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朕一点儿也不觉得可惜。”
 郦黎摇了摇头:“这人只知道尽忠,却不知道世上还有个词,叫助纣为虐。他死了,朕只觉得可悲,并不觉得有什么可惜的。”
 陆舫笑道:“臣也是这样想的。”
 他们一同进了御书房,刚一进门,安竹就哭着喊着要扑上来:“哎呦我的陛下啊,诸天神佛保佑,奴婢终于找到您了!”
 结果被反应过激的季默当成刺客,咚的一脚踹了出去。
 除了季默外,侍卫中还有一人与他拔刀,但在季默出脚后,那侍卫又悄无声息地垂下头,咔嗒一声将刀归了鞘。
 季默瞥了他一眼,收脚时险些一个没站稳滑倒在地,还是旁边的陆舫扶了他一把。
 陆舫笑眯眯道:“哎呀呀,指挥使大人,这是脚滑了?”
 季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抱剑立于墙角,权当陆舫是空气。
 “陛下,您可要为我做主啊!”
 安竹扶着腰,哭丧着脸从地上爬起来。
 他死死盯着季默,气得脑仁儿发胀,牙根痒痒,恨不得在那个死人脸身上咬块肉下来。
 要不是这一出,郦黎都差点忘了装病提前离场的安竹了。
 “你这段时间去哪儿了?”他好奇问道,“怎么搞成这副样子?”
 安竹诉苦道:“陛下,您是不知道那姓海的有多卑鄙!奴婢装作发病去太医院拿药,结果他居然派侍卫一整天跟在后面!还不许奴婢回宫找您,就连奴婢出恭他都要盯着!奴婢听闻宫中巨变,心里那叫一个油烧火燎,寝食难安,食不下咽……”
 郦黎受不了了,打断他:“你直接说重点吧,你怎么回来的?”
 “奴婢敲了那侍卫后脑勺一闷棍,偷跑回来的。”
 安竹老老实实回答。
 郦黎:所以身边只有自己一个是战五渣吗!?
 他正混乱想着,忽然一侍卫从外面冲进御书房,神色惊惶:“陛下,不好了!”
 众人还来不及斥责他御前失仪,就听那侍卫跪地禀报道:“探马来报,通王率二十万大军北上,函谷关守将不战而逃,现通王大军离京城,只……只有不到五十余里了!”
 “什么!?”
 犹如一道晴天霹雳从天而降,郦黎眼前一黑,差点晕倒。
 古代正常的行军速度,一般是一天二三十里,而五十余里,也就是说,很可能明天二十万大军就兵临城下了!
 什么叫屋漏偏逢连夜雨,还卷我屋上三重茅?
 这他丫的究竟是哪门子的穿越,开局就是亡国之君的配置,一个金手指也不给,只有无穷无尽的麻烦!还都是要死的麻烦!
 看着一屋子沉默不语的人,郦黎满心苦涩,他真的很想问老天爷一句:你玩我呢?
 话说自己现在退位让贤,还来得及吗?
 郦黎越想越绝望,脸色惨白,腿脚发软,身体逐渐摇摇欲坠。
 然后被一只手稳稳扶住了。
 “陛下。”
 只两个字,就把失魂丢魄的郦黎定在了原地。
 入耳很轻,却沉缓有力,语气笃定而从容,带着令人莫名安心的力量,是郦黎曾在记忆中、在梦境里听过无数次的声音。
 ……来自一个,他日思夜想的人。
 众目睽睽之下,郦黎忍住了泪水,却完全制止不了自己发颤的手指。
 事实上,他觉得自己现在浑身上下都在应激性的发抖,脸颊更是烫得像发烧一样。
 可他就是控制不了。
 所以郦黎只能深深地垂下头,盯着黄花梨木桌子上的纹路,十指深深压在桌面上,拼命眨眼,试图让模糊的视野再次变清晰。
 “陛下……”
 陆舫试图出声,但被郦黎打断了:“你们都出去吧。”
 他强忍住声音中的哽咽,抬起头,哑着嗓子对其他人说道:
 “都出去,朕想静一静。”
 听到郦黎的命令,陆舫本想皱着眉头说些什么。
 但还不等他出声,季默就一把拽住了他的领子,轻轻松松把人提了出去。
 “哎,等下,舫还有话要说……”
 季默不为所动地把他带走了。
