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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说不定,还会封他个“军神”的名号。
“郦公子,实不相瞒,赵某这次来京,本就打算为商号进些药材,”赵应好不容易打发走了其他人,回来对郦黎恳切道,“赵某家资虽比不上那些家财万贯的富商,但也算小有余财,在京城商会之中尚有几分薄面。”
郦黎放下茶杯,“那岂不是正好?我手中这青霉素存数不多,因为制作起来颇为麻烦。物以稀为贵,赵掌柜的若是能为我引荐京中贵人,在下定不会忘记这份恩情。”
赵应在听到前半句时,有些失望。
但他转念一想,若是这神药真有治百病的功效,那珍贵也是正常的。
“包在我身上,”他拍着胸脯保证道,但随即又装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只是郦公子这神药,真有如此奇效吗?”
郦黎欣然起身:“眼见为实,咱们一起去医馆看看吧。”
赵应正有此意。
他立刻一口答应下来:“好!郦公子果然爽快!”
但季默却深深皱起了眉头。
“陛……郦公子,您答应过我的,”他压低声音提醒,“不去人群扎堆聚集的地方,医馆那处鱼龙混杂,万一您被过了病气怎么办?”
郦黎点点头:“你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我早有准备。”
他从怀中掏出一片白色棉布,两侧还缝着细细的布条。
“这是我制作的简易版口罩,”郦黎还让安竹多带了几个有备无患,此时让季默他们也都戴上了,“有点儿厚,不过在没有熔喷布……我是说条件有限的情况下,总比什么都不戴强。”
赵应也被他塞了一个,虽然觉得有些小题大做,但还是跟着戴上了。
安竹回宫去取药了,剩下几人就这样招摇过市,来到了城中最大的医馆——仁心堂。
刚迈过门槛,感受到扑面而来的、混杂着浓郁中草药味的阴凉气,郦黎就微微蹙了蹙眉头。
他不是学中医的,只大概知道,药材存放的湿度、温度都是有讲究的。
但是这种环境,可不太适合病人养伤。
“幸好霍大人及时赶来救驾,之前打的那场仗,城中士兵几乎没有出现伤亡,”赵应感叹道,“不然现在仁心堂大概连咱们落脚的地方也没有了。”
郦黎眉心一跳:很好,病区分区防控也不明确。
放在从前,连院长都要被公开批评做检讨的。
虽然他反复告诫自己,这是古代,不是三甲医院,要求别太高。
但是从进门到现在,郦黎一打眼扫过去,起码发现了十几个让他如鲠在喉的毛病。
怪不得古代死亡率这么高呢。
就这么个环境,能不出医疗事故才怪!
赵应还在夸道:“仁心堂远近闻名,郎中医术精湛,连这里掌柜的也会看病,算是咱们全大景最厉害的神医了。听说,还是师从宫里的御医呢。”
郦黎表面微笑颔首,心里则在想,你说的是那几个因为医术太糟糕,所以被他丢去研究食疗菜谱的老头子吗?
当初刚穿越过来那会儿,他脑袋一直昏昏沉沉的,难受得要死,结果一看太医开的方子,立马吓出了一身冷汗,脑袋也清醒了。
只能说,幸好他懂一点中医。
否则一般人穿来,估计没两天就得被这帮人治死。
在这个中医还没形成体系的时代,御医治疗一些风寒气虚之类的小毛病,基本不会出什么差错;但如果病人一不小心生了点严重些的疑难杂症,那就只能碰运气了。
碰上张仲景华佗那种,是祖上烧了高香;碰上个庸医,死之前还得受一番折腾,还不如不治呢。
“掌柜的,你们这里可有伤得比较重的病人?”
郦黎实在听不下去赵应的吹嘘,扭头问这里的掌柜。
掌柜的年近花甲之年,两鬓斑白,闻言从柜台后抬起头,眯眼打量着面前戴着口罩的一行人。
“有,”他慢吞吞道,视线最终定格在了赵应的脸上,“你们问这个作什么?”
