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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不等他说完,陆舫就大步越过他,迫不及待地奔向了屋外。
“解游云!你怎么来了?”在门口,陆舫果然看到了那张熟悉的俊朗面孔,但下一秒他就猛地停下了脚步,失声道,“你的腿,怎么会……!?”
郦黎还没跟他讲述过解望和乌斯的纠葛,以及解望如今早已不良于行的事情,因此陆舫只知道这位好友跑到了霍琮手下当幕僚,还想把他挖过去继续当同僚。
陆舫对解望的记忆,仍停留在对方大婚迎娶娇妻那天。他还经常在信中调侃解望是不是已经妻妾子女成群了,酸溜溜地挤兑两句话,说人生赢家不过如此云云。
解望一次都没反驳过。
但他经常会在信里询问陆舫打算什么时候与那位义勇双全的莫姑娘成婚,狠狠扎一波陆舫陆大人的小心脏。
可能是冬日阳光刺眼的原因,解望的脸色显得微微苍白病气,听到陆舫的声音,他抬起头,噙着淡淡的笑意冲陆舫颔首:“元善,好久不见了。”
“你、你……”
陆舫走到他面前,许久说不出话来,只是狠狠咬着下唇。
“不必挂怀,我很满意自己现在的状态,”解望洒脱一笑,“怎么,不请我进去吗?”
陆舫这才恍然醒悟,“来人,上茶!”
他亲自把解望推进了府中,又为解望斟了一杯热茶,等看到解望一杯茶下肚,那张被寒风吹得霜白的脸颊微微恢复了些许血色,陆舫打结的眉头这才稍稍放松了些许。
他很想问问解望是怎么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的,但陆舫默了片刻,只是问道:“你突然来京城,是为了你家主公来找陛下的吗?”
解望放下茶杯,也不和他兜圈子,直截了当道:“我知道陛下不在皇宫中,也不在京城。”
陆舫:“……哦,是吗?”
“看来元善你也找到了愿意为之效命一生的对象,”解望并没有介意他的打马虎眼,相反十分欣慰地笑了起来,“万幸,那人是陛下。”
“我知道陛下目前正和主公在一起,”他继续说道,“不瞒你说,正是主公让我来京城的。”
“你一个人?”陆舫下意识道,“可你不是他最器重的谋士吗!青州那边如果没有你帮着参谋,光靠霍琮一个人怎么……可能……”
说到一半他就闭上了嘴巴,因为陆舫想起了自家不省心的陛下现在也在青州。
想到这里,他注视着解望的目光不由得又增添了一丝同情:很好,同为天涯沦落人。
他和解游云两人,都是为了不省心上司擦屁股的牛马。
解望摇了摇头,倒是没有陆舫那么多感慨:“相比起主公那边,京城更需要我。”
“我们在樊王军中的眼线传来情报,樊王已经下令,准备拔营调转方向,剑指京城了。”
听到这个消息,陆舫不禁坐直了身体,但却并不多么吃惊,只是沉声道:“我就知道。如果我是他手下的谋士,也一定会建议樊王这么做。”
“听说你叫人开仓放粮,现在天安仓的库存还有多少?”
“不足三分之一。”
“再放两日,剩下的,宁可一把火烧掉,也别留给樊王的军队。”
陆舫露出了心疼到扭曲的神色,但他也明白解望的判断是正确的:“我知道。不过你来就是为了提醒我这个?不应该吧。”
这种小事,飞鸽传信就是了,哪里值得解望这样的谋士亲自跑一趟。
解望低着头,盯着空荡荡的白瓷杯底,许久后,缓缓吐出一口气。
“其实我来京城,还带来了一样东西。”
“什么?”
“圣旨。”
陆舫下意识想说“陛下有什么旨意我不知道”,随即立刻反应过来,“你是说你家主公自己写的圣旨!?”
他是为数不多知道郦黎对于霍琮究竟有多信任的人,尽管陆舫再三告诫过郦黎人心易变,保不准哪天霍琮的野心膨胀了,就会拿着御玺想要当个皇帝玩玩。
但郦黎只用一句话就堵住了他的后续全部劝说:“朕早就跟他商量过,可惜怎么说他都不干,朕没办法啊。”
陆舫一面想着这俩人真是天生一对,堪称天底下亭亭玉立的两支奇葩,一面慎重问道:“圣旨的内容是什么?”
