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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全江湖追杀之后(不周天)


莫远拊掌笑道:“可以!”
日落西山,暮霭苍茫,夕阳仿佛在被雪的山岭间洒下了一片鹅黄色的轻纱,几人将马车停在山下,还要翻越一座高山。
忽然,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老天,爹,他真的带回来咧!”
薛凉月循声望去,只见两个熟悉的人影站在山坡上,两双眼睛眼神充满惊喜,少年跳了起来,用力地挥着手,“哎——”
薛凉月笑起来:“来晚了。”
猎户父子俩身手矫健地顺着山坡滑了下来,于是几个大人扛起孩童,顺着山间崎岖的道路往上走,速度快了很多,人数不够,牛猎户一人抱起来两个。
终于赶在天色完全黑下来之前,抵达了山村。
“呜呜呜……”
村中弥漫着一股欢喜又悲伤的气氛,许多家都在又哭又笑,几个丢了孩子的家庭聚在一起,与失而复得的珍宝抱头痛哭,其中以孙寡妇家哭得最厉害,半个多时辰了都停不下来。
在猎户父子这几天坚持不懈,锲而不舍的传谣下,此刻在村民心中,薛凉月俨然已经成了鬼神一列,有人甚至提议给他建一座山神庙。
薛凉月费劲了口舌,脸都笑僵了,终于解释清楚了自己不是雪怪也不是雪神,而是一个平平无奇普普通通的大活人,就是好看了一点点。
焦头烂额中薛凉月一回头,发现莫远正站在阴影里,抱胸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笑却很浅。
看他,好像又不在看他。
夜深了,人群终于散去,孙寡妇抹抹眼泪,哽咽着站起身,“恩公诶,你们还没吃饭吧?我去炒两个菜,等着啊——小牛,你们也别走!这两天多亏你们了……”
她与儿媳妇收拾收拾准备进厨房。
“等一下。”
阴影里忽然走出来一个人,孙寡妇一愣,朝那边瞧去,只见是一个年轻人,模样也很俊,就是比另一个差的远了。
莫远瞥一眼她花白的头发和满眼泪痕,笑了笑走过去,“我来吧,在下也略通庖厨之道。”
薛凉月惊奇地看了看他,头一次发现这家伙居然还能笑的如此纯良无害,待他走近,低声问:“你真的会做饭?”
莫远扭头看他,那纯良的笑容立时又变成了促狭,“你相公什么都会。”

第38章 号角
山里最不缺的就是野味,薛凉月靠在门框上,看着莫远动作娴熟地处理食材,脸上露出三分惊诧,“你真会啊?”
莫远垂眸把处理好的肉类放到案板上,轻笑一声,慢慢道,“十七岁以前,我的梦想是当一个大厨,去东都的酒楼做饭。”
薛凉月微微站直了些,“后来呢?”
“十七岁那年,我突然发现我是个百年难得一遇的武学奇才。”莫远动作一顿,微微抬起头,似在回忆,“决定为中原武林发光发热,只好放弃了这个伟大的梦想。”
薛凉月:“……”
无语地沉默片刻,薛凉月缓缓走到他身后,戳戳他的腰,喊了一声,“哎。”
“干嘛?”莫远瞥他一眼,“过去点,你不是爱干净吗?待会给你身上弄脏了。”
薛凉月没动,问,“你娘是不是小莫愁?”
莫远动作一顿,“是啊,怎么了?”
“伯母……”薛凉月犹豫了一下,还是问了出来,“她人呢?”
这个问题出口之前,他心中其实隐隐约约已经有答案了。
莫远在江湖飘了十多年,身边没有一个人,还能是什么原因?
“你在想什么啊?”莫远瞥一眼薛凉月神情,忽然笑了出来,手起刀落把一只野兔的腿砍断,“我娘好好的,她老人家跟我爹隐居在山里,还有我弟弟,快活似神仙呢。”
薛凉月奇道:“那你怎么不回去?”