 安竹悄悄抬头瞥了一下陛下的脸色,又看了看站在他身旁的那名高大侍卫,不知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方才视死如归的灰暗神情一扫而空,走出御书房时,心情愉悦的就差没哼上两首小曲儿了。
 临走前,他还很有眼力见地带上了门。
 在最初的亢奋和激动褪去后,郦黎咽了咽唾沫,心情忽然变得莫名忐忑。
 木门吱呀一声关上,空气中游离的浮尘在日光下纤毫毕现。
 时光在这一刻仿佛被无限拉长。
 他慢慢转身,看向霍琮。
 有那么一瞬间,郦黎真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霍琮身披玄铁黑甲,背光而立,胸前铭刻着黄铜兽纹,内里的曲裾深衣严实包裹着魁岸身躯,宽大手掌搭在铜环剑柄上,正用那双墨黑幽静的眼神静静地看着他。
 兴许是没休息好的缘故,他的眼下微微泛青,比郦黎熟悉的模样瘦了些,眉骨眼眶更加立体,添了几分沉稳凌厉的气质。
 可那双倒映着郦黎身影的瞳孔深处,又分明闪动着浅淡的温情,与印象中那个总是穿着一身休闲外套的寡言青年,渐渐融为了一体。
 郦黎鼻头发酸。
 他欣慰地想,没错,是他的好哥们。
 这种让人一见就想跪下抱着大腿叫爸爸的眼神,除了霍琮以外,也没别人了。
 他仔细打量着对方,在提心吊胆地确认过霍琮身上没有伤口后,立刻长吁一口气。
 “其实这句话我早就想对你说了。”
 他笑着朝霍琮张开双臂,主动上前一步,把人用力搂在了怀里。
 “好久不见。”郦黎喃喃道。
 虽然但是,还是很丢脸的哭了。
 郦黎不想让霍琮看到他掉眼泪的样子,飞快地用手背擦了下眼睛,想把人推开好好叙叙旧。
 但一只大手按在了他的后背上,阻止了他后退的动作,然后趁着郦黎愣神的功夫,一把将他更用力地搂进了怀里。
 恍惚间,郦黎听到了一声叹息。
 等他反应过来之后,霍琮已经把自己的脑袋搁在了他的颈窝里,一言不发地轻轻呼吸着。
 霍琮结实的臂膀几乎要将他从原地抱起来,还带着幅度轻微的颤抖——如果不是郦黎紧贴着他的胸膛,根本感觉不到的那种颤抖。
 ……这个闷骚,说一声想他会死吗?
 郦黎红着眼睛,很凶地说:“哥们你别搞我,你这样我真的要哭了,你知道我打小就爱哭,一哭就停不下来……”
 “嗯,哭吧。”
 “去你的,我才不会!”
 郦黎捶了他一下,竭力想做出一副轻松的姿态,可方才的军情急报还沉甸甸地压在心头,像乌云一样挥之不去。
 他沉默了许久,再次推了推霍琮硬邦邦的胸甲。
 见鬼,好大。
 难不成他哥们穿越后还在偷偷撸铁吗?
 霍琮没松手,反倒更用力搂了搂郦黎瘦削的肩膀,又像是掂量小孩一样,用大手丈量了一下郦黎的腰围。
 “瘦了。”他哑声道。
 “没办法,伙食比现代还是差了点,我都好久没吃烧烤火锅麻辣小龙虾了,馋得很。”
 郦黎完全没觉得霍琮的动作有什么不对,但他在说完这句话后,忽然愣了一下,低头闷声笑了起来。
 “笑什么?”
 “没什么,”郦黎靠在他怀里,喃喃道,“只是在想,都穿越到另一个时代了,还能像这样毫无顾忌地相信一个人,这种感觉真的,太好了。”
 郦黎没告诉过霍琮,其实刚穿越的那几天,他是真的想过一了百了。
 霍琮的出现,带给他的不仅仅是放手一搏的勇气,还有最为宝贵的,好好生活下去的精神支柱。
 他使劲儿眨了眨眼睛,问道:“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昨晚,在城外碰到了沈江。”
 “什么?那他怎么没——不对,你昨晚就到了,怎么今天才来找我?”
 郦黎顿时不满地嚷嚷起来,推开霍琮想找他理论理论。
 霍琮慢慢松开手。
 “我带了一队人马,有点事情要处理,昨晚就把他们安顿在城外了。”他解释道,随即转移话题,“你过得怎么样?”
