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栖吐了口气,干脆自暴自弃地一把环住了岑厌的腰。
“怎么我说什么你信什么。”
他小声道:“好笨啊。”
“那我该信吗?”
岑厌故作礼貌。
“不要。”连栖脚尖踮起来,绕到正面要去够岑厌的脖颈,岑厌两手没动,任由少年像小猫似的挨挨蹭蹭,柔软的黑发蹭到肌肤上,半晌连栖才累了似的松开手。
“都说了是假话。”
连栖有些委屈巴巴:“抱。”
岑厌压低眼眸,就在连栖脚尖又要控制不住落地时,他抬手一把掐住了少年的腰。
“宝宝,学坏了。”
岑厌指腹碰了下少年的脸颊,他看着连栖不停颤抖的眼睫,只道:“都会说谎了。”
“才没有。”连栖抿唇:“反话。”
“那宝宝用反话的反话再和我说一遍。”
岑厌只道。
“......”连栖把头抵到岑厌的胸口上,闷闷不开口了。他身形很瘦,岑厌几乎很轻易就能把人全然嵌入怀里,但他完全没有一点自己在欺负人的自觉,只是把手搭到怀里人的脖颈上,轻轻摩挲着。
“喜欢你。”
不知过了多久,连栖才结巴说出一句话。
很小声。
如果岑厌不是紧紧靠着他,说话时连栖带起的麻意,是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的。
岑厌笑了起来,他捏了下连栖的耳垂。
“好可爱宝宝。”
“都发烫了。”
他的脸颊也跟着烫起来了。
连栖最后捧着凉水洗了下脸,水滴沿着下巴滴落,流入脖颈,连带着那双眼睛看起来也湿漉漉的。
好像又回到了以前一样,岑厌顺其自然帮连栖整理了下衣裳,拥着人躺到了床上。连栖觉得自己不像故事书里的主角,他更像在故事展开前期待着,等待讲述者和他一点点同读。
岑厌答应他了。
会和他讲从前的,许多他不曾参与,不曾知晓的事情。
“宝宝,腿挪一下。”
这个姿势的确不太舒服,连栖听话的跟着调整了位置。
他仰起头,刚好能看到岑厌的下巴。
倚靠在岑厌的胸膛上,连栖觉得很神奇,好像他们的心跳也在同频跳动起来。
“宝宝想听什么?”岑厌低声问。
“疼吗?”
连栖毫无里头的问了一句。
他这个坐姿看不完整岑厌的脸,于是他伸手轻轻去摸,从岑厌的眉眼开始一路向下,直到摸到他的唇角,轻轻触碰后发现是微微绷直的。
连栖在问他以前那道疤痕。
“嗯。”岑厌握住连栖的手:“是有点疼。”
人总是习惯性会把记忆中的痛苦减轻,好像经过以后,再回想时已经无法确切形容当时真正的感受,岑厌只记得,好像是挺疼的。
但至于有多疼,他也记不清了。
“是因为什么?”
“车祸。”
岑厌说起来好像不是自己遭遇过的事一样,他目光格外平静,反倒是连栖愣住了。
他的手就搂在连栖的腰上,这时他才发现连栖已经止不住地摩挲着他的手背,从背后看只能看到连栖低着的头,看不清他具体的神情。
不知过了多久,连栖才轻轻开口:“那你的妈妈呢?”
岑厌生下来的时候,余玉也才没多大。
岑家主是出了名的浪荡子,生下的儿子们也个个继承他本色。反正在外界看来,岑家真真可以说是个大染坊,但岑家主有权,也有钱,冲着这两点仍有无数人趋之若鹜,上赶着谄媚。
有的女人贴上去,是自愿的。
也有的女人,是不愿的。
跟俗套的故事没什么区别,岑家主一眼看中了余玉的外表,强行把人留在了身边。
岑厌也不知道余玉跟在岑家主身边是怎么过的。
余玉从不会让他留在身边,他从小也是保姆带大,两人明明是亲母子,但和陌生人又没什么区别。反正在岑厌的视角里,母亲和父亲总是和和睦睦的,至于余玉什么时候伤心了难过了,又什么时候开心了,他一概不知。
比起跟他说这些,更可能的是余玉冷嘲热讽骂他蠢货。
她有时候又会格外关心岑厌。
但更多时候前一秒还在神色温柔的替他用冰袋消肿,下一秒就蹙起眉来,把东西随手一扔让他滚蛋。
“......没有任何原因吗?”连栖小心询问。
“她从跟我说过。”岑厌揉了揉连栖的下巴。
一直到岑家主突如其来的病倒,岑家风云突变,余玉一边骂着他是废物,一边帮着岑厌料理事情。
“然后呢?”
