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光渐渐微弱,最后消失不见。连栖柔软的黑发被风吹的有些乱,他抱着树叶站在门口,看着两个小孩手拉手回了家,这才转身进了屋。
 岑厌明天早上才能回来。
 会像他曾经讲的圣诞老人一样,在他睡醒时就坐在床边,满足他的愿望,而那朵小花就是他的回礼。
 实在是再普通不过的一个晚上。
 连栖还和以往一样,乖乖吃饭,乖乖洗漱。
 直到一通电话响起,连栖好像一下激灵的蔫蔫小狗,他接起电话,那面的风声格外清晰,带着些不顾一切的趋势。
 连栖这时也抬头看了眼窗外。
 只见落地窗外,灯光下倾斜的雨幕,伴着和电话里同频的风声。
 岑厌说:“宝宝。”
 连栖握着手机的手一下紧了。
 “今天乖吗?”
 连栖几乎是急切地点头。
 “今天去处理了一些事情。”岑厌声音压得有些低,但依旧清晰可闻:“有的人办事效率未免太低,连回家都要拖到明早。”
 什么意思?
 连栖没有太明白,他迷茫睁着眼。
 “抱歉。”
 岑厌突然道,他说:“我来晚了。”
 在这句话落下的瞬间,连栖看到熟悉的黑伞露了出来,伴着伞面微微抬起,是岑厌在雨中愈发凌厉的下半张脸。
 他指节微弯,扣了扣窗户。
 “……”
 连栖几乎是跳到岑厌身上的,他身上暖洋洋的,沾上岑厌身上的凉意,冻得有些发抖,但还是不肯放手。
 那张便利贴,夹杂着一朵小花。
 就这样孤零零躺到了地上。
 岑厌揽住他的腰,不知是在汲取暖意,又或是纯粹的拥抱,他搂的很紧,两人毫无缝隙的贴着,甚至用力到透过胸膛听清彼此的心跳声。
 说不出为什么,连栖能感觉到岑厌的疲惫。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抬起脸颊,轻轻蹭了蹭对方的侧脸。
 “宝宝。”岑厌轻喊。
 连栖静静望着他,突然抬手推了一下。
 岑厌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发现了躺在地上孤零零的小花。
 捏起那朵粉色小花,他冰凉的指尖落到少年的侧脸上,漆黑的眼眸微垂,轻声开口问道:“小花是宝宝叠的吗?”
 连栖点头。
 “好棒。”
 岑厌摩挲了下少年的耳垂。
 “打开。”连栖小声提醒着,他指了指那朵花。
 似乎明白了什么,岑厌把少年放到半人高的吧台上,连栖两条白生生的腿自然垂了下来,在空中又晃了下。
 尤其是在岑厌慢慢拆着那朵花时,他的腿晃的愈发厉害。
 手指按住皱了的卡纸,铺开。
 “……”
 半晌,岑厌才抬起头。
 “宝宝。”
 连栖茫然嗯了声。
 岑厌只道:“以后这种话,只对我一个人说好不好?”
 岑家主病倒了。
 岑厌懒懒倚在栏杆上,指尖猩红明明灭灭。听着电话里女人冷静到接近无情的声音,他没什么表情,烟雾迷糊了黑沉的眼,半晌淡淡开口:“说完了吗?”