 “很好啊,我不是在信里跟你说了吗,当傀儡皇帝还挺舒服的,饿不着冻不着,还能天天看一群大臣在朝堂上唾沫横飞,撅着屁股挨板子……”
 霍琮定定地看着他,又垂下眼睛,摇了摇头。
 “你说谎。”
 “我说的是真的!你怎么就不信呢?”郦黎急了,恨不得当场脱光衣服验明正身,“别看我现在瘦,其实比刚穿来那会儿都胖了好几斤了!这还叫过得不好?”
 霍琮忽然一把拽住他的右手手腕,“那这伤是怎么来的?”
 郦黎一怔,顺着他目光的方向望过去,看到了自己右手食指上深深浅浅的血痂——一看就知道,是多次撕裂后愈合而成的伤疤。
 “你是最爱惜自己手的,为什么受了伤,连药都不上?”
 从一开始决定学医的时候,郦黎就说过,他一定要好好保护自己这双手。对于一个要上手术台的医生来说,一双能够实现精密微操的手,可比什么都重要。
 从此但凡是烫一点的东西,他都不会去碰。
 郦黎支支吾吾解释:“因为……当时情况比较紧急,伤口也不大,就没想起来……”
 他觉得这个借口有些勉强,说了一半干脆就闭嘴了。
 霍琮也没有反驳他。
 他低下头,不知从哪里掏出一个小瓷罐,郦黎探头一看,发现里面装着淡黄色的药膏,还带着一丝丝奇特的清香。
 霍琮沾了一点药膏,慢慢涂抹在他的伤口上。
 “这里面有一味只生长在高维度地区的草药,是我帐下那位幕僚给的,可以消炎止痛,加速伤口愈合,等伤好了,也不容易留疤。”
 都过去了一天多,郦黎的伤口早就不疼了。
 但被霍琮这样一捏一揉,还用被刀柄摩出茧子的手指,不紧不慢地在指腹上打着圈儿揉搓,郦黎滚烫的指尖登时传来微微的刺痛,还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的酥麻感。
 郦黎觉得浑身上下像是有蚂蚁在爬,他怔怔地盯着霍琮,有那么一时半会儿,差点忘记了呼吸。
 恰巧此时霍琮掀起眼皮,定定看了他一眼。
 浓眉下方,霍琮深邃的双目仿佛平静的风暴眼,似乎要把郦黎的灵魂也一起吸入漩涡。
 那目光中蕴含了太多复杂情绪,郦黎竟一时没办法分辨。
 还不等他想明白,霍琮的喉结微动,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重新低下了头。
 独留郦黎百思不得其解:
 等下,明明只是兄弟给他上个药而已……
 为啥自己反应这么大?
 等霍琮涂好药,郦黎立马像触电一样收回手。
 霍琮像是没注意到他的不自在似的,脸色平静地把药膏收好,然后问道:“京城之内,你目前能调动的守备军共有多少人?”
 提起战事,郦黎乱糟糟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
 他蹙眉想了想:“一万?具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要问问穆玄,现在伤亡情况都还没统计出来。”
 虽然严弥号称是十万禁军精锐,但此一时彼一时,如今的禁军,已和二十年前穆玄刚接手时全然不同了。
 吃空饷的、虚报人头的、还有那些身体素质根本不达标,上了战场估计连普通人都不如的公子哥们……
 就这帮滥竽充数的货色,要是让他们去打骁勇善战的凉州军,郦黎都不敢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副场景。
 “最精锐的那一批,估计已经在这次宫变中死完了。”郦黎苦笑一声。
 就算没死也是伤的伤,残的残。
 连唯一能领兵作战的穆玄也倒下了,朝中那些武将,他更是一个也不熟悉,又怎么敢让他们领兵作战?
 郦黎垂下头沉默片刻,突然抓着霍琮的胳膊,急切道:“咱们趁现在跑路,说不定还来得及!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到时候我就隐姓埋名在你手底下做个军医……”
 霍琮按住明显已经六神无主的郦黎,掰正他的肩膀。
 “不要慌,”他沉声道,“还有我在。”
 郦黎脸色苍白,拼命摇头:“你要领兵作战?不行,你初来乍到,外面那些禁军根本不会服你,和凉州军打就是在找死!”
 “我不需要这些人。”
 霍琮:“我有办法让通王退兵,你的部队只需要守好城就行。一旦通王大军到来,接下来不管发生什么,无论我在城外说些什么,你都绝对不要开城门。”
 郦黎一脸懵地看着他:“什……什么意思?”