“哦。”莫远笑道,“我十七岁那年跟他们坦白我喜欢男人后,就被赶出来了。”
薛凉月:“……”
晚间,十余号人欢聚一堂。
烛光摇曳间,桌上堆满各式各样的可口菜肴,莫远厨艺的确不差,虽然比不上真正的东都大厨,但可以看出来是真的学过几年,至少摆盘比家常菜精致多了,猎户还从家中搬来了窖藏多年的果酒,一开封,屋内清甜酒香四溢。
莫远喝了两杯,正要去倒第三杯时,手被薛凉月按下来了。
薛凉月点了点他胸口,凑在他耳畔低声提醒道:“你是不是忘了你伤还没……”
谁知莫远还没等他把话说完,忽然眉开眼笑地凑过来,掐住他下巴就亲了上去。
薛凉月瞪大双眼,饭桌上一静,所有人的目光顿时朝这边望了过来,下一秒猎户捧腹大笑起来:“哈哈哈哈莫兄弟这酒量也太差了吧!才喝两杯就开始发酒疯……”
薛凉月一把推开莫远的脑袋,腾地站了起来,白皙的侧脸浮出一抹薄红,震惊地看着莫远。
莫远抬起头,醉眼惺忪,含含糊糊道:“娘子,别跑啊……”
桌上又是一阵哄堂大笑,有人道:“薛公子这相貌,的确比人家新媳妇都好看!”
“那是!薛公子要是个女子……”又有人笑着补充道,“恐怕只有皇帝才配得上!”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声中,薛凉月深吸一口气,地上去把莫远拉起来,哭笑不得道,“他醉了,我把他带房里醒个酒。”
莫远手搭在他肩膀上,一边哼唧一边绕过脖子去摸他的脸,差点戳到眼睛里,被薛凉月一把薅了下来,握在手心捏了捏,给他一个眼刀示意不要太过分。
一进屋,放下帘子,莫远立刻不装模作样地哼唧了,睁开眼,双眼一片清明。
他趴在薛凉月肩膀上笑个不停,带得薛凉月整个肩膀都在抽搐。
薛凉月翻身把他扔在床上,“你有病吧?”
莫远盘腿坐起来,揉着手腕笑道:“你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不觉得。”薛凉月俯身,单膝跪在床上,凑近了低声骂道,“我看你是真喜欢在大庭广众下丢脸!”
莫远诚恳道:“丢的是你的脸——谁不好意思谁丢脸。”
薛凉月噎住,漆黑的眸子一眨不眨地盯着对面对面的王八蛋,对视片刻后,他按住莫远后脑勺,终于忍不住恶狠狠地咬了上去。
外边吵闹声依然在持续,微弱的光从门帘缝隙间透进来,薛凉月侧躺在并不是很舒服的木板床上,手指搭在莫远耳垂上,莫远半眯着眼,羽扇般的长睫遮住眼睛,看不清神色。
薛凉月捻了捻他的耳垂,忽然轻声问:“莫远,你好像懂不少蛊术,跟谁学的?”
莫远睫毛颤了颤,懒洋洋哼了一声:“嗯?”
薛凉月凑近了些许:“我小时候……好像见过你,在师无夜的炼药堂里,是不是?”
话音刚落,莫远背后明显一僵,片刻后,他若无其事地开口,“嗯,待过一段时间。”
薛凉月手指移动到他侧脸,蹭了蹭他的眼角,试探着低声问道,“治眼睛的?”
莫远“嗯”了一声,声音有些紧绷,薛凉月笑笑,却没有再问他眼睛出了什么问题,只是凑上去亲了亲他的睫毛,“在这睡,明早走?”
莫远笑了笑:“行。”
与此同时,距离洪城不远的一座小城的客栈掌柜打了个哈欠,懒洋洋走到门口正要关门,门外忽然伸出了一只手,抓住门板。
接着便是一道清亮的声音,“慢着!”
掌柜动作一顿,门被那只手拉开,外头站着两个青年,一个衣饰华丽,眉目俊秀,另一个……另一个嗖的一声就从掌柜身边窜过去了,根本没看清。
“他奶奶的!渴死小爷了!”
一阵咕隆咕隆的灌水声从后头传来,掌柜转过身去看,只见一个背着长枪的青年正一脚踩在长条凳上,两手抱着桌上茶壶仰头往嘴里一通灌,茶水顺着下颚淌到地上。
喝得一滴不剩,那青年把茶壶往地上一砸,一抹嘴,“爽!”
掌柜:“……”
华服青年这才刚刚跨过门槛,看见这一幕,额头青筋非常明显地跳了跳。
他咆哮道:“陆问!”
陆问听见这声吼,愣了一下,扭过头来,“诶?”
他低头看看脚下的茶壶尸体,恍然大悟,“哦!忘了!”
