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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天下都以为朕会亡国(昼眠梦君)


“起来吧,”郦黎说,“宫外情况如何?”
陆舫起身道:“相国府戒备森严,禁军几位副统领一直想要求见严弥,但府门紧闭,无论如何也叫不开门。”
郦黎和他交换了一个默契的眼神。
这种关键时刻,严弥却不主动站出来镇场子,这说明了什么?
李臻下的猛药成功了!
“现在还不确定严弥具体情况如何,宫中之乱还需尽快平定,”陆舫接着说道,“穆大人与反贼英勇作战,暂时抽不开身,只派了一支小队来保护陛下。陛下是现在随臣一同杀回去,还是另有打算?”
“自然是出宫。”
陆舫笑道:“陛下是打算去避祸?虽然除严贼的机会稍纵即逝,臣还恰好知道一条先帝时建好的出宫小路,但也是,刀剑无眼,陛下万金之躯,如此也说得过去……”
“你少来激将法,朕说过,不吃你那一套。”
郦黎瞪了他一眼,转身朝着闹哄哄的一众人高声询问道:“各位,请听我一言!”
“如今皇城大乱,民不聊生,追根究底,起因便是严弥擅权,祸乱朝纲!诸位可愿随我潜伏出宫,同去相国府,擒拿反贼?”
“愿意——!!!”
喊声震天,犹如排山倒海。
“好!”郦黎随手从方才那名匠人手中抢过锤子,在陆舫和季默震惊且不可置信的注视下高高举过头顶,肃容道:“诸位同志——咳,朕是说,诸位同袍们,随朕一起杀出宫去!生擒严弥老贼!”
放下锤子时他还在内心感叹,要是再有把镰刀就好了。
一群人虽然不明白郦黎为什么要举锤子,但还是被他鼓舞得热血沸腾,拥着皇帝呼啦啦地杀出宫外。
相国府。
扣门的禁卫军副统领实在忍不下去了,叫人撞开了府门,但等一行人齐刷刷闯入严弥平时用来修炼的“神仙洞府”时,却发现本该主持大局的严相国,此时已瘫在了床上。
不仅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大小便失禁,旁边还有一位美妾跪在地上,捧着一个紫檀木丹药匣垂首哭泣。
这是……中了马上风了!?
“这该如何是好啊!”
几人脸色惨白,六神无主,还有人勃然大怒,当场就要拔剑杀了严弥的小妾,被其他几人慌忙拦下:“万万不可啊!”
谁知道严弥还能不能醒过来?
万一杀了他的爱妾,找他们秋后算账怎么办?
在听那女人求饶说,相国是吃了丹药后犯病不干她事后,几位景军统领憋屈的怒火终于有了发泄之处,当即就要去抓那牛鼻子道士来问话。
可等他们在府上搜索了一圈,才发现李臻早就见势不妙,卷铺盖逃走了!
其中一人忍不住怒道:“相国也未免太不知道轻重了!都这把年纪了还贪欲恋色,信了那骗子道士的鬼话修什么仙,这下好了!京中无主,穆玄又趁虚而入,率兵宫变,那谁来保卫陛下?”
这帮人和严弥混久了,不说功夫有没有长进,但脸皮厚度和睁眼说瞎话的功力确实长进不少,黑的都能说成白的。
不过此时也没人在意他的话了。
没多久,外面就传来了阵阵厮杀打斗声音,似乎是有大批人马包围了相国府。
“是谁?!”
几位禁军副统领彼此交换了个视线,怒气冲冲地提刀冲了出去。
他们本就是披甲而来,做好了随时战斗的准备,严弥就算倒下了,但他府中还藏有私兵三百,加上外面等候的禁军人手,只要不是通王带兵打进来了,京城根本无人敢与他们争锋!
“龟孙,你爷爷我在此,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一人挥舞着大刀,一马当先地冲出院门,哇哇怪叫着就要砍下挡在眼前的人头。
倏而锐利寒光闪过,一支弩箭破空而来!
