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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全江湖追杀之后(不周天)


这一招叫做“下窥指高鸟”,出自前人登高所做的一首诗。
莫远动了,他脚步一动,微微仰起头,剑尖随之抬起,在半空中划了一个圆,接着,又是一个圆,大圆套小圆,一层接一层,无懈可击。
陈竹暗的身影顿了片刻,剑光也一凝,他嘴角轻轻上扬,赞道:“好破法!”
下一秒,他的身影一闪,竟然瞬间出现在了莫远侧面。
“小心!”场外有人一声惊呼,下意识叫出了声。
莫远脚步一动,千分之一秒间后退几步,提剑回挡。
然后下一刻陈竹暗手中浮云怆影轻轻一抖,似乎突然变成了无数把,又互相纠缠在一起。
而他的身影同剑风一起移动,时隐时现,却怎么也摸不到他的衣角,怅然若失。
这一招叫做“行行重行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回环往复,愁思如缕,牵肠挂肚,不可断绝。
这也是陈竹暗的成名之剑。
莫远横剑于胸前,咬了咬牙,脚后跟不由自主地一退,再退……眼看就要退到比武场的边缘,他要掉下去,就是输了。
这时候全场所有人都心都不禁悬了起来,目不转睛地盯着场中两人。
忽然,莫远眸光一凛,脚步顿住,手中长剑划过一道极长的圆弧,顿时势如破竹,所过之处,“行行重行行”留下的剑光轰然破碎!
“锵——”
两剑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声音,下一刻,比武场的地面上出现龟裂的纹路。
两人各退一步。
陈竹暗双眸中出现一丝奇异的亮光,让他整个人真的有了一种少年人般的意气,但这种意气实际上又分明不同于真正的少年。
莫远看不见他,但能感觉到这个人兴奋了。
是很难有事情让剑圣兴奋的,剑道上的登峰造极,也是一种孤独。
陈竹暗轻轻甩了甩手中的长剑,挽了个漂亮的剑花,声音中带着一丝颤抖,“最后一招——天光破云影!”
说着,他退后一步,再次跃上半空,没有任何花哨,直接一剑破空而来。
很难描述莫远在那一刻的感受,那是一种剑道至尊境界的呼唤。
他仿佛看见了山川,草木,春花秋月,夏蝉冬雪……悲欢离合在天光刺破云影的刹那摇曳,人被笼罩在剑招下,犹如孤舟行于沧浪,放眼望去皆茫茫。这一瞬间,莫远心头忍不住一颤。
道家追求的顶点——天人合一。
人生于天地,渺如沧海之一粟,快如一梭过机杼。
蜉蝣不敢见青山,池鱼未敢窥沧海……莫远犹如入定了般楞楞地看着剑尖一寸寸的靠近,明明只是一瞬,却好似百年已过。
这一招——怎么破?!
“剑……乃百兵之首……剑乃人……人定胜天……”
一句断断续续的话忽然出现在莫远耳畔,一语惊醒梦中人!
莫远抬剑,梅花剑直直地撞上了浮云怆影!
千山藏一梦,一剑破万法!
剑尖铿然相撞,莫远退后两步,喘了两口气,冷汗顺着脊背流了下来,一抬头,正看见陈竹暗静静站在那儿,目光中难藏惊艳。
莫远知道,自己赌对了。
天光破云影的破绽,就藏在它最危险的地方。
沉默良久,陈竹暗缓缓点了点头,“你赢了。”
浮云怆影归鞘,陈竹暗转身走了。
莫远松了口气,抿了抿唇,将血咽了下去,陈竹暗不过用了三分力,他已经受了内伤,要是再打下去,他非得当场吐血不可。
“这……就完了?”
场下的众人目瞪口呆,谁知道剑圣说三招就三招,打完三招就走,干脆利落,一点不含糊。
实际上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莫六虽然说是赢了,比起剑师老前辈还是弱了不少的。这场剑道交锋与之前莫远对净度那场完全不同,不比内力,不比速度,完完全全是一招对一招。
但是,可那是陈竹暗哪!
