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荼却能看见,苍生道的眼底血丝纵横,像蛆虫要撑破寄生的□□。
 祂在发怒,但也意外叶淮的坦诚,将祂的质问都堵回口中。
 苍生道的语气仍旧温和:“为何?”
 叶淮直起身,迫不及待向苍生道的方向膝行两步:“自然是为了父亲。”
 “哦?”苍生道的眼帘轻飘飘扇动,“为了我?”
 “他屡次三番与儿子提曜暄,话里话外,似乎对父亲处死曜暄,有诸多不满,”叶淮言语铿锵有力,“儿子以为,此人对父亲不忠,留不得。”
 这话实际有许多漏洞。
 但“曜暄”二字,足以淹没所有的违和。
 苍生道并不在意司巫的生死,眼中血丝消退,但更多的血丝涌现:“曜暄,又是曜暄…好啊,他果然还活着!”
 “我儿替我分忧,做得极好,为父也应当嘉奖你。”
 叶淮一愣,无法拒绝:“多谢父亲。”
 苍生道的视线浅浅落在地上的修士身上,如蜻蜓点水,多看一眼都觉不悦似的:“这些愚钝之人,身上的灵力,虽然微弱,但能为我儿登神献身,也算是功绩一件。”
 “他们的灵力,你便拿走吧。”
 话音落下。
 列在后方的修士,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他们的灵力在眨眼间被抽干,向叶淮涌去!
 非人的惨叫此起彼伏,叶淮匍匐在地,手掌紧紧扣入地层深处。
 苍生道看不上这些微弱的灵力,在此刻大开杀戒,一定还有别的原因。
 果然,祂道:“曜暄,我知道你在看,你若愿意现身,我便饶他们一条性命。你既自诩正义,难道要看着他们因你而死么?”
 “怎么样,曜暄,你还不出来么?”
 江荼的手,在身侧猛然掐紧!
 苍生道话音落下的刹那, 一条粗壮蛇尾紧紧缠住江荼的腰腹。
 江荼猛地一惊:“孟窈,你做什么?松开!”
 蛇尾不仅没松,甚至缠得更紧, 蛇鳞摩挲着布料, 清晰可感。
 孟窈的下半身已然化作青蛇模样,轻笑宴宴, 道:“谢必安范无咎,还不缴了阎王爷的法器?”
 江荼气得眼前发黑:“大胆,谁敢动?!”
 震惊之下,他第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眼下孟窈要缴他法器, 江荼岂会想不明白她要做什么。
 无相鞭可以破开前往阳间的通路, 孟窈这是要阻拦他去阳间救人!
 可惜原本一怒要地府跟着抖三抖的阎王,此刻的命令却直接被所有鬼无视。
 蛇尾将江荼勾起,脚掌距离地面尚且有些余裕,无法发力。
 谢必安踮起脚, 手在江荼腰上摸着,嘴里念叨:“罪过、罪过, 希望人间的神君别咬我…阎王爷,您到底把无相鞭藏哪了?”
 江荼的脸色又难看一个度,灵力一震将谢必安震开去,却到底收敛力道,只震得谢必安后退两步。
 谢必安揉着发麻的手腕:“我从没见阎王爷的脸红成这个样子,孟窈,你别把阎王爷气死了…”
 说话间, 锁魂链钻入蛇尾与江荼躯体的缝隙中,层层叠叠, 捆缚起来。
 江荼瞬间就感到腰部以下一片痛麻。
 锁魂链的一头执在范无咎手中:“阎王爷,失礼了。您的法器我们找不到,只能出此下策。”
 江荼转眸看向阳间景象。
 残忍的屠.杀仍在继续。
 苍生道的挑衅一声声在耳边回荡:
 ——他们都因你而死。
 ——你还不出来么?
 江荼深吸口气,锁魂链的链条之间,有闪电般的赤红掠过:“你们以为,能拦得住我?”