“若是匈奴南下,召季将军率军回京,解京城之围。”
陆舫的脸色瞬间变了。
“情况已经坏到这个地步了吗!?”
解望淡淡道:“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舫不是没想过,樊王这么多年来,以孔雀税等名目在藩地大肆敛财,又往大景各个地方不断安插自己的暗探人手,即使现在对方占领的地方不算广,真要消灭起来,绝对是比通王棘手数倍的硬茬子;
但他还是低估了对方这么多年在大景境内外的“深耕”——今年匈奴可没有白灾,甚至因为与雁门的茶叶贸易,说不准还能过上一个丰年。
在这种情况下,匈奴人居然会愿意配合樊王,南下进攻中原……
“你可知道,樊王给了他们什么好处?”
陆舫捏着拳头,眼神犀利地问道。
解望轻轻摇头。
“我不知道,”解望低声道,“但或许有一个人会知道。”
“你是说……乌斯?”陆舫拧起眉毛,“他最近都不见人影,也不知道陛下究竟跟他达成了什么交易,听说本来人都半死不活了,不仅出手救治了他的伤势,还允许他在皇宫内到处乱跑。”
解望捏着茶杯的手微微一僵。
“他受了重伤?何时的事?”
陆舫看着他,忽然有种想要叹气的冲动。
其实他很想问一声解望:
老友啊,你可知道你现在的表情,就与当初陛下听闻霍琮出事时一模一样?

“他具体是怎么受伤的,我也不太清楚。”陆舫说。
“我只听说,乌斯那天是单枪匹马来的京城,执意要求单独见陛下,如果你想知道背后缘由,怕是只能当面问他了。”
解望沉默了一会儿,并没有提出要见乌斯的请求,转而语气如常地问道:“京城布防图在哪儿?”
陆舫挑眉,心道这个话题转移的可够生硬的。
但他没点明,不答反问道:“怎么,你终于想通了,准备回来当京官了?先说好啊,你要是进工部的话我可就是你上司了,谁叫你当初说辞官就辞官,潇洒得很呢。”
“好叫你知道,我现在已经是官身了。”解望微微一笑,“主公向陛下为我谋了个官职,我现在是彭城太守。”
陆舫:“…………”
“这不公平!”他嚷嚷道,“陛下太惯你们了!连太守之位都说给就给!”
但陆舫也明白,以解望的才华,别说太守了,就连州牧也是当得的,所以也就是作玩笑之语随口一说。
解望跟他当过几年同窗,也清楚陆舫就是个口无遮拦的性格,对这番言论自然也是一笑了之,“不过是太守而已,哪里比得上六部尚书之一?元善折煞我了。”
“可别,你说得我浑身发毛,”陆舫夸张地搓了搓胳膊,又追问道,“那你可知道你家主公的状况?陛下可有说过何时回京?”
现在最重要的已经不是匈奴和樊王可能联手了,是这两方联手,最关键的皇帝却不在京城坐镇!
这要是真打起来了,满朝文武吵着要见皇帝,结果发现郦黎人不见了……陆舫光是想想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今日之祸,我就不该揽下这桩差事!”他悔不当初,拍着大腿长吁短叹道,“亡国之相啊亡国之相,可惜被陛下忽悠上了贼船,如今天下人都知道我陆元善是铁板钉钉的忠臣了,这要是城破了,樊王肯定第一个拿我祭旗!”
解望笑问道:“你难道不是吗?”
