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栖听到她长长出了口气,他把腿又往里收了收,简直想把自己挤进条缝里。
“…别怕。”
她的声音很柔,生怕吓到他似的,连栖嗅到她身上很淡的馨香。
“小宝乖,到妈妈这里来。”她比划了个挥拳的动作:“坏人都被打跑啦,都被妈妈打跑啦。”
不知为何,女人的声音像有奇异魔力,连栖紧绷的身体不自觉放松了些,但也只有一些。
他低着头,手指攥紧床栏,用力到几乎发白。
“……找…”
女人蹲下身凑近他,轻声询问:“小宝要找什么呀。”
“找…找岑厌。”
少年声音很轻,可吐字清晰。
是肉眼可见的坚定。
听到这话,女人显然愣住了。
但她还是接着连栖的话往下说,顺着毛捋:“那小宝起来好不好,起来妈妈带你去找岑厌。”
捕捉到自己想要的字眼,从中汲取到一些力量,连栖终于抬起头,他看着面前温柔笑着看他的女人,似确认了什么,轻轻点了点头。
他要找岑厌。
乖巧坐到病床上,女人暖和的手心轻轻揉了揉他的额头。
连栖一动不动,一双杏眼圆圆睁着,瞳仁映出光影,女人瞬间读出了他眼中未尽的催促之意。
“小宝乖乖的,就在这里等我好吗?”她尽量安抚:“妈妈出去一下,很快就带你去找岑厌,好吗?”
连栖思索一番,最后又点了头。
但不可以让他等太久。
没有岑厌,他不安全。
他的记忆中没有母亲的模样,一切都是空白。
他只记得岑厌,也只有岑厌。
病房门轻轻带上,本来温柔带笑的女人脸色瞬变,她看着上前的长子,冷声开口:“去查岑厌。”
身穿西装的连渝蹙起眉头,若有人在此,一定会惊讶于两人面容的相似,他五官与连栖极其相像,只是连渝脸部轮廓硬朗,眼尾狭长,是一副薄情冰冷的长相。
提及岑厌时,连渝掀起眼皮,显然病房的对话他全都听到了。
这对母子站在门口,一人高跟包臀长裙,一人西装革履。
除却在连栖身边时的温柔之色,两人周身似冰,想来换药的护士都不敢轻易接近。
这段时间连家幼子的事情闹得沸沸扬扬,时隔十多年,自小走失的连栖终于被连家找到了。
这本是一件大喜事,可坏就坏在连母精心打扮怀着喜悦去接小儿子回家,却亲眼目睹连栖被嬉笑的男生们推下楼梯,摔得头破血流。
向来以温婉闻名的连母愣住了,疯了一样冲上去甩了好几巴掌,长指甲挠的他们满脸血痕。
连栖送来医院的时候,医护人员差点觉得要翻天了。
连家所有人都来了,甚至极少抛头露面的老家主都转着佛珠,祈求连栖平安。平日见都见不到的大人物们凑成一团,围在这个小医院,连母心疼看着小儿子苍白的脸,恨不得手撕了那几个渣滓。
更晴天霹雳的是,经医生检查,连栖似乎受过巨大刺激,导致自我封闭,交流出现障碍,而且情况不容乐观。
不敢想象连栖还经历过什么她们不知道的事。
连母心疼的整日掉眼泪,连渝手握成拳狠狠砸向墙,咬牙发誓一定会给弟弟个交代。
这么多天,这是连栖第一次开口。
本该是高兴的事情,但没想到他的第一句话不是喊母亲,也不是表达自己的要求。
而是要去找一个陌生人。
“不管这人是谁。”连母深深吐了一口气:“感觉小宝对他很信任,说不定是个转机。”
连栖在盯着窗外的麻雀看,麻雀小小一团,在窗台蹦着,羽毛灰扑扑的,肚皮滚圆。
他记住岑厌的话不多。
可最后那一句,唯独记得很清楚。
鬼使神差地,连栖赤脚下了床,他走向窗边。
推开窗户,隔着一层纱窗,被惊动的麻雀扑棱两下翅膀,明明那么胆小却没有飞走,而是转着脑袋眨巴着黄豆眼看他。
连渝刚进门就看到少年站在光下,逆着光他身躯一部分被淹没。
“在看麻雀吗?”
