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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还是说,只是在掩耳盗铃,故意装傻?
“乱世将至,平静只是暂时的,”解望淡淡道,“新帝上位,一定会有一位权臣把握朝政,若那人是大司农,那事情尚且有转机;若是严弥……这天下百姓的日子,只怕会越来越难过。”
“这一切和你都没什么关系了吧,你又不当官了。”
“说不准,若是真到了天下大乱的时候,或许望也会择一明主,保全家小。”解望看着他,唇角微扬,“到时候,你愿意同我们一起走吗?”
乌斯一时失神,半晌,他移开了目光。
“……再说吧。”
暮合四野,解望和他的影子都渐渐被黑暗吞没,游萤在路边的草丛里流窜,成群结队地闪烁着,像是一条汇聚在人间的星河。
回忆的场景渐渐扭曲,宁静的街道被熊熊大火吞噬,乍隐乍现的温和荧光变成了刺目的火星,随着呼啸的朔风被席卷向苍茫大地。
他甩开二哥拽住他假惺惺叙旧的双手,冲到正在肆意屠杀戏谑中原人的士兵之中,拼命将奄奄一息的解望拖抱了出来。
“你们怎么敢……”
他瞪大眼睛,看着解望血肉模糊的双腿,浑身止不住地发冷,控制不住地颤抖。
但更让他感到绝望的,是解望注视着他的眼神。
里面空无一物。
大火还在燃烧,滚烫炽热的温度几乎要隔空灼伤他的皮肤,可乌斯却在想,为什么会这么冷呢?
是因为解望即使对他失望至极,也坚持要抓住他的手,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恳求——不,应该说是乞求他,救一救还在火场里的妻子?
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乌斯又陷入了一片虚无的茫然。
与此同时,在外界,他的脉搏也越来越微弱,呼吸几乎约等于无,身体的温度不断流逝,肉.体和精神上的双重痛苦让他的眉头紧蹙着,像是陷入了一个无法醒来的噩梦。
郦黎一看就知道不妙。
他吼道:“赶紧止血!快点拿纱布过来,沾点温盐水!”
旁边一群人忙得汗都来不及擦,还有人紧张道:“陛下,纱布不够用了……”
“那就去找干净的布!消消毒也能用,还有什么人参片和青霉素也都拿点过来,实在不行,那也只能死马当活马医了。”郦黎咬牙道。
亏这小混蛋能顶着这么重的伤势一路策马跑过来,还跟个没事人一样跟锦衣卫讨价还价,又在他面前装模做样说这说那。
换做一般人,早就因为失血过多晕了!
在把人搬上手术台的这一刻,无论先前乌斯做了什么,在郦黎看来,他都只是自己手底下的病人。
这个年纪的孩子,要是在医院没抢救过来,那所有参与救治的护士医生都会忍不住自责很久。
更何况郦黎本就容易心软。
“醒一醒,别睡!”他朝着乌斯的耳畔喊道,“你要是挂在我这儿了,我就叫解望把你的骨灰分成两半,一半送给你那几个哥哥当纪念品,一半送给他那个前妻撒着玩,听到没?”
乌斯:“…………”
郦黎加紧了手上缝合的速度,古代没法输血,他只能祈祷乌斯年轻身子骨强健,能挺过这一关了。
“你要是死了,霍琮怎么办?我连他中的什么毒都不早知道……呜呜呜呜……”
他忍不住吸了吸鼻子,想到目前身在远方生死不知的哥们,不禁悲从中来,口不择言地骂道:“不许死,听到没!你要是敢死朕就诛你九族——”
一声微不可查的叹息。
乌斯的眼皮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他望着头顶的天花板,嚅动着苍白干裂的嘴唇,幽幽道:“诛我九族,你确定……?”
身为九族之一的郦黎扯出一抹狰狞笑容,望他嘴里塞了一枚人参片,霸道宣布道:
“——闭嘴,你什么都没听到。”

由于乌斯这么一耽搁,郦黎出发的时间又被耽搁了一日。
“朕已经亲自帮你缝合好了伤口,还让太医院给你用上了最好的药材,”郦黎低头看着床上安详躺平的乌斯,面无表情地说道,“你现在总能说了吧?”
“说什么?”