 “现在就给我滚回来。”余玉连温柔都懒得伪装。
 她似乎笃定了岑厌会回来,话刚落就挂了电话。岑厌吐了口烟,每次在涉及岑家的事时,也只有烟草能短暂的麻痹。
 随手披上衣服,他垂下眸。
 那张贴在镜子上的便利贴还维系着原状。
 说不出什么心情,岑厌只觉心里格外乱 。再看上面留下的字迹,幼稚又好笑。
 他妈的真是糟透了。
 岑厌猛地低下头,他双手捧了下脸,指尖冰凉。这个动作让他脊背微弓,再抬头对着镜子时,高挺鼻尖下的两片唇抿的又直又薄,反而带了些不近人情的疏离。
 有本事就现在来取代了他。
 他恶狠狠想。
 替他回岑家好了。
 但事实总不是那样如愿,半晌岑厌深深吐了口气。
 他一把扯下便利贴揉了揉扔进垃圾桶,又抽出张新的,是告诉连栖他要出门一趟。
 连栖的睡相其实很乖,他一开始到家时,半夜惊醒是常态。即便受了惊,他也是不着痕迹的皱起眉,带着失措睁开眼,到现在他很少做噩梦了,睡梦中平稳呼吸着,一如既往的安静。
 岑厌不知道看了多久。
 最后他把便利贴贴到了最显眼的位置。
 已经深夜,但回到岑家时依旧灯火通明。
 余玉依旧是一身白青渐变的旗袍,她化了个淡妆,但难掩憔悴。美人轻愁也是风情万种,她应付着来往的政客,直到看到站在门口的岑厌,她才敛了下眸,轻声道:“进来吧。”
 庄园里修了座小型的私人医院,留着最顶尖的医疗设备,岑家主就躺在柔软的病床上。
 房间里没什么药味,是淡淡的熏香味。
 余玉上前轻轻把手搭到男人的侧脸上,岑家主蹙了下眉,他唇有些干了,气力不足开口:“水。”
 余玉用棉签沾了水,擦拭着他的唇。
 岑家主早些年不注意身体,直到中年才开始学养生,身上落了不少毛病。他撑着身子半倚在床上,脸色有些苍白,眼睛带着些灰蒙蒙。
 不过几天不见,他就彻底变了幅模样。
 “还知道滚回来。”
 即便病了,他也想维持下那可笑的威严,重重咳了声。
 但又有气无力,根本没什么威严可言。
 “岑易呢?”他摆摆手,询问着。
 余玉睫毛垂落,她在岑家主面前是温顺的姿态。伸手搭在对方的肩上,她柔声道:“在来的路上了。”
 “待会儿让他来见我。”岑家主阖了下眼,不说话了。
 房间很快陷入一片寂静,推门而出,两人倚在一墙之隔的走廊上,余玉柔软的垂着头,发丝滑过侧脸,又落到左肩。
 不知过了多久,她撩了下头发,不偏不倚看向了岑厌。
 发现自己许久没这样看过这个早已成人的儿子,余玉指尖掐着的女士香烟折了下,她抬眸懒懒道:“岑易早就到了。”
 “他不来?”岑厌蹙了下眉。
 “当然要来。”
 余玉吸了口烟,和她这身温婉打扮反差颇大:“等着看你笑话呢。”
 “……”
 余玉往前走了几步:“等着你惹怒岑岚,把你丢出去。”
 岑厌迈了几步跟上去。
 房间为了方便装了处将近占满大半张墙的玻璃,余玉静静立在斜对角,这个角度刚巧他们能看到房间里的人,但里面的人看不到他们。
 她看到岑岚猛地睁开眼,似乎有些难受,他嗬嗬喘了几口气。
 想喊人却喊不出来,他只好探出手,摸索着要按床头的铃,但却怎么也按不到。
 余玉冷冷看着,脚步丝毫未动。
 这时这对母子才表现出惊人的相似,岑厌看着房间里的人挣扎,也只是淡淡问:“不管吗?”
 “死不了。”余玉收回视线,她没任何情绪:“走吧。”
 岑家没了坐镇的家主,一众人也各怀心思的哄然散开。余玉挽着岑厌的胳膊,走进会客大厅时,岑易一反常态地收了浪荡姿态,一身昂贵西装,笑着同别人交谈。
 看到岑厌时,他才适时地表现出诧异:“哥哥,我以为你不回来呢。”
 “你父亲找你。”余玉直切主题。
 “没先找哥哥吗?”岑易毫不遮掩自己的挑衅和锐利。
 “不找完他轮得到找你。”余玉罕见地这样直白,她眯了下眼,看着面前笑嘻嘻的岑易脸色缓缓沉下来,才觉得心里舒服了些。
 “别多嘴,走就行了。”
 岑厌冷声开口。
 岑易看着这对母子,突然嗤地笑了声:“一个当小三当上瘾了,一个天天吃里扒外舔着外家的儿子,上赶着给人家当仆人。”
 他黑沉沉的眸里闪过丝兴奋,语气轻佻:“贱不贱啊。”
 他话音一落,瞬间陷入寂静。
 岑厌抬起头,目光不能再平静。
 “你说什么?”