这里不乏剑道高手,他们只需肖像一下自己在莫远那个位置,能不能在那么短的时间内破招……
更何况莫远全程是蒙着眼睛的。
陈竹暗走到比武场边缘的时候,忽然想起了什么,回过头,扫视了一眼全场,目光最终落在武林盟几人身上。
他一字一句道:“把悬赏撤了,没有确凿证据,仅凭有些人的一面之词定罪,不公——这是整个听剑阁的意思。”
武林盟众人沉默以对,没有反驳。
这句话的分量很重,不仅仅是针对武林盟,意思是,今后谁再掺和这个悬赏的事,就是与听剑阁为敌。
说罢,陈竹暗头也不回地走了。
这回是真的走了,身影渐渐消失在山岭间。
“啪嗒。”
一滴雨珠落了下来,莫远将梅花剑收回鞘中,摘下了眼睛上的布条,走到薛凉月身边,冲他一笑,“媳妇,怎么样?”

莫远矜持地点了点头,“批准。”
然后目光灼灼地瞥向一边的沐流熙,“沐医仙,这山上有客房吗?”
那目光中有两层含义:一,我们这么惨,都是武林盟害的,所以你们江湖人是不是应该补偿一下。二,我可是你们陈阁主认可过的人,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吧?不会吧不会吧?
“……有。”
沐流熙万般无奈地答应下来。
莫远又问:“这次应该没有什么刺客了吧?我夫人胆子可小了,一吓就会生病,到时候还得我哄。”
沐流熙:“……放心,在龙首山,不会有人敢动手的。”
一柱香后,沐流熙看着那对狗男男离去的背影,长长呼出一口气。
送走了两位瘟神,武林大会终于能正常开下去了,这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啊!
虽然下雨,但众好汉热情不减,松风下那个女弟子率先跳出来,应战的居然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弟子,叫澹台曙的。
两名小辈交手,顿时缓和了刚刚紧张的气氛,看台上各高手终于又能笑呵呵地指点江山了,好不快活!
最终,那澹台曙以半招之差败在秋长枫剑下,然虽败犹荣。
因为秋长枫不仅是十几年前名动江湖的霜雪剑林奉雪的弟子,还是六合剑派掌门的独女,据说还受过陈阁主的指导,年轻一辈中罕有敌手。澹台曙刚下比武场,立刻就有好几个门派递来了橄榄枝。
这时候,之前派出去买伞的药童冒着雨急匆匆地跑回来了,怀里抱着一把油纸伞。
沐流熙笑道:“阿六,你来晚了,那位娇气的公子已经走了。”
然而阿六却像完全没注意到这一句话,他脸色惨白,嘴里支支吾吾,“师………师父!丐帮帮主……”
沐流熙察觉到了什么不对,下一秒,只听那药童声音颤抖着大声喊了出来:“丐帮帮主钱无死了!被人杀了!!尸体被钉在墙头!”
大雨倾盆,一道闪电忽地划过云层,电光映照之下,场中江湖客们那惊愕的神色,如厉鬼一般。
沐流熙说的客房,是山腰一个别院,听剑阁弟子把他们带到地方便躬身退下,薛凉月淋了几滴雨,心情看上去不是很好,坐在椅子上没说话。
莫远走到他旁边,勾起他的一缕长发,声音里带着笑意,“阿月,这下事情彻底解决了,你可以安心做我娘子了,我们明天就回南山城。”
薛凉月托着下巴,懒洋洋道:“好啊,但我不做家务。”
莫远挑了挑眉,低声笑道:“怎么舍得让你动手啊。”
他倾身,给自己和薛凉月各倒了一杯茶,然后敛衣坐到薛凉月对面,薛凉月伸手摸了摸后脑勺,发现这手欠的玩意儿居然给他编了几条细麻花。
薛凉月叹了口气:“莫远,你很闲吗?”
莫远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闻言又笑了起来:“不好看啊?”