那人的铁制甲胄就如同一张脆薄纸,被利箭瞬间贯穿。
在不到二十米的距离内,改良后的新式弩箭发挥出了它最大的威力。巨大的冲击力,甚至将原本往前冲刺的壮汉顶得朝后踉跄了两步,后脑勺咚的一声撞在墙上,当场昏迷不醒。
“…………”
霎时间,四周寂若死灰。
站在一片人群中央,身穿龙袍的郦黎平举着手中弩箭,剧烈喘.息了几声后,缓缓垂下因为反作用力而微微痉挛抽痛的右手。
哥们,对不住了,他想。
事急从权,本来我是打算这把凶器送你的。
——但是今天,它得陪我先见见血了。
郦黎盯着前方乌压压的严府护院和私兵,脸色苍白,却还是逼着自己露出一副镇定神情,冷声喝道:
“朕就在此,我看谁还敢放肆!”

剩下几名禁军统领猛地停下脚步,都用一种活见了鬼的表情死死盯着他。
郦黎差点以为自己脸上开出了花。
“怎么,见帝不跪就算了,还胆敢兵刃相向?”他觉得自己无论如何气势都不能输,立刻用更加凶狠的眼神瞪着他们,拔高声音道,“你们是想造反吗!”
几位统领对视一眼,却并未放下武器。
“陛下何故在此?”有人用质询的口气逼问他,“可是这群反贼胆大包天,挟持了陛下?着实可恨!”
自打严弥连杀十几位辅国重臣和皇位候选人摄政上位后,带来的最直接、也是最糟糕的影响,其实并非是国家社稷动荡。
——而是彻底动摇了天下人,对皇帝这个名号的敬畏之心。
郦黎知道,这人问话的目的其心可诛。
接下来无论自己说什么,对方都会一口咬定是反贼“逼迫”他,和严弥一样,他的这些手下,也根本不把自己这个皇帝放在眼里。
既然如此……
“李臻从始至终都是朕的心腹,”郦黎突然出声,“他是朕派到严弥身边的,已经给严弥下了整整一个月的药,你们如果还在指望严弥能醒来为你们主持大局,朕可以告诉你们,基本是不可能了。”
当着院中上百来号人的面,他斩钉截铁地给严弥判了死刑:
“就算他真的醒了,也绝活不过三个月!”
闻言,几名副统领又惊又怒。
他们很想当郦黎是在说大话,可房间里人事不省的严弥状态奇差无比,任谁看了都会觉得没救了。
一切事实都已经明明白白地告诉他们,陛下所说的,是真的。
可陛下明明还未及冠,又久居深宫,严弥连个太傅都没给他请过,究竟是从哪里学来的这一手帝王心术!?
要是郦黎知道他们的心声,肯定会暗暗吐槽很久——这点旁门左道,哪里能称得上是帝王心术?
他不过是让严弥体验了一把庸医害人的后果而已。
但郦黎这番自爆的效果,已经达到了。
几名副统领还好,他们的手下都露出了惶惶不定的神情,郦黎见他们目光闪烁疑虑,立刻又添了一把柴火:“通王起兵,京城危矣,难道你们这些严弥残部落在通王手上,就能好过到哪里去吗?”
“朕可以允诺,三息内投降者,朕既往不咎!”
“三——”
很快,随着第一声兵器落地的当啷声响起,后面传出了接二连三的丢盔弃甲之声。
这些严弥豢养在府中的私兵,平时可都是仗势欺人、欺软怕硬的货色,眼见着大势已去,他们可不想被按上谋逆的罪名凌迟处死。
一名副统领目眦欲裂道:“你、你们……”
郦黎不为所动,继续倒数:“二,几位可要快些决定了,朕可没有太多耐心。”
眼见着大势已去,最后几人也颓然放下了武器。
众人一起朝郦黎跪拜叩首:“臣等只是一时被严贼蒙蔽,鬼迷心窍,还望陛下宽恕。”
郦黎深吸一口气,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握拳。
很好,不费一兵一卒抄了姓严的老家!
不愧是我!
但果然,严弥手下就是一盘散沙,这帮人本就是他用利益诱惑来的,自然也毫无忠诚可言,一旦局势有易,就会立即倒戈叛变。
“还没结束呢,陛下。”陆舫提醒他。
郦黎沉沉点头。
他们走的是小路出宫,路上虽然被两个落单的禁军撞到,但他们人多势众,很快就把人敲晕绑了起来——虽然不知道那两个倒霉蛋究竟是哪边的,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还是暂时堵上嘴巴为妙。
现在郦黎要做的,就是折返回宫中,去制止禁军内讧,平息事态。
算算时间,这场宫变已经持续了快半天时间。
消耗的一兵一卒,可都是他手下的兵将!
