现在快到夜班时间了,裴大要以什么身份站在这里?”
裴野望抱臂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寻医问药的病人。第二十七条说的‘闲杂人等’是指得妨碍急诊科正常运转的人,跟我有什么关系?”
晏绥上下扫视裴野望一身强健流畅、暗藏极强爆发力的肌肉,视线在那饱满得撑起衬衫的胸肌上流连了一瞬,轻飘飘地收回视线,说:“有你这样的病人吗?”
裴野望:“如果穿上病号服能让你更有代入感的话,也不是不行。”
晏绥:“……”
看出晏绥的一言难尽,裴野望笑出了声:“好了,不开玩笑了。之前腾不出手,今晚总得把那个作乱的家伙给处理了。”
晏绥:“好的,我一定在安全舱里躲好……”
裴野望:“你跟我一起。”
晏绥眼皮一抬,正正对上裴野望如冰川罅隙下涌动深流的黑眸。
“别告诉我你真的想在安全舱里呆一晚上。”
晏绥移开视线,乖巧应道:“好吧,都听裴大安排。”

时间还没到11点,裴野望上楼踩点巡视去了,晏绥刚在导诊台前坐下,面前就多了一个又红又大的苹果。
晏绥顺着握着苹果的手臂往上看,看到了苏婉有些别扭的脸。
苏婉抿了抿唇,干巴巴地开口说:“那个,对不起啊,昨晚我,我不敢出来。所以,就是……”
“没关系。”晏绥接过她手里的苹果,目光落到苏婉另一只手上提着的大红色旺仔牛奶,“这个……”
苏婉一下警惕起来,迅速将旺仔牛奶藏在身后:“这可是供奉夜班之神的,你绝对不能喝。不对,就算不供奉也不能喝,旺仔系列所有食品的都不能在夜班吃知道吗?”
“拜夜班之神不如拜我。”
一道声音含着笑意懒洋洋地从苏婉身后传来,苏婉一下转身,瞪着从楼下走下来的裴野望说:“裴大也不能喝,万一急诊大楼‘旺’起来了……”
说着,苏婉脸绿了。
“行行行。”
裴野望挥了挥手:“不是还要拜神吗?快点吧。”
今晚夜班之神的供奉更上一层楼,牌位前除了三个苹果,苹果外围还围了一圈红艳艳的旺仔牛奶,就跟摆阵一样。
苏婉高举三支香,嘴里念念有词。
她拜完后,又盯着让晏绥拜。
晏绥乖乖地配合拜完,模样看着还挺虔诚。
苏婉扭头瞥了闲闲地靠在一边的裴野望一眼,到底不敢真的支使他。
她又悄悄看了一眼敬完香起身的晏绥,心里一直莫名紧绷的弦松了松,逐渐安稳下来。
看着就是个普通的乖小伙,特处局他们果然是误会了。
时针悄然滑到11点,急诊大楼外的灯牌准时亮起。
裴野望倚着导诊台,慢条斯理地缠好黑色的拳击绷带,再套上宽大冰冷的指虎。
晏绥双手插兜,目光被这个指虎吸引。
早上的指虎只是细细一条弯曲的金属圆弧,现在这个黑色的指虎样式很奇异,贴着手指的底座有将近一截指骨那么宽,上面有着一排大小不一的弯曲圆锥尖刺,还有很多奇异的纹路。
这些纹路仿佛篆刻而上,又仿佛天生而成,在黑色的指虎上不断弯曲缠绕,看久了竟让人感觉头晕目眩,神思迷离,仿佛看到纹路如有生命般在指虎上蠕动盘旋,组成无数奇异神秘符号又迅速溃散成一团乱纹。
指虎上圆锥尖刺也缓缓弹动起来,扭曲着仿若舌头般灵巧舔舐着空气……
“再看就要出事了。”
裴野望的声音骤然唤回了晏绥的神志。
晏绥眨了眨眼,还想再看,却发现裴野望将手背到了身后。
裴野望:“真的不需要给你配个武器?”
晏绥:“有裴大在,我觉得挺安全的。”
裴野望扫了他一眼,说:“特处局对它的危险性评定已经提高到了A级,这个级别可不是赤手空拳就能对付的,我得对你的安全负责。”
晏绥意外:“比昨晚那个虫子兄还强?”
裴野望反应过来晏绥所谓的虫子兄指的是什么,顿时失笑:“当然,硬要评价的话,半堕化的老陈战力大概是C级巅峰。”
晏绥顿时了然。
堕化,就是指虫子兄那种认知混乱导致发疯,并在各种因素的影响下导致的变异吧?
那种级别的确实只能算是末流,还有无数存在都比……
想着想着,晏绥突然一愣。
至今为止,他最多也只见过那位“徐医生”和虫子兄,更没有什么渠道去接触其他信息,那自己脑海中这突如其来的知识是哪来的?
一个东西被迎面抛来,晏绥下意识地抬手接住,发现是一把锋利的匕首。
裴野望挑眉:“想什么呢?”
晏绥眨了眨眼,若无其事地岔开话题:“新换的摄像头真的有用?”
裴野望调侃似地说:“那也不能留着坏的吧。”
……审讯时那张医院走廊的监控图片果然是唬他的。
晏绥在心里撇了撇嘴,不想再说话。
裴野望偏了偏头,“走吧,去二楼看看。”
晏绥慢吞吞地跟在后面,低头打量了一下手上这把匕首。
银色带着奇异波纹的匕首,样式很普通,材质却很特殊。
他指腹轻轻从刃尖划过,又屈指轻轻弹了弹刃身。
很不错。
他从未见过这种材质,如果没猜错,制造匕首的材料恐怕并不是来自于人类世界。
短短几天,他对这个普通又平凡的世界的认知被彻底颠覆。现在,这个世界究竟还藏着什么他不知道的东西?
裴野望稳步迈上台阶,突然闲聊般地问道:“以你的判断,徐景山还有救吗?”
晏绥动作一顿,抬眼看向裴野望。
裴野望提醒:“就是你在笔录里提到的那个骷髅徐医生。”
晏绥收起匕首,慢吞吞地反问道:“难道裴大觉得一个人变成骷髅后还能有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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