郦黎注意到他手中还捧着一本医术在看。
他心想看来赵应说得没错,仁心堂的确是老字号,从掌柜到跑腿的,全都懂一些医术。
赵应似乎与这边掌柜的有几分相熟,主动担负起了解释的责任。
一番沟通后,掌柜的答应带他们去看看后头的那位伤员,只是答不答应试药,他做不了主。
“这人是个采石匠,替雇主做工的时候受了伤,一条胳膊被滚石压得粉碎,已经不成形了。”
掌柜的推开一扇木门,将他们带到了最里面的一间房里。
一个年轻男人躺在床上,双目紧闭着,嘴唇干裂,气若游丝。
如果不是胸膛还在微微起伏,和一具尸体也没什么两样了。
室内昏暗无光,只有一扇天窗勉强起到照明通风的作用,但郦黎顾不上挑剔这里的环境,只盯着床上奄奄一息的伤员,诧异问道:“谁给他做的截肢?”
“正是老夫,”掌柜的捋了捋胡须,叹息道,“他一开始还百般不愿,说没了手就没法养家了。不过都到了这个地步,保住性命才是第一位的。”
“老夫本想用一条胳膊,换他一条命,可惜啊,天不假年。接连两日高烧不退,药石罔顾,老夫也无能为力了。”
截肢手术的操作并不算复杂,但它也算是大手术之一。
尤其是在伤口感染致死率奇高的古代。
郦黎挺好奇古人是怎么做截肢手术的,虽然他学的是神经内科,专攻方向是比截肢手术更危险的开颅手术。
在其他人纷纷为屋内弥漫的刺鼻血腥味拧眉掩鼻时,他却丝毫不嫌弃上前两步,掀开了盖在那人身上的薄布,移开止血纱布,低头仔细观察起了伤口。
“郦公子!”
季默和沈江瞬间瞪大了眼睛,他们怎么也没想到,郦黎居然会亲自为伤员看诊。
陛下居然还亲自用手去碰那污秽之处!
“唔……”
大概是伤口处的疼痛惊醒了昏睡中的男人,那年轻男子艰难睁开一丝眼帘,嚅动着嘴唇问道:“大夫,我要、要死了吗?我家里,还有个丫头……”
“放心,死不了。”郦黎说。
只是简单的五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却比任何承诺还要令人安心。
那年轻男人眼中泛起了泪花。
他还想说些什么,但下一秒就重新陷入了昏睡之中。
那掌柜的原本浑浊的眼睛微微睁大了些,他感兴趣地盯着郦黎,问道:“小友也懂医术?”
“略懂一些。”
在简单看完情况后,郦黎就重新帮男人处理了一下伤口,将薄布盖回了原位。
“你处理的不错,伤口感染而已,能救。”。
“当真!?”
掌柜来不及计较他点评一样的态度,脸上露出了怀疑的表情:“老夫从医几十年,阅尽天下医书,可从未听闻过叫‘青霉素’的药方。”
“天下医书浩如烟海,”郦黎一面在沈江捧来的铜盆里洗手,一面头也不抬地说道,“那些失传已久的古籍孤本,难不成掌柜的也都全看过吗?”
掌柜的眼皮抽动。
他没好气地问道:“你说你懂医术,那你师从何人?”
郦黎张了张嘴,下意识想说出一个名字,那可是院士……不对,他站在原地愣了半天,自己穿越之前都还没毕业呢,怎么可能当上院士的学生?
他脑袋有点混乱,一时沉默下来。
但那掌柜的却当他是心虚了,冷笑一声道:“原来是看了几本医书,就以为自己成神医的江湖郎中。老夫可不会把病人交给你们,请吧!”
他的态度急转直下,竟是要直接开门送客。
赵应立马急了:“别啊,掌柜的,郦公子真不是什么骗子,他可是那位徐州牧的远房表弟!”
掌柜的却更加愤怒了,恨铁不成钢地瞪了他一眼:“赵家小子,你脑袋里是进了水吗!这骗子要是不给自己编出个正经身份,还能出来招摇晃骗?他说他是徐州牧的表弟,有证据吗?”
“这……”
赵应不禁语塞。
仔细想想,好像确实如此。
“哼,”掌柜的重重哼了一声,“没话可讲了?如今这世道,骗子空口无凭都敢和州牧攀亲了,那我师父是宫中御医,难不成我也成了皇室宗亲?”
“大胆!”