“对。”薛凉月伸手把那几条麻花给扯开,“很丑。”
“胡说。”莫远看着他,“我弟弟小时候就喜欢我给他扎辫子。”
薛凉月深切怀疑这个“喜欢”究竟是自愿的还是被迫的,他道:“那你弟弟可真可怜。”
莫远还要反驳什么,这时,屋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莫远动作一顿,抬眼,看向门口。
脚步声直接进了院子,在屋门口停了一下,抬手有规律的扣了三下门。
莫远:“进。”
来人推门而入,是个脸色苍白的年轻男子,薛凉月看见来人的服饰,顿时很不开心。
黑色宽袖长袍,袖口绣着白色的满月花纹,然而这月亮上却画了一个大大的红叉,这个人是屠月宗的。
诚然,屠月宗屠的这个“月”并非他薛凉月,但假如有个大门派顶着“杀尔”的名字天天在你面前晃,无论是谁都会感觉不舒服。
男子抱拳向莫远行了一礼,道:“主上有话要属下转告莫六侠。”
说着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薛凉月,略有迟疑。
“无妨。我媳妇不是外人。”莫远道。
男子又迟疑了一会儿,终于点了点头,“主上说:多年未见,今晚请您到洗剑亭一叙。”
“我知道了。”莫远点点头,“回去告诉你主子,我会去的。”
男子低头敛目,退出了屋子。
待人走远,薛凉月才悠悠开口道:“莫大侠朋友还挺多,不仅与松风下大弟子和小弟子相识多年,还与屠月宗宗主有交情——莫大侠,你这交际圈,也算是跨越正魔两道了。”
莫远放下茶杯,扭过头来,用一种非常奇怪眼神盯着他,看得薛凉月莫名其妙。
半晌,莫远才幽幽开口道:“阿月,你是吃醋了吗?”
薛凉月:“……”
当晚,大雨如注,听剑阁人来送晚膳的时候带了把伞,莫远晚上出门的时候顺走了,这就意味着薛凉月不得不窝在屋子里,不过这也正合他意。
薛凉月坐在窗前,阖眸凝神,体内小天圆术运转,带着寒气的内力一丝一缕地积攒起来,流向四肢百骸。
莫远走了后,他耳边才终于获得了片刻的宁静。
只是不知这样忙里偷闲,内力几时才能恢复到之前的水准。
这时候,身后主屋屋顶上忽然传来几声极其细微的瓦片挪动声。
薛凉月睁眼,想都没想,一偏头,正好一把短剑擦着他的脸颊飞了过去,锵一声钉在他面前的石桌上!
不是,那姓沐的不是说,“在龙首山,没有人敢动手”吗?
敢情跟这儿吹牛呢!
他前脚进门,后脚刺客就跟上来了!
薛凉月登的站起身,扭过头,借着微弱的烛光,果然看见几个黑衣人站在窗外。
隔着雨帘,他冷冷与这几个人对视。
为首黑衣人缓缓抬起一只手,做了一个“进攻”的手势。
与此同时,洗剑亭,瀑布。
飞流直下三千尺,砯崖转石万壑雷。
洗剑亭,就坐落在这九天玄瀑的中间,曲折回廊蜿蜒插入瀑布之后的岩壁内,而亭身,自远处看,就像悬浮于深潭之上,几乎是不可能建造出的奇迹。
仲夏之时,瀑布水流会变大,直至淹没整个亭子,而此时,或许是因为下雨,瀑流也几乎触碰到了亭顶的边缘了。
此地非武功高强者不可抵达。
很适合密谈。
亭中有一石桌,石桌边,两人正面对面坐着。
“哗啦哗啦……”
齐衡轩托起茶杯,轻轻吹了吹,“看来,你是准备好了?”
莫远懒懒道:“自然。”
齐衡轩轻抿了一口茶水,慢慢道:“十五年前,你借我之手假死脱身……如今,趁着大部分人忘了你时,又借着那个颜公子再次踏入江湖——不过说起来,你要救他,也用不着找这么个……这么个奇怪的理由吧。”
莫远咧开嘴,露出一个玩味的笑容,“我喜欢他啊,是真心的。”
“你?”齐衡轩失笑,“别开玩笑了,像你这种人,一条道走到黑,还有心思关心别人?”
莫远笑了笑,不置可否,“今天我来见宗主,可不是真的来聊天叙旧的。”
话题转变的很生硬,齐衡轩也见好就收,没有再追问颜容的事,他放下茶杯,正色道:“你是想问什么吧?问吧,只要是齐某知道的,定不会隐瞒。”
“多谢。”莫远目光从渐渐止息的茶水上收回,直视着齐衡轩,眯了眯眼,“我想知道,血衣门门主薛凉月是什么样的人?”
齐衡轩眉毛轻轻挑了挑,“为什么想问他?”
莫远:“他曾经独闯机关城,全身而退,吞日宗宗主吓得从城中逃了出来,此言属实?”
