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琚叹了口气,倏然意识到自从认识凌息后,他烦恼的次数貌似增加了,情绪波动变大了,距离暴走估计也不远了。
中午两人随便应付,把肚子留到晚点吃莲藕炖鸡。
说是随便应付,凌息依然吃得高兴,是霍琚教他擀的面。
揉面需要力气,霍琚最大的伤在胸口不方便使劲儿,换成力气大精力旺盛的凌息,按照霍琚的指点迅速掌握诀窍,轻松做到三光,面光手光盆光。
围观霍琚擀面时,凌息脑中精光一闪,“做个面条机吧!”
“什么面条机?”霍琚手上动作不停,根根分明,根根细长,放入煮沸的水中,加入一次凉水,煮沸后等待一会儿捞出,面条如银丝却不失劲道。
“等我做好你就知道了。”凌息凑到香喷喷的碗前,正要端走就被筷子打手。
“等一下。”霍琚宛如分配伙食的家长,表情严肃地禁止小孩儿偷吃。
绿油油的菜叶在沸水中过过又脆又嫩,一人两颗荷包蛋铺在面上,时不时冒出油珠滚到雪白的蛋白上,泛起粼粼光泽。
两碗面端上桌,凌息深吸一口气,为什么有人连简单的面条也能做得如此美味!
迫不及待地喝口汤,鲜香味美,霍琚没有用正在炖的鸡肉莲藕汤做面汤汤底,而是以简单的食盐,虾油,葱花加上一勺面汤。
“太好吃了!我想把你娶回家!”作为在美食荒漠生活十八年,天天抱着菜谱画饼充饥的美食爱好者,凌息发出了来自肺腑的赞叹。
而被他赞叹的人,筷子掉到地上,脸黑得似煤炭。
第20章
因为口无遮拦,凌息跟霍琚在饭桌前打了起来,他为了保护面条只防御不出手,霍琚则以单腿跟他缠斗,最后的结果就是家里为数不多的椅子散架,桌子缺了一条腿。
凌息蔫头耷脑地洗碗,收拾残局。
“哎,古代人还是太保守。”凌息清洗着手里的碗筷,嘀嘀咕咕。
他随便口嗨一句而已,霍哥干嘛反应那么大,要是放到他的时代,肯定满网都是叫霍哥老公的人,霍哥莫非要顺着网线爬过去把他们都打死?
光是想想凌息便忍不住笑得肩膀颤抖。
午饭过后太阳正晒,凌息准备睡个午觉等日头小点再出去找材料做椅子。
深山里树木茂密葱茏,即使正值盛夏待在竹屋里也能感受到丝丝凉意,霍琚每天坐的椅子灰飞烟灭,这会儿改坐到床边,手里拿着布料,表情肃穆地穿针引线。
凌息站在旁边欣赏了一会儿,目光无法控制地从人手指一再滑向结实的胸膛。
大概在军营里糙惯了,生活中霍琚并没有把衣服穿得严丝合缝的习惯,雪白的里衣衬着他古铜色的肌肤,缠着绷带的胸口时隐时现,偶尔显露出他块垒分明的腹肌。
凌息脑中迅速检索,蹦出几个字,战损风。
真不错。
似是凌息的视线过于炽热,霍琚掀起眼皮眼神阴恻恻,放下手里的针线活,抬手拉了拉胸口的衣衫。
对这家伙真是一点儿不能掉以轻心。
凌息撇撇嘴,真小气。
他蹬掉鞋子爬到床上,翻身躺进去,“我睡会儿午觉。”
霍琚没有回应,凌息隐隐绰绰听到布料的摩擦声,窗外微风吹拂,知了在枝头鸣叫。
半梦半醒间,凌息翻了个身背对着霍琚嘟囔:“好吵。”
霍琚手上动作停顿,睨了少年单薄的后背一眼,他蜷缩在床上,脊骨线条清晰明朗。
每天吃那么多东西都吃到哪儿去了?
霍琚捡起地上两颗石子,手指发力石子如暗箭弹射,精准命中树上两只喋喋不休的知了。
少年睡梦中紧皱在一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坐在床边的男人继续低头缝制衣服,似乎什么也没发生过。
叮叮咚咚一番,凌息给瘸腿的桌子换了一条新腿,“好了,保管结实。”
凌息拍拍桌面,微扬起下巴,霍琚暂时不发表任何看法。
趁天色正好凌息砍了几节木头回来,动作飞快地做了两条长凳,方便快捷。
霍琚眼看椅子变长凳,提出异议,“这个不能靠。”
凌息一脸理所当然,“嗯,这是长凳,又不是椅子。”
霍琚:“我要椅子。”
凌息:“我不会。”
两人大眼瞪小眼,气氛霎时沉默,为了掩饰心虚,凌息理直气壮:“站如松坐如钟,我相信你不是没骨头的懒汉。”
霍琚一眼看穿他在狡辩,朝他伸手:“斧子借我。”
凌息不明所以,迟疑地把斧头递给他,霍琚一手提斧头一手杵拐杖朝外走,不消片刻林子里响起劈砍竹子的动静。
他要竹子做什么?