郦黎咬牙心想,严弥这混蛋,活该被千刀万剐。
京城十万禁军,经此一役也不知究竟还能剩下多少,到时候他又该如何抵御外敌、保护百姓?
想起之前海东跟他说的,通王谋反,整整十一路义军揭竿而起……什么九五之尊,这完全就是一堆烂摊子啊!
好想撂挑子,找他哥们去。
郦黎站在人群中央吸了吸鼻子,发觉自己最近思念霍琮的次数越来越多了。
“陛下,坚强点,”陆舫上前架住他的一条胳膊,压低声音对他说道,“臣知道眼下的情况是大大的不妙,也知道您快撑不住了,但现在正是您获得民心的关键时刻,就算是装,您也得装到底啊。”
郦黎:“…………”
这人是不是成精了?怎么还带读心的!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好再次挺直腰板,挤出一抹“一切尽在朕掌握之中”的从容微笑,硬着头皮指挥人把严弥从房间里逮出来,再带着人马,乌泱泱地回宫救场。
他返回的时候,宫中的大面积厮杀已经基本结束了,只剩下几股残兵还在负隅顽抗。
皇城内外,到处都躺着伤兵。
不少都已经没了生息,刺鼻的血腥味混合着呻.吟飘散在空气中,连宫墙上都泼洒着大面积的鲜血。
伤兵们的眼神浑浊而麻木,即使看到郦黎走过来,很多人也只是浑浑噩噩地躺在地上,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呆呆地望着他走过,血淋淋的伤口就这样暴露在空气中,与尸体表面的肮脏衣物接触。
剩下的一小部分,则出现了典型的创伤后应激反应。
瞳孔极致收缩,一听到响动,身体就下意识痉挛瑟缩,犹如惊弓之鸟。
郦黎一路走来,目睹这一幕幕惨状,一颗心渐渐沉到了谷底。
“陛下,不要同情这些人。”
季默忽然出声道:“既然从军,就要做好随时负伤战死的准备,更何况他们还是为严党卖命。”
郦黎没有出声。
他听着那些萦绕在耳畔的呻.吟,沿着长长的宫道,一步一步往前走。
陆舫说的一点儿也没错,郦黎想。
自己的性格,不适合做杀伐果断的乱世之君。
看到这副画面,他脑海中第一个冒出来的念头,竟然是该如何在这个时代尽量提升医疗急救技术。
还有在生死面前,暂时抛却阵营立场,尽可能地救下更多人。
他闭上眼睛,跨过了一条染血的年轻臂膀。
转过一道宫墙,一行人终于来到了未央宫前。
“老夫当年一手操练起十万禁军,为的是让你们护国佑民、竭忠尽节!”穆玄浑身浴血,怒视前方与他们反目相向的曾经同袍们,“而你们呢?”
“拿了严弥一点臭钱,一个个的,就全都忘了本!”
“好好去京城之外看看,看看这些年来你们都干了些什么!一群混账东西,还敢倒打一耙,污蔑我们是反贼,把兵器对准你们的兄弟袍泽!与畜生有何两样!!”
对面的将领也负了伤,但他只是一言不发地任穆玄痛骂斥责,始终没放下过手中的武器。
“穆大人,别说了!”
一位校尉眼疾手快地上前一步,扶住了穆玄踉跄的身子。
看着插.在穆玄左肩上的箭矢,他痛惜道:“您还是去一旁歇息吧,剩下的这群王八蛋,”他恨恨咬牙,用恨不得生啖其肉的目光瞪着对面的兵士,“这些忘恩负义的狗东西,让兄弟们来处理就行!”
“让开!”
穆玄一把推开他,面色狰狞,突然用力拔出插.在自己肩头的箭矢,身躯摇摇欲坠,看得身边人惊心胆战。
但最终,他仍稳稳地站在了原地。
穆玄提剑指向敌军,怒吼道:“既然敢对自家人下死手,那你们就与贼寇并无二致!老夫虽然中箭,但还能砍人,还能上马!有种就再来战啊!”
远远望见一道鲜血从伤口飙出的郦黎:“…………”
急诊护士呢?快快,止血!消毒!包扎!!