然后岑厌就出事了。
岑厌又开始把玩着连栖的手:“我在医院休息了三个月。”
关于这段时间的回忆是痛苦的,岑厌一开始只休息了几周,撑着身子硬要出院。也在这时,余玉带着人把他摁住了,他浓黑的眼死死盯着来人,余玉攥紧了他的衣领,骂他真是蠢透了。
岑厌最后还是没有离开。
他的腿差一点就废掉了。
但依旧是余玉,找了最好的医生来诊治。
连栖突然没说话了。
岑厌一顿,果不其然手背一凉。
连栖听着听着就开始默默地,啪嗒啪嗒掉着眼泪。
“宝宝。”岑厌喊着他。
“我只是有点难过。”半晌,连栖吸了下鼻子。
他为了岑厌难过。
连栖在一些事情上可以说是迟钝,但他又总是能切身处地地,去感受属于别人的痛苦,更别提这个别人还是岑厌。
“不难过。”岑厌摩挲着他柔软的,带着泪痕的脸颊:“宝宝,已经有你了。”
“那后来?”连栖调整好状态,继续问着。
其实后来的事情,岑厌自己也觉得像一场噩梦般。
他那个时候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每天浑浑噩噩,直到双腿能勉强站起来,他这才好转了些。
余玉问他:“能站起来了吗?”
岑厌没回答,但余玉肯定是清楚答案的。
岑家主那晚病的格外厉害,余玉散开了所有人,进了房间。
直到晚上发现房间久久没有动静的保姆推开屋门,发现了早已脸色苍白,躺在一浴缸血水中没了气息的夫人。
还有躺在病床上,没了氧气罩大睁着眼睛的岑家主。
他们死了。
连栖察觉出岑厌突然的沉静,他挣扎着翻过身,安安静静从正面用跪坐的姿势抱住了他。
“宝宝。”岑厌道。
连栖蹭了蹭他的侧脸。
“别离开我。”
连栖很久不做噩梦了。
或许是嗅到熟悉的味道,感受到安心的温度,他往岑厌怀里蹭了蹭,带着疲累阖上了眼。
眼睛有些酸涩。
连栖太想掉眼泪了。
他也忘记了。
以前的自己很容易掉眼泪吗?
但好像从到了岑厌身边,他不知何时有了资本落泪。
哪怕哭的眼睛肿了,红了,岑厌会摩挲着他的脸,告诉他眼泪想流就流,从不需要任何时机和借口。
但岑厌呢?
他好像从来都是一副满不在意的模样,哪怕关于自己。
连栖抬手摸了摸岑厌的脸颊。
指尖轻轻滑落,从眉峰触到鼻梁,又摸到他的下巴上。
连栖想,那他替岑厌流眼泪吧。
替他感受到难过。
“永远都不会离开的。”
连栖笨拙的补充着,他睁开眼去看岑厌,一字一句极其认真道:“谁说谎,谁当小狗。”
岑厌突然笑了一声。
连栖眨眨眼,不明白他为什么发笑。
“宝宝,喜欢小狗吗?”
“喜欢啊。”连栖有点不明所以。
“喜欢小猫吗?”
“喜欢。”
连栖思绪有些混沌,只是下意识跟着岑厌的话语走,没有经过思考,直到听到他接着问下一句话,仍旧答了句:“喜欢。”
岑厌笑了一声。
“好笨,宝宝。”
连栖在他怀里抗议似的挪了挪,柔软发丝蹭到岑厌的脖颈。
这时他才反应过来,刚刚岑厌问的话,好像是……
“那宝宝喜欢当小狗吗?”