说着他挠挠头,朝呆若木鸡的掌柜露出一个憨厚的笑容,“呵哈哈哈……不好意思啊,我不是故意的,会赔的。”
华服青年一个箭步冲到他旁边,扬手就给了他一个暴栗,“赔赔赔!你知道钱从哪里来的吗?!跟你讲过多少回了……”
“云沽,我错了!”陆问认错得十分之娴熟,可见这件事已经发生了无数次。
知错能改,下次还犯,千锤百炼。
云沽都给他弄得没脾气了,这时他忽然感觉到了什么,眸色一沉。
一仰头,只见二楼的栏杆上,一个年轻男子正凭栏朝下看,五官挺端正,头发却乱糟糟的,衣服也破破烂烂,手边上靠着一个巨大的剑匣。
“百里兄?”云沽先是一愣,看到那个剑匣,这才认出来人的身份,十分惊讶,“你那机关人呢?”
年轻男子耸耸肩,“师祖发脾气时候腿给打烂了,送七杀峰给我二姐去修了。”
云沽不知道该说什么,“……节哀。”
“没什么好节哀的。”百里虹摇摇头,道,“要是没有那机关人,腿被打断的就是我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云沽叹了口气。
“哦,那你不说清楚。”百里虹面无表情,“还好,没什么好哀的,师父求仁得仁,他……活下去也未必多快乐。”
云沽尴尬笑笑,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于是他扭过头去看陆问,一看到他,眉头顿时一拧,“你看什么呢?”
陆问趴在窗边,整个人都快要伸出窗外了,他指着窗外,扭过头惊奇道,“那边屋顶上有人在弹琴诶!可是一点声音都弹不出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嗯?”
云沽正要走过去看,却听上头百里虹淡淡道:“那是师祖,他弹的是无弦琴,并非没有声音,只是一般人听不到罢了。”
“……”
云沽默不作声,走过去把陆问从窗户上一把薅了下来。
清玄老祖脾气不好的名头闻名遐迩,发起脾气来连嫡系徒孙都打,要是被他看见有个小傻子拿手指着自己嘲笑,鬼知道会气成什么样子呢!
他朝账台上扔下几枚碎银子,旋即提溜着陆问,足尖一点,飞上二楼,随机推开一间没有人的房间,走了进去。
刚塔进去,云沽脚步倏然一顿,只见那屋内并非没有人,一人身穿朱红窄袖短打,手边放着六尺巨剑,正盘腿坐在床上。
这人看见陆问二人,笑盈盈地冲他们抱拳打了个招呼,“慕兄,陆匪首,幸会幸会哪。”
云沽先是一愣,苦笑着抱拳回礼,“秋掌门,久仰了,您老人家的‘人剑合一’练得可真是炉火纯青,晚辈在外头愣是一点呼吸声没听见。”
“哈哈,过奖过奖。”秋洋抚须大笑,“自古英雄出少年,我早就老啦。话说,你们也是应林盟主之召,前来围攻血门塔的吗?”
“自然。”陆问插嘴,眉飞色舞,指着自己,“这种大事怎么能少得了我‘匪首’啊?”
云沽扬手就要再给他一个暴栗。
秋洋笑道:“无妨,少年意气,好事啊,不过依我看来,这场大战未必能让陆匪首尽兴。”
云沽转过头:“哦,为何?”
“这是因为,自从薛凉月死后,血衣门再没有一个能撑得起“六宗之一”名号的人了。”
秋洋摇摇头,手放在一旁的长剑上轻轻摩挲着,慢慢分析着:“赵汩是个傀儡门主,门内两大护法,卞柔行踪诡秘,似乎心思并不在门内,席裘武功一般,弄权之术倒是一流,可惜这里是武林,不是朝廷。”
“……与血衣门结仇的门派不在少数,这次‘药人’事件,不过是一个导火索罢了,五年前就有人想对血衣门下手了。这次武林大会上看来,血衣门确实没什么高手,如今又干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已然不配立足于武林……”
秋洋微微一哂:“如今血衣门要保全传承,除非师无夜或者薛凉月其中一个死而复生。”

“锵!”