凌息好奇地从窗户探出脑袋,霍琚并未离开竹屋太远,在他目之所及的范围内,跟他能与狼□□流不同,霍琚更加忌惮山中野兽,轻易不会单独远离竹屋。
霍琚身上伤口众多,血腥味极易引来野兽,若是一头两头尚能应付,若要是一群两群可真要死无全尸。
凌息围观了一会儿便失去兴趣,记起自己还有事要做,拿上所需工具往河边去,他的松香皂快用完了,得再做一些。
有上回的经验这回制作起来更加熟练,只不过量增加也意味着晾晒时间需要延长,将每块四四方方的松香皂平铺在石板上,凌息抬起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鼻间萦绕着芳香。
“帮我看着点,别被弄坏了。”凌息叮嘱身边的几头狼。
“嗷!”狼群此起彼伏回头冲他叫了一声答应下来。
做完松香皂凌息背上竹篓手里拿着根树枝清扫前路杂草,没走几步竟然凌空挑起一条蛇,正朝他吐着蛇信子。
凌息神色淡然手腕翻转,树枝如利剑刺穿蛇身,凶横的蛇掉落在地,挣扎两下彻底咽气。
好家伙,还是条毒蛇。
凌息怪可惜这蛇的毒性不是剧毒,毒性越强的蛇胆价值越高,这条蛇只能算普通毒。
将蛇扔进背篓里,凌息继续寻找有没有珍惜药草。
装满背篓各种草药野味,天边已经泛起霞光,再过一会儿天即将黑尽,与平原地区不同,山里黑起来非常快,夜里的深山充满危险,树冠茂密高耸入云遮天蔽日,非常容易迷路,饶是凌息也不敢托大。
加快脚步往回赶,远远可见竹屋的光亮,一道人影逐渐清晰,凌息怔愣一瞬,不自觉小跑起来。
男人杵着拐杖站在竹林中,月光清寒,像在他冷峻的眉眼上抹了霜雪,凌息仿佛丝毫未察觉,笑盈盈跑到他面前,“你特意出来等我吗?”
霍琚深深凝视他一眼,一如既往地沉默转身往竹屋走。
“还以为你被狼叼走了。”
伫立在原地的凌息听到他的声音,小跑着追上去,“那不可能,我就是狼外婆。”
“狼外婆?”霍琚再次听到一个新鲜的词汇。
凌息意识到他没听过这个故事,和他讲起来:“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小孩儿独自去探望她的外祖母,半路遇到一头饥饿的狼,无意中透露了外祖母的住处,狼赶在她之前到了外祖母家,将外祖母残忍吃掉并扮作外祖母的模样等小孩儿来吃掉她,最后猎人赶到杀掉了狼,救出了小孩儿和外祖母。”
“外婆就是外祖母的意思。”凌息补充道。
霍琚皱了皱眉心,费解地问:“孩子父母为何会放任稚子独自外出?既然是头饥饿的狼,它为何不直接吃掉小孩儿?外祖母之前不是已经被狼吃掉了吗?猎人如何还能救出她?”
凌息:“……”
他无奈地拍拍男人肩膀,“这只是个普通的睡前故事,不必追究那么多,用来警告小朋友不要随便和陌生人说话。”
霍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此般短小通俗的故事,既容易听懂又有一定教育意义,普及起来应当不难。”
少年放下背篓,舀水洗干净手,掬起一捧水冲去脸上的汗渍与灰尘,他的一举一动都那样率真纯粹,好似不染尘埃的天上月。
霍琚注视他的眼神幽深晦暗,每当他放平心态让自己别去好奇凌息身上的谜团,少年又会有意无意地漏下点蛛丝马迹,引他探寻,凌息就像那根吊在驴前的胡萝卜,而他则是那头不断向前的驴。
莲藕鸡汤炖得十分香醇,凌息没走到门口就嗅到满屋飘香的味道,他迫不及待放下背篓洗干净手脸,摩拳擦掌准备吃饭。
传说中又老又柴的山鸡肉被炖得软烂,一抿就化,连骨头都能嚼吧嚼吧吞掉,莲藕是霍琚算准时间放下去的,并没有跟山鸡同时下锅,软硬程度吃起来刚刚好,就是野生的莲藕到底不如精心种植的,个头较小,口感也一般,放在这锅鸡汤里差点意思。
当然这是霍琚这个厨子的感受,对于凌息这个干饭人而言,“真好吃,好好吃,好香好香!”
