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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年师尊,三年死遁(梅听剑)


“江荼总和我提你,”白泽眨眨眼,故意拖长音调,“他说...”
叶淮果然上钩:“师尊说什么?”
白泽高深莫测道:“他说你,是剑道的天才,总有一日能得道登神,飞升成仙的。”
“而他呢,这辈子能有你这么个徒弟,很知足。”
叶淮愣在当场。
白泽又拍了拍他,迈步走到江荼床边。
叶淮这次没拦他,心底的惊涛骇浪快要把小小的少年淹没。
江荼很少显露心绪,叶淮对他敬若神明,偶尔与江荼撒娇,却始终不敢真的亲近他,他总觉得自己与江荼直接有一道无形的界限,江荼是修真界的至臻强者,而他是一个弱小的拖油瓶。
直到此时此刻,白泽说,江荼对他的期望,竟到了如此深厚的地步。
飞升登神啊,上界多少大能挣扎数百上千年也无法触及的目标,江荼竟然相信他能够做到。
叶淮的眼前瞬间模糊了,只想着要是江荼能醒来,他什么都愿意做,哪怕要把他炼成魂器,只要是为了江荼,他也心甘情愿。
白泽看叶淮一眼,心道江荼你别太感谢我,三指搭上江荼的寸关尺。
一搭,他的表情蓦地一僵,低低骂了一声。
细微的表情变化顷刻就被叶淮察觉,叶淮紧张地看过来:“神医大人,师尊怎么样了?”
换作以往被如此尊敬,白泽的尾巴自要翘上天去,此刻他却顾不上自得,嘴上故作轻松:“没事,江荼消耗灵力太多,力竭陷入了昏睡,我开个方子,你去煎上,要反复煎煮三次,煎好了喂江荼喝下,先看看效果。”
说着他就提笔写下一副方子,叠好递给叶淮。
叶淮认真听着,边听边点头:“好的,好的,师尊没事就好...我现在就去抓药!”
他捧着方子就像放着什么宝物,急急忙忙就跑出了门去,一刻也等不得。
白泽原地看着他跑走,半晌脸上出现些许愁容,他转过身,坐回江荼床边,气急似的一捶床榻。
“江荼啊江荼,你让小爷说你什么好?让你救世是不假,但你总得顾忌一下自己...这下好了,你要是醒不过来,我看叶淮怎么办!”
“江荼啊,江大人,我的好阎王爷,算我求你行不行,你快点醒吧...”
叶淮半跪在地上,对着方子往陶罐里放药材。
白泽的方子中有许多珍贵灵药,是下界见也见不着的,叶淮不认得,只能去求程让。
好在程让大度,一听他的来意,当即表示“来去山派的药库随便拿”,才让叶淮寻寻觅觅将药材找了个全。
叶淮仔细地择出最新鲜的草叶,用杵臼一下一下捣成药泥,药材混合后的刺激气味呛得他咳嗽不止,叶淮心里却很高兴。
只要服下这碗药,师尊就能醒来。
等师尊醒了,他一定要好好修炼,成为最强的剑修,得道登神,不让师尊失望。
“呵。”
耳畔蓦地落入一声冷笑。
叶淮瞬间抬起头,眼瞳缩成一条警惕的竖线。
一个穿着来去山派制服的修士走了进来,他的脸上有一道狰狞伤疤,横卧了半张面颊,完好的另半张脸很是普通,叶淮没什么印象。
“这个方子还差最后一味药,”他从怀里摸出一本典籍样的书册,“如果没有这味药,你师尊永远不会醒来。”
叶淮心中一凛,不接,将陶罐护在怀里:“你是什么人?”
伤疤脸却好像搭理他也懒得,直接将书册往地上一丢,啪嗒一声。
这是赤.裸裸的羞辱,但叶淮无暇顾及。
书册落地,书页无风自动,像是提前被人翻阅过,停留在其中压痕极重的一页。
叶淮下意识低下头,他虽然不识字,却能意识到书上的文字很是诡异,不像现世使用的语言,就连字形也是颠倒的。
但他就是看懂了。
无需辨认,无需识记,好像镌刻在灵魂中,生来就应当读懂。
“麒麟心血入药,生死肉骨,回生起死...”
