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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干什么……”
他眼神闪烁着嘟囔,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和霍琮说五蕴炽苦蛊的事。
郦黎猜测,蛊虫这种东西应该算是寄生虫的一种,作为神经外科医生,他对这个领域着实有些苦手。
他方才观察霍琮的面色,除了苍白了些,倒也没看出对方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说不定只是天气冷加上行军劳累导致的。
所以,乌斯说的话到底是真是假?霍琮究竟有没有中蛊?
假如是真的话……那他知道这件事吗?
郦黎在霍琮怀里心不在焉,自然被霍琮发觉了,他不满地轻哼一声,捏着郦黎的下巴吻了上去。
“唔……”
冬日帐外寒风凛冽,郦黎这一路过来也被冻得够呛,脸颊都是麻木的,几乎感觉不到四肢的存在
也就这一会儿,在霍琮帐篷里的暖盆温暖下,他才渐渐缓了过来。
霍琮含住他的唇时,郦黎的脊背僵硬了一秒钟,也没抵抗,靠在男人胸膛上,仰头与霍琮接吻。
不多时,他就气喘吁吁,渗出的泪水湿润了眼角,却仍不肯轻易认输。
郦黎放在膝盖上的五指被霍琮的大手从身后覆住,缱绻地十指相扣,郦黎眼皮轻颤,睁开眼睛,看到霍琮那双眷恋温柔的黑瞳正静静注视着自己。
似乎……真的与往常没什么区别。
郦黎决定先不告诉霍琮五蕴炽苦蛊的事,反正如果真的有情况,那只需要作为医生的他来烦恼就好了,霍琮没必要知道。
如果霍琮有什么意见的话——
郦黎心想,就算有意见也没用!
自己都是跟他学的!
霍琮不知道郦黎心中的小九九,他一边亲,一边揉着怀中人冰凉的耳垂,一直把两朵白玉似的耳垂都弄成温热微红,才心满意足地重新直起身子。
“今天怎么这么乖?”他哑声问道,嗓音中带着沙哑的情.欲。
“想你了。”
郦黎选手直球出击,瞬间将霍琮选手击倒得分。
霍琮扣着郦黎的手指陡然用力,但还不等他做些什么,正巧此时士兵在帐外通报,说送来了热水,他只好遗憾松开了手。
泡进热水桶的那一刻,郦黎发出了一声畅快的叹息。
“对了,还没问你呢,”他说,“怎么好好的跑到这种地方来了?青州……差不多就是山东这边吧?这地方我还真不怎么了解。”
对于青州,郦黎只知道,在先帝时期青州曾发生过一次叛乱,后面又紧接着几年天灾,连番打击下来,青州在中央的地位已经大大下降了——连税收都收不上来多少,还指望什么呢?
“左有负海之饶,右有山河之固,”霍琮说,“这是古人对青州的评价。青州的地理位置很重要,现在只是暂且因为天灾人祸在休养生息,待将来大景经济发展起来,一定能成为关防要地,制约地方藩王势力。”
郦黎了然。
原来霍琮还是为了削藩,还有海运港口才来的青州。
“那兖州那边怎么办?”郦黎还有一点不明白,“樊王这段时间一直在叫嚣说你死了,你不打算和他开战吗?”
“没有必要,”霍琮冷静道,“如今对我来说,青州比兖州更重要。”
郦黎很想问为什么,无论青州未来潜力多大,从大景目前的实力分部和经济地理位置来看,但凡是个人都会认为兖州比青州重要得多。
但他最后想了想,还是咽下了到嘴边的问题。
郦黎简单洗漱完,换上了霍琮递来的衣服,煞有其事地在主帐内参观了一圈。
帐内大约有二十来个平方的面积,两侧和正中都摆着桌案,方便霍琮和手下将领谋士商讨议事,主座后方摆放着一扇木制屏风,后面是一张一米多宽的软榻,应该就是霍琮平时休息的地方了。
郦黎非常自然地躺了上去。
霍琮本想紧随其后,可惜被郦黎一把抓住了手腕。
“你公务处理完了没?”
