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死!”
气氛僵持了数秒,郦黎终于开口了。
尽管浑身杀气四溢,季默仍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听从命令,反手归剑入鞘,重新退到郦黎身后,像一条忠心耿耿的恶犬,手掌按在剑柄上,冰冷的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陆舫。
郦黎抬眼看向陆舫,叹了一口气,说:“你说的这些,朕都清楚。”
陆舫这回是真的有些惊讶了。
他微微睁大眼睛问道:“当真?陛下不生臣的气吗?”
“有什么可气的呢,”郦黎无奈一笑,“若不是投胎在帝王家,你以为朕愿意当皇帝?”
安竹惶恐地叫了一声:“陛下!”
“不必劝我,我今天只想和陆爱卿说说心里话。”郦黎认真看着陆舫的眼睛,“朕从未有治理国家的经验,所以还望先生不吝赐教,助我一臂之力。”
陆舫短促地笑了一声,目光复杂:“陛下这般礼贤下士,倒叫臣惶恐得不知如何是好了。”
郦黎心道,还不是因为你一看就是那种刺头但牛逼的顶尖智囊,不然他还费那么大劲儿干嘛。
“话说陆仆射可有字?朕老是陆仆射陆仆射的叫着,感觉有些太生疏了,”郦黎有心想换个轻松点的话题,于是语气轻快地问道,“还有季卿也是,你都在朕身边护卫这么多天了,朕竟然忘记了问你的表字,实在不该。”
安竹他没问,因为安竹打小就进了宫,肯定没有表字。
陆舫:“臣表字元善。”
郦黎笑道:“陆元善,好名字。季卿呢?”
季默垂眸,片刻后道:“臣的表字是自己取的,叫铭仇。寓意血海深仇,刻骨难忘。”
“但现在你已经亲手报了仇,是时候往前看了,”郦黎觉得这两个字不太吉利,便主张道,“朕给你换一个表字如何?”
“全凭陛下做主。”
“那就叫……”郦黎脱口而出,“英侠吧,季英侠。英者千古,侠肝义胆,这个表字才配得上季卿你。”
季默一瞬间像是失去了全部言语,他攥紧剑柄,定定地看着郦黎。
半晌,才哑声问道:“陛下让我担任锦衣卫指挥使,难道不是想让我成为一把藏锋暗剑吗?何来的侠肝义胆之说?”
他其实已经做好了手染无辜鲜血的准备。
但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主公还是陛下,季默竟一时分辨不清了。
“朕从前曾听闻一句话,”郦黎与他对视,黑色的眼眸清澈见底,“侠之大者,为国为民。朕向你承诺,永远不会把锦衣卫用于弄权乱政、大兴冤狱,季卿你一身武艺肝胆,以及手中利剑,是为了天下苍生而执,并非为朕。”
刹那间,季默如轰雷掣电,郦黎这番话在他脑海里转了一圈,竟像从自己肺腑里掏出来的一样。
“好!”
陆舫震声道:“好一个侠之大者,为国为民!”
他突然把手炉放到一边,一撩裙摆跪在了郦黎面前,姿态虽然十分不雅,却是十二分的真心:
“臣陆舫,愿肝脑涂地,誓死效忠陛下!”
郦黎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刚欲说些什么,忽然偏开头,尴尬道:“朕很高兴你如此说,但是元善啊……”
陆舫疑惑抬头,看到陛下一脸惨不忍睹地指了指他的胸口——这件粉色宫娥服虽大,也不知沈江是从哪里找来的,但陆舫毕竟是个大男人,胸前一马平川,加之换衣的时候又匆匆忙忙……
以致于郦黎从上往下看的时候,直接一览无余。
陆舫拢好衣襟,淡定起身:“臣失礼,先告辞了。”
只是离去时,身形颇为狼狈,耳根也是通红的。
季默飞快丢下一句:“臣送陆大人出宫。”也连忙转身跟上,背影颇有几分相似的慌张意味。
郦黎憋了半天,等两人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中,他终于绷不住了,坐在凉亭里,捂着肚子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东倒西歪,眼角带泪,像是憋了许久,难得酣畅淋漓地放纵了一回。
等好不容易笑完了,安竹期期艾艾地走上前来,眼含期待地问道:“陛下,也能给奴婢起一个字吗?奴婢也想要。”
郦黎顿时笑不出来了。
不仅笑不出来,还有点儿头大——自己肚子里就那点墨水,可不能被人发现老底了。
他随口道:“等你立功了,朕就给你起一个。”
闻言,安竹露出了纠结的神色,但郦黎暂时顾不上他了。
因为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好像也没有表字。
虽然说皇帝一般也不需要表字,因为根本没人敢喊……但是他不一样啊。
他还有个好哥们!