郦黎没好气道:“霍琮中的蛊毒究竟是什么,到底有没有解药?还有,他现在人在哪里?我不信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就敢来找我!”
乌斯虚弱道:“伤口疼。”
郦黎:“…………”
他一巴掌拍在了乌斯额头上:“少来,我不吃你这一套。”
但本着医者的职业道德,郦黎还是掀开被子看了看乌斯的伤口,发现还真有点儿渗血,于是又重新给他包扎了一遍。
“谢谢。”乌斯艰难地靠在床头,长吁一口气,仰头望着床榻旁博古架上的铜制香炉,忽然问道:“你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因为那个姓霍的?”
郦黎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乌斯说的是自己突然正常的事——问题是他压根儿就没变过,只是穿越了而已啊!
“意外,”他含糊道,“你问这个干嘛?”
“觉得有些不可思议,”乌斯坦诚道,“我本来以为你会傻一辈子,之前还有过让教徒潜进皇宫里,把你偷偷送出来的打算。”
郦黎:“……我是皇帝,你要带我去哪儿?”
“不知道,反正我只要你活着,给口饭填饱肚子,别再捡马粪吃就成。”
有那么一瞬间,郦黎真的很想在乌斯那张脸上来一记痛击。
“你还想不想好好养伤了?”他试图平心静气地问道,“我真的没有太多时间——别以为我真的好说话。我已经告诉过你,以前那些事情我都忘了个干净,所以对于我来说,你就和陌生人没什么两样。”
停顿片刻,他又补充道:“甚至比陌生人还要讨厌一些。”
乌斯千里迢迢、不惜身负重伤,也要来皇宫给他传递霍琮中毒的消息,看似手足情深,情谊深厚,但很可惜,郦黎不是傻白甜。
他不相信,也不敢相信乌斯的话里有几分真假。
尤其是在霍琮正需要他的时候。
乌斯似乎并不意外郦黎会这么说。
他抬头看着郦黎,许久后,轻轻笑了一下:“果然聪明了。你说得对,我的确还有一则重要情报没告诉你,但你得拿别的筹码来换。”
郦黎一脸果然如此的神色,反而放松了些,“你想要什么?”
“一支军队。”
不等郦黎回答,乌斯紧接着说道:“那个女人命令樊王麾下死士一路截杀我,招招致命,明显是不想让我活着。我在身为教主时,原本打算策反当地的官府和百姓,以草原为根基发展实力,但现在这条路被你们堵死了。”
他直白道:“我想要单于之位,如果你答应我,我可以同你们中原约法三章:有生之年,绝不进犯中原——只要你们每年都能保证正常的边境互市交易。若违此誓,天打雷劈。”
郦黎:“所以你想问我借兵,让我放虎归山?”
“放虎归山……”
乌斯仔细咂摸着这个词,微微一笑,摇了摇头,“怎么可能是放虎归山呢,我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弟,这世上没有比我们更亲密的人了。”
他朝郦黎伸出手,即使是这么一个看起来轻而易举的动作,都让他的呼吸陡然加快,才恢复了些许的脸色又浮现出了一层死灰的苍白,“如果我说,假如有一天,我们兄弟俩只能活下来一个人,而我希望那个人是你的话……你会相信吗?”
“不会。”郦黎平静又迅速地回答道。
乌斯缓缓放下了手。
“你会成为一个好皇帝的。”他说。
“所以,你同意这笔交易吗?我可以告诉你蛊毒的发作方式,或许能缓解一些他临走前的痛苦,但解药这方面,恕我无能为力。”
郦黎的呼吸情不自禁变得沉重,但他告诫自己不能完全相信乌斯的话,于是表面看起来还算冷静:“你要多少兵力?如果上万,绝不可能。”
乌斯摇摇头:“要不了那么多,三千就足够了。”
郦黎迫不及待道:“可以,告诉我霍琮现在在哪儿,壶口还是东郡?”
“都不是,他在北海。”
“北海?”郦黎脱口而出,“他都中了毒,怎么还跑到青州去?”
“谁知道呢,可能是想把北方局势尽快稳定下来?”乌斯随口猜测道,“估计他也清楚自己时日无多了吧,我听那个女人说过,徐州的名医最近都被请了个遍。可惜了,他也算是个英雄人物。”
郦黎听得心直往下坠,难受得像是下一秒要死掉。
但他知道既然霍琮还能跑到青州,情况就一定没坏到那个地步——或许,有没有一种可能,他想,霍琮根本就是在演戏呢?