 只要他动真格,这场看似挟制住他的闹剧,就会立刻改写。
 孟窈只道:“您不会的,冒进冲动,不是我们认识的阎王爷。”
 江荼深深叹了口气。
 不可否认,苍生道那一声阵前叫骂般的怂恿,配上修士们被榨干灵力的惨状,刺激着他的心神。
 江荼在那个瞬间,真的打算不顾一切地救人。
 但被孟窈和黑白无常一打岔,最初的冲动已经过去,江荼俨然冷静下来。
 惨叫与哀嚎仍在折磨他的内心,苍生道的讥诮则凌迟着他的血肉。
 江荼感到喉间血气翻涌,却不得不生生咽下。
 他不能出去。
 过去的曜暄势必会义无反顾现身,但经历过背叛、审讯、又亲手审判以万计的亡魂的江荼,学会了冷眼旁观。
 他必须强迫自己冷眼旁观。
 一旦受苍生道挑衅而现身,他们所做的一切,前功尽弃,会有更多人死去。
 苍生道要的就是他忍耐不住,他不能让苍生道如愿。
 可意识到他必须放任无辜者为自己而死的刹那,江荼还是心如刀绞,闷哼一声,来不及咽下的血又从唇角溢出。
 孟窈扭动上半身凑近,抬手抹去他唇角的血痕:“阎王爷,您放松些。”
 “是妾身用蛇躯把您缠住,又让黑白无常两位兄弟缴了您的法器…不是您不想救人,而是我等胆大妄为,不让您走呀。”
 他们并不打算真的拦下江荼。
 只是用这种方式,宽慰着愧疚却无能为力的阎王,告诉他——
 不是你选择袖手旁观,是我们不让你离开。
 不要责怪自己,责怪我们吧。
 江荼眼眶湿润。
 苍生道的凌虐,如潮水自后而前,而人类修士,则如水草,扑倒一批,又是一批,在压倒性的力量面前,无人能够幸免。
 尸体如枯树枝桠上的树叶,被风吹落,零散坠地。
 风很快刮向程让。
 他从最初的恐惧中回过神来,苍生道的灵压让他站不起身,他便将入阵刀钉入地里,一点一点将自己从地面拔起。
 程让踉跄两步,双眸死死盯着天空,重压让他发声也变得极为勉强:“你就是苍生道?…妈的,我们一直以来信仰的,竟然是这么个鬼东西?!”
 入阵刀上爆发出灵力,却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计,程让嘶吼着试图唤出法相,然而法相的身形只凝聚一瞬就消散。
 苍生道的睫毛因修士灵力的点缀而金光斑驳,程让于祂宛若浩瀚星海中一颗光的粒子。
 但祂不愿听到任何质疑。
 祂的眼睛倏地瞪到最大!
 剥夺生命的尘雾,越过其余修士,沙尘暴般率先向程让袭来。
 程让也不示弱,生死面前,他唯独不会认输,入阵刀猛地抡圆一圈,向苍生道砍去,与此同时他将灵力调动到极限,俨然准备自爆金丹拼死一搏。
 就在这时。
 忽有剑光闪过。
 程让的刀势被叶淮一剑挡下,叶淮单手翻腕转剑,长刀好似一杆苇草,就这么被生生振飞出去。
 叶淮的脸色云淡风轻,若非手上剑招凌厉,恐怕会被误认为在茶肆饮茶听书。
 程让却接得极为狼狈,几息之间已然气喘吁吁。
 “地阶之于本座,微末凡尘,”叶淮金眸眯起,“本座念及曾经拜入你门下,这些年对你多有照拂,可你竟敢冒犯天神,便怨不得本座不容你!”
 程让气极,刀竖起劈砍而下,却见叶淮回身一闪,一剑顶在他胸口,瞬间将他掀飞出数米远!
 程让口中鲜血狂喷,落地时艰难以背部缓解冲击,苍生道的施压淋漓拍打在他身边,将地面钻得沉雾弥漫。
 叶淮道:“区区蝼蚁,岂能劳烦父亲尊驾?便由我来替您分忧!”
 说罢,叶淮提剑再上,他的身法极快,在苍生道的尘雾中穿行。
 苍生道不愿伤害到叶淮,赶忙撤了尘雾:“交给你了,孩子。”
 剑与刀相撞发出刺耳刮蹭声,叶淮与程让在交手间隙对上视线。
 程让的身上有多处伤口鲜血直流,如被逼到绝路的雄狮朝叶淮咆哮:“我当年就该杀了你!狼心狗肺的小子,你哪里对得起——”
 叶淮猛地低喝一声,本在相持态的骨剑骤然发力,将程让的手腕直接震碎!后半句话堵在痛叫中无法出口。
 “我无需对得起你,掌门,”叶淮抢下话头,“我只需要对得起给予我生命的人!”
 他的眼底无限认真,因背对着苍生道,而只落入程让的眼中。
 给予生命的人。
 程让总算意识到什么,唇瓣微动,吐出两个字。
 ——骨剑刺穿他的胸膛。
 生命的光从程让眼中消散,他的尸体向前跪下,尔后才自侧倒地。
 叶淮面无表情地拔剑抽出,转身向苍生道抱拳:“父亲。”
 苍生道笑了起来,听得出祂极为满意:“好孩子,好孩子!”