郦黎赶紧回了书房,在圣散子的药方后又添上了几句。
七日后,他收到了霍琮的回信。
这次的信很短,还附赠了一个绣工精致的小福囊。
沉甸甸的,大概有婴儿拳头大小。
福囊正面绣着山河日月,反面则是“平安康乐”四字,字迹清秀娟丽却不失风骨。
郦黎觉得这福囊应该不是霍琮亲自绣的,他哥们可没有这么好的绣工。
他展开信看了起来,高兴地发现圣散子药方果然起了效用。
甚至可以说,治疗效果颇佳。
除了使病人缓解康复外,药方的出现也给当地百姓吃了一记定心丸,原本在瘟疫最严重的地带,连白天街道上都闭门锁户,经济大有一蹶不振之势,现在有了治愈的希望,很多商户和百姓都渐渐开始恢复正常的生产生活了。
这个福囊,就是当地最好的绣娘织的。
绣娘的母亲重病卧床多日,正是因为服用圣散子,身体才日渐好转。
为了报答郦黎的救母之恩,她在家中点灯熬油,赶工一天一夜,才绣成了这枚平安福囊。
霍琮说,那位绣娘告诉我,希望恩公能把福囊随身携带,上天有德,一定会保佑恩公一生顺遂,平安康乐,然后又苦苦央求我告诉她你的名字。
我不敢告诉他你的真名,正好,你让我为你取个表字,我便当场想了一个名字告诉她,她欢天喜地的回去了。
当地很多百姓都对你感激涕零,我一直对外说圣散子药方是天人所赐,但自打那天之后,他们都在家里为你立了长生牌位,牌位上写着我为你取的名字。
看到这里时,郦黎恨不得抓着霍琮的肩膀摇晃:说了半天,你倒是讲到底取了什么名字啊!平白吊人胃口好玩吗?
他抓心挠肺地继续往下看。
还好,霍琮没继续吊他胃口。
他在信的末尾处写道,福囊里面还有一样东西,记得打开,是送给你的礼物。
郦黎眨了眨眼睛,好奇地拆开福囊,发现里面是一枚用上好玉料雕刻的玉琮。
上面刻着两个银钩铁画的字迹——
郦黎爱不释手地把玩了许久。
他很喜欢这个表字,也喜欢这枚琳琅温润的玉琮。
本打算把这枚玉琮和之前霍琮的来信一起放进匣子里收好,但想了想,他还是把它重新装回了福囊,贴身放在了怀中。
郦天明,真是个好名字。
但同时,郦黎也开始发愁另一件事:
回礼的话,他该送霍琮什么好呢?
送礼物这件事情,有时候也需要灵感加成。
郦黎暂时没想好要送霍琮什么,在宫中挑了好几件宝贝,都觉得不满意。
要么太花哨,要么太朴素,都不符合他哥们的气质。
于是他干脆就把这事放到了一边,等哪天找到好的了,再送也不迟。
自上次会面后,整整一个星期,郦黎都没再从陆舫那里听到任何消息。
与此同时,朝中有关罗登死亡的谣言却甚嚣尘上。
有人说他是被严弥严刑拷打而死,有人说他是被刺客复仇杀死,甚至还有人煞有其事地说,罗登是被恶鬼索命,墙上的血字也并非他自己写的,而是死后怨魂附体,一笔一划沾着仇人鲜血写下的。
郦黎听到这番言论时,不禁好笑:
虽然脑洞很大,但从某种角度讲,他们其实猜中了部分真相。
严弥本人却对这类流言深恶痛绝。
——罗登惨死是大快人心,那一手提拔起罗登的他,又算哪门子事?
