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又听他说要买猪骨和猪下水,大家恍然大悟,估计家中生计艰难,长得如此标志,可惜没投到富贵人家。
肉摊老板见他买了一大块肉,猪骨和下水几乎算搭头白送给他,“小哥儿你提得动吗?”
肉眼老板是个热心肠的中年大叔,瞅着凌息细胳膊细腿,虽然长得特别高,但也不壮实。
“小哥儿你家住何处?我帮你送回家吧。”对凌息容貌起了色心的几个男人争先恐后上前。
凌息单手轻松拎起猪肉放进背篓里,动作随意地往背上一甩,眸光清寒,“用不着。”
他懒得纠正这些人的误会,挨个解释浪费口舌。
众人见他轻而易举背起那些猪肉骨头,想来力气不小,花花肠子立马消停几分。
买完猪肉凌息经过卖牲畜的地方,随随便便听了一耳朵,普通一头牛居然要卖五两银子,别说牛肉不能吃,就算能吃也不是普通人随随便便吃得起的。
完犊子,土豆炖牛腩、牛杂汤、红烧牛肉、牛排……全没得吃了。
回去问问霍哥,他戍边的时候有没有吃过牦牛肉,如果有,自己可得努力赚钱去吃一回。
踏上回山的路,莫名感觉今天山林有些嘈杂,凌息皱了皱眉不由加快脚步。
快步跑回主屋,尚未进去他便嗅到杂乱的生人气息,房檐下是做到一半的竹椅,凌息推门而入,里面空无一人。
“霍哥,霍哥。”凌息每个房间来回查看,没有霍琚的身影。
狭长的凤眼升起冰锥般锐利的寒芒,地面布满乱七八糟的脚印,显然来了不少人,他们把人带走了。
凌息攥紧拳头,周身仿若被冰雪包裹,透出森森寒意。
他的人也敢动。
屋内乱七八糟,稍微值钱的东西被人洗劫一空,跟土匪强盗过境没什么两样。
还真是民风“淳朴”,凌息从未怪过村子里的人将他扔进山里,当初他的体温高得那样异常,看上去奄奄一息,命不久矣,怀疑他身患怪病传染给村里人,做出这个决定他能理解。
但理智上理解,知晓这是最优解,情感上换成任何普通人估计都无法接受,假如他手无缚鸡之力,铁定成为野兽盘中餐,没有人想死,凌息能理解并不代表他喜欢这个村。
现在,随随便便闯进别人家带走他的人,占据他的财产,真当他是泥人捏的,没半点脾气吗。
凌息肃着一张脸,吹响一声嘹亮的口哨,旋即回应他的是更加嘹亮的狼嚎。
“嗷呜——”
“什么声音?”
“好像是狼嚎。”
“天啦,天还没黑呢,怎么会有狼嚎。”
围聚在村长家的村民们齐刷刷望向山那头,一张张脸青青白白极为难看。
唯有坐在村长旁边的高大男人神色未变,面无表情地坐在那儿,周身气度摄人。
村长沉着脸吩咐村民,“今晚注意别睡太死,村里的壮劳力轮流站岗值夜。”
“官老爷到底啥时候派人来剿狼啊,军爷都离开好些日子,怎么一点儿消息都没。”
“我早说那群兵油子是骗人的,官老爷才没闲心管咱们的事呢。”
“村长,不能啥事都让二牛他们去啊,我家里就指望着他传宗接代呢。”二牛娘上回就不愿意自家儿子晚上站啥岗,多危险啊。
二牛娘一开头,三三两两开始有人附和起来,“是呀,秋收我家就指望大鹏,我和他爹老了干不动了,要是他出点啥事,我们一家老小还活不活啊。”
屋子里吵吵嚷嚷,哭哭啼啼,好不热闹。
“行了,闹什么闹!论危险哪家孩子没危险,想躲在屋里独善其身,哪有那么美的事,这时候不齐心协力,狼群真来了老幼妇孺该怎么办?”村长拍案而起,气得涨红了脸。
嘈杂的屋子渐渐陷入寂静,众人仿佛被老师教训的学生纷纷低下头。
“咳咳……”村长抚了抚胸口顺气,端起水喝了口润润嗓子。
村子照往常那样巡守,今晚多加派了几个人,嘱咐完守夜的事,村长驱散了人群,只留下同霍琚有关的人。
他们今日循着池塘那边的痕迹,竟然在深山里寻到了一座竹屋,以为被狼叼走吃掉的霍大郎正坐在屋檐下编竹子。