叶淮入神地读着,全然没察觉到伤疤脸是何时离开,眼眸中鎏金闪烁,像二十八星宿流转,瞳仁不断缩小,最终化作完全兽类的模样。
叶淮将目光投向陶罐,名贵的灵药泡在一起,好像在争抢主动权般,气息刺鼻而浓烈。
不够,这样远远不够,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对他说,这样救不了他。
他是江荼,不是其他什么可有可无的人,是你的师尊,是你这辈子能得到的唯一的温暖。
去吧,叶淮,你知道该怎么做,不是么?
心中的声音循循善诱,叶淮说不准自己是被说服了,还是本来就下定了决心。
书上说,麒麟心血贯通心脏、舌、喉与四肢,需萃满九九八十一滴,方可入药,少多一滴都无用。
叶淮将这本写满诡异文字的书册藏进怀里,缓缓抽出骨剑。
黑袍人说他不配握这把剑。
可江荼将剑抢回来后,仍第一时间把剑给了他。
“师尊...”小少年抿着唇,没有片刻犹豫,利刃切入掌心,重重一割!
鲜血泼洒而下,注入陶罐中。
叶淮忍着疼痛默数:“一、二...”
他数得很认真,血一滴一滴,随着稚嫩嗓音的默数,浇灌药材,将灵药糅合在一起,此消彼长的浓烈气味消散了,却也没有血腥味,就像一池清水,无声无味。
“...五十九、六十、六十一...”
小少年的唇瓣也因失血而变得苍白,他有一些眼花,晃了晃脑袋,继续数着。
每一个数字都变得格外漫长,叶淮的手臂剧烈颤抖起来,让他不得不用另一只手托住,才没有软在身侧。
“...七十九、八十、八十一。”
最后一滴麒麟心血入药,叶淮迅速将手掌远离陶罐,生怕再多漏一滴进去。
他迫不及待地抱起陶罐,踮起脚,将陶罐放在火上煎煮,手掌在罐身上留下一个血糊糊的爪印。
叶淮一眨不眨盯着陶罐,喃喃自语:
“师尊,我要成为配得上这把剑的人。”

六月飞雪,天生异象。
冰冷雪花落在江荼肩头,顷刻便被烈日晒化, 分不清是雪还是血的液体打湿长发, 黏糊糊贴着脊背,如赤练的毒蛇向上攀爬, 激起寒意阵阵。
江荼艰难地喘息着。
他的双手在锁链撕扯下绷得笔直,铁链穿锁骨而过,整个人高架在半空,脱水让唇瓣干裂皴皱,没有一点血色。
江荼本能地发出一声呻.吟:“...”
下一瞬。
飞雪与烈日都远去, 江荼的眼睫在昏迷中剧烈颤动几下, 缓缓睁开眼睛。
苏醒的刹那他就清醒了过来,不允许自己展现出哪怕分秒的恍惚。
窗外阳光太亮,晃得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片刻, 这才转眸看向身旁。
床边没有人,不远处倒是有一个托着脑袋打瞌睡的金发青年。
江荼微蹙起眉, 撑着床榻缓缓坐起:“白泽?”
他眼花了?白泽怎么会在这里?
那厢白泽脑袋一滑险些栽倒,揉了揉眼睛便是惊喜出声:“江荼!你终于醒了!”
“你知道你睡了多久么?”他从椅子上跳起,坐得腿麻,一瘸一拐扑到江荼床边,“我的好阎王...”
不是眼花。江荼眼皮突突直跳,打断他的哀嚎,顺便给房间里上了一道泯音结界:“...我睡了多久?”
白泽比了一个数字七:“七天, 整整七天。”
江荼一愕。
竟睡了这么久?
他只记得昏迷前的剧痛,来自灵魂而非肉身, 从根源处要将他一劈为二,换作以往江荼一定会选择忍耐,但这次身体本能地选择了沉睡,因为只有这样才能将剧痛隔绝在外。
哦,江荼明白白泽为什么会在这里了,掀起眸子:“说说吧,白泽,我身上出了什么问题?”
白泽紧张地吞咽一下:“没什么大不了,就是...”
江荼微微一笑,空气温度却骤降:“说实话。”
他没有说撒谎的后果,但白泽的背上已经冷汗津津。
此刻他好像不在阳间,而是被江荼一脚踹回了地府,五花大绑跪在阎王殿内。
白泽总算明白为什么那些恶鬼宁肯魂飞魄散也不想被拖去阎王殿受审,连他都想直接给江荼跪了。
白泽嘟囔着道:“你这一千年阎王真是没白当...”