他抱着这样的期望,无比认真、极尽详细地询问了乌斯关于这种蛊毒的具体细节。
据乌斯说,那个女人管这种蛊叫做五蕴炽苦蛊,象征着佛教的八苦之一五蕴炽盛,还有生老病死等其他五蕴之苦,因为中此蛊者,寿命不会超过三月。
第一月上旬,中蛊者行动言谈与常人无异,甚至还能获得常人双倍精力,看上去容光焕发,身体强健,但其实是蛊虫在借助人体悄然发育,并会在此期间燃烧掉身体大部分精血;
待到一月下旬,中蛊者就会产生眩晕、恶心、头疼等反应,但这个阶段还能勉强正常生活,只是时常会觉得无力、精神不振,后期还可能会出现吐血和进食困难的现象。
接着第二个月,身体内部隐患全面爆发,中蛊者会感受到常人几乎难以忍受的痛苦,还会出现幻觉,五感渐渐丧失,在癫狂中引来生命最后的阶段——也就是第三个月的到来。
“那个女人说,一般人大多坚持不到第三个月,”乌斯用一种冷淡又无情地口吻讲述道,“大多数人,在第二个月月初就会受不了那种钻心的疼痛而选择自我了断。”
“…………”
郦黎沉默了许久,嗓音嘶哑地开口问道:“然后呢,第三个月会怎么样?”
乌斯诧异地看了他一眼,“不怎么样,一个眼瞎耳聋五感尽失的废人,床都下不了,除了等死,还能做什么?”
郦黎咣当一声,一拳头砸在了旁边的桌案上。
“是你那个侍女给他下的蛊毒?”
他的声音前所未有地压抑,像是下一秒就会爆发的火山。
“是,五蕴炽苦蛊是她从上百种蛊王里挑选出来的,”乌斯淡淡道,“她把蛊毒藏在了箭头的机关里,但射中霍琮的人,是我。”
郦黎猛地上前一步,攥紧了他的衣领。
“你再说一遍,”他的瞳孔收缩成针尖大小,整个人看上去宛如一头即将暴走的野兽,“是你——让他中了这种毒!?”
乌斯的伤口被郦黎的动作牵扯到,他的脸颊狠狠抽动了一下,但并没有躲开,而是直视着郦黎暴怒的双眸,冷静道:“是我。你打算反悔吗?”
“如果他死了,我不会叫你好过的。”郦黎毫不犹豫道。
他丝毫不掩饰自己的迁怒,如果不是强行克制内心的恐慌,和心底那一丝缥缈的期望吊着,现在他抓着乌斯衣襟的双手大概都已经开始颤抖了。
“你——你们,参与这件事的所有人,我都不会放过,一个也不会。”他猛地松开手,任由乌斯跌回床榻上,居高临下地说道。
乌斯闷哼一声,下意识捂住腹部的伤口。
方才只是渗血,但现在不用看也知道,肯定又撕裂了。
但当他艰难地抬头看向郦黎,准备开口说些什么时,却一下子愣住了。
“你……哭了?”
郦黎不吭声。
“你当真这么喜欢他?”乌斯既费解、又带着一丝难以抑制的怒气质问道,“他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你是皇帝,后宫佳丽三千,天下美人都是你的,为什么非得和他一个硬邦邦的大男人在一起?”
“关你屁事,”郦黎用袖子胡乱抹了抹满脸的泪水,胸膛剧烈起伏着,“你懂个屁!我告诉你他死了我一定会发疯的!绝对!”
他缓缓蹲下身,把脑袋埋进双膝里,崩溃地掉了一会儿眼泪——没发出什么声音,因为郦黎实在不想让乌斯这家伙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可他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哭了。
“我受不了的,”他泪眼朦胧地盯着石砖上的纹路,自言自语道,“他要是再出了什么事,我这次一定甩手不干了,我才不要再傻傻等那么久,就算没有下辈子也无所谓,反正我也不想活了,这狗日操蛋的人生……”
乌斯越听越不对头,他顾不上自己还在流血的伤口,瞪着蹲在地上消极得都快举身赴清池的郦黎:“你还想跟他殉情!?你可是皇帝!”