跟随村长上山的大多是村里年轻人,其中就有张保顺,霍继学跑去村子里叫人的时候,他听说有霍大郎的消息,想也不想就随着大部队上山去,听他娘说在县城同他夫郎待在一起的男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个失踪十年突然回来的霍大郎,既然那两人是姘头,有霍大郎的消息,自然就有他夫郎的消息。
张保顺被打了一顿后,非但没有消停对凌息的念想,反而越发笃定要把人弄到手,得不到的永远在骚动,他如今日思夜想都是他那未娶进门的美貌夫郎,哪怕去花街柳巷纾解一圈仍然不得劲儿,心心念念忘不掉。
妈的死瘸子,敢让他当绿头王八,迟早弄死你。
张保顺恨毒了霍琚,眼睛跟毒蛇一样盯着霍琚不肯走,还是他老娘怕狼来,趁着天未完全黑,赶紧把他拽回家。
等不相干的人走光,村长夫人前去关上门,屋内空气遽然凝滞,半天没人开口说话。
霍琚的爹霍永登上头有一个兄长,也就是霍琚大伯霍永丰,下头有个妹妹,霍琚姑姑霍垚,嫁到隔壁大岩村,今天不在这儿。
在场霍永丰和霍永登两家人,古代成婚早追求多子多福,算算也有一大屋子,小辈们自然不敢吱声,低头盯着鞋尖瞧的,互相使眼色打机锋的,还有打着哈欠毫不关心的。
长兄如父,父母走后,作为霍家辈分最高的霍大伯率先打破沉默,“大郎,你说说究竟咋回事?既然没被狼吃,好好的咋不回来?白叫人担心。”
赵秀娟适时抹起眼泪,“是啊大郎,你不晓得我跟你爹一天天有多担心,你当年一声不吭就走,让我们苦苦等了十年,现下好不容易回来又……呜呜呜……”
霍永登听得心头火起,“你个畜生玩意儿,成天就晓得惹你娘哭,让你娘白白为你掉了多少眼泪,既然不想回来当初就该死在外面!”
“二弟,你说什么气话呢,大郎好不容找回来,可别再把人气跑了。”霍永丰妻子开口打圆场。
村长吧嗒吧嗒抽起旱烟,眉头死死拧着,“霍大郎,你对家里是不是有什么不满?要不怎么三天两头往外跑?”
村长夫人猛地拍了他一下,“说什么浑话呢,我看大郎再老实不过了,怎么可能对家里有不满,大郎去参军前,家里地里的活儿可都是他在干,如今伤了身子回来养伤还遇到狼,能保住一条命就算阿弥陀佛了,哪能怪在孩子身上。”
被村长夫人一提醒,村长蓦地反应过来,对啊,霍大郎明明是受害者,咋被霍永登夫妻俩一说,搞得像霍大郎故意往外跑平白无故惹人担心一样。
村长夫人翻了个白眼,给霍琚添了杯温水,瞧瞧这俊脸白的哦。
赵秀娟的哭声戛然而止,暗自捏紧了手帕,“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只要大郎平平安安,别的都无所谓。”
村长夫人怎么听怎么刺耳,可又分辨不出哪儿叫人不舒服。
“村长,大伯,今天您二位在这儿,正好帮我做个见证。”自从山上下来就保持沉默的霍琚忽然开口。
众人脑袋如同向日葵般齐齐转向霍琚这唯一的太阳,赵秀娟心中莫名升起一股不妙的念头,她张了张嘴欲阻止,霍琚却先她一步说了出来:“我要分家。”
“什么!?”
四个字不亚于平地起惊雷,全场所有人震惊无比,霍永登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破口大骂。
“小兔崽子你翅膀硬了,老子没死呢,你就要闹分家!不分,不可能分家。”
赵秀娟自然也不同意,她还等着霍琚伤好后像十年前那样做牛做马呢。
“大郎,好好的分什么家,即便你对爹娘有怨,难道对弟弟妹妹们也没感情了吗?莺莺出嫁时可需要大哥背着出门呢,小荣以后要考举人做大官,带我们全家过好日子呢,怎么可以少了你呢。”
“是啊,大郎你别冲动。”大伯母抹了抹眼泪劝道。
霍永丰沉默许久开口劝道:“大郎,且不说你爹娘身子康健,没有分家的道理,何况你还未成婚。”
赵秀娟闻言一喜,似乎抓到了什么把柄,抓着这点说事:“对呀大郎,旁人分家也是成了婚单出去过日子,你独身一人,身上又有伤,连个照顾你的人都没有,我和你爹哪能放心,你这般岂不是在诛我们心吗!”