郦黎盯着霍琮,催促道:“没处理完就赶紧去!我先休息一会儿,在这儿等你。”
霍琮沉默片刻,还是迟疑地点了点头。
就是离开的时候脚步沉重,周身气压有些低。
待他离开后,郦黎脸上的笑容瞬间消失,他想起刚才握着霍琮手腕时感受到的脉搏跳动,脉象细数,阴虚火旺,跳动的频率也比从前要快上不少,和乌斯所说的第一阶段完全切合。
但在来的路上,郦黎已经考虑好了,对于这种蛊虫,要么在他进入患者体内的第一时间做手术将其排除——这是最管用且伤害最低的法子,要么就只能等了。
因为乌斯告诉他,这种蛊虫会潜伏在身体里产卵,产卵后,原先的母蛊会自然死去,被人体消化排除。
真正致人死亡的,是后续孵化出来、需要大量营养的新蛊。
这些新生的蛊虫会在身体里到处流窜,没有办法一次性清除,但当两个月后,蛊虫已经无法从虚弱的人体中汲取到养分,就会选择进入人的大脑,最后饱餐一顿。
这也就意味着,只有在这个阶段,才有将它们一网打尽的可能性。
这次过来,郦黎几乎把太医院里的古籍搬空了,他就连在马车里赶路时,都在疯狂查资料,查得头晕眼花好几次都只能喊着停车去路边干呕。但等缓过来后,还是继续上车看书。
可惜大景的医书都写得太过抽象,皇宫中治疗蛊虫的病例又极为罕见,他至今都一无所获。
目前郦黎所能想到的唯一办法,就是等待一个恰当的时机,由他主刀,为霍琮做开颅手术。
可这种办法在古代的死亡率极高——高到就连他这个做过无数台开颅手术的主任医师都不敢保证,存活率能不能有百分之二十。而且最让郦黎感到头疼的是,乌斯所说的那个时机只是个大概,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手术,这个还需要他自己摸索。
早或者晚几天都不行,太早了,蛊虫还没完全进入脑部,开颅等于白开;太晚了,蛊虫已经开始啃噬大脑,那也不用救了,直接等死吧。
因此,等到霍琮用平时两倍的速度做出决策,绕到屏风后查看郦黎的情况时,看到的就是好郦黎一身安详摆烂的气质,平躺在软榻上,两眼直勾勾地盯着头顶的帐篷,看上去倒像是失了魂似的。
霍琮随着他的视线一起向上看了看,上面除了帐篷的顶,什么都没有。
“你在看什么?”他问道。
郦黎沉默许久,幽幽回答道:
“我那在天上的院士导师。”

霍琮被郦黎的话逗笑了,从鼻子里发出一道气音。
他掀开褥子,钻进了被我,侧躺在郦黎身边看着他,捏了捏郦黎重新变得温热湿软的指尖,语气温和地问道:“想家了?”
郦黎抿着唇摇了摇头,转身钻进了霍琮怀里,紧紧搂抱着他。
“给我讲讲你受伤那天的事吧。”
霍琮露出了略显为难的神色,显然他不想在郦黎面前多提这些,但郦黎坚持想听,他也只能简略地讲了一下当日的经过。
郦黎听完,大概还原了当时的全过程——
霍琮率领大军经过一处山谷,这地方是前些年地震整出来的,当地向导告诉他们,如果从这边过去能够至少节省一日半的行军时间。
在深思熟虑后,霍琮选择了相信这位向导。
其实他已经足够谨慎,不仅提前派斥候将山谷上方的优势地形探查了一遍,还大致摸清楚了整个山谷的地形,防止有军队在此伏击。
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提前埋伏在了山壁上只有一人通过的狭窄夹缝内,而且目标很明确,就是针对他来的。
“是乌斯。”郦黎说,“他来找我了。”
霍琮立刻皱起眉头,“他主动找的你?说了什么?”
郦黎仔细打量着他的神色,在确定霍琮是真的不清楚后,才说道:“他来投诚,问我借兵回草原。”
霍琮:“他想做单于?”
郦黎点了点头。
“乌斯如果当上单于,那对大景来说,可能不算是一件好事,”霍琮沉吟道,“他对中原文化太了解了——少数民族如果有一位这样的领袖,文明程度会在极短时间内快速发展。按照历史规律,大景强盛时还好,一旦衰落,他们就会立刻举兵进攻中原。”
“我也想过这一点,”郦黎表示了同意,别看他来之前和乌斯相处的还行,但在这世上他只会对霍琮一个人吐露心声,“不过,从另一方面看,如果乌斯真的这么做了,也算是变相帮着我们传播中原文化,不是吗?”