他一面命人去探查谣言的来源,势必要狠狠打压遏制这股不正之风;一面又因为心中有鬼,夜夜难以入眠,对身边人疑神疑鬼、动辄便因为一点小事大发雷霆。
某一天晚上,严弥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了罗登,还有那些被他处死的大臣和皇室宗亲们,他们流着血泪对他说,严弥,你的寿元将至,我们很快就会在黄泉相见了。
严弥骇然大叫一声,从梦中惊醒。
醒来他只觉得头晕目眩,燥热口干,许久都未能缓过神来。
自那天之后,他白日里便出现了视物模糊、手脚麻木的症状。
——而这些,都印证了李臻之前的“预言”。
于是严弥对李臻愈发深信不疑。
他不仅更加频繁地去找李臻,赐予对方更多财宝,还把每日嗑丹药的次数从一次变成了两次。
“看来再过不久就可以抬走了。”
听闻这个消息后,郦黎开始美滋滋地在宫中算日子。
视网膜病变是糖尿病中后期患者才会出现的症状,连现代医学也难以完全治愈,只能尽可能地延缓病情发展。
有他这个“神医”在,严弥肯定能药到病危。
虽然季默有提醒过,严弥如此厚待李臻,他可能会生出反心,但郦黎并不担心李臻会告密。
他派沈江到相国府,可不仅仅是用来传递消息的。
沈江伶人出身,不会半点武功,八面玲珑、刺探情报却是一把好手,嘴甜心狠,做事果决,是个干情报工作的好料子。
不过沈江本人对李臻也全无好感,经常给郦黎打小报告,说这牛鼻子道士野心甚大,曾在闲聊时透露过自己有意国师之位。
郦黎觉得国师这个名号听起来就像昏君配置,但不妨碍他用这个名头当鱼饵,激励李臻再接再厉,努力忽悠。
争取把严弥忽悠瘸了,小病变大病,大病变绝症。
“沈江还在密信中说,自罗登死后,相国府上的守备森严了许多,出入必有死士护卫相随,”季默禀报道,目露不屑之意,“严弥老贼已经越活越胆小了。”
郦黎叹道:“这对咱们来说是好事啊。”
如果不是严弥麾下大部分军队都驻扎在函谷关,防范关外藩王兵变,现在京城早就被包围成铁桶一只了。
“城门那边的情况如何?”郦黎又问道。
他都想好了,只要霍琮兵临城下,甭管大臣们怎么说,他这个当皇帝的肯定第一时间献城投降,把那硌屁股的龙椅让给他哥们坐去。
到时候把龙袍一脱,他立马加入反贼阵营,再给他哥们来一套君权神授奉天承运乐不思蜀,让霍琮养他一辈子……
多么美好的亡国之君生活啊。
郦黎露出了迷之笑容,却听季默愧疚道:“严弥对城门的管控颇严,不仅设置门禁,稽查出入,且城门校尉基本都是其身边亲信。陛下恕罪,臣暂时找不到安插人手的机会。”
郦黎冉冉升起的幻想泡沫瞬间破灭。
他皱眉道:“那使银钱收买呢?也不行吗?”
季默摇了摇头:“他们不是不收,而是只认那些在城中有铺面房契的商贩,或者熟人。”
见郦黎神情失落,季默心中一紧,立刻半跪在地道:“陛下,求再给臣一段时间,臣只要……臣只需七日,七日之内,臣必定会解决此事!”
“朕给你一个月的时间,此事不急于一时。”郦黎收敛心神,笑了笑说道,“但英侠你记住,以后在朕面前别动不动就跪,听到没?”
“……是。”
正说着,安竹从外面一路小跑过来。
他绕过季默,仿佛压根儿没瞧见这号人一样,目不斜视地走到郦黎身旁,附耳低声说了两句话。
郦黎的眼睛瞬间亮了:“太好了!安竹,这件事要是成了,朕记你头功!”
“多谢陛下!”
安竹喜不自禁,得意地看着季默。
季默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收回目光问道:“陛下有何喜事?”
郦黎有些惊讶,没想到季默会主动询问,但也很好脾气地回答了:“匠人们把朕需要的工具器材都打造好了,正好,英侠你也陪朕一起去看看吧。”
季默不知道陛下要做什么,却也没有多问,只是依言跟在了他身后。
安竹暗暗咬牙,赶紧加快脚步跟上。
居然能让陛下直接称呼其表字……这个死人脸运气也太好了!