连一个抬眸都充满上位者的肃杀。
江荼:“别转移话题。”
他见白泽这不自然的样子就知道白泽心里虚,实际上江荼自己也察觉到了不对,白泽确实让他避免接触浊息,但比起阻拦更像是提醒。
起初江荼以为是这具身体修为过低,接触浊息太久容易异化,所以修补天河结界前一直避免与鬼兽接触,能不动用灵力就不动用灵力。
但反噬来得比上次解决千瓣莲佛还要猛烈,突破了肉身边界,直抵灵魂深处。
“不是这具身体不行,”江荼语气很肯定,“而是我的灵魂出了问题吧。”
白泽的脑袋都快埋到床底下去了,声音里透着浓浓心虚:“是的,江荼,这毕竟不是你原装的身体,而是一具处理过的尸体...浊息会更轻易地影响你的灵魂,同时加速身体的腐败。”
江荼问:“一开始为什么不说?”
白泽将手指插.入发间:“实话和你说吧,我们没想到浊息会对你产生这么大的影响...远超出正常范围,本来我们不想让你束手束脚,打算查明了再告诉你...”
江荼了然:“什么也没查到。”
白泽长叹一声:“你说但凡是在苍生道中存在过的人,别说是一千年,就是一万年前都会留下痕迹,你怎么就像被抹去...”
他自觉失言,小心翼翼地看江荼脸色:“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
江荼摇摇头,对这个结果接受良好,转而审视着自己的手心手背:“无妨,所以我现在已经开始腐败了?”
白泽哆嗦了一下,江荼突然的冷幽默让他如同置身寒冰地狱:“不是皮囊腐烂...你理解成寿元就好了,本来这具身体再怎么样也能撑一百年...”
“现在最多也就五十年了。”
五十年。
江荼在地府中太久,一天就是阳间一年,五十年于他弹指一挥;
对结丹永葆青春的修士来说,五十年也无足轻重;
但对凡人不一样,乱世中的五十年是多少凡人一生的长度。
“够用了,”江荼道,“尽快让叶淮登神,能救更多人。”
白泽一惊:“江荼,你怎开始为凡人考虑了?”
江荼淡淡瞥他一眼:“还有什么事?”
“自是叶淮命盘的事情,”白泽瞬间不再纠结,又兴冲冲地道,“他的命盘又变了,虽然变得不多,不足以动卦象,我想这一来是因为你们还没有正式拜师,二来是叶淮年纪还小...但至少证明我们路走对了。”
“我想了想,我在你身边,方便你时刻掌握命盘动向,这不就请了宋衡的旨意,上来陪你了么。怎么样江荼,是不是很感动?”
江荼敷衍着嗯了两声:“感动。怎么不见叶淮?”
他还记得自己晕倒前,没来得及给这小东西治伤,虽然白泽精通医术,但他没亲眼见到人,还是有些不放心。
白泽啧啧称奇:“才跟我说了多久话,你就急着找你那小徒弟了?他给你煎药去了。”
江荼有些意外:“你让他去煎药?”
白泽一脸无语:“你这什么表情,我可没有压榨童工,是他自己,一定要亲自看着药才安心...还有你身上这件衣服。”
江荼低头,这才察觉自己已经穿上一套崭新的素白里衣,布料柔软如蚕,轻薄带有温热。
白泽道:“就连给你换衣服,也是我求爷爷告奶奶一样跟他提了几次,他才答应让我碰你,换衣服时还要站在旁边看着我,生怕我对你做什么似的...”
“我说你啊,江荼,你养狗真是有一套,要不是我知道叶淮的身份,差点以为是小黑成了精呢。”
小黑是江荼阎王府里养的黑狗,江荼眼前浮现出叶淮湿漉漉的眼睛,一哂:“至少叶淮没见着你就咬。”
白泽“嘿嘿”乐:“那是不咬,不仅不咬,还叫我医仙呢。”
乐完,白泽的神情又有些低落,半晌抬手拍了拍江荼的肩膀:“叶淮到底是要杀师证道的,你有没有想过,你这样宠他,他日后该怎么...”
江荼心想我哪里宠他?耳边适时听到有脚步声响。
他迎着小少年激动又紧张的目光,朝他轻轻微笑了一下,声音却冷漠至极:“他动不了手,我可以帮他。”
谁说杀师证道一定要本人主动?