 霍琮问:“你书房里有全国地图吗?”
 郦黎点头,从书架上取下一捆被牛皮绳扎好的地图,在桌案上铺展开。
 然后巴巴地凑到了霍琮旁边,肩膀挨着肩膀,认真听他分析。
 他可喜欢听他哥们讲军事了,每次都跟听专家讲座一样,恨不得拿个小本本记下来。
 霍琮指着函谷关的位置道:“函谷关守将是严弥的亲信之一,性格贪生怕死,好大喜功,会不战而逃也是意料之中。”
 “通王通过关隘后不就,我就派属下带了一支队伍,暗中绕道函谷关,顺便收拢了那些逃逸的兵卒。有了这些人,再加上我这次带来的百人骑兵精锐,设置陷阱,前后包抄,虽然做不到全歼,但也有信心能让卢弦折戟而返。”
 他一边说,一边把桌上一对玉蟾蜍砚滴分别放在了京城,和函谷关关外的位置上。
 玉石与桌面碰撞的声音并不重,霍琮做起来,却有种举重若轻、以天下为局从容落子的气度。
 “古人出征,一般号称多少万大军,其中都是有很大水分的。像卢玄的二十万军队里,其中一大半,都是被征来的民夫和流民,真正能算得上精锐的士卒,以我判断,应该不超过五千人。”
 郦黎越听眼睛越亮。
 不愧是他哥们,这一通分析,对他来说简直是最好的定心丸!
 郦黎的眼神太过炽热,霍琮当然注意到了。
 但他只是扫了一眼,便继续盯着地图说道:“通王出兵前,我已经察觉到了苗头,派人携重金北上,游说西北王麾下的主战派将领,让他们劝说昆世出兵。”
 “昆世是先帝死忠将领,但与卢玄不和已久,此番绝不会坐视卢玄顺利入驻京城,成为下一个严弥。”
 “我判断,昆世大概率不会大张旗鼓地讨伐江州,但绝对会给卢玄制造压力,迫使其撤军回援。”
 霍琮本想在凉州边境再放置一枚标志物,代表西北王昆世,但桌上已经没有砚滴了,于是便自然地朝郦黎伸出手。
 郦黎四下扫了一眼,发现没有合适的小物件。
 想了想,他干脆从怀里掏出那枚被他体温熨得温热的玉琮,放在了霍琮掌心。
 霍琮垂眸看着掌心小巧玲珑的玉琮,似乎心情不错,唇线微微上扬,从鼻子里发出一声模糊的轻笑。
 他粗糙的指腹在光滑的玉琮表面缓缓摩挲,像是在揉捏着什么,又像是认真思考时,无意间做出的小动作。
 不知为何,郦黎忽然想起了霍琮给自己上药的过程,他慌忙移开视线,手指垂在身侧,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
 霍琮把那枚玉琮放在了关外的位置,淡淡道:
 “卢玄不是傻子,他差不多也该得到昆世那边的消息了,但他仍一意孤行要来,打的就是速战的主意。”
 这下郦黎听明白了。
 他了然道:“也就是说,卢玄这次是赌上了自己的老家,准备来一场闪电战夺取京城?”
 “没错。”
 “谁给他的勇气?”
 郦黎差点笑出声来。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哥们你不是最擅长闪电战了吗?你当初拿了你们学校军事推演比赛的特等奖,靠的就是这一手吧?”
 霍琮仍盯着关外的位置,淡淡点头。
 郦黎舔了舔嘴唇,偏头一脸崇拜地望着他,“哥们儿,你太牛逼了!我终于知道为什么开战之前要做站前动员,还要师出有名了,有你在,我甚至觉得我们反过来追击二十万大军都是小菜一碟。”
 从前他在书上看过一句话,郦黎觉得说得很对:
 战争虽然残酷,但战争指挥却是一门艺术,指挥战争的人,不仅是军队的统帅,更是思想的领袖。*
 在郦黎看来,霍琮就是这样的天生领袖。
 只要有霍琮在他身边,哪怕情况再糟糕,郦黎觉得,自己都有绝地反击重头再来的勇气。
 “讲这么多,应该口渴了吧?”他乐颠颠地给霍琮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来,哥们,喝口茶!虽然品质不如严弥府上的,但这可是皇帝本人亲手泡给你的,真正举世无双的贡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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