 “怎么?没听清?”岑易往前逼近一步,毫不避讳:“当小三的妈跟她吃里扒外的蠢儿子。”
 “还有那个傻子。”
 他弯唇一笑,却是恶意满满:“长得倒是挺好看,哪天骗出来玩玩啊。”
 他话刚说完,清脆的巴掌声应声而起。
 脸颊火辣辣的疼,岑易侧着脸,头发凌乱垂在耳侧,很快脸颊上浮现了明显的手指印。
 是余玉。
 “教训你还不需要请示你父亲。”
 她声音很冷,但岑易听完却是愈发兴奋起来,他松开手,恶狠狠盯着面前的两人:“都说了,两个贱人啊。”
 岑易直起腰,刚要走就感觉一股力道扼住了他,一转头就见岑厌黑漆漆透不进一丝光的眼眸,他没来得及说话,就砰地一声摔到了地上。
 岑厌的力气很大,扼着他的脖子,根本无法反抗。
 岑易的头抬起,又重重磕到了墙上。岑厌面无表情掐着他,往墙上掼了好几下。
 血液急促上涌,疼痛让岑易大脑一片空白。
 直到最后一下,他才像个破布娃娃一样扔到了地上,连爬起来的力气都没有。
 岑厌就高高在上望着他。
 “我也说过,我是个不学无术的混蛋。”
 他转过身,没再管地上瘫软着的人。
 余玉没有阻止他,只是拂了下裙摆。两人背着身,刚要往外面走,没人注意到岑易斜着紧盯的,黑漆漆的瞳仁。
 什么东西重重砸到后背上。
 岑厌身子一晃,猝然朝着地上倒了下去。
 岑易把举着的椅子一扔。
 他几乎是残忍地,对着余玉扯出一个笑来。
 “去死。”
 岑厌陷入了一阵黑暗,眼皮微颤,再次醒来时他第一反应侧过头,看到外面浓稠的夜色,他微阖了下眼,撑着手打算坐起。
 “脑袋不想要了?”
 余玉的声音突然响起,这时他才发现昏暗中,女人就坐在一旁的软椅上。
 他垂眸,随意问了句:“余玉?”
 “怎么?脑子都不好使了。”余玉站起身来,她身上是浅淡的香气。
 身上有些隐隐作痛,岑厌也没在意,他笑了声:“你说话一如既往的难听。”
 陡然安静下来,余玉把手中的检查报告放下。
 她没必要打什么哑谜,直截了当开口:“你把他打成轻微脑震荡了。”
 “那我?”岑厌懒懒问。
 “他打的你躺了一天,你觉得能扯平吗?”
 余玉问:“为了谁?为了连家的小蠢蛋。”
 岑厌没做声。
 “我可不信你是为了我。”
 她黑暗中的面容模糊,但隐隐看到柔和的轮廓,余玉拍了拍衣裳,她自然也没注意到岑厌侧过头,颇为复杂的神情。
 “滚吧。”她态度一如既往的强硬:“不想待在这里就赶紧走。”
 岑厌披上衣裳,额上碎发有些乱,侧脸是明显的轮廓。他太过冷静,在擦过余玉身边时,下意识顿了下,黑眸偏了下,猝然开口:“顾好你自己就行了。”
 余玉依旧是那副姿态,她掀起眼皮,什么话也没说。
 岑厌推开门,毫不犹豫地往外走去。
 突然,身后传来道声音:“下雨了,拿伞。”
 岑厌脚步顿了一下。
 随后身影很快消失在融融夜色中。
 踏出岑家的第一步,他给连栖打了电话。
 他耽误了太多时间,要赶紧回家见连栖了。
 直到拥住少年蓬勃温暖的身躯,岑厌才觉得自己有如颤颤巍巍的枯枝,喝了水生了芽,他已经有许多天没有抱到连栖了。
 连栖也在蹭着他的脸颊。
 他其实并不会直白的表达思念。
 但总从肢体动作上体现的明明白白,比如舍不得放开的手,时刻都要亮晶晶望着他的杏眼。
 “宝宝。”岑厌喊了一声。
 连栖茫然抬头,连带着藏匿的心事都掉了一地。
 屋外风雨大作,花朵被打的摇摇欲坠,落了一地花香。那一朵被珍视着,小心翼翼叠好的花朵,在岑厌手里缓缓打开。
 连栖期待的晃着腿。
 他的字很清秀。
 漂亮的粉色卡纸上,落下一句笨拙的思念。
 ——发现我想你的时候,花就开了。
第21章 流觞
 连栖本来打算要早些睡,等不到岑厌的时间他很煎熬。他抱着树叶,蔫蔫地泛着困,带着第二天一醒来就见到岑厌的念头。
 但没想到,岑厌回来了。
 他抬起岑厌的手,贴到自己的脸颊上。
 “可是我真的想你呀。”
 连栖轻轻道。
 也在这时,连栖表现出一些耍小聪明的举动,他亮晶晶看着岑厌。
 “这朵花你已经打开了。”
 要想看到里面的字,就必须打开这朵花。花开了,连栖埋藏的小心思,他想让岑厌看到的,自以为的礼物。