 苍生道的大笑投映入地府。
 江荼观察着叶淮的掌心,一抹翠绿一闪而过,道:“谢必安,去叫白泽还阳。”
 谢必安一愣:“白泽大人在鬼帝庙,说不治好鬼帝大人誓不出门,叫他还阳作甚?”
 江荼道:“你就告诉他,再晚一步程让就真要死了。他自会明白。”
 “程让?”谢必安狐疑地转动视线,“他不是已经被叶淮杀了么?何不直接让他们在地府相见?虽然大概是…和眼前这些亡魂一样痴傻的模样。”
 被吸干灵力,好比神魂俱碎。
 江荼只道:“你去便是。”
 谢必安拗不过他,身形遁入门下阴影,便转瞬出现在几米开外。
 “给予生命的人…祂大约会认为,叶淮说的是祂吧?”待谢必安走了,孟窈缓缓放下江荼,“偏偏我们小麒麟,是在向江大人表白呢。”
 江荼鼻尖一红:“嗯。”
 孟窈轻轻摇头:“那个人类根本没死,叶淮给他留了一口气…所以您才催着谢必安去找白泽?”
 江荼惊讶于她的敏锐:“正是如此。”
 江荼之所以如此确信,是看见叶淮掌心的翠色——
 委羽山的灵脉钥匙,也是寰宇间最完备的药修体系。
 其毒可以麻痹一个人的灵脉流转,再慢慢蚕食分解他的灵力,提炼入流毒中,为自己所用。
 在外人看来,便与身死无异。
 这一特性,被叶淮用来制造了程让的假死。
 所以江荼说,白泽再晚一步就来不及了。
 他稍加解释,孟窈便恍然大悟:“不愧是…千年的姻缘,您与叶淮,真是心有灵犀。”
 从头至尾没有任何交流,却能立刻明白彼此的意思,在最短的时间内,做出最正确的判断。
 天作之合,大概就是如此。
 不过,孟窈眉头一挑:“可是,江大人,祂看起来,并不打算就此收手…”
 贪婪的鬣狗,连残羹冷炙都不会放过。
 苍生道便是这条鬣狗。
 哪怕只能再榨出最后一滴血汗,苍生道也要收入囊中。
 程让的死,磨灭了修士们最后反抗的意志。
 如若有一点成功的希望,他们也不会放弃。
 可他们与苍生道、与叶淮之间,隔着天堑!
 当一人失败,便再没有人敢于挑战。
 绝望笼罩在每个人脸上,信仰崩塌之后,他们终于意识到,祂从不为他们赐福,祂每一次被他们视若恩赐的垂眸,实际只是在审视他们是否到了可以出栏的时候。
 他们只是牲口而已。
 法器纷纷收起,更有甚者就地将法器一扔:“这些年,我们拼死修炼,究竟是为了什么?!”
 难道就是为了此刻,给生来高贵的人,充当登神的垫脚石么?
 尘雾已向他们袭来。
 叶淮收剑入鞘,面无表情。
 他救程让,是因为程让对他有恩,平日里也对江荼很好,若程让死了,江荼定会难过。
 但其余中界仙门,昔日补天仪式是如何拜高踩低、羞辱他们,他也没有忘记。
 死就死了,关他何事?
 尘雾遮蔽天日,如一息之间黑暗降临。
 终于有人抵挡不住死亡的重压,从低声抽泣到放声大哭。
 就在这时。
 一柄长戈穿透尘雾,飒爽的光从天而降,似炉火而凿金,将尘雾挡开一瞬!
 这一瞬,对于灵气衰弱的修真界,可堪用了不起来形容。
 就连叶淮,也惊讶地看过去,不知是谁如此大胆,搅局苍生道的好事。
 ——他的眉心一蹙,而不速之客已在他之前开口,面向苍生道,竟腰杆挺直,一步不跪。
 “听闻主人收归灵脉已至委羽,天明本想前来带走委羽的无辜百姓,却不想竟然如此幸运,得见主人。”天明仙君脸色的沉重与奉承的话语格格不入,“主人何必从这些人身上榨取灵力?若要助神君大人登神,何不直接取走我容阳山的灵脉?”
 说话间,她的脚下,划天戈的尖端开始颤动。
 一尊面容肃杀,自带三分杀气的法相,轰然冲破苍生道威压,出现在天空中央。
 天明仙君一脚踢起划天戈,不给苍生道反应的机会,狠狠向祂刺去:“我在问你话呢,你这畜生!”