“这个也说不好,”陆舫一本正经道,“说不定到时候我还真就贪生怕死,见机不妙直接献城投降了呢。”
“你陆元善不会。”解望用笃定的语气说道,“陛下对你有赏识之恩,莫姑娘的事情,背后应该也有陛下的手笔吧?用自己的名声成全你们这对有情人的姻缘,光凭这一点,你陆元善就一定会为了陛下、为了大景甘愿肝脑涂地。”
“就算六部大臣都降了,你陆元善也一定是战死殉国的那一位。”
“行了行了,别把我说得这么伟大。”
陆舫老脸一红,赶紧打断他的话,“既然你现在是彭城太守,那来京述职再正常不过,这段时日你就住在我的尚书府吧,我叫下面人给你收拾间客房,或者你我许久不见,抵足而眠秉烛夜谈也可——”
“大可不必。”解望微笑道,“望住客房即可。”
“……好吧。”
陆舫站起身,轻快道:“我先去兵部侍郎和穆将军那边转一圈,晚上回来再跟你讨论作战计划。正好,顺便给他们提个醒,免得穆老将军天天因为天安仓放粮的事情对我吹胡子瞪眼。”
京城布防图是机要中的机要,除了郦黎外,全天下有资格查看这张图的人不超过五指之数。
解望虽然是霍琮最信任的谋士,但他的官职只是彭城太守,所以显然不够这个资格。
“你准备偷回来?”解望抬头看着他。
陆舫自信一笑:“舫虽然没有过目不忘的本事,但多看几遍,回来临摹一张还是不成问题的!”
于是解望也不再说话。
他推着轮椅到了门口,目送着陆舫的身影渐渐远去。
他们谈话时,外面的天悄悄阴了下来,雨水顺着屋檐上方的滴水瓦叮咚滴落,如珠串坠地,在潮湿的青石石阶上溅起细小水花。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雨腥气,寒风穿堂吹拂在脸颊上的滋味并不好受,但解望还是坚持叫人把自己推到了屋檐下。
他不爱呆在屋内。
这是那次大火给他留下的阴影,哪怕屋门大敞,窗户洞开,那种无法逃离的窒息感仍环绕着他,久久不散。
解望静静望着檐下的雨帘,静静思考着一件事——
这一次,主公究竟为什么不让他随军?
他身为彭城太守,在京城无法掌军,还是靠着跟陆舫的关系才能看到京城布防图,能起到的最大作用,也只是帮着禁军出谋划策守城……如此鸡肋,真的有来京城的必要吗?
能让陛下在如此紧要的档口离开京城,主公那边一定是发生了什么要紧的大事,现在兖州的消息已经很难传递过来了,也不知道樊王那边究竟攻占了多少城池。
解望其实第一时间就给霍琮去了信,询问他,是否需要召集各地的暗桩。
这批人马数量虽不算多,但加起来,也足足有两三万之众,放在一场战役中,甚至都足够改变战局了。
但他得到的回复是不必。
并且霍琮让他一定要把这些暗桩隐藏好,除了他和陛下的命令外,谁也不许调动他们。
解望从这个命令中嗅到了不祥的意味。
但他相信主公会有解决的办法,主公还有大业未成,他曾亲口对解望说过,自己会帮助陛下,成为大景的中兴之主,再造盛世。
在此之前,他一定不会死。
解望一向是理性压倒感性的人,他能做到摒弃一切情感为霍琮出谋划策,只因为霍琮是他认定的主公,又对大景——或者是说陛下所在的大景忠心无二。
但唯独在霍琮会死这件事上,他完全没考虑过这种可能性。
只有和霍琮深入接触的人才会发现,这个男人身上的人格魅力究竟有多么强烈。
抛开一切的智慧品格与能力不谈,能让解望从过去的阴影中走出来,心甘情愿地称呼一声“主公”,霍琮靠的,可不是什么舌绽莲花的说服技巧,也不是任何金钱和权势外力。
因为这些东西,对于当时惨遭背叛失去一切的解望来说,统统毫无用处。
归根结底,原因只有一条:
那时候,解望从霍琮身上看到了一种信念。
这个沉默寡言被一众人奉为首领的年轻人,就像是一颗顽石,永远坚定、执着、一往无前,不会软弱,也不会因为任何事情而动摇。
当他看着你时,你会不自觉地信服他的话,而事实也证明了,他往往做出的选择,都是最为理性和正确的那一条。
……当然,这些都是在主公见到陛下前的事了。
他又想起今日收到的几条情报:
青州那边的大小城池,在短短几日内,被一支神出鬼没的骑兵收拾了个遍,所到之处贪官污吏人头滚滚,百姓欢呼雀跃夹道欢送.