 “宝宝今天好乖。”
 岑厌弯下腰,额头抵上额头。他眼皮阖了下来,连栖却没有闭眼,琥珀色眼眸静静望着。
 这个角度看人,近的连对方皮肤上的绒毛都看得清,岑厌很高,弯着腰连栖也要仰头看他,两人呼吸交缠着,触及皮肤是暖暖痒痒的。
 连栖觉得有些新奇。
 但也在这时,他觉出了些不对劲。
 岑厌许久没有睁开眼,额头的力度越发沉重,连栖腰抵在桌沿上。
 他推了下岑厌的肩膀,试探性喊着:“岑厌。”
 岑厌没有作声。
 连栖抬手去摸他的脸,一片冰凉。沿着脸颊一路滑落,最后落到了两片微抿的薄唇上。
 禁锢的力道逐渐松散,连栖还没反应过来,就见岑厌整个人压着他倒了下去,没有丝毫征兆,连栖还圆睁着眼,清楚看到岑厌的头软软搭在他脖颈上。
 一瞬间,连栖大脑空白了。
 何屏秋赶回来的时候已经很晚了,她踩着高跟鞋哒哒快步进门,但在看到幼子呆愣愣的空白模样后,她还是难以抑制的心疼。
 连栖坐在沙发上,黑发有些乱了,就这样望着面前空无一人的地面。
 “宝宝?”
 何屏秋试探性喊了一声,却见连栖没有任何反应。
 他好像陷入了某种梦魇之中,走近时何屏秋才发现他连瞳孔都有些涣散。瞬间吓出一身冷汗,何屏秋语气都有些颤抖,她此时连伸手碰连栖都不敢。
 “宝宝?怎么回事?”
 她焦急如焚,却又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处理。
 连渝是跑回来的,他一进来就见到母亲脸色苍白,顾不得许多,他上前就看到连栖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
 “岑厌出事了。”何屏秋解释着:“刚刚小宝给我打电话,都快哭出来了,吓死我了。”
 “怎么回事?他不是刚回了岑家一趟。”连渝蹙起眉:“岑厌现在去哪里了,他人怎么样了。”
 “我让家庭医生赶紧先来帮忙,这会儿人应该在楼上。”
 何屏秋蹲下身,她把手掌贴到连栖紧握的手上,希望传递给他些许温度。连渝把身上碍事的外套随意一脱,安慰道:“我上去看看,先陪着小宝。”
 “好。”何屏秋点头。
 连栖在看到岑厌倒在自己面前的那刻就空白了。
 好像又被带到过往的记忆里,短暂的安抚,挣扎,过后又是带有血腥味的拥抱。
 他依旧无法控制自己。
 尤其在看到岑厌毫无生机的,倒在自己面前。
 连栖不明白。
 明明前一秒还在抱着他,心跳蓬勃的活生生的人,在连栖沉浸在喜悦中时,亮晶晶的看着他。
 就这样猝不及防地,倒了下来。
 岑厌压在他身上,脸和手都那样冰凉,连栖连推开他的力气都没有,他也不知道最后是怎么办到的,硬生生挤了出来,腰磕在桌沿上,疼痛也让他脸色白了些。
 果真和岑厌说的一样,连栖的力气太小了。
 小到连把他托起来放到沙发的力气都没有。
 连栖拿起手机,慌乱地拨通了母亲的电话。
 这是他目前唯一的,最信赖的人。
 连栖出乎意料的冷静,尽管在何屏秋听来,他的嗓音已经接近于哽咽,但他快速把事情讲了一遍,直到家庭医生赶到,两人合力把岑厌挪上了楼。
 到现在他依然没缓和过来。
 连栖甚至有些不真实的虚幻和念头。
 怎么会这样。
 他喃喃着。
 等母亲回来,他想。
 腰上隐隐作痛,连栖听不清身边人在讲话,直到某一刻,他清楚捕捉到了岑厌两个字。
 “去见他。”他突然开口。
 何屏秋愣了一下 但很快反应过来,询问着:“去见岑厌对吗?”
 岑厌并没有什么大问题,只是挨了那一板凳后,后背淤青,后脑又不小心被带了一下,本应该好好休息,但他太过心急往连家赶。
 连栖低下头,看不清表情,他肩膀有些微耸,以至于像在低声哭泣。
 但抬头时,他那双琥珀色的眼眸仍旧呆滞。
 他早没有失去岑厌的代价了。
 岑厌躺在房间里,连栖摩挲着他的手,然后把脸轻轻贴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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