齐衡轩点点头,“确实如此。”
莫远道:“机关城中陷阱重重,哪怕他武功通天,也很难生还,据说血衣门在明教灭亡时捞了一笔,我猜测,薛凉月手里有机关城的设计图之类的东西。”
“你这么说,倒也有理。”齐衡轩缓缓点了点头,“不过,薛凉月这个人,我也不大清楚。”
莫远:“能说多少说多少罢。”
齐衡轩道:“薛凉月是药人,你知道吧。”
莫远点点头。
齐衡轩慢慢道:“药人这个东西,邪门得很,浑身上下都是毒,力大无穷,而且只听命于特定的人,理论上永远不会背叛主人,在薛凉月之前,是没有哪个药人有自己的思想,还能弑主的。”
莫远:“哦,也就是说,薛凉月是个特例?”
“嗯。”齐衡轩点点头,“但药人的本性还是不会变的,残暴弑血,喜欢虐杀,你是没有见过被他杀死的人,那简直……啧啧啧,太恶心了。”
莫远回想了一下躺在他屋里的那个人,陷入了沉默。
“至于实力……”齐衡轩神色渐渐沉了下来,“你最好别跟他正面撞上。”
莫远挑了挑眉,“跟剑圣比起来如何?”
齐衡轩回想了一下,缓缓道:“据说他是跟陈阁主打过……”
莫远:“结果如何?”
齐衡轩摇摇头:“不知。”
“那……”莫远沉吟片刻,“他外表如何?”
“这我还真知道。”齐衡轩笑了,“首先,他大约这么高。”
他比划了一个大概到莫远胸口的高度。
莫远一口茶差点喷出来,“他是个矮子?!”
齐衡轩点点头,“对,不过,说矮不太准确,应该说是……小。”
莫远:“?!?”
齐衡轩说:“据说,因为被炼制成药人的缘故,他从十二岁起就没长过了。”
莫远表情复杂,“是……吗?”
齐衡轩举起茶壶,给自己又添了点茶水,“至于长相,不太清楚,他一直戴着面具,据说那恶鬼面只有陈阁主当年打掉过。”
“唔……”
莫远沉默片刻,抬起了头,正打算再说些什么,忽然瞳孔微微一缩,神色霎时紧绷,双眼紧盯着亭角的某个方向。
齐衡轩观他神色,眉毛皱了起来,“怎么了?!”
莫远脸色非常难看,他举起一根手指抵在唇边——
“嘘——”
“那里有人!”
齐衡轩腾的站了起来,瞬间回头。
只见那里,一片衣角从亭顶垂了下来,还轻轻摆动了一下。
这里一直有个人在听墙角,而他们,两大武学高手,竟然乐呵呵聊了半天都没发现!

匕首白进红出,鲜血随之喷涌而出!
背后利剑破风而至,薛凉月微微一晃,瞬间消失,下一秒,出现在那人身侧,匕首划过优美的弧线,擦过这个人的颈部,留下一道血线。
这个人双眼睁大,手中的剑垂落在地上,双手捂住自己的脖子。
然而无济于事,一阵徒劳的挣扎后,他颓然倒在了地上。
“啊啊啊——”
幽深的树林中,七八具尸体杂乱无章地倒卧,所有前来的黑衣刺客中,只有一个人还活着,站在十步远的地方,瞪大双眼看着这一切。
他浑身颤抖着,忽然惊恐地尖叫一声,随后慌忙转身,想要逃走。
然而,一转身,就看见那个白衣服的恶鬼站在他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黑衣人腿一软,跪了下来。
“啊——”
最后一声惨叫戛然而止,一群飞鸟惊飞,而后密林中恢复寂静。
薛凉月缓缓垂下手臂,长袖遮住带血的匕首。
“血衣门门主,名不虚传。”
身后,黑暗中忽然传来一个低沉的声音。
薛凉月瞳孔微缩,再次握紧匕首,瞬间转身,“谁?!!”
只见一个人浑身裹在斗篷中,静静站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
薛凉月想也没想,身影一闪,瞬间出现在那个人侧面,手中匕首直指那个人的眉心!
千钧一发之际,那人斗篷中翻出一把弯刀,架住了薛凉月的匕首。
薛凉月目光微动,瞬间变招,另一只手五指如爪,探向此人颈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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