赵秀娟一番话有理有据无法反驳,她瞥见霍琚嘴唇抿成直线,一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的样子,唇角忍不住勾起。
跟她斗还是太嫩了些。
屋内再度陷入安静,这件事似乎就这么敲定了。
“碰!”厚厚的门板骤然被人一脚踹开。
一道颀长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谁说他没有。”
“我就是他夫郎。”
现场如同电影中的定格画面,谁也没有反应过来。
凌息视线穿过人群,一眼望见座椅上的霍琚,男人深潭般沉寂的眼眸滑过一抹讶异,旋即浮起碎星闪烁的光芒。
霍琚未曾料到凌息会毫不犹豫地跑来找他,他以为他跟随村民们下山是在给给凌息选择的权利,一百两银子于普通人而言是天文数字,哪怕凌息答应过他会帮他治腿,但他离开后,凌息完全可以当做无事发生,不必再耗费心力筹钱。
按照凌息抵达的速度,霍琚推测他多半刚从县城回来,发现竹屋的异常后就马不停蹄地赶来,不带半点犹豫思索。
心中好似打翻了调味瓶,五味杂陈。
“你!你居然没死!”不知谁大叫一声打破满屋寂静。
村长僵直如尸体的身子终于缓过劲儿,缓缓吐出一口气,小腿尚在止不住抖动,一开口声音还有点颤,“你身上怪病究竟过不过人?”
听到村长问话,霍家人骤然回忆起这个哥儿身上有怪病,指不定会过到他们身上,顿时跟见了瘟疫似的同凌息拉开最远距离,害怕得瑟瑟发抖。
凌息无语地看着他们一系列反应,“我说你就信吗?”
村长面上流露一丝尴尬,假意咳嗽一声,道:“你先说说。”
凌息没什么可隐瞒的,将具体信息含糊过去,“不传染人,热症在我老家很常见,只要喝我们当地一种药汁就会降温,那天我没有喝药汁,才会浑身高热。”
凌息本地话夹杂官话,全靠霍琚翻译给村长听。
村长面露惊异,世上居然有如此神奇的事,不过他的确听闻过一些地方的人打出生起就有所不同,比如有整个村的人皮肤跟雪一样白,眼睛是蓝天的颜色,曾有商人经过那处,以为自己见到了雪山中的妖怪。
还有村子里的人脖子肿大,连小孩儿都无法幸免,神婆说他们村子遭到了诅咒,需要日日诵经念佛,方能免除罪恶。
“他是不会说我们这儿的话吗?”村长见霍琚帮凌息翻译,扭头询问霍琚。
霍琚颔首,“嗯,他能讲大盛官话,不太懂我们本地话。”
村长醍醐灌顶,他说这哥儿讲的另一种话怎么听着怪耳熟的,原来是大盛官话,他有功名在身,是个秀才,可惜屡试不中只能放弃,年轻时在县学念书也曾学过官话,多年窝在村里生活,每天面对东家长西家短,官话如何讲早忘得一干二净。
这下真成了他推测的那样,人家小哥儿并未身染怪病,更不会传染人,他们全村人把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哥儿扔进深山,当真罪孽深重。
也怪他学问不精,没法同小哥儿交流,早早弄清楚情况。
“村长,你可别听信他一面之词,谁会老老实实承认自己有病啊!”大伯娘大嗓门一喊,原本松弛下来的气氛再度凝重。
屋内响起窃窃私语,“是啊是啊,不能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呀,万一他想报复咱们呢。”
霍大家的说得有道理,事关全村性命,不能因为他的恻隐之心牵累大家。
“我这些日子以来每天与他同吃同住,至今好好的,他若真有什么病,也该是我第一个死。”冷沉的男音蓦地响起,音量不高却如一把重锤敲下,在场竟无一人敢出声反驳。
经霍琚一番话,众人猛然想起凌息进门时说的话,大堂嫂凑到儿媳妇耳边,“他方才讲他是大郎的夫郎诶,好不知羞的哥儿。”
大堂嫂没故意压低声音,赵秀娟自然听清了,面色难看地开口:“这位小哥儿,我知晓你独身一人日子难过,想找个汉子依靠,我能够理解,可我们是清白人家,我家大郎尚未成过婚,你同张家小子有婚约在先,断然没有一哥儿侍二夫的道理。”