几人心思各异地来到了目的地。
为了制作青霉素,郦黎专门招了一帮民间的能工巧匠,在后花园里开辟了一块地盘供他们使用。
等地方收拾出来后,出于好玩,他还叫人在门口树了一块“皇家第一科学院”的牌子。
严弥自然也是知道这件事的。
但是和上次一样,被他当做是小孩子过家家,自动忽略过去了。
“陛下,这些东西究竟有什么用处?”
安竹以袖掩鼻,皱着眉头看着被匠人们“养”在培养液里的青霉,心想都生霉了,为什么不丢掉,还要特地养起来?
郦黎:“你不懂,这可是宝贝啊。”
安竹一脸的不信。
郦黎笑了笑,也没有过多解释。
青霉素放在古代确实是大杀器,但他现在还不确定,光靠这些简陋器材能不能制作成功。
而且传说中古代穿越者必备的制备青霉素技能,在上辈子学医的郦黎看来,其实有一个相当致命的bug:
——用土法制作出来的青霉素,根本无法判断究竟是能作为抗生素使用的青霉素,还是有毒的展青霉素。*
如果提取出的青霉素内掺杂了大量的展青霉素,那就不是救人了,是在送人。
如果医生多在病人家呆几天,说不定还能赶上头七吃席。
为了防止这种情况出现,郦黎叫安竹收集来的霉物,全部都是展青霉素相对生长较少的发霉柑橘。
并且,他还用培养液多培养了两代菌种,将不同的菌种分离提取,挑选出其中偏青色的,再进行进一步的制作。*
就算是这样,郦黎也还不放心。
他打算先在动物身上实验,确保存活率之后,再在人身上做皮试,最后才是临床应用的阶段。
这是学医必备的职业素养!
忙碌的间隙,他随口问季默和安竹:“如果我说,一旦我做的这个东西成功了,不仅能够在战场上活人无数,还能把景朝士兵的平均寿命至少提升十年以上,你二人觉得如何?”
安竹还好,他并未见识过真正的战场。
但季默见过。
积尸草木腥,血流川原丹。那种惨烈至极的景象,只要看上一眼,就会成为普通人一辈子的梦魇。
他的手指猛地颤抖了一下,下意识握紧了剑柄,“陛下可是在说笑?”
“朕何时欺骗过你?”郦黎挑眉笑道。
青霉素在二战时,可是拯救了上亿人的性命,把全球人类平均寿命都提升了十五年!
这样看来,他说得还算保守了呢。
他下意识想把双手插.进白大褂的口袋里,以显示自己的专业水平,但等摸了一下才想起来,自己现在穿的是龙袍,根本没有口袋,只好悻悻放下。
“若真能如此……”
季默的声线颤抖,郦黎注意到他似乎下意识想跪下给自己行大礼,但半途又止住了动作,转而向他深深躬身作揖。
“臣恳请陛下,将此神物赐予万民,臣宁愿糜躯碎首,万死——”
“呸!去!去!”
郦黎气得直啐他:“有事没事就万死万死的,你有几条命能万死?小心乌鸦嘴成真!”
季默很想说陛下,这只是一个形容,还是他跟前朝那些满口之乎者也大道理的朝臣们学的。
而且他也确实没有半分虚言,郦黎如果现在下令叫他去死,他绝不会有半分犹豫。只是……
他轻轻叹了一口气,直起身看着没好脸色的郦黎,那张一贯不苟言笑、被安竹背后诽谤是“死人脸”的面孔上,也多出了一丝淡淡的笑意。
“陛下,”他发自内心地说,“臣此生做的最对的两件事,一件是跟随了主公,第二件,就是为您效命。”
希望你们永远不会有反目的那一天。
郦黎没听出季默的潜台词,但就算知道了,他也会觉得好笑——他巴不得让霍琮来当这个皇帝呢,还反目?
他和霍琮唯一可能反目的理由,就是他想当对方爸爸!
当然公开场合册封太上皇就不必了,私底下叫两声,满足一下他小小的虚荣心就行。
郦黎哼笑一声,不无得意道:“我和你家主公,那是天作之合,心有灵犀。”
季默呆了一秒,没反应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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