连栖的脸腾地红了。
他结巴了一下,然后又对上了岑厌似戏谑,含着笑意的目光,连栖抬手捂了一下脸,感觉一股热意直直冲进脸颊。
“没有……我不想。”连栖有些语无伦次:“我喜欢小狗,但没想……”
讲到这里,他顿了下有些慢吞吞道:“当小狗。”
太坏了。
连栖感觉热意穿透了指尖,他皮肤很白,染上些颜色便格外明显。
岑厌抓住了他的手腕,只稍稍用力,连栖就溃不成军。他只能被迫和岑厌对视,眼眸湿漉漉的。
半晌,连栖才觉额上落下一吻。
“你故意的。”连栖闷闷出声:“你还要逗我。”
“嗯。”岑厌毫不遮掩。
他笑的时候其实很好分辨,岑厌笑的很轻,眉眼微敛时带着些不近人情的冷意,哪怕是笑也只叫人觉得难以接近,更甚于嘲讽。
但现在他眼眸微微弯了下,摩挲着连栖的手很轻。
是他惯用的,对连栖释放的柔软。
“我知道宝宝说的是真的。”
连栖眨眨眼。
岑厌把他的头发捋了一下,看到少年极其认真的神情,笑出了声:“所以不会变小狗。”
“……”连栖满意了。
他点下头,刚要说什么,就感觉下巴一紧。
连栖猝然睁大了眼睛。
是岑厌。
熟悉的气息席卷而来,唇上一温,他能感觉到岑厌高挺的鼻尖,蹭着他的肌肤。
这个吻好像没什么特别。
只是静静的贴着。
半晌,岑厌挪开了距离。
他的手指还掐着连栖的脸颊肉,深深凹陷进去,松手时留下一个微粉的指印,而连栖还茫然微张着唇,双目蕴着层水光。
“宝宝,在看什么。”
岑厌的嗓音有些哑了。
连栖没说话,只是望着他。
“宝宝。”
岑厌摩挲着连栖的唇,他下唇饱满,是淡淡的肉粉色,稍微使了些力道,就能泛起些红来。
酥麻的感觉透过唇瓣传递,连栖不自在的颤了颤睫毛。
“好乖啊。”岑厌低声开口:“怎么这么听话。”
他说话稀松平常,眼皮自然耷拉下来,格外闲适的姿态,但连栖又总觉得,他好像不止是这个意思。
“怎么由着我亲。”
岑厌敛眸,看着连栖的下唇凹下去一个坑,手指深陷其中。
“还是只是因为我,所以我对你做什么都可以。”
“无论什么。”
连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感觉脸颊一紧,他下意识张开唇,露出一抹殷红舌尖。
岑厌低头覆上,连栖只觉一股灼热的气息。
“……”
连栖被逼的有些丢盔弃甲。
唇上传来的感觉太明确,让他不得不闭上眼睛,但一旦失去视线,又让精力全都集中在一处。
甚至连耳朵听到的声音都格外清晰,无法拒绝,无法抵御。
……水声。
连栖眼皮抖了抖,他下意识攥紧了岑厌的胳膊。
岑厌习惯掌控的姿态,现在亦然。连栖后颈也被禁锢着,无处可躲,他呛了一口,重重喘了声,随后又被按着后颈贴了上去。
连栖抖的厉害。
岑厌就掐住他的腰,把人往床上压。
“……”
连栖整个人都是混沌的,连带着肢体也没有任何动作,只是任由着对方摆弄。
岑厌有个小习惯。
他喜欢时不时揉捏下连栖的耳垂,浑身都是热的,耳垂也被捏的又麻又烫。
连栖终于有些受不了了,像搁浅的鱼儿似的,腰往上蹦了下。
岑厌单手就能覆住,一使力气把人按回去了。
自从回到连家,连栖已经很久没有体验过这种滋味,他和岑厌这样亲密的时候在从前很多。
连栖意识迷糊,他感觉岑厌的吻落到了下巴上,又落到脖颈上,再冰凉的落到锁骨。
似唤醒了某种记忆,连栖朦胧的睁开双眼,水淋淋的。
“……岑厌。”
连栖嗓音很轻,带着些许哑。
“嗯。”岑厌应了一声,转而又道:“我在。”
“抱。”
连栖戳了戳他的胳膊,岑厌抬起他的手腕落下一吻,只道:“待会儿抱。”
闻言连栖似愣怔了下,他视线本就有些模糊,隐隐约约看到岑厌的身体轮廓,突然一股麻意沿着脊椎骨一路向上,让他猝然抖了一下。
连栖哆嗦着,伸手去揪岑厌的头发。
眼里蕴的眼泪,也下意识溢出来些。
不知过了多久,岑厌才抱住浑身瘫软,只要一松手就仰倒到床上的连栖,他腰软的厉害,岑厌需要两只手都扶着,才不至于让人直直仰头倒下。
连栖喘了口气,以至于听起来像一声缀泣。