清润的声音响起,连渝摸了摸少年的头,毛茸茸的。
连栖点点头。
奇异地,看着那只麻雀,连栖感觉自己好像没那么紧张了。
他下意识伸出手,想让鸟儿站在他的手上,隔着纱窗麻雀啾了一声,展翅一扑棱。
它飞走了。
连栖收回手,他垂眸。
你也找不到自己的礁石了。
连栖的绷带可以拆了,他安静坐在病床上,眼眸似清澈的琥珀海。
医生小心翼翼解开绷带,细软黑发落下,遮住疤痕。一旁的连母紧张无比,连栖手被她轻轻握着,这次他没有拒绝。
“跟妈妈回家可以吗?”
连母放柔嗓音,连栖似乎被这个字眼带起情绪,他手指抽动一下。
家,很陌生的字。
连栖感觉手被握紧了些,他手腕轻搭在腿上。
过了许久,他还是偏了下头。
执拗般吐出两个字:“岑厌。”
他太害怕了,全然陌生的环境,好像唤醒脑海深处某些不堪的回忆,裹着黑雾撕咬着他的神经。
每次他陷入黑暗,都有只滚烫的大手出现,带着他离开。
本以为痛苦会彻底结束,可是他又回来了。
没有岑厌,他会更痛苦。
“这个你认识吗小宝?”
连母突然开口。
连栖瞳仁骤缩。
因为连母手心展开,那是一条纯黑的手链。
手链中间,缀着一枚小小的蛇头,闪着碎光。
连栖呼吸本能急促起来。
这是岑厌的。
他仍记得那日手腕突然的冰凉,岑厌解下手链,垂眸认真带到他手上。他轻轻在连栖手腕落下一吻,说以后做噩梦的话,这条蛇会为他带路。
他会保护连栖。
连栖已经无暇思考手链的来处,他只是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到岑厌。
“回。”
在连母期待的目光下,他抓过这条手链。
好半晌,连栖似乎终于理解了家的含义,他喉结滚了滚,终于艰难吐出两个字:“回家。”
出院手续办的很快,下午病房便空了出来。
连栖安安静静坐在后座,围巾层层叠叠,几乎把他整张脸裹住,眼睫低垂,从前面看,他两颊微鼓,乖巧的要命。
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条手链。
似乎只有这样才能让他汲取些勇气。
江城的深秋格外寒凉,可车内暖气开的很足。
连栖感觉手心都汗津津的。
打湿了手链。
可他固执地,依旧舍不得放下。
连渝拉开车门,他已经做好连栖面对陌生环境可能会抗拒的准备,可没想到连栖慢吞吞下了车,他看着面前庞大的庄园,眼珠都没有转一下。
仿佛他的世界只有面前一方天地。
他不在意自己在哪里,他只在意岑厌在不在。
连母轻轻抓住他的左手,牵着连栖走入这座缺少他十几年生活痕迹的庄园,这本该属于他的家。
大概是连母担心人多连栖不自在,偌大的庄园竟然空无一人。
连栖终于挪动了视线,他扫过这里的一花一草,像是在寻找着什么。他瞳色很浅,专注时眼前倒映的景象,都聚焦于一点。
似乎,他看到了什么。
就这样呆愣愣站在了原地。
连家庄园一楼面朝花园是一排巨大的落地窗,秋日树木稀疏,风簌簌吹动落叶,轻易就捕捉到连栖的注意力。
只是他的目光却直直穿过树木,落到了落地窗后。
那是一道极高的身影,与连栖记忆中的身影重合,他两指衔着烟,吞云吐雾间眯起眼睛,隐约可见凌厉的下颌。他半侧着身子,是极其嚣张的站姿。
半晌,他正过脸。
就这样撞上了连栖茫然的目光。
熟悉无比的面容,但是这张脸上光洁如初。
“小宝,小宝!”
连栖是跑着进门的。
连母在后面焦急喊他,可连栖很会装聋。
他就像那只麻雀,冲破了纱窗,迫不及待要落到自己的礁石上。
心跳的很快。
几乎是撞了上去。
连栖莽头扑进了熟悉的怀抱里,男人被突如其来的袭击撞的趔趄一下,但很快稳住了脚。
他手中的烟还在燃着,火星不断落下。
怀中的人把他抱的很紧。
紧到身体都在颤抖。
岑厌不知道为什么,他本能抬起手掐灭烟。
随后不知所措张开双臂,感受到怀里炙热的呼吸,他的心脏也莫名跟着跃动起来,一下,又一下。
他伸出手,就这样很轻地,在少年头上揉了揉。
赶来的连母和连渝看到这副画面,直接愣在了原地。
岑厌摊开手,挑眉开口:“连夫人把我请到这里,就是因为这个吗?”