话里话外都在嫌弃凌息一个差点嫁人的哥儿,哪来的脸攀附她家孩子,换作寻常哥儿早羞愤欲死,无论如何不会再提与霍琚的亲事。
但凌息是个男人,而且哪怕他真是哥儿也不可能被赵秀娟三言两语劝退。
其他人保持缄默,眼珠子盯着凌息瞧,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凌息没立刻开口,眉头蹙了蹙,表情似有为难,落到赵秀娟眼中便是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准备知难而退,唇角向上扬了扬。
霍大郎的婚事她铁定得握在自己手里,这种一看就不好拿捏的哥儿,她才不会允许他进家门,况且名声还不好,万一牵连她家莺莺和荣儿的婚事可就坏了。
霍琚一看凌息那模样便知他压根儿没听懂赵秀娟噼里啪啦讲了啥,眼底洇开浅淡笑意,凌息若有所感,对上霍琚的目光,挑了挑眉递他一个“快翻译一下”的眼神,霍琚假装看不懂,凌息拳头硬了。
屋内诡异的安静,胜券在握的赵秀娟忽然注意到大庭广众下这两个恬不知耻的居然在眉目传情,一点儿没将她的话放心上!
一口气堵在胸口上不去下不来。
“咳,男子汉大丈夫,霍大郎你给个准话。”村长也注意到两人的眉眼官司,咳嗽一声提醒二人注意点分寸。
霍琚尚未开口,他爹霍永登夺过话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哪轮得到他说话的份,我绝不同意!这哥儿来路不明,谁知道清不清白,何况他已经是张家人,哪还能再嫁进我家。”
霍永登眼珠子一瞪,凶神恶煞地指着凌息:“你赶紧回张家找张保顺去,他稀罕你稀罕得不得了,天天念叨他夫郎他夫郎的,别惦记我家大郎了,我们家断不会同意你进门。”
凌息身量高挑,骨架却很纤细,一路上风尘仆仆,发丝凌乱,白瓷般的肌肤在月光照映下仿若透明,他独自一人站在门口面对无数指责,谩骂,神情依然冷静无畏。
晚风吹动他的衣衫,袖子和衣摆不知何时被刮破,或许是在急匆匆赶下山时,无端为他平添几分破碎感,像山巅飘落的雪,像湖中揉碎的月。
“碰!”
猝不及防一声巨响,惊得盛气凌人的霍永登浑身一抖,条件反射抱住脑袋,以为房子要塌了。
木屑纷飞,茶杯翻倒在地,泼了一地水渍。
村长眼珠子差点瞪出眶,脖子紧缩,全身僵硬,不可置信看向身侧的霍琚。
他居然面不改色一巴掌拍碎了自家茶桌,茶桌可是自家女婿去年新做的,实打实的好木料,就这么轻飘飘一掌给拍碎了?
村长艰涩地咽了一口唾沫,看来霍大郎没白上战场啊,周身煞气逼人,愣是叫人不敢直视。
想来也是,到底上战场杀过人的兵,哪可能同十年前一样任人摆布。
“我们已经拜过天地。”霍琚眼也不眨地撒谎,要不是凌息是另一当事人,恐怕真信了。
“什么?不行,没拜高堂算不得数,算不得数。”赵秀娟惊得不顾霍琚那一掌的威力,娶个不清不白的哥儿回家简直败坏门风,她家荣儿还要考举人呢,最重要的就是名声。
霍琚充耳不闻,对村长说:“村长,如今我有夫郎,可以照顾我腿脚不便,希望您能帮我主持一下分家。”
听霍琚再次提起分家,赵秀娟脸上一疼,刚才她以霍琚未成婚,无人照顾为由拒绝分家,这下全然堵了她的嘴,让她无法再拒绝。
赵秀娟恨得牙痒痒,霍琚长得人高马大,比霍常安更壮实,不晓得是多好用的壮劳力。
霍永登是个货郎,早些年在她的支持下跑生意,赚了些钱修起了青砖瓦房,整个邻水村可就他们家和村长家两户青砖瓦房,别提多少人羡慕了,可惜霍永登年岁渐高,不比年轻时候能跑,赚的钱自然少了许多,莺莺的嫁妆,荣儿的束脩,光靠霍永登和霍常安哪里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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