身后传来一声略显尖利的喊声。
掌柜的疑惑转头,就看到一个面白无须的年轻人,正捧着一个木匣站在门口,看着他的眼神颇为不善。
而他旁边一位须发花白的老人,也正吹胡子瞪眼地盯着他。
他呆住了,好半天才反应过来,哆嗦着上前要去扶那老者:“师,师父?您老人家不是在宫里吗,怎么今日有空出来了……?”
“老夫来教训你这个逆徒!”
御医别看上了年岁,腿脚却还很有劲儿,当场从原地蹦起来扇了那掌柜的一巴掌:“你个蠢货!知不知道在跟谁讲话?”
掌柜的捂着脸,很是委屈:“……徒儿不知。”
御医刚想开口,就听旁边的安竹用力咳嗽了两声。
他闭上嘴巴,又踹了掌柜的一脚:“那不还是赖你蠢!自己想去!”
掌柜的:“…………”
师父,不带这样的!
赵应目瞪口呆地看着仁心堂远近闻名的掌柜,被宫中来的御医像个三岁小儿一样教训,还打不敢还手骂不敢还手,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突然一个激灵,猛地转头看向郦黎的方向。
难道说……
“人不是我找来的,”郦黎察觉到他的眼神不对劲,赶忙找补道,“你知道的,我表哥是霍琮,在宫里也算有些门路,所以这位老御医可能是他差人派来的。”
他欲盖弥彰地冲赵应笑了笑:“陛下也对我表哥十分器重。”
赵应:“…………”
赵应:“哦。”

郦黎知道自己这个借口找的十分拙劣。
但他装作没看到赵应的眼神,把安竹叫到了一遍,低声问道:“你怎么把宫中的老御医也带来了?来之前有叮嘱过他,别随便暴露我身份吧?”
计划还没开始呢,可不能坏了大事。
安竹也学着他压低声音:“陛下放心,奴婢早就提醒过了。奴婢奉您的命令回宫取药,见这老御医在科学院里手舞足蹈,嚷嚷着要见陛下,又想着陛下应该需要个医师来用药,便把他也捎上了。”
他回头看了眼还在教训弟子的老御医,说:“若陛下嫌他碍事,奴婢这就把人打发走。”
“那倒不必了,”郦黎好奇道,“正好让他来搭把手。不过他为什么想见我?”
“听说是……”
“郦公子!”
那老御医终于不打徒弟了,突然拔高的声音却吓了郦黎一大跳,“老夫找的您好苦啊!”
郦黎见他一副要扑上来的架势,情不自禁地退后半步。
“有话好好说。”他忙道。
老御医大概是终于想起来面前这位年轻人的身份,抹了抹眼角湿润,恭恭敬敬地朝对方躬身行礼。
只是他佝偻的脊背和那苍老的声线,依旧带着些许掩饰不住的颤意:
“前些日子,您叫底下人制成了青霉素,我本不信这世上真有如此神药,好奇之下,便去科……去旁观了两日伤患的恢复情况。”
老御医说着说着,又激动得当场手舞足蹈起来:“伤得那般重,竟然能恢复得如此之快!药材还是取自霉菌,化腐朽为神奇——老夫这回信了,当真是神药!是能活人无数的神药啊!”
仁心堂掌柜的睁大双眼,看着自己年逾古稀的师父,突然间老泪纵横,还又朝着前不久还被自己当成骗子的年轻人深深行了一礼。
他神情复杂,半天说不出一句话来。
恰巧这时,郦黎也笑着望向他。
“掌柜的,你现在可还觉得我是骗子了?”
老御医一记眼刀扫过来,掌柜的打了个寒颤,连忙赔礼道:“不敢不敢,是我狂言妄语,冒犯了小先生,还请小先生莫要计较。”
他再不敢乱说半句话了。
不然看师父那表情,绝对会当场把他的腿打断。
赵应也彻底打消了心中疑虑。
在看到郦黎熟练指挥着师徒俩,对那伤患用药开方后,他对郦黎的身份愈发坚信不疑——这种气度,定是大户人家出身的子弟!
至于为何学医……
可能是单纯兴趣所致?