吓得青州州牧立马给原本想要嫁给樊王儿子的女儿谈婚论嫁,最后匆匆嫁给了当地的一户士族人家;
另一方面,北海太守被下属告发谋反,想要带兵反抗时,被霍军军中谋士就地诛杀,一夜之间查出上百同党,堪称雷霆手段。
虽然京城这边还没听闻消息,但来送情报的探子告诉解望,北海当地都在传,那位谋士不仅足智多谋,心狠手辣,还是很早就跟着霍琮狼狈为奸的创业元老之一。
大家都觉得,这位元老肯定指的是那位曾任京官的解大人。
除了解大人以外,谁还有这样的手段呢!
解望本人听说后:“…………”
陛下想拿他当靶子,他这个做臣子的,也只好苦笑着背了这个黑锅呗。
这一刻,解望倒是能理解,为什么陆舫经常在信里抱怨陛下动不动就胡来让他擦屁股,却每每都表现出乐此不疲之态了。
听着院中雨打芭蕉之声,解望仰头望天,眼眸中思绪翻腾。
半晌,他轻轻笑了笑。
有这样的陛下,乃大景之幸啊。
十日后,深夜。
北海太守府。
霍琮翻身下马,阻止了见到他后露出惊喜神色、立刻想要转身去向郦黎道喜的安竹,还特意朝对方比了个保持安静的手势。
然后以最快速度卸下身上盔甲,又洗了个战斗澡冲干身上的灰尘汗土和血腥,这才朝着卧室的方向大步走去。
他的脚步略显虚浮,眼底浮现着浓郁的青黑和疲惫色彩,接连征战了十日,每天的睡觉时间不超过四个小时,铁打的人也撑不住,更别提霍琮现在还中了蛊虫的负面buff。
但霍琮暗自用指甲掐了掐掌心,还是逼着自己打起精神来。
他答应过郦黎十天后回来,可也不想让郦黎担心。
卧室里一片漆黑,霍琮轻手轻脚地推开门,发现里面空无一人。
安竹快速把霍琮的盔甲和佩剑放好,一路小跑着赶过来:“霍大人,您也走太快了!刚想跟您说,陛下还没睡呢,一直在书房等您……”
霍琮立刻转身朝书房走去,甚至都来不及多问两句。
书房内果然灯火通明,他推开门时,郦黎正埋首在浩如烟海的医书古籍之中,眉头紧皱地翻阅着一宗宗病例,试图从那些晦涩的字词语句中找到一个可行的药物杀虫办法。
他看得太投入了,霍琮在他面前站了近一分钟,郦黎都没发现。还是从门外透进来的风吹得烛火晃动,这才恍然回神。
护住火焰时,郦黎的余光瞥见了霍琮的身影。
“你……”看到霍琮的那一刻,他的脸上瞬间焕发出了无限的惊喜光芒,但下一秒就被他强行抑制住了。
“你还知道回来?”
霍琮走到他面前,想要取走郦黎手中的书册。
他低声道:“我很想你。”
郦黎躲开他的手,把那册书卷反手扣在桌上,指了指墙角的跪垫,冷哼一声:“我可不吃你这一套。这都过零点了,说话不算话,今晚你就睡这吧。”
说完他就端起烛台,径直走出了书房准备回去睡觉。
过了一会儿。
黑暗中,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动静,郦黎刚想发火,就听霍琮从身后搂着他,哑着嗓子道:“疼……”
“哪儿疼!?”
郦黎立马转过身来,紧张万分地盯着他,还要伸手给他把脉:“我就说你这是作死!都这样了还要去打仗,也亏得青州这边没什么硬茬子,否则能一直磨死你!”
月光下,躺在身侧的俊秀的青年披散着长发,一身雪白亵衣,神情惶惶地看着他,焦急之情溢于言表。
虽然不知道别人怎么想,反正霍琮是顶不住。
他垂下眼眸,顺势把郦黎的手牵过来,伸进了被窝里。
感受着掌心中炽热的跳动,郦黎木然道:“……你该不会告诉我说,是这儿疼吧?”
霍琮:“嗯。”
郦黎心平气和地深吸一口气,指着门外说道:
“——给我滚出去。”

沉默了几秒后,郦黎果然只是在黑暗中瞪了他一眼,就强硬地把霍琮按在了床上。
他凶巴巴地说道:“睡觉!大晚上别想这些乱七八糟的!”
“睡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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