第146章 长戈天明(四)
 天明仙君, 在叶淮被擢为神君前,稳坐修真界第一把交椅上百年,被称为容阳战神而家喻户晓。
 即便叶淮此刻为神君, 真与天明仙君交起手来, 也不敢说自己有百分百全胜的把握。
 战斗的经验非一时一刻可以累计,而天明仙君的战斗方式充满了个人色彩。
 ——只要还有一口气, 就继续向前。
 谁也料不到会发生这样的意外。
 就连苍生道,也没想到人才凋零、灵力衰微的修真界,有人能够突破祂的灵压,唤出法相。
 而天明仙君执着的眼眸,让祂想到了一个人。
 祂由是震怒:“天明, 你竟成了曜暄的拥趸?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
 “什么拥趸?”天明仙君冷笑一声, 笑声中无限讽刺,“像你这样的畜生,但凡是个人,都应该站出来反对你!”
 “我只惋惜, 千年前曜暄一人踽踽独行,昔日之修士, 竟皆是懦夫。”
 “而今日…中界的诸位掌门,你们也要继续当懦夫么?!”
 她的话鼓舞了万念俱灰的修士。
 眼前,尘雾不再,唯有划天戈的寒芒,将天空映得明灭。
 他们并非…并非不能驱散黑暗。
 修士们捡起掉落在地的法器,迈过地上同袍干枯的尸体,不约而同, 向空中释放出灵力,为天明仙君助威。
 没错, 他们的灵力,微薄到就像野兽齿缝里的肉渍,单拎出来,连一眼也不够看。
 但若是汇聚起来,千丝万缕的细线,总能拧成一股绳吧?!
 江荼目不转睛地看着这一幕。
 划天戈撕裂天幕,带着流光溢彩的灵力,如离弦之箭决不回头,冲向空中的金眸!
 这一刹那的五光十色,让江荼想起了天河结界。
 江荼第一次看见天河结界时,觉得它浮华而无内涵,像从每个人的口袋里都偷来几分施舍,勉强拼凑的泥团。
 直到此刻,万众一心时,这道天河结界,才算开始落成。
 以凡人之力苦战而不退的,才能称为庇护人间。
 划天戈几乎就要触碰到苍生道了。
 从江荼的视角,天明仙君此刻聚集起来的力量虽然璀璨,但与苍生道相比,仍有距离。
 看似一毫厘的差距,却是最难以跨越的鸿沟。
 若是灵力相对充盈的一千年前,天明仙君这一击,足以驱散邪祟,换来光明。
 可灰尘已覆在地面太久,挤压着吞噬春芽的栖身之所。
 乌云与乌云堆叠着,光只透进来一缕,又被很快遮蔽住。
 还不够。
 江荼想,身经百战如天明仙君,也该知道不足够;
 对灵气最为敏感的叶淮,也该知道不足够。
 但他们心照不宣,为这昙花一现却到底灿烂的进攻,选择短暂放弃了理性。
 而现在,理智回笼。
 电光火石间,有剑光将划天戈拦截。
 麒麟出现在金眸之前,前爪用力向地面压下,便有无穷无尽的云浪,向天明仙君翻涌过去。
 麒麟像最忠诚的守卫,不容许任何人靠近君王一步。
 中界修士的攻击,只被麒麟爪下的云浪一卷,就渺无踪迹。
 哀嚎遍起,唯有天明仙君仍在苦撑。
 她的长发束成极高的马尾,在脑后被灵力相撞的气浪吹得狂舞。
 所有的声音、画面、颜色,都淹没在灵力中。
 光与光大亮,将苍生道的眼眸刺激得本能闭上。
 趁此机会,天明仙君转眸看向骨剑:“…在冶炼术上,我仍不及他。这一千年,修真界无人能够超绝他,大约也是罪孽所酿的恶果。”
 划天戈与骨剑的角力,恰是斗转冶炼跨越千年的角力。
 这两把天阶法器,都诞生自江荼留下的斗转冶炼。
 它们本该同样璀璨。
 可骨剑上金光盛大,划天戈的光芒却已黯淡下来。
 唯利是图的仙山首座分食昆仑虚的遗骸,最终却让修真界停滞百年,如一艘巨轮徐徐沉默,海面以上的部分看似巍峨,海面以下,却已被海水熔蚀腐朽。
 这一千年,究竟为修真界、为人间带来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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