客气说是请。
不客气说那就是坑蒙拐骗连哄带抢。
连渝查出来岑厌身份时,说嫌弃都是轻的。
江城两大世家,连家与岑家并名。连家祖上三代经商,连父从官,称得上有权有势又有钱,手中握着十几家公司,尤其是丰惠集团,一跃进入全球百强企业。
与连家不同的是,岑家本家是在海外发展,直到国内经济发展起来,这才选择搬回江城。与之相匹的是岑家家主的能力,狠厉无情,手腕强硬,不由分说便刮分了江城大半经济,惹得许多家族苦不堪言。
多年过去,岑家早在江城牢牢稳住脚跟。岑家黑白通吃,家主更是肆意,妻子早亡,他光明正大日日潇洒,不知在外留了多少种。
被他辜负过的女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有不少大着胆子抱着孩子送到岑家,岑家主照收不误。
孩子留下,孩子妈给点钱打发了就是。
一来二去,岑家就养了一群年纪相差不大的私生子。
岑厌正是其中一个。
他不仅是私生子,还是其中最嚣张的一个。
平日里抽烟喝酒打架,仗着家世肆意妄为,不是一般的恶劣。
一想到那么乖巧的连栖不知道何时和这样一个人扯上联系,连渝感觉气的脑袋突突疼,谈何客气可言。
一群彪形大汉就这样去请人了,不同意又如何,不同意就绑过来,打到你服气。
岑厌只好乖乖张开手,做投降状,就这样被带到了连家。
连栖手中握着的手链不知何时掉到了地上,清脆的一声。
岑厌顺着视线去看,这一下却是切切实实地楞了。
“你哪里搞来的?”
黑色手链被拾起,岑厌掐住连栖的下巴,逼着少年抬头去瞧他。
很轻的木质香飘入鼻尖,是沉稳的气息,依旧是连栖熟悉的味道。岑厌下意识低头凑近了些,他眉峰很高,蹙起眉有些凶,不讲道理的那种。
“妈的。”连渝终究是憋不住了。
“你放开我弟弟!看不到他不舒服吗?!”连渝几乎是吼出来的,他几步上前,伸手一把揪住岑厌后腰把人提开。
岑厌正盯着连栖愣神,从他的视角,刚巧看到少年乖巧的鼻尖。
他那双杏眸圆溜溜地,盛着的是信任。
呼吸错乱一瞬,岑厌目光克制不住地下滑,落到了连栖的唇上。也是这时,连渝一把扯住他,几乎是毫无防备,他仰头朝后倒去。
可就在这时,腰上一紧。
就在连渝震惊的目光下,连栖向前扑出,双手一下揽住岑厌。
两人就这样重重摔到地上,岑厌反应很快,一手护住连栖的头,让少年整个人摔到他的身上。
岑厌闷哼一声。
连栖挂在他身上,下巴磕到男人坚硬的锁骨。
“抱。”
连栖很少开口,一开口便是言简意赅。
但他这一开口,却是三个人都傻眼了。
岑厌却是一下笑出了声。
“连少,这可不能怪我吧。”他一条腿支起,连栖两腿瞬间被他右腿接住,岑厌撑起手臂,把连栖半压到身下,起身的瞬间把少年往怀里一捞。
连栖熟练地把腿往他腰上一勾,岑厌手托着他一颠。
少年身上的药香冲进鼻尖。
连栖把他抱的更紧了。
看着少年这么熟练的动作,岑厌忍不住挑了下眉。
“我都不认识你,怎么这么粘我呢?”岑厌侧头,几乎贴着连栖的耳朵说的。
而在连渝和连母看,更像是岑厌在亲吻连栖的耳朵般。
一时间连渝气的脸都红了。
“认识。”连栖突然开口。
他固执地重复,眼里缀着认真的光。
“认识。”
“好了。”连母拉住连渝,她终究是压抑住心底的疑问,为了连栖她可以忍受一切。
她妆容精致,在岑厌面前赫然又是那个雍容的贵夫人。连母没打算避开连栖讲,而这些话也正是说给他们听的。
“岑厌,我不知道小宝和你到底是不是真的认识,但有一点我可以确认。”连母沉默半晌,最后还是开口:“他很信任你。”
“甚至......”似有些难以启齿,但她还是深吸一口气:“比信任我们还要信任你。”