“他们现在是匈奴,未来被同化后,就会成为少数民族的一员。”
霍琮觉得他说得都挺有道理,所以也就没多再干涉郦黎的想法,由他自己做出决定。
郦黎又戳了戳他的伤口,看似无意地问道:“你中箭的时候,有没有什么感觉?”
“疼。”
郦黎:“…………”
他执着地问道:“那除了疼之外呢?伤口有没有异物感,疼又是哪种疼,钝痛,还是针扎的疼痛?那箭头上应该不会被人放了什么东西吧?”
霍琮想了想:“异物感肯定是有的,当时箭头还扎在皮肉里呢,至于具体是哪种疼痛……不记得了,就记得伤口火辣辣地疼。”
“而且我现在还好好的在这里,所以放心吧,那支箭上没毒。”
他在意的可不是毒!
郦黎不死心地把霍琮的胳膊扒拉出来,对着放在软榻边上的油灯看了半天,没有发现任何其他开放性伤口的痕迹。
“好了,不用担心了,”霍琮轻声安抚他,“你从京城一路赶过来辛苦了,跟你一起来的那些人,我也都把他们安顿到偏帐住下了。在这里不用担心任何事,闭上眼睛,好好休息一晚上吧。”
“我不累……”
“我累,”霍琮打断他,“行军很辛苦,明天还要赶路,今天晚上就陪我一起早睡吧。”
郦黎还是第一次听到霍琮说这种话,立马躺平拉好被子,只露出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在被窝里闷声道:“那你赶紧过来睡!”
他甚至已经做好了半夜霍琮再折腾折腾他的准备,还在绞尽脑汁地思考着,如果他□□的话,能不能动摇霍将军那坚如磐石的意志力。
然而霍琮还真的没有做什么,什么都没有。
他吹熄了油灯,在黑暗中并肩与郦黎躺在一起,十指相扣,没多久,呼吸就变得均匀起来。
霍琮睡着了。
但郦黎睡不着。
他的身体确实疲惫,精神却前所未有地亢奋——因为霍琮方才的一系列表现,着实让郦黎有些摸不着头脑。
要说霍琮对于自己中蛊的事情完全不知晓,那他这半月来的一系列迷惑行为,又是给宫里拼命送野味,又是偷偷跑到青州来,连招呼都不跟他打一声,算什么?
要说霍琮知道,可他表现出来的,又是一副全然不知的状态。
从一开始见到他的惊讶和喜悦,以及后续的担忧追问,都十分自然。如果要说这是演技的话,那郦黎觉得,霍琮都能和自己上辈子那位话剧社的社长有的一比了。
他想着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又忍不住分出了一些心神,给了外面的军营。
军营的环境自然不比皇宫,夜晚并不意味着沉眠。
相反,往往代表着更加紧绷的神经。
郦黎听到了帐篷外士兵巡逻的脚步声、听不清具体内容的交谈,还有夜晚那持久而凄厉的朔风,驱赶着盐粒子似的霜雪,噼里啪啦地打在帐篷上。
他躺在霍琮的臂弯里默默地想,是下冰雹了吗?
幸而暖盆和身边人的怀抱足够温暖,伴随着黑暗中的白噪音,郦黎还真迷迷糊糊有了些许困意。
北风依旧呼呼吹着。
月亮还挂在山间,天仍蒙蒙青着,霍琮就把郦黎喊了起来。
他们今天还要继续行军,大约傍晚时能到达下一座城池,但好消息是据说这座城的城主已经暗中给霍琮寄了投诚信,所以今天晚上他们不必睡在帐篷里了,可以进城休整一番。
“别告诉他们我的身份,就说我是你的贴身军医,”郦黎叮嘱霍琮,“我从太医院带了一些药,可以给伤兵治疗,还有一些用来预防寄生虫的,我都叫人试验过好几次了,很有效果。”
以吸血虫病为代表的寄生虫疾病,本就是农耕社会一大顽疾,幸好郦黎知道青蒿素能够治愈疟疾,还有一些别的药材,也都提前让太医院研制准备了。
虽然不够十几万人的军队人人预防,但治疗个千八百人,还是没有问题的。
在提到“寄生虫”时,霍琮的表情一如往常地平静,看不出任何区别,“好。我这就吩咐他们配合你,不过我们吃完早饭就要开拔了,如果天黑再进城,我担心会出现什么变故。”
两人一拍即合,郦黎抄起筷子,望着帐篷外抖落的皑皑白雪,呼噜呼噜把碗里那点只加了盐巴和两块牛肉的热腾腾白水面吃了大半——霍琮碗里只有一块,他平时一般都是与士兵们一起吃大锅饭,这还算是加餐了。
“你给我送了那么多野味,也不知道自己留点,哪怕留只鸡炖了喝汤也好啊。”
郦黎看着他碗里的面条,既心疼又无奈,最后干脆一抹嘴巴起身,决定眼不见心未净,“我吃饱了!先去忙了,你慢慢吃。”
他留下了小半碗面和一块牛肉,快步走进了清晨微凉的山间。
霍琮在后面叫了他两声,郦黎权当没听见,探头把还在呼呼大睡的安竹从帐篷里喊醒:“醒醒,英侠来看你了!”