想起霍琮在徐州大疫时做出的一系列专业举措,和他手中不知从何而来的“圣散子”药方,赵应顿时恍然大悟。
待处理好那人伤势后,几人方才坐定。
依旧是沈江替他们烹茶。
副指挥使从不避讳自己的出身,烹茶时动作优雅,行云流水。
潺潺流水声混着茶香,和室外隐约飘来的一丝清苦药香,令众人不禁心旷神怡,抿一口掌柜的珍藏的老茶,更是连连赞叹。
“郦公子若有空的话,三日后,可来城中竹芳楼一聚,”赵应下定了决心,主动邀请道,“我与陈家的大管家相识,他家二公子又善于经营,待我游说一番,他们定会对青霉素感兴趣的。”
居然是陈家?
郦黎有些诧异,他本以为是赵应背后是范家。
因为范家祖上便是远近闻名的大商贾,先前朝会上乱成一团时,他就听到底下有人指着范家家主的鼻子,大骂对方是估贩子孙,狡猾奸诈,气得那范家家主脸色铁青,胡子都揪掉了几根。
但想想这些豪门望姓,虽然表面对这些铜臭生意不屑一顾,为了体现世家身份和权贵体面,肯定在外都有不少产业的。
“若是陈家的话,”掌柜的突然出声,“我劝小先生,还是莫要与他们合作了。”
赵应脸色一僵。
郦黎问道:“为何?”
那掌柜的淡淡说道:“不瞒小先生,这伤者名叫孙树,家中贫困,只有一个女儿,还是从育婴堂外抱来的。他此番是受陈家管家雇佣,替他们府上老太太八十大寿贺寿,去城外采石塑长生庙的。”
“结果意外受了伤,那陈家监工也不管,还说一看这伤势就活不了,竟偷偷瞒着官府,想把人就地掩埋。”
“亏了这孙树平时为人义气,在同行中还有几分薄面,几个伙计拼着工钱不要也把他保下来,将人送到了我们仁心堂外。还合计起来凑了凑几贯钱,恳求老夫至少保住他一条性命。”
掌柜的捋了捋胡须,他开了几十年医馆,本该对这种事情司空见惯,却也不禁长长叹息一声。
“他来仁心堂已有数日,陈家无一人上门探望,那几个兄弟也算仗义,本想替他去官府讨要说法,结果,官府的老爷不但不受理,还要治他们的罪呢。”
郦黎听得右眼直跳。
贺寿、塑庙、瞒着官府、讨要说法……
很好,每一个词都精准地踩在了他的雷点上。
“不过,”掌柜的注意到师父拼命递来的眼神,立刻话锋一转,“这孙树能遇到小先生你,肯定是平时积德带来的福报,也算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了。”
老御医这会儿已经冷静下来了,又被自家不成器的徒弟说出了一脑袋冷汗,闻言立刻连连点头:“正是如此。”
两人笑得勉强,赵应则因为被老伙计当众拂了面子,连茶水都喝不下去了,表情也十分僵硬。
郦黎则完全没注意到气氛的尴尬。
他现在终于明白,为何高尚会说出那番话了。
“……大景几百年盘根错节的豪族勋贵,哪里是严弥这种土财主、暴发户可比的?”
赵应见他久久不语,还以为郦黎是真不打算跟他们合作了,顿时心中焦急,坐立不安片刻后,终于忍不住开口道:
“郦公子,我……”
“爹!”
门外传来一声脆生生的喊叫,几人应声望去,发现竟是个还扎着羊角辫的小丫头,正红着眼睛看着他们,“我爹呢?他还好吗?”
仁心堂的伙计急匆匆赶上来,要把她拉走,但那丫头死死抓着门框,就是不挪地方。
最后伙计没办法了,只能看向老板。
“你怎么又来了?”
正当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时,掌柜的率先起身,无奈道:“不都跟你说了,你爹在我这养伤,你且安心在家等他回去便是。”
转头他又对众人解释道:“这是那孙树收养的女儿,叫春芽,这几天每天都来我这儿,说只要能陪着他爹一起,情愿给我当丫鬟做牛做马。老夫都五十岁的人了,要她这么黄毛丫头做什么?”
“我可以替你洗衣服!”小丫头倔强地瞪着他,“还能织布、绣花、做饭、打扫院子,我打小就没了娘,只有我爹一个,只要你救他,我可能干了!三天三夜不睡觉都没事!”
几人都笑了。
郦黎笑完,看着那女孩稚嫩干燥的脸蛋,和手上密密麻麻的冻疮,顿了一下,起身接过了她手中的竹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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