下一秒,泯音结界散开,将白泽所有话语都堵在喉间。
白泽欲言又止地叹了口气,识趣地将时间留给师徒二人。
白泽走后,小少年端着一碗还冒热气的汤药,眼巴巴地望着江荼。
江荼冲他招招手:“过来。”
叶淮小心地将药碗放好,快步扑到江荼床边。
江荼又拍拍床榻,叶淮将掌心黑灰在身上擦干净,这才跨上床,小狗一样蹭到江荼身边:“师尊,你醒了...”
江荼捏住他的下巴,往上一抬,左右端详。
七天没见,叶淮瘦了一圈,眼眶下是乌青,眼皮却是肿的,漂亮的琥珀眸子像个核桃仁,也不知道偷偷哭了几回。
江荼又看他的衣服,也是脏兮兮的,血污变成深褐色,像在泥地里打过滚。
江荼摁了他的眼皮一下:“怎么不把衣服换了?”
七天,都腌入味了,这让人闹心的小东西。
叶淮眯起眼睛,他对江荼的抚摸已到了享受的地步:“我...”
江荼继续给叶淮揉眼皮,这肿泡眼他怎么看怎么不顺眼:“好了,说吧。”
叶淮的眼皮剧烈颤动,片刻,一行湿热液体就这么灌入江荼掌心。
小少年抬手搂住江荼的手腕,脸颊也贴上掌心,一下一下依赖地蹭着,眼泪稀里哗啦流了江荼满手。
偏偏江荼看他这可怜模样,还真狠不下去心把手抽走,只能忍着黏糊糊的触感,反过来揉他的脸颊安抚:“不哭了,不哭了。”
叶淮抽抽噎噎:“我、我不想换衣服...因为、因为...”
江荼面对叶淮时耐心颇好:“因为?”
叶淮呜呜咽咽:“因为衣服上...有师尊的味道...”
有师尊的味道,所以不想脱。
江荼唇角抽搐一下,心说这是什么傻乎乎的理由,实在很难理解,但看小少年说得认真,心里竟生出股不清不楚的感觉。
江荼想了想,小黑缠着自己又舔又蹭的时候,他也不觉得讨厌,甚至觉得哼哼唧唧的,还有点可爱。
现在对叶淮应该也是这种感觉。
他软了语气,捏叶淮坠在眼睫毛上的泪珠子:“那你现在可以换了,待会去换一件衣服。”
又问:“身上的伤怎么样了?”
他昏迷前没来得及帮叶淮完全治好伤势,虽说白泽看了也不会不管,但他既已是“师尊”,自然应该多关心一下。
叶淮果然很感动:“已经好了,白泽大人替我治好了,师尊,您呢?您还难不难受...啊!您的药还没喝...”
他说着就要跳下床去拿药,江荼却眼尖地看到了什么,捉住小狗爪子一攥,柳叶眼眯起:“手怎么了?”
叶淮一抖,掌心摊开,露出一道结了痂的伤疤。
这疤颜色极深,抚摸起来粗粝不已,可见伤口嵌入皮肉深层,不是简单擦伤。
而是什么锋利之物划出的伤口。
叶淮低下了头:“...我不小心,打碎了药罐,想捡的时候,被划了一下。”
“流了很多血...”
江荼一时沉默,被笨到说不出话。
很不合理,但如果是眼前这个吃饭都用爪子的小东西,似乎又合理了起来。
江荼决定不再纠结,双指并拢从伤痕的一头抚到另一头,灵力便将这道伤痕彻底治愈,只留光洁白嫩的皮肉。
叶淮傻愣愣的:“多谢师尊。”
江荼颔首:“还有哪里伤着没有?”
叶淮自幼险象环生,对生活品质没有任何要求,江荼怕他对受伤也不在意,这才过问一句。
叶淮擦掉眼角的小珍珠:“没有了,没有了。”
江荼便收回手:“好,程让给你准备新衣服了没有?”
叶淮小幅度点头,干净衣服在桌上搁了七天七夜,他一直没顾上穿。
江荼揉揉他的脑袋:“去换上。我还欠你一场正式的拜师仪式,等你换好衣服,我们去见程让。”
毕竟白泽特意提到了拜师礼,而江荼记得来去山派的拜师典仪就在最近操办。
正好物尽其用。
他提这一句纯粹是出于尽快促成命盘变动的目的,却不经意重重撩拨了叶淮的心弦。
小少年能够跟着江荼修行就很满足,从未想到江荼会如此重视他们的师徒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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