岑厌摩挲着他的脸颊,却丝毫没有放过人的打算,他时不时低头吻一下连栖的鼻尖。
连栖半睁开眼,好像在确认什么。
在发现自己在岑厌怀里时,这才顺从闭上眼,脑袋依靠下去,像猫儿似的轻轻蹭着。
“宝宝,先别睡。”
连栖本就倚在岑厌怀里,他手腕一穿,就把人腾空抱了起来。
闻言连栖颤了下眼睫。
“去洗一下。”他道。
……好像是要去洗一下,连栖把头埋了下,不说话了。
岑厌笑了声。
“宝宝,都成小鹌鹑了。”
连栖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睡着的,醒来时卧室昏暗,他微微一动就感觉腰上传来熟悉的禁锢。
他倏然睁大眼睛。
像只偷做坏事的小猫,小心翼翼偏头看了眼。
原来岑厌的睫毛这么长。
连栖慢吞吞想着。
自己以前好像从没注意到过,岑厌从不让他仔细看自己的脸,尤其是带了疤痕的右脸,也就只有在睡觉时,连栖如果醒的比他早,就会偷偷观察一会会儿。
但那时他的注意力更多会被疤痕吸引,忍不住想去伸手抚摸一下。
他在想,会有多疼。
直到现在,连栖才细致观察到岑厌的五官。
他本能伸手去拨了一下。
突然,手腕一紧。岑厌猝然睁开双眼,直直撞上了连栖呆愣愣的神情,和呆呆停滞在他眼前的手。
“宝宝,在做什么。”
连栖结巴了下:“没有什么,起床吧,我有点饿了。”
岑厌被他逗笑了,把人揽过来在唇上吻了下,才开口道:“好。”
连栖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他推门下了楼,才发现今天连渝还没有去上班,正坐在餐桌前慢条斯理地吃早餐。
看到连栖,他诧异问道:“小宝,今天起这么早吗?”
很早吗?
连栖愣了一下,他刚刚急匆匆的跑出来,根本没有注意到时间。他看了眼对面挂着的时钟,发现不过才早上八点钟。
清晨的阳光轻柔洒落,连渝替他拉架椅子,示意连栖坐下来吃点东西。
早餐很简单,熬的有些浓稠的瘦肉粥,搭上小巧的虾饺和煎包。连家人都是传统的中国胃,早餐也是传统的中式,连栖咬了口煎包,汁水弥漫在口腔里。
连栖点点头。
“对了。”连渝好似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他问:“我今天不怎么忙,受邀要去个画展。”
“小宝想去看看吗?”
连栖愣了一下,再次接触到这个词,甚至有些陌生。
关于画展的记忆最后只停留在那副展台中央的作品,灯光闪烁下,无数人的赞美,而连栖只能随着人流,望着属于自己的作品,冠上了他人的名字。
他们给这幅作品起名《囚鸟》。
但也无人知晓,最初他的名字是连栖起的。
寓意着自由的,摆脱牢笼的《囚中飞鸟》。
这段记忆刻骨铭心,以至于连栖忘记了许多,却从未忘记这件事。
察觉到连栖的不对劲,连渝放下手中的碗,他蹙了下眉,伸手一触碰到连栖的手,发现冰凉的可怕。
“小宝?”连渝有些急了,他询问着:“怎么了?”
连栖好像这才从某种思维里抽出神来,他看了一眼连渝,轻轻摇了摇头。
“哥哥。”
他轻轻开口:“我想去。”
连渝最后还是带着连栖去了。
连栖给树叶倒好狗粮和水,撸了一把凑上来的狗头,树叶还想跟上来拱连栖的手,最后被岑厌一把提起来了。
岑厌在听到连栖打算去画展的时候,表情并没有很大变化。他只是抬手摩挲下连栖的耳垂,弯下腰静静望着连栖。
“宝宝,想去就去吧。”
他只回应道。
“我一直陪着你。”
连栖算是回到连家后,第一次出远门。
连家在郊区,哪怕是清晨早高峰这里也格外安静,连栖打开窗户,带着暖意的清风拂过脸颊,让人心情都好了不少。
“小宝,先带你去公司吧。”连渝腿上搭着笔记本,他手指敲着字,偏头轻声询问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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