凌息吃得嘴边挂了一圈油珠,情不自禁露出笑容,凤眼弯弯似月牙,整张脸变得无比生动。
他的两腮鼓鼓,依旧不停往嘴里塞食物,宛如过冬囤粮的仓鼠,一双眼睛明亮照人,任谁见了都会心生欢喜,想揉揉对方脑袋。
作为下厨人的霍琚同样不例外,这样的反馈大概是对厨师的最高赞誉吧,捏了捏发痒的手心,到底忍住了伸手摸人脑袋的冲动。
十八岁的少年郎,说他是个孩子完全可以,但转念一思忖,哪家孩子会半夜翻墙掳男人上山睡觉。
至少霍琚说不出口,他清晰明了记得他同凌息是有过肌肤相亲的关系,甭管凌息在不在意,他总归不可能不在意。
“哈——”肚子吃得圆滚滚,凌息满足地发出一声喟叹,“明早用鸡汤煮面吧。”
“可以。”霍琚应下。
“说起来我是不是说着要做个面条机来着?”凌息摸摸下巴,坦然决定放过自己,“啊,我的饮水管道还没做呢。”
夜晚降临,吃饱喝足才察觉自己还有好多事要做。
“我明早进一趟城,顺便问问柳大夫你的腿如何医治,你有什么要带的东西吗?”凌息撑起腰去整理背篓。
霍琚关上竹箱,取出换洗衣物,“没有,你去县城做什么?”
药没吃完,米面也还足够,并无任何需要置办的东西。
脚步声渐近,霍琚转身恰好撞见一条死翘翘的蛇,凌息呲着牙花子:“我抓了一条蛇,明早拿去医馆问问他们要不要蛇胆。”
借着油灯的光亮,霍琚辨认出是一条毒蛇,常年皱着的眉头收得越发紧,“连毒蛇也敢乱抓,你当真不怕死吗?”
认识凌息的日子一天天增加,霍琚逐渐察觉年仅十八岁的凌息,对生死有种云淡风轻的态度,起先他以为是少年人的张狂,对自己力量的绝对自信,后来他又觉更像落叶随风,浮萍无根,无所谓结局。
凌息隐约感觉他在生气,但为什么?生气的点在哪里?
“怕呀,我当然怕死,好多好吃的我还没吃到呢。”凌息动动脑子恍然大悟,双眸放光,“你在担心我吗?”
“放心吧,这点毒毒不死我的。”
迎着少年自信的笑容,霍琚一阵心梗,铁青着脸绕开他,“谁会担心你,毒死你得了。”
凌息挠挠脑袋,他好像又把人惹生气了,但为什么?
男人心海底针,真难懂。
第21章
张保顺鬼吼鬼叫大肆宣扬自己在县城看见了自己夫郎,人还带了个汉子在身旁让他当绿头王八,彻底成为邻水村茶余饭后的笑话。
“我还是头一遭遇到上赶着给自己带绿帽子的,可乐死我了。”
“谁说不是,也不晓得喝了几斤马尿脑子糊涂成这副模样。”
一群婶子阿叔正说笑就见袁翠芳和刘蕙娘面色青白地走过来,大家立马起身给她们让位置,伸手搀扶。
“唉哟翠芳妹子,蕙娘你俩咋回事啊?脸一个比一个白。”
袁翠芳和刘蕙娘对视一眼,“你……你们方才说的话,我们听到了。”
几人不解,听到就听到了呗,又不是啥秘密。
烈日当空,蝉鸣声响,小孩子赤着脚丫到处奔跑,二人后背却冷汗涔涔,双手冰凉,“顺……顺子说得是真的,我……我们也见着那哥儿了。”
“啥!?”众人大惊失色。
“你们莫要胡说八道!”