“小宝的情况我不多说,小渝会和你讲。他太需要你了,他需要你的帮助。”连母苦涩一笑:“所以我希望你可以多来陪陪他,至于你父亲那边,我们会交涉。”
其实连母说出来时心里很没底。
岑家主这些年身体状况愈发下沉,岑家这些孩子就像饿极了的野狼,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冲上去啖肉饮血,狠狠撕咬一块不属于自己的肉。
在这样的环境中,岑厌绝不会是等闲之辈。
他绝对不会放弃这块大肉。
如果岑厌选择长期停留在连家,对他自己而言,是弊大于利。岑家主多疑,固执,他绝不会允许自己的孩子向着外家,更别提还是与岑家有一匹之力的连家。
岑厌会被放弃。
连母只敢保证自己愿意尽力帮助岑厌,但岑厌会不会同意又是一说。
她自然也知道自己在强人所难。
所以她有些难堪地低下了头。
却没想,下一刻磁性的嗓音就这样响起。
“好,我同意。”
连母愕然抬头,没想到岑厌这么好沟通。
“你家小孩这么黏人。”岑厌感觉到肩膀微沉,是脑袋的重量,温热的呼吸喷在脖颈上,惹得人心里都发痒。
连栖像只猫儿似的,在撒娇般蹭他。
真是让人,难以拒绝。
岑厌认命了。
“真可爱。”岑厌低头想着,一想却是克制不住地笑了出来。
听到这个词,连栖晃了晃头,似乎在认同。
“饿。”连栖惜字如金。
连母反应过来,急忙招呼人去厨房做饭。可没想连栖直勾勾盯着岑厌看,他看着男人没有动作,干脆再次简单重复了一遍。
“我饿。”
什么?反应过来的岑厌不可置信。
这是在叫他岑二少去做饭吧?
偏偏少年目光坦诚,不见丝毫避让。
“妈的。”岑厌下意识骂了一句,但很快又反应过来不能在乖孩子面前爆粗口,又迅速收回去。
他不可置信拍了一把连栖的屁股。
“你真是好样的,你怎么知道——”
他话音一转:“怎么知道我最会做饭了。”
连渝:“......?”
岑厌抱着连栖把人放到大理石台上,他刚想离开,下一刻胳膊却被一把搂住了。
连栖眼巴巴看着他。
岑厌简直觉得自己无法理喻,一边小声骂骂咧咧,一边抬手把人一抱,就这样放到自己肩膀上。
连栖一把揪住他的头发。
他熟练地开火备菜,连母喊的人还没到,她干脆打了个电话叫人别来了。
岑厌不可置信:“你们这家人就等着我做饭了?”
连渝太阳穴突突跳:“我弟弟快掉下来了!”
连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不对,因为他以前也是这样做的。
有时他一个人待着害怕,岑厌哪怕做饭也扛着他,做好一道菜,夹起一筷子塞进他嘴里。
连栖托着下巴嚼。
还会得到岑厌低笑的夸奖:“宝宝真乖。”
只不过这个岑厌脸上没有疤痕了。
连栖戳着他的脸,满意极了。
原来岑厌长得一点都不凶呀。
错怪他了。
岑厌腰很窄,却很韧。他弯腰做饭时,连栖乖乖坐到了大理石板上。
岑厌一抬头,就看到少年眨巴着眼睛盯着他看,不带任何赤裸意义地,似乎只想单纯看着他这个人。
半晌,岑厌低低笑了一声。
他把手中的火腿片塞了一块到连栖嘴里。
“吃吧,小鬼。”
岑厌倚在窗边,蹙了下眉:“这么严重。”
连母闻言眼眶又蓄起泪来,连栖是她心头掉的一块肉,怎能不心疼。
“小宝现在的状态不适合上学。”连渝简明扼要:“我们会在蜀苑置办一套房子,带着小宝暂时搬过去,不麻烦你跑远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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