“我不是皇帝!”
郦黎猛地抬头,怒道:“我只是郦黎!只有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我才是皇帝!”
如果没有霍琮,那他压抑自己的性情、勤勤恳恳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他是个自私的凡人,只想要把这个国度变得好一些,让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能够平安快乐地度过一生。郦黎畅想过很多他们的以后,本以为穿越一世,终于有了实现的机会,现在却让他好不容易得到后再次失去,他怎么可能接受?
“…………”乌斯难以置信地摇摇头,“疯了。”
“人家都说帝王无情,你倒好,脑子不傻了,倒变成情种了!”
郦黎压根儿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闭了闭眼睛,挤掉眼睛里最后一滴泪水,撑着冰冷的地面缓缓站起身。
尽管踉跄了一下,但他还是站稳了,青年瘦削的身影迎着窗外透进来的晨光,站得笔直。
他要救霍琮,郦黎想。
哪怕赌上一切,哪怕上穷碧落下黄泉……
这一次,他也一定要把霍琮从地府拉回来!

“主公,不好了!”
来报信的士兵跌跌撞撞地冲进账内,朔冬寒风随着夜晚空气中散落的雪花一同卷进帐内。
狂风呼啸,十几支燃烧的明烛被瞬间吹熄,帐中陡然昏暗下来。
黑暗中传来一声叹息。
霍琮眼疾手快地护住了桌案上的最后一盏油灯,捏了捏眉心,斥责道:“莽莽撞撞的,有什么事好好说。”
那士兵猛地半跪下来,脸色苍白地仰头望着他。
“主公,陛下来了!”
霍琮瞳孔微缩,不等他做出任何反应,还在晃动的帐帘被再一次掀开,郦黎提着一盏灯笼大步走了进来。
他的脚步急促,貂皮披风的下摆犹如惊涛骇浪般随着步伐滚动,也不知赶路究竟用了多久,毛绒的领口处已经落满了细密霜白的雪花,呼吸间,阵阵白气模糊了被冻得酡红的脸颊。
郦黎带着一身还未散去的凛冬寒意,越过那名还半跪在地上的报信士兵,站在帐中,定定地与霍琮对视。
他的目光专注,像是要把霍琮从里到外、从上到下都仔仔细细地打量一遍。
霍琮的表情只在看到他时变了一瞬间。
但等反应过来后,他立刻站起身,下了严禁任何人透露陛下出宫来到这里的死命令,又让那名来报信的士兵去送些热水进来。
霍琮走到郦黎面前,帮他掸了掸领口的积雪,抓起他冰凉的双手,随手将灯笼放到一边,一边帮他搓着十指哈气,一边轻声问道:“怎么突然来了?也不给我写封信,我这边什么都没准备。”
郦黎红着眼睛注视着他,双眼中满是血丝。
他嚅动了一下嘴唇,刚要开口,两行滚烫的泪水却先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霍琮的手背上。
“你……没事?”
霍琮僵硬片刻,松开手,张开双臂,将他搂进了怀里。
“没事,”他低声道,“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好不容易见一次面,哭什么。”
郦黎用力戳了下他左胳膊上的某个位置,霍琮本能想躲开,但最后一刻还是停住了。
“你虽然努力在掩饰了,但这边关节的动作还是不太自然,”郦黎闷声道,“真以为我这么多年的医生是白当的?”
霍琮慢慢放松下来。
“郦大夫果然神医,”他唇边噙着浅浅的笑意,退后半步看着郦黎,“那要不要看看伤口?基本已经结疤了,也就是天气冷,不然早就好了。”
郦黎自然愿意。
检查完伤口后,他发现确实和霍琮说的差不多,伤口本身并没有什么大碍,连骨头都没伤到,估计过段时间就好得差不多了。
郦黎用指尖抚摸着结痂的地方,轻微的麻痒感觉引得霍琮不禁蹙眉,眼神也变了,反手扣住了郦黎的手,低头轻轻吻了一下他的指节。
郦黎想要抽回自己的手,没成功。
霍琮咬住了他的一根手指,还顺势把他抱进了怀里,像是抱汤婆子一样,从胸膛里挤出一声满足的喟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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