虽然当初是村长和德高望重的老人们共同决定将那得了怪病的小哥儿送进深山,送人的也不是他们几家的家里人,但到底是为了整个村着想,那件事他们脱不干净关系,那哥儿若是心有怨念,化成厉鬼也必定是向全村人索命。
如果单单从张保顺口中听说,他们尚能当做笑话听听,但袁翠芳和刘蕙娘可不是会拿这事儿玩笑的人。
“真的,真的,我们两双眼睛都瞧见了,另一个汉子也不是顺子说的啥奸.夫,那……那是霍大郎。”刘蕙娘脱口而出这个名字,心脏跟着咚咚跳,脸上血色退尽。
“啥!?”所有人瞠目结舌,半天没发出任何音节。
他们犹如提线木偶,僵硬地扭转脖子去瞧不远处的大山,儿时常听老人讲山中有恶鬼,不听话小心被捉去吃掉,长大成家后方知那是唬小孩儿的话。
莫……莫非传言是真的?
将将恢复一点生机的邻水村再度陷入恐慌,村长恼火地坐在房檐下抽旱烟,他挨个儿把人找来问了,三个人都说自己的的确确在县城见到了那两人。
张家人和媒婆关在屋子里经过一段时间的观察,草药郎中检查确定他们身体无碍,村子才解了禁,张保顺回来后依然活蹦乱跳,也就没责罚他偷跑的事。
既然接触过那哥儿的人都没事,是否表明小哥儿并非患了疫病,或者什么具有传染性的怪病?
他们将人连夜送入深山的行为,岂非害人性命。
村长抽烟的频率不自觉加快,脸色极为难看,但为了大局着想当初他不得不那么做,他不可能让全村给一个陌生小哥儿陪葬。
其实他并不信什么厉鬼索命,但一个柔柔弱弱,奄奄一息的小哥儿,如何能在深山里活下来。
至于霍大郎,霍家他亲自去过,的确有狼的脚印一路向着山里去,假如霍大郎狼口脱险,过了这么长段时间为何不回来?
脑中思绪逐渐绕成结,村长本就稀疏的头发岌岌可危。
“爷爷,你让小蜓阿娘别叫她去挖莲藕了好吗?漂亮哥哥说她会淹死的。”霍继学推开院子们跑到愁眉不展的村长面前使劲晃着他袖子。
“什么!村里早严厉禁止小娃娃去那片地,小蜓她娘怎么回事?”村长当下旱烟也不抽了,起身就要往小蜓家去,脚步突然停住。
“你给我老实交代,你是不是背着我跟小蜓去过池塘那边了?”
霍继学瞬间绷紧皮-肉,脑袋摇成拨浪鼓,“没有,没有,爷爷说不可以去那边玩,池塘里有吃人的怪物。”
村长眯了眯老而矍铄的眼睛,“没有?那漂亮哥哥是谁?”
霍继学猛地捂住嘴巴,一脸“完蛋,说漏嘴”的表情,村长哪还不明白真相,“你小子,等你爹回来打断你的腿。”
“呜哇哇——不要,爷爷,爷爷,别告诉阿爹,我不要断腿,我还要陪小蜓捡野菜。”霍继学眼泪如洪水决堤,抱住村长的腿嗷嗷大哭。
村长无语至极,才十岁就天天追着小姑娘身后跑了,以后长大可怎么得了。
“你先起来,告诉我漂亮哥哥是谁?”村长从前没听自家孙子称呼谁过这四个字。
霍继学抹着眼泪,哭到打嗝,“就……就是漂亮哥哥啊……”
“小蜓……小蜓说他是漂亮哥哥……送了小蜓莲藕……”
村长抬起袖子给他擦眼泪鼻涕,耐心询问:“你在池塘附近遇见的?”
霍继学点点头,狠狠把鼻涕擦在爷爷衣服上,可把村长嫌弃得够呛。
“是村里人吗?”
村长脑中莫名闪过张家娶的那小哥儿的模样,怕也只有他当得这声称呼。
霍继学摇摇脑袋,“第……第一次见。”
村长记起一个关键性问题,眼睛一瞬不瞬盯着孙子,“他是短发吗?”
霍继学吸吸鼻涕,缓缓点头,“是。”
脑中倏然一阵嗡鸣,走马灯般闪过许许多多关于那个哥儿的画面,身体晃了晃,村长一把扶住院子里的枣子树,“叫人,叫人去池塘那边看看,一定有走动痕迹。”
此时的凌息全然不知自家位置即将暴露,他独自赶路速度很快,小半个时辰便抵达县城。
轻车熟路去到扬春堂,仍旧人满为患。
药童一眼认出那容貌出众的小哥儿,堆满笑容朝他问好,凌息近日以来每天坚持同霍琚学习一些本地话,现在能够听懂简单的对话。
出门前他特意问了霍琚“柳大夫”三个字怎么讲,他记忆力极好,复读机一般同药童讲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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