恍惚间,薛凉月觉得自己站在一座很高的天台边,他半蹲在一个望柱头上,身后是万丈深渊,手中匕首与长剑短兵相接,栏杆外雨帘模糊,远处城郭与青山只剩下一个模模糊糊的影子。
栏杆内,拿剑的是一个高瘦的黑衣人,腰上挂着七瓣铁莲花,脸上戴着恶鬼面具,似乎是一个血衣门低阶弟子。
然而动作却快得惊人,薛凉月内力与他相撞的那一刹那,居然感到胸口一闷,差点掉出栏杆外,他借力跃向半空,翻回天台上,手中匕首指向此人后颈。
那人一个凤点头,轻松躲过,旋即转身,长剑再次朝着薛凉月的方向刺来,剑身微微晃动,看上去好像这个人的手在抖,实际上却很精准地封住了薛凉月的五个去路。
无法,薛凉月只得再次橫起匕首,格挡住剑尖。
这时他尝到嘴里有些腥气,似乎是嘴唇被自己咬破了。
长剑一点点靠近他的眼珠子,带着雨水腥气的味道一点点弥漫在鼻翼间。
薛凉月低吼一声,由于身高和体型的差距,他需要两手握住匕首,方能抵挡住长剑的力道。
那人没有留一点余地的意思,另一只手手腕一翻,一柄短刀出现在他手心。
千钧一发之际,薛凉月放开匕首,然后直直冲着长剑剑尖撞了过去——一口咬住了长剑!
匕首架住短刀。
两人手腕都在用力,刹那间,短刀倏然崩断,刀尖飞向半空,竟朝着黑衣人的方向急速射去,黑衣人一侧头——这么一躲,好巧不巧,他脸上面具的带子被割断了!
那黑衣人手一松,短刀落在地上,他下意识收手,接住落下四分之一的面具,重新扣在脸上。
他后退两步,忽然翻身从栏杆上跳了下去!
薛凉月瞪大着眼睛盯着他,这时他听见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他一转头,看见了师无夜。
师无夜从天台连接的塔顶缓步走出,朝着那人跳下去的方向,意味深长地笑了起来。
薛凉月从梦中惊醒,一睁眼,发现天还没亮,朦朦胧胧的月光透过窗户纸,在地面铺上一层薄纱似的白色。他缓慢地眨了眨眼,觉得格外清醒,再也睡不着了。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轮回井”苏醒后,薛凉月就经常能梦到那些早已被封存的记忆,大多数是无意义的画面,也有一些能连成剧情的,譬如刚刚那个。
他手中无意识地绕着莫远的头发,回忆着着刚刚的梦境。
通过武功水准来看,他大约在十一二岁。
那时候薛阆已经死了,师无夜给他封了个左使的位子,跟卞柔两人一起,负责震慑门内外,他负责内,卞柔负责外。
他每天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静悄悄站在血门塔内随便一个角落里蹲着,鬼魂似的观察门内弟子情况,然后汇报给师无夜。
这个习惯直到薛凉月当上门主还是很难改掉。
师无夜笑着说,你将化身为血衣门内,永世之厉鬼,守此幽邃,日夜不休,无法超生。
那黑衣人又是什么身份?能把十二岁的自己打得几乎毫无还手之力,决不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低阶弟子,大概率是别的门派派来的奸细,企图盗取什么东西,被自己撞见了。
这很合理,然而薛凉月回忆着梦境中的一幕幕,莫名觉得哪里不对劲。
这时莫远忽然从薄被里伸出手,一把握住了薛凉月的手腕,幽幽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你不睡觉,也不叫旁人睡吗?”
薛凉月这才发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把莫远的头发缠在指尖,绕了好几圈了。
他轻笑着放开,靠近了些许,黏糊糊地碰了碰莫远的眼角,“行了,睡吧。”
……后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思绪被打了个岔,薛凉月居然很快就睡着了,后半夜无梦,睡得很好,他被莫远叫醒时,外头已经亮了。
莫远搬了个小板凳坐在在门口,在跟小狸以及他弟弟阿樵玩猜拳,听见动静扭过头来看他,笑道:“醒啦?”
薛凉月走近了些许,嗓音慵懒,有些含糊,“你醒多久了……什么时候了?”
“不到辰时。”
说完话,莫远直起身,笑眯眯地摸摸小狸的脑袋,“不玩了,哥哥们要走啦。”
阿樵揪住莫远的衣服,眨眨眼睛,瞪着一双大眼睛,但没有说话,看上去有些恋恋不舍,薛凉月走过去,俯身递给他们一样东西,莫远垂眸看去,挑了挑眉,这居然是三十六瓣铁莲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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