安竹吓得在被窝里一哆嗦,上半身倏地弹起:
“谁?谁?阎王爷啥时候来的!?”
一睁眼,就看到陛下逆着光抱臂站在面前,安竹讪讪一笑,啪地给了自己一巴掌,但不重,“陛——少爷,您起的真早,瞧我这眼力见,您都起了我居然还睡着,该打!”
“行了,知道你这几天赶路还要伺候我,也累够呛,没怪你,”郦黎看着安竹睡得乱糟糟的鸡窝头,笑了笑说道,“马上要走了,随我一起去发药吧,这几天我打算开个问诊,你先洗漱吃点东西,然后随我到伤兵营转一圈。”
安竹立马手忙脚乱地开始穿衣服,因为早上温度太低,还啊嚏啊嚏地打了好几个喷嚏。
他倔强道:“少爷稍等片刻,马上就来!”
郦黎没忘记自己来的目的,但霍琮现在的状态还算不错,能吃能跑能跳,暂时不需要人操心。
作为医生,郦黎见过太多重症病人,来看病的时候还好好的,一听诊断结果立马吓得不行,没几天就虚弱得下不来床了。
所以他还是坚定自己保密的想法,打算先摸清楚军营的大概情况,与霍琮身边的亲兵和手下将领打好关系,借机打探情报,再根据他的身体状况对症下药。
霍琮也由着他去,无论郦黎做什么他都不阻拦。
只是等到了午后,军营里生火做饭时,一个亲兵偷偷找上了他。
“主公,咱们军营里新来的那个年轻军医,真是您的亲戚吗?”他语气有些迟疑地问道。
霍琮盯着他:“是,怎么了?”
“可能是属下多心了,”亲兵犹豫道,“但这个人,我觉着,有点儿像是那樊王派来的细作。”
霍琮:“……为何如此之说?”
亲兵道:“属下数年前见过樊王的长子,说实话,与此人的眉眼有几分相似。”
“天下容貌相似者很多。”
“但他身为您的贴身军医,不跟在您身边保障,反而一上午都泡在伤兵营里,还一个劲儿地向我们旁敲侧击您前几日的身体状况,这难道不是细作的表现吗?”亲兵质疑道。
像是怕霍琮不信,又苦口婆心地劝他,“防人之心不可无啊主公!您是三军主帅,大景功臣,陛下对您如此信重,必定前途无量,要是我,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不如您把这军医交给我审问吧?”
霍琮费了一番功夫,把人打发走后,将这番话转述给了郦黎。
郦黎瞪大眼睛:“这人早上还跟我闲聊,夸我一看就是个干大事的,竟然转头就跑到你面前告我的黑状?居然还说我是细作!”
他气得不行,要去找那人算账,被霍琮拦下来了。
“我已经与他说了,你是我表弟,”霍琮微微笑道,“倒也不必这么计较,他是一路随我拼杀出来的兄弟,生死之交,在不知道你身份的前提下,有顾虑也是正常。”
郦黎斜眼瞥他,“我怎么觉得,你在偷着乐呢?”
“怎么会。”
霍琮唇边的笑意消失于郦黎端来的一碗苦药前。
热腾腾刚煎好的中药,扑面而来一股令人胃部收缩的清苦味道,光是看到那黑漆漆的汤汁,就能想象它在舌尖回荡蔓延的口感,一定叫人此生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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