哦不对,这里没有护士,只有他一个光杆医生。
郦黎脑袋里那根学医的神经又开始突突直跳了,他对穆玄这种能有效提升我军士气、但明显会造成伤口二度撕裂的做法不敢恭维,赶紧上前几步,把武德充沛的穆老爷子拦了下来。
“卫尉,朕回来了!您劳苦功高,还是去一旁包扎伤口歇息歇息吧。”
他苦口婆心地劝道。
穆玄见他安然无恙,顿时大喜:“陛下无事便好,臣方才叫人去太庙找了一圈,未发现您和陆仆射,差点还以为……幸好,幸好!”
郦黎看着他扶着自己老泪纵横的模样,心中也是一暖。
“朕是回来收拾残局的,”他说,把目光投向最后残存的叛军队伍,“领头的那人是谁?”
“是刘空,”校尉替穆玄抢答道,“严弥提拔他做禁军统领,接替罗登的职位,但他也是穆大人亲手教过的弟子之一。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
郦黎了然,怪不得那刘空看穆玄的眼神如此复杂,原来两人还有这样一层关系。
他主动朝刘空抛出了橄榄枝:“既然你是穆大人的弟子,那朕可以既往不咎,只要你们放下武器投降,朕可以不追究你们谋逆的罪名。”
至于杀害同袍,祸害百姓,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陛下!”
已经被带到一旁的穆玄挣扎着想说些什么,却被刘空打断了:“多谢陛下深恩,但不必了。”
他长着一张平平无奇、老实忠厚的国字脸,做出的事情,却是冒天下之大不韪。
或许刘空自己也知道,郦黎既然能出宫后再安然返回,意味着严弥已经倒台,他也再无靠山可依仗。
但刘空至始至终都没有露出动摇的表情,只是在看到身后的兄弟们时,眼神中闪过一丝痛惜之色。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的确有愧于穆大人的教导,”他沉声道,“但相国待我同样恩重如山……”
“那是他想利用你!”郦黎皱眉道,“罗登死后,刺客却还没抓到,他打压你的恩师,还把你推上那个位置,你真不明白他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吗?”
“臣明白。”
“那你为何还要替他卖命?”
刘空沉默许久,叹道:“严相国对不起天下人,却独独对得起我刘空,对得起我全家老小……罢了,既然如此,那便用我和阖家上下十四条命,报答相国恩情吧!”
“穆大人,对不住了,空来世再给你做牛做马!”
他忽然跪在地上,重重地朝穆玄的方向磕了三个响头,然后毫不犹豫地提剑自刎了。
刘空一死,他身后的禁军顿时骚动起来,有的效仿他自尽,有的则实在抵不过死亡的恐惧,痛哭流涕地丢了武器,说要投降。
陆舫趁势喝问道:“既然弃暗投明,陛下在此,为何还不快快跪下!?”
一众士兵这才如梦初醒。
“求陛下宽恕!!”
“陛下饶命啊,小人家中还有八十老母要奉养……”
“求陛下开恩呐!”
还没等郦黎说话,陆舫便一撩袍子跪地,朗声说道:
“陛下,严贼已诛,臣恳请陛下亲政,济世安邦,救社稷生民于水火之中,再造万世基业!”
周围人虽然不明白,陆舫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提陛下亲政的事情,但他的后半句话大家都听懂了。
对于一位明君的渴望,是古代平民百姓最深的情怀。
他们紧跟着陆舫,接二连三跪了一地,声音响彻宫阙,久久回荡在云霄青天之上。
“恳请陛下救社稷生民于水火之中,再造万世基业!!!”
郦黎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
他环顾一圈,看到了一双双热望的眼睛。
“……诸位平身吧。”
郦黎许久才找回自己的声音。
他并未当众承诺什么,但却郑重回答道:“朕永远会记得今天的,记住诸位今日对朕的期盼,铭刻心中,永世不忘。”
在宫人们战战兢兢打扫现场时,郦黎遣散了众人,只留下几位伤得不重的近侍和陆舫季默二人,一同到御书房商讨后续事宜。
临走前,郦黎神色复杂地瞥了眼刘空的尸体,听到陆舫在他身侧问道:“陛下可是觉得,他就这样死了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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